第三章 人上之人
旁邊那位一向不大開口的妙悟道人,聞言雙眼猛翻,炯如寒電的精光,在淳于俊、林凝碧身上,來回一掃,冷然沉聲問道:“你們所要找的,是不是終年貪睡的南荒妖尼……”
林凝碧雖見淳于俊向自己暗使眼色,但仍惱這目空一切,氣焰十足的“北嶽雙仙”兄弟不過。
林凝碧故意用一種譏嘲口吻,自鼻中輕輕“哼”了一聲,截斷妙空道人的話頭說道:
“南荒睡尼,名列‘神州四異’,舉世欽崇!你怎叫人家‘南荒妖尼’?終年貪睡,足見與世無爭,‘妖’在何處,林凝碧更順便請教,你們北嶽雙仙,神既不清,氣又不爽,言談舉止,更不飄逸出塵,僅僅充滿驕狂浮暴,‘仙’字卻是從何解釋?”
林凝碧這一番話,說得極夠尖酸,妙空道人的兩鬢白髮,及頷下銀須,立時“呼”地一聲,蝟然而起!
妙悟道人搖手止住兄弟的暴怒,向林凝碧冷冷說道:“江湖人物,誰也頂撞‘北嶽雙仙’!念你年幼無知,又是女流之輩,不予計較!南荒妖尼在三年前,趁我兄弟遠遊天山,私上北嶽七星峰雙仙觀中,盜取我鎮觀之寶,今日特來都陽山不開谷,索寶問罪。妖尼想活已難,你們何必見她,還是趕快歸去的好!”
淳于俊聞言,也不禁詫然問道:“雙仙有什麼了不得的稀世珍寶,會引起這位南荒睡尼老前輩的興趣?”
妙空道人怒聲說道:“難道你還不信,是我兄長的‘龍淵寶劍’,與我的‘吳越金鉤’!”
林凝碧則因為這妙悟道人及妙空道人,印象極壞,遂把櫻唇一撇,向淳于俊說道:“俊哥哥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既然是來找南荒睡尼老前輩,為什麼老在這谷口緋徊?難道自命不凡的‘北嶽雙仙’,竟走不通‘不開谷’內的‘天璇迷徑’么?”
淳于俊知道林凝碧可能失言,方自看了她一眼,果然妙空道人聞言以後,怪聲笑道:
“原來老妖尼在谷口所布的,是按照星躔度的‘天璇迷徑’,這種迷徑,走法誰不曉得?是‘左四右三,進一退五,永朝北斗,即順星躔’!”
說到此處,側臉向妙悟道人笑道:“大哥,你我驪珠既得,何必再與這兩個小輩多纏?
且進‘不開谷’去,找老妖尼討還我們的‘吳越金鉤’,與‘龍淵寶劍’!”
林凝碧頓時明白,先前這“北嶽雙仙”,弄不清谷內迷徑的佈置方式,正在左右為難,如今卻在無意之間,被自己提醒!
果然妙空道人語言方了,便自騰身往那封谷石壁以上十二個圓洞之中,靠右面的第三個洞口縱去!
但妙空道人身形方到右面第三洞口,突似遇見什麼無形襲擊,雙掌猛翻,當胸齊推,勁氣狂飆涌外,人卻凌空倒退一丈一二!
壁上右邊第三洞內,傳出一股似懶洋洋的蒼老口音說道:“我老尼姑整整三年有餘,不能睡覺,心火旺得無以復加,居然還有人敢找上門來!賊老道好不要臉,若非那小姑娘為你指破迷津,你們兄弟便再鑽上半日,也進不了我的‘不開谷’!”
淳于俊、林凝碧聞言才知道南荒睡尼早在暗中監視,妙空道人則好似嘗到厲害,低聲向兄長妙悟道人說了兩句,雙雙蓄勁凝神,抱元守一,注視着傳出南荒睡尼語音的石壁洞口。
少頃,自洞口閃出一位倦態十足,雙眼惺松的緇衣老尼,瞥了北嶽雙仙兄弟一眼,緩緩說道:“我本來以為三年不曾睡覺,一見了外人,定然火氣極旺,非有人要倒大霉不可!誰知你們運氣太好,我老尼姑想發脾氣,居然不知怎的肝火升不上來。賊老道快說,你們鬼頭鬼腦,在我不開谷口,鑽了半天,到底想做什麼?”
這回卻是那一向不大開口的妙悟道人,發話答道:“南荒睡尼,你在三年以前,趁我兄弟遠遊天山之際,私上北嶽七星峰雙仙觀,把我鎮觀之寶‘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盜走……”
妙悟道人話猶未了,南荒睡尼便“呸”地一聲說道:“賊老道別死不要瞼,‘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你們不過先我一步,自五台山古墓之中到手,怎就厚顏自稱雙仙觀之寶?
不為了這兩件東西,我老尼姑還不至於弄得三年面壁參禪,無法睡覺!想要寶劍金鉤不難,除非你們替我解開,北邙鬼叟’豐秋老怪害苦了我的那樁啞謎!”
妙悟道人見“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的底細來歷,南荒睡尼竟自清清楚楚,只得皺眉頭問道:“什麼難解啞謎,你且說出來讓我兄弟聽聽!”
南荒睡尼倦態十足,雙睛眼皮垂垂地答道:“誰是‘人上之人’?”
妙空道人比他兄長暴躁,聽見南荒睡尼問出這句“誰是‘人上之人’以後,以為對方有意調侃,雙眉一剔,應聲含怒道:“這還不容易解?‘北嶽雙仙’就是‘人上之人’!”
妙空道人這句賭氣回話,幾乎闖下了殺身大禍。因為當年六盤山“神州四異”大會上,北邙鬼叟豐秋是指定南荒睡尼去嫁“人上之人”,如今“北嶽雙仙”居然以“人上之人”自居,豈非當面對這位名滿乾坤的南荒睡尼,加以侮辱戲弄?
果然南荒睡尼聞言以後,倦跟微睜,面容突然冷若秋霜,一聲:“賊老道,你狗膽包天,自己找死!”
緇衣大袖猛翻,一股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強烈程度的勁氣罡風,對着妙空道人,宛如海嘯山崩一般,橫空卷出!
妙空道人想不到南荒睡尼名列“神州四異”,居然會說翻臉就翻臉地倏然下手,而且那種拂袖罡風,威勢強烈得太已驚人,自己一身上乘神功,尚未及施展,身軀已被風力捲起,飛也似地往山峪削壁之上撞去!
妙悟道人因變生頃刻,措手不及,眼看兄弟即將腦裂骨折,血肉橫飛,正自急得無可奈何之際,南荒睡尼忽又苦笑連聲說道:“我幾乎忘了‘人上之人’的啞謎未解,及十年之期未滿之前,老尼姑不獨不能睡覺,並不能殺人,賊老道莫再出口無狀,暫且留你一命就是!”
說話之間,右掌虛空往外一抓,左掌卻往崖壁以上,劈出一掌!
這位南荒睡尼的功力,委實高得嚇人,妙空道人被她拂袖罡風卷飛的那快去勢,經這右手虛空一抓,居然略為緩慢,左掌之風,再劈中崖壁,反激回頭,便完全阻住去勢,救下了妙空道人一條性命,但連經巨震,人已暈絕墜地!可憐適才氣焰萬丈的“北嶽雙仙”,此時一暈一呆,雄風盡斂。
妙悟道人一面喂兄弟服下自煉益元保命靈藥,一面心中兀自苦思不解,南荒睡尼警告莫再“口出無狀”,到底兄弟哪句話說得失當惹惱了這位難纏的怪異老尼!
南荒睡尼向妙悟道人冷冷說道:“休看你們非我敵手,那五台山古墓之中,無主的‘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我仍不願就這樣佔為已有,彼此可公平一決!”
南荒睡尼想了一想說道:“今天是正月十七,我們約定明年五月端陽,在這‘不開谷’口,舉行一場‘劍鉤比賽’大會,與會之人,使劍者奪劍,使鉤者奪鉤,誰能藝壓群雄,誰就是這‘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的得主!”
妙悟道人搖頭哂道:“南荒睡尼,你這種辦法,完全自佔便宜,根本談不上‘公平’二字!”
甫荒睡尼詫然問道:“賊老道休得胡言,不公平之處何在?”
妙悟道人狂笑說道:“天下所有名劍,強不過‘龍淵寶劍’,至於‘吳越金鉤’的鋒芒之利,更是舉世無雙!你神物在手,自然已立於不敗之地!”
南荒睡尼點頭說道:“你這話說得不錯,我老尼姑決非恃強凌弱,蠻不講理之人,明年五月端陽,來這不開谷口的與會群雄,全用竹本所制劍鉤,參加比賽便了!”
妙悟道人點頭同意,目光隱含激忿地,狠狠盯了南荒睡尼兩眼,俯腰拍醒妙空道人,並向他略作耳語,便自雙雙走向西邊一片排雲削壁。
淳于俊猜出“北嶽雙仙”兄弟,定然不知道自己與林碧凝來時所走秘徑,不然何以費盡辛苦地翻越絕壁?
思念未已,南荒睡尼又恢復了她那種彷彿疲倦已極的神色,懶洋洋地向林凝碧問道:
“小姑娘,你們兩個人從松下秘洞鑽出,定是受我哪位老友指點而來,想動我老尼什麼腦筋,最好不必多繞彎子。”
淳于俊、林凝碧雙雙上前見禮,因曾聽西域酒神說過,這位南荒睡尼比較喜歡年輕靈慧少女,遂先由林凝碧答話說道:“弟子林凝碧,與世兄淳于俊,自洞庭君山,奉西域酒神陶老前輩之遣而來……”
林凝碧話猶未了,南荒睡尼便即插口問道:“陶大杯居然跑到洞庭君山,豐秋老鬼叫他找的那‘酒中之酒’,他找到了么?”
林凝碧躬身答道:“陶老前輩如今正與家父結伴遨遊,他要暢飲天下美酒。”
南荒睡尼聞言,頹然一嘆說道:“陶大杯饞了三年,居然已然解誓飲酒,真是令人羨煞。
我卻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痛痛快快地大睡一覺。”
淳于俊見這位名震八荒的武林高手,竟是極怪之人,不由心中想笑,但面上卻竭力繃住,取出陶大杯所書密柬,恭恭敬敬地雙手遞過說道:“陶老前輩關心老前輩自六盤山會後,可能未曾安眠,特遣晚輩前來,恭送‘寧神聖葯’!”
南荒睡尼皺眉說道:“陶大杯大概嘴饞三年,定然在猛然暢飲之下,醉糊塗了,我不能睡覺之故,哪裏是缺少什麼‘寧神聖葯’!”
南荒睡尼接過密柬一看,只見封上寫着八個大字:“寧神聖葯,一服安眠!”
不禁“哦”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道:“我倒要看看陶大杯這個醉鬼,弄什麼玄虛?難道北邙鬼叟豐秋老鬼所留的機關,竟被他一齊參透?”
邊說邊行拆開密柬,果然一看之下,這位業已面壁坐禪三年,不曾睡覺的南荒睡尼,竟自盤膝坐在“不開谷”口,背倚着二十個圓洞的石壁,眼皮一垂,立即呼呼大睡,夢入香甜。
淳于俊、林凝碧好生驚訝,不知“西域酒神”陶大杯,在那密柬之上到底寫些什麼,竟是如此靈效!
起初以為南荒睡尼略睡即醒,哪知越來越鼻息沉沉,手上所拈的那封密柬,也漸漸滑落在地。
林凝碧輕輕拾起一看,原來柬上所寫的是四句似偈非偈之語:“翻遍貝葉經,禪是道中道;參透菩提果,佛為人上人!”
淳于俊看完詫異道:“照這柬上偈語語氣,北邙鬼叟豐秋為南荒唾尼老前輩,定下這條去嫁‘人上之人’之意,不過是讓對方虔心禮佛而已,未似有甚惡意,怎的竟與世俗傳聞‘神州四異’以內,至凶至惡者,莫過於‘北邙鬼叟’之言,不相符合呢?”
林凝碧更猜不出所以然來,兩人遂恭立南荒睡尼身旁,靜待這位武林奇人一覺醒來,有所請益。
哪知自約莫辰牌時分站起,一直站到黃昏,南荒睡尼不但未醒,那種酣睡鼻息,卻越來越如雷鳴,震得遠山近壑,迴音裊裊。
淳于俊那好的內功,卻覺得兩腿業已站酸,生恐林凝碧過於勞累,遂低聲笑道:“碧妹南荒睡尼三年枯坐蒲團,未嘗尋夢,好容易酣然一覺,可能睡得極長。我們不如各自靜坐行動,並為這位老前輩護法!”
林凝碧點頭微笑,盤膝靜坐,垂腔調息,運氣行動;淳于俊也照樣施為,內家妙絕,果不尋常,真氣流轉四肢百穴一周以後,便即疲累盡除,漸漸神與天合。
三遍功行做罷,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剛剛神歸紫府,氣納丹田,雙目欲開未開之際,耳邊突然響起南荒睡尼那種懶洋洋的語音問道:“你們兩個娃兒,居然這好耐心陪我坐了一夜。
陶大杯那醉鬼的柬貼,惠我太多,但這傢伙生平決不吃虧,我得想想,給你們一些酬報為好。”
淳于俊、林凝碧聞言趕緊睜目起身,果然不知不覺之間,漫漫長夜已過,萬里滄溟,雲霞幻彩,青崖翠壁,一片青靈。
南荒睡尼用手揉着眼皮,彷彿好夢初回,竟猶未盡地打了一個呵欠,又復說道:“我想未必想得適當,你們辛苦遠來,難道心中就毫無打算?”
林凝碧知道對於這種蓋世奇人,無論什麼事,最好莫如實說。遂含笑躬身說道:“既然老前輩有意成全,林凝碧、淳于俊想求賜那兩柄‘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以及絕妙當今的‘天罡三十六鉤’及‘地煞七十二劍’!”
南荒睡尼看了林凝碧兩眼,點頭笑道:“小姑娘倒頗爽直可愛,但我知道你們決非見景生情,必是事先受了醉鬼陶大杯的指點,鉤法劍法,我是絕不吝傳,不過‘吳越金鉤’與‘龍淵寶劍’已起糾紛,萬一你們持以行道江湖,遇上昨日兩個賊老道時……”
淳于俊剛才聽聞這一鉤-劍,是南荒睡尼盜自北嶽仙觀內之物,本已不想再要,但因後來知道劍鉤並非雙仙觀原有,妙悟道人也是得自五台古墓以內,才主意又變。聞言劍眉雙軒,岸然發話道:“晚輩等不怕那徒具虛名的‘北嶽雙仙’,並願遵老前輩五月端陽之約,各憑所學,在這‘不開谷’口,赴會群雄,比劍奪劍,比鉤奪鉤。目前只算暫時借用,便於誅除些為害人群的魍魍魑魑而已!”
南荒睡尼搖頭說道:“年輕人膽子大些,原無不可,但若說北嶽七星峰雙仙的這兩個賊老道,是徒具虛名,則未免大大走眼。休看他們剛才那等狼狽,其實真正功力,仍屬當今武林的一流好手,不過一來妙空想不到出語欠妥,把我過分激怒,竟會猝然出手,運功防衛不及,以致吃了大虧,妙悟也被就此鎮住,二來我三年來我面壁坐禪,心無旁鶩,進境極速,尤其真氣內功方面,較之當年在六盤山時,竟受了那‘北邙鬼叟’豐秋之益不淺。”
南荒睡尼長眉略皺,微帶詫異不解之色說道:“陶大杯這醉鬼說得好:‘翻遍貝葉經,禪是道中道;參透菩提果,佛為人上人’。豐秋老怪的這個啞謎,雖然把我害苦三年,但確對我有無比助益。不過若照‘北邙鬼叟’平素行為來看,似乎其中不會不含有險噁心機,只是尚未發現而。”
南荒睡尼說到此處,突然話鋒一轉,含笑說道:“我這老尼姑,以睡成名,三年不能睡覺,委實苦惱之至。你們既遠來為我解除此苦,不僅願將‘天罡鉤三十六式’及‘地煞劍七十二式’傳授,連‘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也可暫時借用,只要照我所傳,辛勤苦練,明歲端陽會罷,這一鉤一劍就是你們終身所有之物了。”
淳于俊、林凝碧大喜過望,雙雙恭身拜謝,南荒睡尼伸手攔住,笑道:“你們且慢高興,傳鉤借鉤,傳劍借劍,還有個難題,要讓你們去做。”
淳于俊雙目一張,神光四射,朗聲答道:“只要是上不逆天理,下不悖人情,老前輩儘管吩咐,淳于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其時旭日已升,“不開谷”口一片光明,景色清奇雄麗之極。
南荒睡尼面對旭日,臉上神光湛然。看了英姿煥發的淳于俊,及林凝碧幾眼,點頭道:
“怪不得那終年不辦正事的陶醉鬼,會如此垂青!你們兩個人確實姿質胸襟,均稱上造。淳于俊說得對,悖人情逆天理之事,斷不可為,我老尼姑也不會那麼糊塗,對你們故意刁難……”
淳于俊趕緊躬身接口道:“晚輩一時失口,老前輩請勿如此言重。”
南荒睡尼目光一眺天邊,似在追憶當年往事,喃喃自語道:“豐秋老鬼,當年在六盤山所設‘酒中之酒,天外之天,人上之人’等三個啞謎,已解其二。陶大杯喝了,酒中之酒’,我老尼姑參透了‘人上之人’,難道‘東瀛妙道’,獨落人後,他就找不到‘天外之天’究竟在何處?”
自語至此,突然神色一正,向淳于俊、林凝碧緩緩說道:“陶大杯解開‘酒中之酒’啞謎,不過只可開懷暢飲,我解開‘人上之人’啞謎,也不過僅能高枕安眼,但萬一若被‘東瀛妙道’找到‘天外之天’,則他色戒一開,又不知有多少無辜少女,遭受浩劫。”
淳于俊聽出南荒睡尼的話中含義,微笑問道:“老前輩是否想令淳于俊、林凝碧,設法阻撓那位色心未曾勘破的‘東瀛妙道’,不讓他找到‘天外之天’,究在何處?”
南荒睡尼一點頭,林凝碧便即笑道:“不僅這事我們願意承擔,並可設法為老前輩打探,那位‘北邙鬼叟’豐秋,當年設這幾樣異乎尋常的啞謎的真正用意何在。”
南荒睡尼搖頭說道:“東瀛妙道可斗,至於那位北邙鬼叟,你們千萬不能憑一時之銳,輕易招惹。”
淳于俊聽得不解,含笑問道:“同是‘神州四異’人物,難道‘北邙鬼叟’會比‘東瀛妙道’高得太多?”
南荒睡尼笑道:“‘神州四異’的武功均相類若,一下難分。‘東瀛妙道’在不曾尋得‘天外之天’之前,不能犯色,不能殺人,你們斗他何妨?但‘北邙鬼叟’卻不受這種限制,以他那身絕世功力,及陰詭無倫的心機手段,豈能輕輕易易地探出他那心頭隱事!”
淳于俊、林凝碧二人,聽南荒睡尼這等說法,口內自然唯唯,但卻起了少年人同有的好強之心,若有機緣,偏要鬥鬥這位舉世公認難纏的“北邙鬼叟”。
南荒睡尼何嘗不曾看出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心意,遂道:“當今江湖曾有傳言,‘淫不過東瀛妙道’,‘怪不過南荒睡尼’,‘豪不過西域酒神’,‘狠不過北邙鬼叟’,‘毒不過百毒孫臏’,還有一位,淫怪豪狠毒’加在一起的,件件超越常人的‘無相勾魂天魔女’……”
林凝碧笑道:“老前輩放心,以我們這種熒火之光,當然不會以卵擊石,尋上去自討無趣;但萬一巧遇,或有特殊機緣,也決不怕他。因為我們既敢斗以毒震人世的‘百毒孫臏’軒轅老怪,又何必獨怯這以‘狠’傳名的‘北邙鬼叟’?”
南荒睡尼聞言,微覺一愕,說道:“百毒孫臏雖然不擅武功,但毒技之高,心機之險,堪稱一時無二,斗他尤比斗那‘北邙鬼叟’豐秋還難。你們好端端地,去招惹一位混世魔王做甚?”
林凝碧遂把歐陽一缺率眾君山尋仇,百毒孫臏軒轅楚助紂虎虐,“西域酒神”陶大杯一醉解千愁,並定下萬妙山莊之約等事,對南荒睡尼細說了一遍。
南荒睡尼聽完軒眉笑道:“我說如何?軒轅楚無形毒技,委實難防,陶大杯若非運氣太好,誤打誤撞地仗着那一肚子黃湯,消災解危,恐怕名重天下的‘西域酒神’,早巳變做了九泉酒鬼。不過越是與這等人物勾心斗解,越夠刺激。我老尼姑到時若是一覺睡醒,不在夢中,定也跑趟嶗山,瞻仰瞻仰傳說中‘步步皆是危機,處處莫非鬼域’的萬妙山莊。”
淳于俊、林凝碧無意之中又拉上了這樣一位有力幫手,自然大喜過望。
南荒睡尼命二人在“不開谷”口稍候,自己閃身進入谷中,不多時候,便把那“龍淵寶劍”“吳越金鉤”取來,另外有一冊“天罡鉤訣”一冊“地煞劍譜”。
淳于俊知道這一鉤一劍,全是見諸典中的古代神兵,雙雙庄容肅立,靜聽南荒睡尼指教。
南荒睡尼把“吳越金鉤”及“天罡鉤訣”遞給林凝碧,“龍淵寶劍”及“地煞劍譜”,遞給淳于俊,然後含笑說道:“你們想學的三十六天罡鉤法,及七十二式地煞劍法,全都載明在這鉤訣劍譜以內,按圖索驥,仔細參詳,便可得其訣要。不過其中各有一十三式基本分合手法,需我當面親傳。你們武功本已具火候,再持有這兩種神兵,練熟鉤訣劍譜,大概除了我方才所說的那幾位奇特人物以外,足可與任何武林高手,互爭一日之長的了。”
說完立即要過林凝碧的“吳越金鉤”,把那一十三式基本分合手法的精微奧妙之處,詳細相傳,並告以劍法縱橫捭闔,鉤法巧妙輕靈,二者如能練到可以相輔相成的精熟地步,在兵刃方面,簡直可稱舉世無敵。
淳于俊、林凝碧二人,本具上乘武功,天資又極穎悟,心領神會之餘,再略加質短問難,便把這一十三式基本手法分合變化,全部記熟。
南荒睡尼見他們如此悟性,自亦高興,打了一個“呵欠”,向淳于俊含笑問道:“你頗為聰明,且猜猜我尼姑今想做何事?”
淳于俊深知這類山澤奇人習性,大半均不耐與人久纏,遂躬身微含笑答道:“老前輩一朝誓解,定然睡興方濃,淳于俊與林凝碧叨惠已多,就此叩別。”
南荒睡尼婆娑倦眼一睜,呵呵大笑道:“對對對,我這一覺,最少睡上七日,你們且去東海極東島,探探‘東瀛妙道’找尋‘天外之天’的情形如何,再相機加以阻撓!我萬一因睡得太熱,忘了趕到萬妙山莊,就等明年五月端陽,在這‘不開谷’口,彼此再見便了。”
語音猶在空中蕩漾,僧袍微飄,進了“不開谷”內。
淳于俊、林凝碧只得向那封洞石壁,躬身施禮,仍由來時秘洞,退出都陽山外。
東瀛妙道所居的極樂島,本在蘇漸交界的東面海上,約莫帆船半日航程,但二人因沿途觀賞勝景,剛剛抵達那三萬六千傾的太湖之中,便已發現這位東瀛妙道的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淳于俊、林凝碧買舟遨遊太湖之際,船家因見他們氣宇軒昂,腰間並插有長劍,知是武林俠少一流,更由於淳于俊索性豪邁,出手賞賜闊綽,遂搭訕笑道:“尊客遊覽太湖,各處均可盡興,唯獨東洞庭山,這兩日能夠不去為好:”
淳于俊詫然問故,船家繼續說道:“聽說有一位性情極為古怪難纏,武功高明無比的江湖奇人,要向住在東洞庭的‘雲山隱叟’彭剛,探詢一樁秘密,曾聲稱在這三日以內,不任任何人擅登東洞庭山。昨天有幾位武林壯漢,聞言不服,結果僅上得半山,便均滾了下來,趺得頭破血流,差點喪失性命。”
淳于俊聞言與林凝碧一計議,認為南荒睡尼雖命自己阻撓東瀛妙道尋找“天外之天”,但此舉並無時限,如今既遇到這等怪事,自然應該看看這位武功高明,而蠻不講理的江湖奇人,到底是誰,或許能夠打抱不平,助“雲山隱叟”彭剛一臂之力。
遂取出一綻紋銀,賞了船家,命他直放東洞庭山去。
船家見二人不聽勸告,眉頭微蹙,但也只得如命催舟。等淳于俊、林凝碧下岸東洞庭山絕頂,果然所聞不謬,一派凄慘景色,令人觸目驚心。
山頭滿地血債,首先入目的便是刻在崖石的兩行鮮紅大字,以極高指力鐫出,寫的是:
“殺林護法及奪命郎君見字,爾等遲來一步,賊道在此殺人得訊,已去河南伏牛山,尋找‘天外之天’。彼此敵愾同讎,火速趕往,各為三年無辜慘死之人,報仇雪恨。”
后未署名,只寫了龍飛風舞的八個大字,細經辨認,才認出寫的是:“無相勾魂天魔教主。”
淳于俊曾聽“西域酉神”陶大杯說過“神州四異”在六盤山賭鬥之事,東瀛妙道帶去爭奇鬥勝的,便是少林雙僧,東海三劍,以及天魔寨下四位傑出人物的項上人頭。
如今看這壁上留言,分明是“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追蹤東瀛妙道至此,而發現他已往河南伏牛山尋找“天外之天”,遂留函告知其躡跡諸人,一同趕去為慘死在東瀛妙道手下的親朋,報仇雪恨。
林凝碧也向淳于俊笑道:“俊哥哥,這無相勾魂天魔教教主,是不是南荒睡尼老前輩所說,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天魔女鍾素文?她留言所說的‘賊道’,難道就是我們準備去找的‘東瀛妙道’么?”
淳于俊方一點頭,林凝碧又復笑道:“南荒睡尼老前輩不是說這位‘東瀛妙道’,在不曾找得‘天外之天’以前,不能殺人,怎麼鍾素文壁上留言,卻說是他殺人之後,已往河南伏牛山而去呢?”
淳于俊被林凝碧一語提醒,也覺得東瀛妙道,無論何等凶淫,但以他在武林中的名頭身分,決不會說話不算。遂把兩道劍眉略蹙說道:“這事確實有點奇怪,看這地上血跡,直通壁后,我們且走過崖壁看看。”
崖壁背後,一條似瀑非瀑的小小山泉,一位樵夫裝扮的老人,業已齊腰屍分兩截,下半身斜倚在流泉石壁之間,上半身被山泉衝出三四步遠。
林凝碧銀牙一咬說道:“這位樵夫裝束老人,定然就是船家所說的‘雲山隱叟’彭剛。
我就不懂象東瀛妙道這等名震江湖人物,難道憑着一身絕藝,便可以任性胡為!未曾尋得‘天外之天’之前,尚且如此殘暴,倘若萬一解誓,武林人物豈非要大受他的淫威蹂躪?”
越說越氣,小蠻靴一頓,恨恨說道:“俊哥哥,我們身有‘龍淵寶劍’、‘吳越金鉤’,又蒙南荒睡尼老前輩新傳了‘天罡鉤訣’與‘地煞劍譜’,不如索性趕往伏牛山,鬥鬥這位名驚天下的兇殘人物。”
淳于俊也覺得“神州四異”自己業已見過兩位,“西域酒神”陶大杯,豪邁無倫,和藹可親;“南荒睡尼”看去雖頗怪癖,但仍不失為一位武林長者風範。至於這“東瀛妙道”,僅僅好近女色一事,已足令人皺眉。除了好近女色之外,再加如此兇殘,委實應該設法阻止他尋得“天外之天”。
所以聽完林凝碧話后,點頭笑道:“碧妹所說,正合我意,我們要走快走。不過此事牽涉到‘無相勾魂天鷹女’鍾素文,還有什麼少林護法及奪命郎君,故而此去,最好只專心阻障‘東瀛妙道’,不令他尋得‘天外之天’,卻不必捲入‘無相勾魂魔女’等向他尋仇之爭。”
話方至此凄然瞥見“雲山隱叟”彭剛下半身屍身中,流露在外的肝腸以內,似乎漏出一解素絹,遂抽出一看,只見絹僅半幅,雖然血污狼藉,經山泉沖洗,依然可以辨出,絹是從中撕裂,右半幅不知何去,這被“雲山隱叟”彭剛吞入腹內的左半幅上,留下八個字跡,寫的是:“洞內之洞,天外之天!”
淳于俊拈着這半幅素絹,一時參不透其中奧秘,頗覺皺眉。林凝碧笑問道:“俊哥哥,這半幅素絹以下,既有‘天外之天’字樣,可能是幾句隱語。右邊一半,被人強力奪走,‘雲山隱叟’彭剛力戰負傷,逃到此處,把左半幅素絹,吞入腹中。最後終於遇害,對方一怒而去,這半幅素絹也未尋得。”
淳于俊聞言點頭道:“碧妹這種看法,頗為有理……”
一語未畢,兩人同似有所警覺,把“龍淵寶劍”“吳越金鉤”,雙雙掣在手中,霍地回身,只見五六丈外,方自峰下躍登一位鬚眉奇古,身着月白袍的披髮頭陀。
頭陀炯炯目光,在“雲山隱叟”兩截殘屍上,微一打量,倏然面若秋霜,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注視淳于俊、林凝碧,冷冷問道:“兩位小施主怎樣稱呼?年紀輕輕,下手怎樣這般狠辣?‘雲山隱叟’彭剛,恬然自適,與世無爭,到頭來落個屍分兩段,不嫌有失我佛慈悲之旨么?”
淳于俊見這位披頭髮陀的風標氣宇,宛如蒼松古月,倏然分塵,便知是世外高人。慌忙躬身答道:“在下武林末學淳于俊,與世妹林凝碧,偶游東洞庭山,發現這位鼓老丈,被人所害,正略加察看之時,適逢大師駕到。大師法號怎樣稱呼?還請賜告,免得淳于俊、林凝碧有所失禮。”
披髮頭陀自淳于俊答話神態,以及他與林凝碧那等颯爽英姿之中,看出這一雙少年男女,均是正人。再聽說是偶適此山,巧遇雲山隱叟陷害,面容立霽,緩緩答道:“老衲慧明,淳于小施主察看,可曾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究竟是誰殺害這方外老人?還有一位名列‘神州四異’中的‘東瀛妙道’,蹤跡可曾在此出現?”
這披頭髮陀口中的“慧明”二字,頗使淳于俊大吃一驚,因深知這位慧明大師,輩分極尊,要算當今少林掌教師伯,年齡已逾百歲,足跡根本不履江湖。遂一拉林凝碧,雙雙又復施一禮,庄容道:“大師少林護法,有道高僧。淳于俊等有緣拜識佛面,榮幸已極。至於東瀛妙道與這雲山隱叟彭老丈被害一事,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在這崖壁背面,對大師曾有留言……”
淳于俊話擾未了,慧明大師業已詫然問道:“少林一派,與鍾素文向無瓜葛,這妖女對老衲怎會有所留言?”語音方落,白月僧袍大袖一揮,人已凌空飛過崖壁。
淳于俊把那上寫“洞內之洞,天外之天”的半幅素絹,用凈紙包好,藏在衣中,並向淳于俊略述慧明大師身分,便也一同翻過崖壁。
這時慧明大師正在細看“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的壁主留言,淳于俊、林凝碧不敢驚動,特地繞向側面縱落。
突然山下一聲凄厲鬼啼,凌空竄上一條黑影,十指箕張,罡風銳嘯地便向淳于俊等抓去。
淳于俊因見此人太不講理,不分青紅皂白,見面便以這種陰狠毒辣的“鬼手抓魂”功力傷人,不由怒發心頭,“龍淵寶劍”精光騰處,劃出一圈劍虹,往上迎去。
就在這劍虹鬼爪將接未接之時,慧明大師一聲“阿彌陀佛”,倏然回身,僧袍大袖輕輕一揮,便把那條黑影,凌空揮退數步,口中沉聲喝道:“來人莫非奪命郎君刁小五?休得任性猖狂,老衲慧明在此。”
黑影凌空被人震退,本自氣得厲嘯連連,但一聽慧明大師法號,竟“哦”了一聲,在空中接連兩個“雲里翻”,飄然落地,發話問道:“老禪師不是久絕塵世,靜參上乘功果了嗎?
怎的會在這東洞庭山,突顯佛駕?”
淳于俊驀然想起這位“奪命郎君”刁小五,經年常在海外飄遊,與東海三劍第三劍“追魂惡客”司徒秀,有八拜之交,司徒秀及“屠鯨居士”“神算先生”,一同死在“東瀛妙道”
手內,這位“奪命郎君”可能也是想為拜弟報仇,追蹤至此。
黑影身形一現,是個瘦小枯乾,滿面暴戾之氣極重的黑衣老人,但對慧明大師的語氣神態,卻頗為恭敬。
慧明大師兩道慈悲目光在這位奪命郎君刁小五臉上略注,單掌問訊說道:“刁施主一別十有七年,怎的依舊當年火性?”
奪命朗君刁小五的目內凶光,在淳于俊那柄“龍淵寶劍”上一瞥即收,向慧明大師抱拳還禮道:“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堆移!刁小五若不骨化飛灰,生平總是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老禪師法駕,決不會輕履紅塵,莫非……”
慧明大師微嘆一聲,不等奪命郎君刁小五話完,便伸手向那“無相勾魂天魔女”的壁上留言,指了一指。
刁小五看完以後,霍然說道:“鍾素文這妖婦,倒真有點鬼門鬼道,慢說老禪師佛蹤,向來不履江湖,就是我刁小五經年在海上飄流,舉止意圖,不知怎會被這個妖婦事先猜透?”
慧明大師喟然嘆道:“一念之生,即為有相,何況越是多年不履江湖,一朝涉足,便越是被人注意。老衲雖為了少林寺達魔院首座超塵,藏經閣首座法本兩名弟子,以及老友神算先生莫小圃等慘死之故,甘棄十五年面壁苦功,再入塵世,但方寸以內,仍無冤冤相報的殺戮之心。今日既在此處巧逢,敬為奉勸刁施主,你那拜弟‘追魂惡客’司徒秀,污行惡跡,一身孽罪如山,看來惡有惡報,無非假手東瀛妙道,而遭天譴……”
慧明大師剛剛話到此處,奪命郎君刁小五又短又粗,滿含殺氣的濃眉,倏然往起一挑,沉聲答道:“老禪師不必慈悲,刁小五生平睚眥必報,快意恩仇。換句話說,也許是孽果已深,迷途難返。賊道既已前往伏牛山,尚須立即趕去,以免一步到遲,被鍾素文妖婦,先拔頭功,使刁小五終身抱憾!”
話音至此,對慧明禪師方一躬身抱拳,眼內凶光,忽又盯住淳于俊手中“龍淵寶劍”,怪笑問道:“刁小五還有話問老禪師,這年歲輕輕的-雙男女,與老禪師是否……”
慧明大師不等刁小五話完,便即笑道:“風來水上,風度寒塘,彼此偶然相逢而已,無甚淵源,亦非故舊。”
奪命郎君刁小五聞言一陣厲聲怪笑,目中凶光,倏地加濃,在淳于俊臉上連盯,冷冷說道:“他們若與老禪師有所淵源,刁小五適才莽撞,寧願負荊。我如今因身有急事,又當著老禪師金面,暫作罷論,異日若再相逢,叫他小心項上人頭,或是手中長劍。”
這幾句話講得貪殘驕狠,狂傲無比。慧明大師口念“阿彌陀佛”,眉頭方自略蹙,身旁站立的的林凝碧姑娘,早已忍不住,冷冷道:“我們雖然年紀輕輕,但掌中長劍,與囊內金鉤,卻專門掃除兇殘暴戾,自大驕狂,有害人群的魑魅魍魎!反正大家都去伏牛山,現在先行比劃,或是到后再說,淳于俊、林凝碧定然奉陪,領教領教尊駕在狂傲無比的語氣之後,到底身懷什麼樣的奪命迫魂驚人絕技!
奪命郎君刁小五殘驕妄的目光,由淳于俊臉上,移轉到林碧凝身上,彷彿越發冷酷懾人。
但或因忌憚這位慧明大師,並未暴怒,只是極其深沉森冷地說了聲:“女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我們伏牛山見。”
語音才出,人已騰身,宛如一支玄色脫弦急箭,射下峰頂,等到最後的‘伏牛山見’入耳,業已渺無跡影。
慧明大師搖頭嘆道:“武林人物如此爭名逐利,尋仇兇殺,大概江湖劫難方長,非經一次大大刀兵,不會清干!東瀛妙道,天魔寨主,奪命郎君,這三位蓋世魔頭,先後一起赴豫中,定然把那座伏牛山,攪成人間地獄,羅剎屠場!老僧本似抑仗我佛慈悲妙旨,度化群生,但伏牛山範圍頗廣,萬一去得稍遲,難保沒有東洞庭山這種殺人慘劇再度上演。只得即刻起程,至於掩埋雲山隱叟彭剛遺骨之功德,竟欲奉煩二位施主了。”
淳于俊、林凝碧雙雙低頭應命,慧明大師含笑擺手,月白色的僧衣一飄,已上東洞庭山絕項。
掩埋雲山隱叟彭剛的兩段殘屍,自不甚難,但淳于俊在築好那三尺孤墳以後,才瞿然想起,所獲上有隱語的半幅素絹,竟忘下告訴慧明大師,遂向林凝碧說道:“照這位彭老先生捨命保全秘密的情形看來,‘天外之天’所在定極難尋。東瀛妙道僅僅搶去右半幅素絹,不曾得到這洞內之洞,天外之天兩句隱語,慧明大師等更是盲目搜尋……”
林凝碧接口道:“俊哥哥,我們不是奉了南荒睡尼之命,阻撓東瀛妙道,不讓他找到‘天外之天’么?這意想不到的素絹,兩句隱語,促使東瀛妙道難參真意,不得正途。而我們若能暗中設法探悉右半幅素絹上寫的是些什麼字跡,也許能讓這一個武林魔頭,在伏牛山中到處亂跑,而我們反而能悄悄找到‘天外之天’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間秘境!”
淳于俊覺得林凝碧這種想法頗為有趣,遂點頭稱善,一同撲奔河南,但他們以為雲山隱叟彭剛,是死在東瀛妙道手裏,卻系弄大冤枉,東瀛妙道也一樣地遲到東洞庭山半步,而毫無所得。
原來東瀛妙道法號“洞玄”,生平最好女色,但也自創“三不近”信條,即非處女不近,非出自願不近,非事後甘心受他恩惠補償者不近。
三年前神州四異在六盤山爭奇鬥勝,東瀛妙道洞玄真人好容易弄到少林護僧,東海三劍,及天魔四煞的九顆頭顱,以為可以獨擅勝場,哪知西域酒神所帶的一盤人耳,南荒睡尼所帶的“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亦自件件不凡,更為北邙鬼叟弄來一顆“濁世狂生”司馬藻的項上人頭,壓倒一切。
六盤山會罷,整整三年未曾殺人,未親女色,只急得這位“東瀛妙道”終日面紅如火,暴跳如雷,好容易才探出太湖東洞庭山絕,所住的一位“雲山隱叟”彭剛,生平足跡,遍歷天下名山大川,可能知道“天外之天”,究在何處。
“雲山隱叟”彭剛,也是天生傲性,雖因武功不敵東瀛妙道甚遠,但被他恃強硬迫之下,怎願吐露真情?只告訴東瀛妙道,在何南伏牛山中,有一處妙境,名叫“天外之天”,命他自去尋找。
話說東瀛妙道要想追問底細,彭剛嫌他太過高傲驕狂,堅不吐實,一連相持兩日,東瀛妙道雖懷絕世武功,惟遵約在未曾尋得“天外之天”以前,不能殺人,只得悻悻而去,準備第三日上,再來加以追問。
誰知第三日深夜,那歐陽一缺居然也率“關東三煞”,尋上門來。
歐陽一缺也是來追問“天外之天”所在,但他卻與東瀛妙道的用意不同,是想覬覦“天外之天”所藏的那粒“天香豆蔻”,與“百化拳經”、“一心劍譜”。
雲山隱叟對東瀛妙道都不肯說,怎會向歐陽一缺有所泄漏?
但歐陽一缺倚杖人多勢眾,與關東三煞合手聯攻,彭剛身負七處重傷,自知難活,遂一面儘力應戰,一面暗中把身藏一幅隱語素絹,撕毀半幅,吞下腹內。
所以歐陽一缺等把雲山隱叟彭剛追到山泉之側,腰斬兩截以後,只在身邊搜去右半幅上寫着“山上之山,谷下之谷”的隱語的素絹。
洞玄真人第三日清晨來時,雲山隱叟彭剛早化異物,遂在無可奈何下,自行尋找這“天外之天”的秘境所在去了。
伏牛山地處豫中,重山疊嶂,萬壑千峰,其中雲山靈奇奧妙之境不少。
淳于俊、林凝碧日夜兼程地趕到伏牛山後,因地勢太廣,一時哪裏遇得上分頭來此,尋找“天外之天”之人,空自拿着半幅素絹,不知尋了多少幽深古洞,也未曾有絲毫髮現。
這日二人正坐在一座危峰峰腰的大石以上,面對一條細細飛瀑,相對皺眉之際,突然潭水微紅,林凝碧“咦”了一聲,仔細看去,發現有大量血水自飛瀑之中流下。遂指飛瀑,向淳于俊叫道:“俊哥哥,你看這飛瀑流水之中,居然會有大量血液流下,可能有人在峰頂格鬥受傷,我們上去看看好嗎?”
淳于俊答道:“我們既來這伏牛山,也就不必再忌憚怕事,只要小心謹慎,上去看看何妨?”
峰腰峰頂不過數十丈距離,以兩人功力,未消多時,便已尋到那條飛瀑的發源之處。
林凝碧好奇心切,見那飛瀑之中血水越來越濃,快到峰頂時,並有一種刺鼻奇腥,遂搶先幾步急縱,躍登一塊嵯峨怪石,向飛瀑發源的石槽內一看,不由驚得回頭,向淳于俊叫道:
“俊哥哥快來,你看這石槽之中,被誰殺死了好一條怪蟒!”
淳于俊自三丈以外,一式“寒沙落雁”,輕輕縱到林凝碧身旁,果見那條廣約丈許的石槽中,有一條粗如水桶,長逾兩丈的紅鱗怪蟒死在其內,七寸之間,一個碗大傷口,腥血如泉,不斷滲入飛瀑,流往峰下。
這一大條罕見的紅鱗怪蟒,自然凶毒絕倫,可見除蟒之人,定然不是尋常身手。
淳于俊正在忖度是慧明大師、東瀛妙道、還是奪命郎君刁小五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脆生生嬌笑。
笑聲只有五六尺遠,淳于俊、林凝碧不由大吃一驚。暗想,以自己內功修為,周圍三五丈以內,飛花落葉,俱應警覺,怎的會在這近距離突有笑聲傳出?
雙雙回身愕然看去,只覺眼前一亮,原來崖旁一株古松的樹榦上,斜倚着一位年約三十上下的白衣少婦。
林凝碧本來就生得冰姿玉膚,冷艷無雙,但在這位白衣少女面前,卻不禁微覺遜色。
這白衣少婦,周身骨肉勻稱,膚如凝脂,一張彈吹得破的臉龐上,無論眼耳口鼻,都以最美的形態,加上最適當的位置安排。
美,真美,美得委實撩人。慢說淳于俊這等風流瀟洒的少年豪傑,連林凝碧與對方目光一觸,也覺自然而然地滾生愛意。
白衣少婦那雙水靈靈,嬌滴滴,但不帶半點妖,不帶半點邪的目光,與二人一接之下,臉上浮起一絲嬌笑,微啟朱唇,又發出她那銀鈴般的聲音說道:“這位小兄弟和小妹妹,怎樣稱呼?我看你們躍登峰頂身法,彷彿武功甚佳,但伏牛山中,近來群集當世武林中的厲害魔頭……”
白衣少婦話猶未了,林凝碧因過於愛慕對方那副絕代姿容,竟一躍而前,拉着白衣少婦的柔荑玉手,抬頭微笑道:“這位姊姊,實在長得太美,我真不相信塵世間會有你這樣美人,我叫林凝碧,他叫淳于俊,姊姊的姓名怎樣稱呼?也告訴我們好么?”
白衣少婦似乎想不到林凝碧會對自己如此親近!一種驚奇詫異神色,在妙目中略現即隱,看着二人,笑吟吟地說道:“江湖中最難得的,就是這種萍水相逢的互相傾慕之交,你們既然叫我姊姊,那我就不客氣地叫你們碧妹妹,和俊弟弟了。”
說到此處,妙目流波地看了淳于俊及林凝碧一眼,微笑又道:“我姓文,你們叫我文姊姊好了,來歷身分,以後再行細說。”
林凝碧覺得這位文姊姊,溫言細語,吹氣如蘭,不但人美得無法形容,連氣質也極其華貴,不由真把她當做親姊姊,拉着白衣少婦雙手笑道:“文姊姊,這泉水石槽中的紅鱗巨蟒,是被你殺死的嗎?”
白衣少婦點頭笑道:“這條紅蟒雖大,但並不甚毒……”
話到此,突然略一側耳,低頭笑道:“峰下忽然有人來,我暫時不願露面,你們也最好相機應付。須知這個伏牛山內,好戲連內,精彩節目有得看呢。”
人隨聲起,宛如一朵白雲,飄上所倚古松樹頂,隱入崖壁上的蘿蔓之間,形影之見。
淳于俊、林凝碧見這白衣少婦,雖僅輕輕一縱,但身法輕靈,幾乎從來未見,不由一面欽佩,並暗地猜測這文姊姊是何來歷,怎會有如此高明身手;一面又忖度峰下來的,究竟是哪路人物,憑自己耳邊,竟毫無所覺。
二人心頭轉念之間,一聲“無量壽佛”,忽起峰腰。淳于俊方自驚詫,山顛已出現一位羽衣星冠,長須飄浮的清癯道長。
道人一上山顛,兩條銳利無比的灼灼目光,就射在林凝碧臉上身上,不停打量,對她身邊的淳于俊卻毫不在意。
林凝碧被道人看得玉面嬌紅,心頭火起,不由柳眉微剔,正待發作,道人已自大刺刺地問道:“你們兩個年輕人,可是久居伏牛山中?我想打聽一處幽秘所在,如能相助,包管你們有莫大好處。”
淳于俊聞言,劍眉方自一軒,林凝碧業已沒好氣地答道:“你這道士,是不是被江湖人物推列‘神州四異’的東瀛妙道洞玄子?”
來人正是東瀛妙道,他數十年來,就仗這四字威震林,極少有人直呼“洞玄子”的法號。
即令偶爾提及,也必被尊稱為“洞玄真人”,所以聽林凝碧認出自己身分,但神情語氣,卻又如此不恭,不由眉峰微蹙,目光一注二人,點頭道:“這娃兒眼力不差,我就是東瀛妙道,你們知不知道‘天外之天’……”
林凝碧不等東瀛妙道話完,便即冷然答道:“天外之天還不好找?”
東瀛妙道聽得林凝碧如此說法,面上立現喜色,急忙含笑答道:“我看你也是武林中人,只要告訴我‘天外之天’所在,我便傳一套絕妙當今的‘遊仙身法’給你!”
淳于俊猜出林凝碧是想捉弄東瀛妙道,生恐對方萬一惱羞成怒,驟出辣手傷人,所以片語不發,右手緊握龍淵劍柄,一身功力,也全凝聚到了左掌之上。
果然林凝碧瓠犀微露,淡淡一笑答道:“常人死後入土,你們這些終卧日禮懺奉經的道士,大概死後可以升天了。你問的所在,既叫‘天外之天’,自然不在人間,要想找尋,必須先離開這紅塵濁世。”
東瀛妙道見自己竟被林凝碧戲弄,慍色立聚雙眉,沉聲吒道:“女娃兒,休得找死!若不是我被誓約所限,你早已骨為飛灰,肉成血水!”
一直沉默不曾開口的淳于俊,聞言抱拳當胸,禮貌恭謹,但神色極傲地冷冷發問道:
“洞玄老前輩還記得三年前的六盤山之約么?”
東瀛妙道見淳于俊居然知曉六盤山訂約之事,不由微覺詫異,應聲答道:“武林人物,最講究一諾千金,六盤山之會,為時不過三年,貧道怎會忘卻?”
淳于俊兩道長長的劍眉,霍地雙挑問道:“老前輩既未忘十年禁殺之約,太湖洞庭山絕頂的雲山隱叟彭剛,卻慘死在何人之手,”
東瀛妙道益發驚奇地詫聲問道:“你們也到過東洞庭山?”
林凝碧櫻唇一撇,說道:“我們在東洞庭山看到一位與人無忤,與世無爭的老年隱俠,慘被狠毒無比的武林凶人,分屍腰斬!”
東瀛妙道突然仰面朝天,一陣縱聲狂笑。
笑聲雄放,略帶悲涼,笑完向林凝碧問道:“你以為雲山隱叟彭剛是死在我手?”
林凝碧冷冷答道:“封鎖東洞庭山,不許其他武林人物涉足,向雲山隱叟彭剛恃強迫問‘天外之天’所在之人,難道是你么?”
東瀛妙道又是一陣震天狂笑,說道:“好好好,天下有罪,我自當之。就算是我殺了雲山隱叟彭剛,難道還有人敢來為他報仇雪……”
“恨”字尚未出口,峰下突然宏亮佛號。有人接口說道:“神州四異雖然名震八方,但不見得就沒有敢向你們要一點公道的人,老衲追隨洞玄真人的雲蹤已久,未知能否允許我領教……”
語音猶在空中蕩漾,峰頭業已卓立一人,金箍束額,長發披肩,身穿月白僧袍,正是那位十七年未履塵寰的慧明大師,少林護法。
東瀛妙道也認得這位少林護法,面容倏然一肅,單掌問訊道:“大師坐關少室絕頂,苦參達摩禪功,十餘年未履塵世!此番在伏牛山中,突現佛蹤,又說是專為貧道而來,洞玄願聞明教。”
慧明大師合十還禮,念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少林弟子達摩院首度超塵,藏經閣首座法本二人,因何故得罪真人,致遭慘死?”
東瀛妙道眼中神光一亮,望在慧明大師的臉上,正色說道:“貧道在當世武林內,僥倖薄有聲名,決不致諉罪推過!但少林弟子法本超塵二人,實非死在我手!”
慧明大師修眉微動,尚未發言,旁邊站的玉面孟嘗淳于俊,抱拳問道:“洞玄老前輩,怎的如此說法?你三年前帶到六盤山去的九具骷髏頭骨……”
東瀛妙道應聲答道:“九具骷髏頭骨之中,只有六具是我手所殺,其餘三具,只是代用湊數而已,並非死在我手!”林碧凝聽出其中曲折重重,頗覺有趣,插口問道:“哪三具骷髏骨,不是你下的毒手?”
東瀛妙道不理林碧凝,轉面向慧明大師說道:“我在東海起身往六盤山參加神州四異爭奇大會以前,因尋覓不到足以制勝之物,正在心中着急,忽然遇見東海三劍中的第一劍‘屠鯨居士’沙豹,與第二劍‘神算先生’莫小圃,相互比斗劍術,但在難解難分,勝負未決之時,‘追魂惡客’司徒秀突然隱身暗處,灑出一把,五毒神砂’迷住莫小圃的雙目,以致被‘屠鯨居士’沙豹,一劍飛首!”
林凝碧聽得柳眉雙剔,嗔聲說道:“你名列‘神州四異’,受到舉世武林人物尊崇,怎的見了這種傷天害理,卑鄙無恥之事,就不聞不問?”
東瀛妙道見這年輕美貌的少女,幾度膽敢頂撞自己,不由又復仔細打量了她幾眼,一笑說道:“你怎知我不聞不問?我一見司徒秀灑出‘五毒神砂’,便知莫小圃性命難保,借因救授不及,只得出手點倒‘屠鯨居士’與‘追魂惡客’兩個凶人,也砍下他們的項上人頭,以代‘神算先生’莫小圃報仇雪恨!”
話音到此略頓,眼光四外一掃,繼續說道:“我正欲埋葬‘東誨三劍’遺屍之時,忽然想起,若能多找幾顆武林成名人物的項上人頭,帶去六盤山,也許可以出奇制勝!所以僅僅把他們的屍體掩埋,用藥消去三顆人頭血肉,帶在身旁而去……”
東瀛妙道方自說到此處,峰下一聲厲嘯,有條黑影捷如閃電,疾射當頭,半空中發話說道:“洞玄惡道,你既自承惡孽,且還我拜弟司徒秀的一條性命來!”
隨着語聲人影俱下的,是七八條銳嘯破空的陰寒勁氣!
東瀛妙道何等目力,看出來者是個十指箕張,倒身飛撲的瘦小黑衣老人,遂漫不在意地把道袍大袖,往空一揮,冷冷說道:“追魂惡客司徒秀的一條性命,算得了什麼?你且稍待一時,等我把這段三年前的往來講完,彼此再作了斷,”
來人正是奪命郎君刁小五,他運用十年苦練的“黑煞鬼手”,凌空飛撲,氣勢本極驚人,但被東瀛妙道的袍袖輕輕一拂,卻口中驚“噫”半聲,似遇無形屏陪般的,身形斜落在七八屍時!
東瀛妙道彷彿根本就未把這位凶名久着海外,武功不弱的“奪命郎君”看在眼裏,只是若無其事地依舊向少林護法慧明大師,及淳于俊、林凝碧緩緩說道:“我囊中了東海三劍的三具骷髏頭骨以後,覺得雖然或可出奇制勝,但似乎數字方面,稍嫌不足!”慧明大師聽到此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合掌說道:“是否就為了真人的一念爭奇,遂使我少林弟子,慘遭劫數?”
東瀛妙道搖頭笑道:“大師怎的尚未把話聽清?超塵法本二僧,並非死在我手,他們是與‘天魔四煞’,互相約地拚鬥,‘天魔四煞’知道這兩位少林弟子武功極強,遂設伏是暗算!果然超塵法本,在略佔上風之時,便中了‘天魔四煞’所盜用‘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的‘六賊銷魂網’,及‘陰磷化血針’,雙雙慘死非命!”
東瀛妙道說到此處,見林凝碧櫻唇動,似乎又要發話,遂向她含笑說道:“你這刁蠻女娃,天下事數運早定,我與參加‘東海三劍’那場決鬥一樣,也是一步到遲,但卻立即把那‘天魔四煞’斃在掌下。……”
說到此處,東瀛妙道忽然以左手食中二指,向空一挾,挾住了不知自何處隨風飄來的一片枯黃樹葉!
樹葉其大如掌,葉上被入用金針,或是尖長指甲之類,劃出兩行極小而又極為清晰的字跡,寫的是:“殺人須償命,欠債必還錢,寄語東瀛妙道,魂消天外天!”下面並無署名,只蓋了個長方形印章,上有“我不魔人人自魔”七個古篆。
東瀛妙道看完,突然一陣龍吟長笑,目光炯如冷電地掃視峰頭諸人,傲然說道:“天魔寨主並諸位均是專為我一人而來!我再有數語,即可把當年之事,交代完畢,那時我就願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過尚要看看諸位的索倆手恩惠往來,則必彼此投以酬報!”
淳于俊聞言,想這東瀛妙道,難怪名列“神州四異”,果然不論武功情性,均極怪異無儔,今日這峰頂之上,必有精彩絕倫的好戲可看。
林凝碧與他心意相同,兩人互視一笑,各自穩了穩身旁的“龍淵寶劍”與“吳越金鉤”,又聽得東瀛妙道繼續往下說道:“我既殺了‘天魔四煞’,因為他們已算得當世綠林中第一流佼佼的人物,自然割下人頭,消去血肉裝在囊內!但瞥見地上被‘六賊銷魂網’惑亂心神,以致慘中‘陰磷化血針’死去的少林雙僧,忽然想起超塵是達摩院首座,法本是藏經閣住持,江湖之中,名望甚大,若向他們再借上兩顆人頭,六盤山之行,也許能夠勝過‘西域酒神’,‘南荒睡尼’,以及‘北邙鬼叟’!”
慧明大師靜靜聽到此處,不由修眉略揚,口中又復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東瀛妙道卻泰然自若,毫不在乎地昂然說道:“貧道生平無論何事,想做便做,於是囊中便裝滿了‘東海三劍’,‘天魔四煞’以及‘少林雙僧’的九具骷髏骨,其中三具是我順便撿來,六具我親手所砍!但可惜白用了許多心血,結果還是略輸‘北邙鬼叟’豐秋一籌,以致弄得三年來,到處尋找‘天外之天’,並在未尋得前,不能殺人,不能近色!”
東瀛妙道自言自語地感嘆一番,忽然又向少林護法慧明大師問道:“貧道話已講完,但尚有一語,想請教大師,佛家最重因果,貧道殺死‘天魔四煞’,為超塵、法本二僧報仇,種的是善果還是惡因!他們遇害身亡,那兩顆業已不能誦經念佛的光頭,被我借去充場面,究算是廢物利用還算是損傷佛門弟子法體天理難容,慘無人道?”
林凝碧被東瀛妙道那‘廢物利用’四字,引得有點忍俊不禁。而少林護法慧明大師雖然是潛修般若,明心見性的有道高僧,也被這位名滿天下,東瀛妙道的奇妙怪異的問題問得微覺一怔,未能立時作答。
東瀛妙道見慧明大師的愕然神色,不禁笑道:“大師不要被我這隻東海野狐,胡亂參禪。
‘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的飛葉傳書上說得對,殺人須償命,欠債要還錢,超塵法本的人頭,確被我帶到六盤,你如願代他們復仇,貧道便敬領幾招禪門絕學!否則亦可暫時作旁觀,也許我少時被人害死。你摘下我遺屍上的六陽魁首,轉回少林,豈不更合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之理?”
奪命朗君的旁聽得哼了半聲,東瀛妙道哂然大屑,偏頭看他一眼,撇嘴說道:“刁小五,你哼什麼?慧明大師或是‘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都有資格來摘取我這顆項上人頭,但你卻不配,還是老老實實地看看熱鬧,或是找機會撿些現成便宜,免得辛辛苦苦地從海外趕到中原,而被人家把你這‘奪命郎君’的性命奪去!”
刁小五逞凶海外多年,哪裏受得住如此譏諷輕視?但因東瀛妙道久負盛名,適才又嘗過人家拂袖罡風威力,不敢暴怒輕進,只煞聚雙眉地哼了一聲,右手微揮,三縷其亮如電的銀色光芒,便自迎面飛到。
東瀛妙道雖然瞧他不起,但也深知這位奔命郎君刁小五,除了練有多種惡毒功力以外,周身上下,共懷一十三種奇絕暗器,意動即發,中則無救,“奪命郎君”外號,便系由此而得。
這三縷銀色精光,可能是刁小五最心愛也最難躲的“冰魄冷光芒”,出手以後,不等打中對方,距離三尺左右,便會倏然爆散,丈許方圓以內,銀芒電射,光雨流空,無法閃避。
東瀛妙道一聲長笑,正待翻掌護住面門,氣貫周身地試試這種“冰魄冷光芒”的威力,忽然在他身後峰頂的最高之巔,又復飄來了三片樹葉。但這樹葉與先前那樹葉不同,先前那片是其大如掌,用作傳書,這次卻是細細長長三片柳葉。
武功一道委實不能差之毫厘,這輕飄飄的三片柳葉,居然捲住奪命郎君刁小五所發那三縷“冰魄冷光芒”,凌空齊落,並不使“冰魄光芒”爆散,發揮威力。
柳葉一飛,峰上眾人全都向那柳葉來處注目,只見峰頭最高處的一塊怪石上,站着一位身材曼妙如仙,姿容奇醜如鬼,長發披肩的綠衣少婦!
不論認識與否,在場眾人誰也猜得出這長發綠衣少婦,定是威震江湖,足與“百毒孫臏”,“神州四異”齊名的天鷹寨主鍾素文,號稱凶淫絕世的“無相勾魂天鷹女”!
淳于俊、林凝碧的意料之中,根據武林人物習性,奪命郎君刁小五定然暴怒而起,責詢鍾素文何故反助東瀛妙道。但事實卻大謬不然,刁小五隻把兩道凶眉微微一蹙,而發話向鍾素文質詢的,反是那受她暗中相助的“東瀛妙道”。
東瀛妙道的目光,自地下三片柳葉上,慢慢移轉到鍾素文極美的身材與極丑的姿容之間,冷冷問道:“鍾素文,你這算何意?難道以為刁小五的三縷‘冰魄冷光芒’,就傷得了我東瀛妙道?而且你手下的‘天魔四煞’被我殺死,彼此仇深,怎的不與刁小五聯手,反來助我,是何道理?”
卓立峰頭怪石尖端,綠衣輕舉,姿態曼妙無論,但面容又奇醜得令人一望作嘔的那位“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聞言以後,把兩片厚大朱唇一裂,發出又使人意料不到那般美妙悅耳,銀鈴般的語音,緩緩反向東瀛妙道問道:“洞玄子,我方才飛葉傳書之上,說些什麼,你可記得?”
東瀛妙道不明她意所何指,只得應聲答道:“殺人須償命,欠債必還錢,寄語東瀛妙道,魂消天外天!”
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眯着她那雙腫脹眼泡,流露出媚盪無比,水靈靈的目光,對東瀛妙道點頭一笑,但卻未繼續與他答話,側臉向奪命郎君刁小五說道:“刁小五,不管我們之間的武功造詣深淺如何,總算是當世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東瀛妙道洞玄子在未曾尋得‘天外之天’以前,因受‘北邙鬼叟’豐秋的誓約所限,不能殺人!也就是我們此刻向他尋仇,可以用盡任何毒辣手段,而他卻不能儘力還手,我想請教你是否願意自占這種便宜?”
其實奪命郎君刁小五,自知可能武學方面,難免要略遜“神州四異”,本想利用心機暗算,而為拜弟“追魂惡客”司徒秀復仇。但這一被“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當面叫明,顏面攸關,自然只得揚聲答道:“誰願白占這種便宜!但我們好容易才在這伏牛山中,遇上洞玄惡道,難道就此任他楊長而去?”
鍾素文那兩道濃眉一蹙,微帶哂然不屑的神色,對他說道:“刁小五,你怎的如此笨拙?
我方才飛葉傳書的后兩句,不是寫的:“寄語東瀛妙道,魂消天外天’嗎?我們眼前諸人,正好分為五路,東瀛妙道往東,少林高僧往西,你往北,我往南,這位小兄弟與小妹妹,則請搜索中央,大家幫助洞玄子,找到‘天外之天’,讓他解除誓約,可以放手施為之後,再在‘天外之天’中,作一決戰,豈不既然公平,又復有趣?”
首先造成鍾素文這種論調的,是淳于俊、林凝碧,及少林護法慧明大師,奪命郎君刁小五未置可否,而東瀛妙道洞玄,反而一人獨特異議!
他目中突射神光,傲然叫道:“我要你們幫我找的什麼‘天外之天’?你們不願占這種便宜,我卻自甘吃虧。來來來,除了這兩個年輕後輩,又是局外之人以外,洞玄索性賣句狂言,我要以一對三,鬥鬥海外凶人,天魔妖女,與這位十七年未履塵寰的少林護法!”
話音未落,人已不知怎的倒飛三丈,身軀疾轉,凌空一展道袍大袖,向“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拂出一股急戲狂飆!
鍾素文綠衣飄蕩,翠袖雙垂,根本對東瀛妙道的驟襲,不招不架,不閃不躲!
東瀛妙道見她這般神色,只得自行卸勁收手,恨恨問道:“鍾素文,你為何不敢與我動手?”
鍾素文把一雙腫眼泡一眯,東瀛妙道心頭便覺一盪,不由暗驚這妖婦如此醜陋,目光卻怎這等盪逸得撩人情致?轉念未已,耳邊又響起鍾素文脆若銀鈴般的語音說道:“你目前為誓約所限,不能殺人,我又何必還手?再說鍾素文向來制人,非制他個心服口服……”
東瀛妙道聞言知道目前這群仇敵,全是江湖中自負不凡人物,被“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當眾叫明以後,定然誰也不肯在未尋得“天外之天”之前,與自己動手。
如此一來,把東瀛妙道洞玄了空自氣得心中狂怒,但又無可奈何。目光狠狠電掃眾人,袍袖展處,縱落東方峰下!
鍾素文見東瀛妙道一走,便咧嘴笑道:“洞玄子業已先走,我們可照適才所定,請少林高僧往西,奪命郎君刁小五往北,我往南,這位小兄弟及小妹妹,搜索中央,等找到‘天外之天’大家聚齊之後,再復一對一個,向東瀛妙道算清三年以前的殺人舊倆!”,鍾素文話音方了,一縷黑煙閃處,奪命郎君刁小五首先往北縱身,鍾素文也綠衣輕揚,飄向南方,只剩下那位少林護法慧明大師,看着淳于俊、林凝碧二人,從容說道:“伏牛山內,大集群邪,兩位小施主既已適逢其會,務必中看熱鬧,莫涉恩仇,須知這干魔頭,無不極惡窮凶,實不宜招惹!”
淳于俊、林凝碧躬身領命,慧明大師口宣佛號,身形消失在西面峰頭。一剎那,四位武林奇人盡支,周圍一片清幽,只剩下泉水淙淙,松風浩浩。
淳于俊縱目長空,劍眉略蹙,朗聲笑道:“神州四異之中人物,果然迥異常流,東瀛妙道洞玄子,對三年前六盤山誓約的信守之誠,竟也絲毫不在西域酒神陶大杯之下呢!”
林凝碧接口說道:“照東瀛妙道的這種情形看來,太湖東洞庭山絕頂,雲山隱叟彭剛故人腰斬分屍的那一慘劇,可能確實非他所為?”
淳于俊蹙眉深思,但不得其解地說道:“尋‘天外之天’業已牽渺進東瀛妙道洞玄子,少林護法慧明大師,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奪命郎君刁小五這四位武林高人,還有那位穿白色衣服,美絕天下,不知來歷的文姐姐,但似乎誰也不曾殺害雲山隱叟彭剛,難道尚有其他人嗎?”
話猶未了,北方峰下,突有異聲,淳于俊、林凝碧雙雙回身看時,那位最先離去的海外凶人,奪命郎君刁小五,居然又復迴轉!
淳于俊深知出現在伏牛山中的一干江湖奇人之中,除了慧明大師是極其正派的少林高僧以外,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及東瀛妙遭洞玄子,人雖凶邪,但仍矜身份,時時顧及武林道義!只有這位奪命郎君刁小五,彷彿最及惡窮凶,凡事一意孤行,從來不論什麼是非曲直!
此時見他走得最早卻又突然轉回,不由立起戒心,並暗暗招呼林凝碧,同加戒備果然奪命郎君刁小五,卓立峰頭,冷着他那張充滿暴戾之氣的瘦削臉龐,向淳于俊沉聲道:“淳于小輩,你可知道刁二爺轉來是何意?”
淳于俊見刁小五發話之時,一雙凶睛盯住自己腰間的“龍淵寶劍”,不由會意,哂然一笑道:“象你這等貪鄙兇徒的心腸,昭然若揭,何用猜測!可是想謀奪淳于俊腰間的寶劍?”
奪命郎君刁小五確實是為著寶劍而來,但他只看出劍是斬金截鐵好劍,卻尚未想到竟是春秋時名匠歐冶子為楚王所鑄的“龍淵”神物!所以聞言之後,精神越發一振,目中厲芒閃爍地怪聲笑道:“你既然猜得出來就好,‘龍淵寶劍’是古代帝王大將所用之物,你這江湖小輩,怎配懸在身旁?還是乖乖交出,趕緊逃生,免得在我的‘黑煞鬼手’,及‘冰魄冷光芒’之下,橫屍喋血!”
這一番話,聽得淳于俊劍眉雙剔,怒滿心頭,霍地探手腰身,一陣清越龍吟,精芒奪目,撤出“龍淵寶劍”橫在胸前,看也不看地傲然狂笑答道:“淳于俊固然誠如君言,是個武林小輩,江湖末流,但奪命郎君刁小五又有何德何功何能,敢自比古代的帝王將相?又敢動貪念,現出賊形賊貌,要搶奪我的千古神物?須知你的‘黑煞鬼手’,抓不了東瀛妙道,‘冰魄冷光芒’也禁不住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的飛來柳葉一纏,就憑這兩樣並不十分高明的手法,及陰毒暗器,恐怕還未必能令我淳于俊橫屍喋血!”
“橫屍喋血”四字方出,斜上方的岸壁之間,突然有人聲若銀鈴般地叫了一個“好”字!
淳于俊面臨大敵,不敢分心,奪命郎君刁小五則被淳于俊頂撞得煞氣騰眉,兩隻又瘦又乾的鬼爪,逐漸皮枯肉陷,色呈暗黑地凝勁欲發,以致誰也不曾理會那在岸壁間喊“好”之人。但林凝碧目光微瞥,卻看見了那位容光勝雪,美絕天人,自稱“文姐姐”的白衣少婦,用兩根藤蔓,打一活結,人就坐在那活結之間,宛如盪鞦韆般地,在百仞絕壁之上,極其輕靈暇適地悠來悠去!
林凝碧略作凝思,心中會意,這位自稱“文姐蛆”的白衣少婦,正在注視着奪命郎君刁小五跟淳于俊的爭端。
她貌作悠閑,實則刁小五一舉一動,她都極度留意,看來文姐姐在必要時,一定會驀然出手,助俊哥一臂之力。
林凝碧興念及此,她的心情寬了一寬,沒有為首淳于俊遭遇奪命郎君刁小五之恃技欺凌而擔心。
淳于俊話音方了,刁小五一聲凄厲鬼嘯,黝黑鬼爪揚處,向前虛空一抓,立有七八縷奇寒徹骨的勁疾陰風,當胸襲到!
“黑煞鬼手”是武林中有名的狠毒手法,慢說被勁急無儔的罡風直接抓中,金石也將為之洞穿,即為那種奇寒徹骨的陰風所襲,也會使人傷及肺腑!
淳于俊深知這種手法厲害,哪敢絲毫怠慢.內家真力凝處,貫注“龍淵寶劍”劍身,精芒騰彩地陡然劃出道劍虹!
“龍淵寶劍”因是前古神物,含有森林劍氣,再加上淳于俊以內家真氣,貫注掌心,往外一迫,遂使奪命郎君刁小五所施“黑煞鬼手”的陰風勁氣,剛剛與那圈奪目劍虹,略一接觸,便即“噫”地一聲低低驚呼,縮手收勢,飄退五尺!
林凝碧“嗤”然哂道:“就憑這點本領,也敢自大自驕,覬覦着古神物?刁小五,你連一柄長劍都奪不去,卻叫的什麼‘奪命郎君’?來來來,請看我這裏還有一隻比寶劍更名貴的‘吳越金鉤’,你想不想要?”
說完,取出那隻看來極不起眼,但無堅不摧,被武林中人物為絕代神物,色呈黝黑的“吳越金鉤”,托在玉掌以內,向奪命郎君刁小五連晃,臉上滿含譏嘲不屑神氣!
淳于俊因知奪命郎君刁小五確實身懷絕藝,並非徒具虛名,生恐林凝碧輕敵吃虧,遂朗聲發話叫道:“碧妹,我先拿這個海外凶人試試新學劍法,如若不敵之時,你再行上手,彼此鉤劍合璧!”
刁小五羞怒交並地再度騰身進手,這次他是高躍四丈,用“蒼魔搏兔”身法,一雙漆黑鬼爪,虛抱胸前,頭下腳上地覷定淳于俊,凌空倒撲而下!
淳于俊猜出善者不來,刁小五忍嘲積怒以下,必有驚煞手!遂施展南荒睡尼所授“地煞七十二劍”之中的一招絕學,“怒海騰龍”,掌中“龍淵寶劍”突進精光,連身三轉,卷出一片森森劍幕,飛迎刁小五的當頭疾落之勢!
奪命郎君刁小五乍一伸手,便試出對方雖然年歲甚輕,決非易與!所以這式“蒼鷹捕兔”
身法,看來凌厲,實是虛招,半空中丹田提氣,在疾落之中,不僅稍稍一停,並腰間挺勁,斜升七尺,避開淳于俊那片精光如海的劍幕,反而到了對方身後,反手認穴,指法如風,一縷奇勁罡風,便自襲向淳于俊的“笑腰”重穴!
地煞七十二劍,與天罡三十六鉤,本是南荒睡尼不傳之秘,西域酒神陶大杯,特命淳于俊、林凝碧,長途參謁,示惠相地,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所以刁小五空中變式,淳于俊也立即化實為虛,並自虛中生實,由那招“怒海騰龍”的精光如海之內,蛻化出一招“神龍掉尾”,龍淵寶劍自肋下穿出,一卷一掣,真箇夭矯如龍地斜空橫掃!
刁小五怒嘶聲中,身形往左一飄,起着淳于俊劍招似乎略為用老之間,左手的“黑煞鬼爪”疾施,五縷陰寒勁氣,凌空射到!
淳于俊頗驚對方身法的輕靈詭妙,並因時間匆促,撤劍應敵,業已不及,只得也自氣發丹田,功聚左掌地劈出一股內家勁力!
彼此火候懸殊,這等硬打硬接之下,淳于俊自然吃虧,全身一震,足下連退幾步,雙眉剔處,龍淵寶劍疾揮,“逐霧推雪”、“巧點天星”、“驚濤掠岸”,迴環不絕地一連攻出三招,灑出朵朵劍花,條條劍影!
奪命郎君深悉淳于俊手中的前古神物龍淵寶劍厲害,蹈暇乘隙,避實就虛,剎那之間,兩人換了將近二十照面!
刁小五輕靈飄忽,淳于俊穩健沉雄,雙方各有所長,但畢竟因淳于俊一來是新學“地煞七十二劍”,其中頗多變化,尚未圓熟神妙,二來無論武功火候,或是江湖經驗,均都弱於對方,以致在三十回合之後,龍淵寶劍的精芒劍氣,業已漸漸圈不住奪命郎君刁小五那條飄忽如風的矯捷黑影!
林凝碧看出自己的俊哥哥已落下風,遂一聲嬌叱叫道:“俊哥哥,我們且來試試南荒睡尼老前輩自稱妙絕當今的‘天罡地煞鉤劍合璧手法’,我用第十八招‘天護眾生’,你施展第三十六招‘地育萬物’!”
林凝碧嬌脆語音猶在蕩漾,那位奪命郎君刁小五已自感覺到空中灑下一片玄色光網,足底捲起一片森冷劍芒,兩者之間,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使人除了硬接硬以外,幾乎無可趨避!
龍淵寶劍與吳越金鉤,武林中誰不知名,再狠再傲的奪命郎君刁小五,也不敢以血肉之軀,輕攖前古神物的鋒芒,只得厲吼一聲,雙手十指齊抓,發出“黑煞鬼手”所化銳嘯陰風,人也隨着這七、八道銳嘯陰風,穿出了林凝碧、淳于俊的光劍網以外!
林凝碧得勝之下,怎肯讓人?嬌聲喝道:“俊哥哥,鉤劍合璧的威力,果然不凡,我們再給他來兩手‘地陷東南’和‘天傾西北’!”
淳于俊當時遵命施主,這兩招威力,彷彿比前更強,奪命郎君刁小五苦於向來不帶兵刃,一雙空手閃躲騰挪之中,黑衣小擺,被林凝碧的“吳越金鉤”,掃破了兩寸來長的條裂口!
林凝碧眉飛色舞,正待再度與淳于俊聯手進迫,但那位在懸崖絕壁以上,用藤蔓相結,盪鞦韆般悠來悠去的白衣少婦,突然脆脆生生地開口叫道:“俊弟弟和碧妹妹,不必再追,快些停手”
淳于俊與林凝碧因人類特有愛美天性,以及白衣少婦所表示的親善神情,對她均頗有好感,所以雖然尚不知白衣少婦叫自己停手用意,卻如言止步,林凝碧並含笑問道;“文姐姐,你與這位其名大太符實的‘奪命郎君’是朋友么?”
白衣少婦坐在那用山藤挽成的套結之上,蕩來蕩去地悠然含笑答道:“誰和他是朋友?”
林凝碧見白衣少婦既不認識這位奪命郎君刁小五,卻又發話阻止自己與淳于俊乘勝追擊,正自微愕之間,白衣少婦又從那纖巧朱唇之中,吐出銀鈴般的聲音說道:“打人緊好要打一個心服口服,這位奪命郎君刁小五,一開始時,頗以他那‘黑煞鬼手’及‘冰魄冷光芒’自詡,如今‘黑煞鬼手’雖已被你們的‘龍淵寶劍’,‘吳越金鉤”所制,但還有一樣‘冰魄冷光芒’不曾施展,所以我叫俊弟弟和碧妹妹停手莫追,就是讓奪命郎君緩過一口氣來,好把壓箱底的功夫,一齊抖落!”
奪命郎君刁小五橫行海外,少到中原,一向自視極高,除了昔年吃過少林護法慧明大師苦頭,對他有所忌憚以外,連東瀛妙道洞玄子,都敢一斗,怎會忍受得住白衣少婦這等尖酸刻薄的肆意譏諷?
他本因手無寸鐵,致被淳于俊、林凝碧的鉤劍合璧的神奇招數所制,確想施展獨門暗器“冰魄冷光芒”,害死這一雙少年男女,奪得寶劍金鉤,便暫時不找東瀛妙道,先行覓地隱藏,把這一劍一鉤,練到身心相合程度,再為拜弟“追魂惡客”司徒秀,報仇雪恨!
但如今被白少婦這一叫明,刁小五反倒不好意思立即施展“冰魄冷光芒”,只是鬚髮蝟起地厲嘯一聲,兩隻黑煞鬼手舉起,疾逾電閃地撲向白衣少婦的置身絕壁!
淳于俊與林凝碧同樣心思,均覺得這位自稱文姐姐的白衣少婦,在美絕天人之處,氣派也雍容華貴,高雅無倫,一齊想看看她武學方面,到了什麼地步。
所以雖見奪命郎君刁小五怒極之下,連身飛撲,鬚髮勁立,威力懾人,兩人均均按劍持鉤地默然不動,靜看這位神情自若,發話撩人的文姐姐,如何應付?
白衣少婦毫不慌張地,隨手捏斷丈來長的一段山藤,滿面生春地微笑道:“刁小五,你怎的一點不刁?反嫌太笨?我是他們的姐姐,本領自然要比他們高上一籌,你這‘黑煞鬼手’既贏不了我弟弟妹妹,何必還來對我施展?來來來,你若不服,且嘗嘗我這段山藤的滋味,可比得上前古神物‘吳越金鉤’和‘龍淵寶劍’的滋味?”
一面宛如黃鸝轉舌般地微笑發話,一面卻把手中山藤,在空中挽了個圓圈,既未挾帶急風,又未含有銳嘯,斜向奪命郎君肩背之間,徐徐抽下。
奪命郎君刁小五雖凶暴驕橫,但武功到了火候,卻極深明利害,白衣少女的山藤一發,他便立收前撲之勢,又臂猛然一帶,身軀凌空連翻車輪,並在絕壁之間,點足借力,又象道長虹似的,射四原處,不敢硬抗那條丈來長山藤的徐徐一擊。
原來刁小五識出這種山藤,粗逾人指,油潤堅實異常,徐了“龍淵寶劍”、“吳越金鉤”
那等前古神物以外,導演刀劍,砍削人傷。而白衣少婦居然用纖纖玉指,一捏便斷,可見光論指上功力,對方已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籌!
何況山藤凌空一轉,徐徐下擊,雖未帶有划空銳嘯,及勁急掠風之屬,但彷彿有種陰寒暗勁,隱隱攝入,頗象是武林中曾有傳聞,卻尚未見人的“暗送無常鬼王鞭法”。
刁小五心內既驚,遂立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嘿然在他身形剛自站穩之際,白衣少婦藤鞭落處,峭壁間“吧”的一聲輕響,崖石上便即出現一道深兀一寸的山藤痕迹!
奪命郎君睹狀之下,早已內怯,凶威大煞,但仍勉強把凶睛一瞪,向那白衣少婦厲聲叫道:“賤婢何必賣弄!且通過各兒,刁二大爺好好與你比劃比劃!”
白衣少婦瓠犀微露,哂然一笑,妙目中流露不屑之色,看了奪命郎君刁小五一眼,搖頭說道:“男人們最討厭的樣子,便是這等外強中乾!你既已膽寒便趕快滾蛋,何必還要強裝門面的硬充字號?我叫文非,此時也不想殺你,最好等找到‘天外之天’,大家會集一處,再作了斷!”
奪命郎君刁小五真有點被這白衣少婦文非的神奇武學,及高傲風姿弄得心頭好不發毛,再瞥見手按“龍淵寶劍”,“吳越金鉤”,英氣勃勃怒視自己的淳于俊、林凝碧二人,趙發覺得眼前無法強拚,只好知難而退。
刁小五硬將一口惡氣納下心頭,自找下場地發出一陣狂笑說道:“在‘天外之天’中,群雄畢聚,了斷恩仇,倒是件武林盛事。刁小五敬如尊言,就此別過!但文姑娘和以山藤借力,鞭石留痕的功夫,可是江湖中失傳已久的‘暗送無常鬼王鞭法’?”
白衣少婦文非,因刁小五已由“踐婢”改稱“文姑娘”,不由忍俊不禁地失笑答道:
“暗送無常鬼王鞭法,這名稱多麼難聽,誰會去練它?且告訴你,讓你增點見識。我這種功夫,是自‘佛門金剛帚法’之中蛻化而出的‘七情柔索’,金剛帚法純陽,七情索法純陰,你若非及早知機,只要被人山藤微一沾身,便知難逃內火自煎,焚身搜髓之苦!”
奪命郎君刁小五聽完悚然一驚,不由拾頭向白衣少婦文非連盯幾眼。
文非也妙目敬抬,向刁小五微微一笑。說也奇怪,這一笑卻把這大名鼎鼎的奪命郎君,笑得心頭劇震,全身一抖,如遇蛇蠍般地怪嘯一聲,掉頭縱落峰下。
淳于俊、林凝碧見識過西域酒神,南荒睡尼,東瀛妙道等“神州三異”,及“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少林護法慧明大師等人的絕世下功,也見識過“百毒孫臏”,軒轅楚的陰謀毒計,但此時卻又覺得這位白衣少婦文非的武功氣宇,自成一家,彷彿並不在那幾位名滿乾坤的武林怪傑之下。林凝碧更是對她有點心悅誠服,方開口叫下聲:“文姊姊……”
但話言倏住,小嘴一噘,原來就在他們心頭假想之際,峭壁間藤蔓悠悠,伊人早杳。
淳于俊見狀忙向林凝碧道:“碧妹何必失意生氣?這位文姊姊雖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般隱跡而去,但既然飛帕傳書,可能尚對我們有所指示。反正大家都在這伏牛山中,尋找‘天外之天’,還怕以後見她不到么?”
說話之間,右手食中指微伸,便自夾住一方由峭壁方面,凌空飄來的白色素絹。
林凝碧這才知道自己因過於敬佩這位文姊姊,見她溜走以後,氣悶不悅,卻未曾注意到她這飛帕傳書。遂自淳于俊手中,失過一看,素帕質料特異,似絹非絹,似綢非綢,上面僅散着淡淡幽香,並無字跡,但帕中卻裹着一張小柬,柬上寫着蠅頭小楷,可有百來字。
林凝碧於是撿出了小柬,全神貫注,細心閱讀。
柬上寫的是:“我業已遍搜伏牛山內,所謂‘天外之天’委實隱秘難尋!弟妹等擔任中路,務宜細心,但我近日發現,中路似乎另有一行江湖人物,也在苦苦搜索,不論彼此目的是否相同,必須加深戒備。江湖風險,詭詐難防,往往並非全恃武功,便可左右一切。
“如今東西南北的各方的武林好手,均已開始密搜,我也另有要務,暫看完以後,把那條素絹揣入懷中,頓足叫道:“俊哥哥,這位文姊姊實在走得太快,不然讓她看看我們在雲山隱叟彭剛遺體之中所得那半幅素絹,也許可以早一點找到這處費人尋思的幽秘之境!”
淳于俊被林凝碧一語提醒,也想起怎的竟把那半幅素絹忘懷,連向少林護法慧明大師都不曾取出請教。
如今空山寂寂,峰頭山巔,只剩下自己與林凝碧二人。遂微一忖思,向林凝碧道:“既然那半幅素絹上,寫有‘洞內之洞,天外之天’字樣,我們且在這伏牛山中部的峰巒澗壑之間,遇洞便尋,也許會有什麼機緣巧合。至於文姊姊所說,另外一批在中部密搜之人,大可不必管他,難道他們還會狠得過‘奪命郎君’和‘東瀛妙道’?”
林凝碧本就活潑喜事,自然含笑點頭,兩人遂逐峰逐壑地遇洞即鑽。但卻不僅沒發現“天外之天”,且有好幾次險被蜷伏在深山古洞內的奇蛇異獸所傷。
這日林凝碧在一條飛瀑后,發現一處秘密洞穴,似頗幽邃,遂招呼淳于俊同用龍淵寶劍,吳越金鉤,護住胸前,入內探視。
這洞不甚寬敞,但其深無比,且路徑循環曲折,估計最少深下數十丈之多,前途依然暗影沉沉,不知究竟通往何處?
林凝碧一面摸索行走,一面留神體察有無蛇蟲之屬,暗中來襲,一面並以吳越金鉤,敲擊洞壁,試探可有什麼如那半幅索絹上所說的“洞中之洞”?
敲來敲去,洞壁均是實胚胚的,無絲毫空音,卻越來越覺氣悶,非運用內家龜息之法,不能適應,手中所燃松脂火把,也漸漸熄滅。
就在這幾乎絕望,兩人心中都起了放棄探索,間欲轉回的念頭之間,林凝碧手中的“吳越金鉤”所擊之處,忽然迴響有異。
林凝碧心頭一喜,舉鉤再復“叮叮”兩擊,火花四射,碎石如雨.迴音“殼殼”,彷彿這段洞壁以外,確然不是實物。
這時淳于俊手中火把,已自然熄滅,但龍淵寶劍精芒閃爍,三五尺內,依舊可以辯物,遂去到林凝碧這邊,舉起寶劍,欲待刺這洞壁幾劍,試試究竟有多少深度,是否壁外有奧秘之物!
就在淳于俊龍淵寶劍劍鋒,剛剛及石之際,林凝碧突然縴手疾伸,按住淳于俊!
原來不知何處也傳來了“叮叮”兩響的擊石之聲。這聲息奇妙異常,又似來處極遠,又似來處極近,又似就隔着這層洞壁所發。
二人靜心傾聽,正在細辯,但這剎那間,變化極多,傳入耳中的,已非擊石之聲,而是一陣低微人語。
語音雖然低不可辯,卻聽出是在前邊無可置疑。淳于俊遂挽着林凝碧的柔荑玉手,輕悄悄地,雙雙向前躡足走去。
洞徑再一曲折,已到盡頭,微光閃爍,氣息也略為清新,原來盡頭處雖是一片石壁,把路堵死,但壁上小隙甚多,頗可透光透氣。而所聞人語,也就是由壁外傳入。
淳于俊、林凝碧各就石隙屏息靜氣地往外偷窺,不由頗覺大出意外。
只壁外是處幽穀穀口,谷口站着四個人,一個道人裝束,一個頭陀打扮,一個尖嘴削腮,形若猿猴的矮瘦老頭,另一個則是獐頭鼠目,眼中凶光極銳,肩插日月雙輪的少年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