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密諜

第11節密諜

主公大雷霆會議結束后讓所有人都退出議事廳又閂上了門把自己從地上拉起來。

“主公您……”

“雷吟兒我從胡車兒將軍手裏專門將你徵召為宿衛又拔你做校尉統領鐵龍雀。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罷?可看你今日表現着實令我失望。”主公面色很蒼白來回著踱步。

“屬下沒能理解您治軍的一片苦心現在知道錯了。”

“玉不琢不成器眼下吃點小虧也是好的。我之所以叫你留下就是打算先打你十軍棍然後逐出中牟。”

“屬下甘願領軍棍受罰只求您收回逐出之令!屬下屬下……”

“且住”主公做了個並指如刀的手勢一下就將自己的話切斷“雷吟兒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是另有一件機密大事需要交給你這樣精明強幹的屬下才能完成你千萬別會錯了意。”

“主公您險些把屬下給嚇死!有何差遣您儘管吩咐。”

“觸犯軍法我自然要罰。但你忠心耿耿我又豈能就這樣輕率將你逐走呢?”年輕的主公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那濃眉下的眼睛又圓又亮活像一頭鷹。

他壓低聲音一字字道:“我要你秘密走一趟九江!”

……

雷吟兒猛地驚醒他沒有睜開眼睛現自己的心跳好快。

自己又夢到那場頂撞徐晃的軍事會議了。

他輕輕將壓在身上白藕般的玉臂粉腿挪開又仔細聆聽寬大的榻上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這才睜開眼睛如靈貓一般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無聲無息地穿好戰袍鎧甲戀戀不捨地在熟睡的侍女們每人的面頰上都吻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房間。

推門而出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震雷吟兒快步到馬廄牽出坐騎向城門走去。

※※※自己跋涉千里來到九江郡郡府壽春。剛入城就瞧花了眼到處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他久在西北苦寒之地這種熱鬧景象還從未見過。

等入宮覲見袁術就更是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才好了:宮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間樓閣一重重美輪美奐的房屋迴廊望不到頭走不到邊。高樓少則五、六層多則七、八層去地足有四百餘尺幾乎碰到了天。入宮后就沒有見到一個男子來來往往的全是身着綾羅綢緞明艷絕倫的美女真令雷吟兒幾乎懷疑自己身在仙景。領路的女官們每人都專門有負責領路的地段:走過一重院落後就更換兩人繼續帶路一路行來也不知道換了多少回。

雷吟兒痴痴地跟着領路女官猶如走迷宮一般在宮舍里轉來轉去足足走了近一個時辰這才見到了袁術。

袁術所在的院落里沒有山也沒有樹更沒有水有的只是金子。雷吟兒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黃澄澄的顏色!

院落正中是一隻碩大無邊的純金叵羅足可容納三十斛美酒濃郁的酒香不斷從裏面散出來。在叵羅的四周圍繞着無數巨大的動物長達一丈的盤龍、身高數尺的鳳凰、跪拜在地的大象、張牙舞爪的雄獅還有敦厚的駱駝……這些動物個個是以金為胎上面粘以金線形成細膩而又絢麗的紋路再在金線之間鑲嵌以各色珍珠寶石。

四周建築物的屋柱趺瓦盡數都是鑄銅造就上面再以金漆畫著風雲龍虎等各種圖飾。

在金叵羅的後面正對着雷吟兒的是一張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上踞一名肥胖的漢子。

由於四周金燦燦的反光太過刺眼他只看到對方上身紫羅襦衣下身紗織大裙被二十多名美貌女官團團包圍鶯鶯燕燕熱鬧非凡。

“就是你要為孤效力?聽你說漢天子已經駕崩了?你是何人又如何得知此事?”

那被美女包圍的肥胖漢子正是自封徐州伯的袁術袁公路他輕輕抖了抖羅衣冷冷地看着下面的雷吟兒竭力擺出一副威嚴的表情。現自己神氣十足的三個問題竟得不到回應他不滿地眯起眼睛向雷吟兒逼視想令自己的目光顯得更加敏銳但是那兩隻原本就被肥肉擠成了縫兒的小眼睛無論怎麼努力也看不出任何效果。

年近四十的袁術已不復當年的豪氣在眼前這個下巴堆滿了油脂的人身上再也看不到從前那個以俠氣聞名的袁公路的半點影子。

因為近年來奢侈淫蕩的生活袁術原本消瘦的臉變得如蒸熟的餅子一般蓬鬆腫脹;頭黑亮得不可思議似乎塗過油或染過一遍似的那幾根稀稀拉拉的鬍鬚也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由於酒色嚴重腐蝕了他的健康為了防止別人看出來他就在臉上還敷了厚厚的一層粉看上去滿面紅光只是面部表情但凡稍有變化就要像下雪似的簌簌掉渣。

看到雷吟兒沒有回答只是獃頭獃腦地看着眼前這一切袁術從鼻子裏輕蔑地哼出一聲。

這一哼里蘊涵著無比複雜的感情。它既體現出卑微小民竟拒而不答的這種大不敬舉止給家門四世五公出身尊高無比的漢左將軍、徐州伯所帶來的不悅;又體現出野心勃勃的割據者對漢天子駕崩的消息的重視和迫切;而最後那高高挑起而又故意拖長了的尾音更是充分體現出做為宮殿的主人以自己苑林的瑰麗成功震懾了客人的極大滿足和自得。

聽到主人這一聲哼雷吟兒才回過神來。他趕緊拜倒雙手觸地只覺得被桐油浸泡過的大理石地板冰涼光澤摸上去說不盡的舒服。

他恭敬答道“啟稟主公小人名叫雷吟兒出身西羌曾為西羌賊馬效過力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馬每次宴飲時都喜歡用殺死大漢天子來吹噓自己的功績因而得知了此事。”

這番說辭乃是來此之前賈詡早就為他編排妥當的事先也不知背過多少遍說得流利之極。

袁術聞言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推開女伎們站了起來繞過巨大的金叵羅來到雷吟兒的面前。他盯着雷吟兒他寬大的袍子微微顫抖兩隻胖手互相搓了又搓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想了想還是不敢輕信:“中牟距九江之遙不亞千里你又怎麼會到壽春來呢?”

雷吟兒道:“啟稟主公前幾個月馬進犯中牟時被真髓打敗小人因此被俘後來趁看守不注意就逃了出來。馬軍令嚴酷但凡曾經被俘的士兵都以叛逆論處小人即便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所以不敢再回關中只有到南方來碰碰運氣。”頓了頓不好意思接道:“至於主公問我如何到了九江小人也不知道因為實是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胡走亂闖的緣故。”

袁術一陣失望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胡走亂闖!”聲音一頓大喝道:“將這姦細拿下!”

不等雷吟兒分辯身邊女官的四隻纖纖素手已一齊搭在他身上。她們每支手掌里各藏着一枚毒針一搭之下頓時雷吟兒覺得左右腰間和鎖骨一陣酸麻再難以反抗。

他大驚失色從未想過這兩個美女竟然如此厲害此時空有一身武藝卻無從施展只得被二女按得屈膝跪倒仰面怒叫道:“明公小人絕非姦細您這樣對我小人不服!”

袁術冷笑一聲:“你死到臨頭還敢說嘴?”頓了頓道:“好既然如此孤便叫你死個明白——你識得字嗎?”

見雷吟兒點了點頭他嘿嘿一笑:“那就自己看罷!”說著將一團絹卷擲在羌人的臉上。

雷吟兒一瞧原來是一份來自關中的戰報寫的正是馬與真髓在洛陽一線的激戰經過。看到上面寫徐晃受傷他不由暗自扼腕關鍵時刻自己卻沒能在主公身旁效力同時也暗暗奇怪:這份戰報里關於天子的消息一點都沒有它和自己是否姦細又有什麼關係?

還不待他問袁術已一腳踢在他頭上冷笑道:“你看清了沒有?”

雷吟兒頭暈腦脹呻吟道:“看倒是看清楚了可小人仍然不知道犯了什麼過錯?”

“你個死不悔改的羌奴!”袁術哼道“好孤來問你你說馬有弒君之罪既然如此他就是大漢人人可以誅之的逆賊!張楊、鍾繇都是漢室忠臣尤其鍾繇是聖上的黃門侍郎。他們又怎肯與弒君的逆賊同流合污?”

雷吟兒暗中叫苦這些事情都是生在他離開中牟之後他哪裏知道是什麼原因?

袁術等他開口等得心中急如火焚看他遲疑不答塗滿粉的圓臉上頓時蒙了一層殺氣:這羌人小狗竟敢讓自己失望!

他向兩個女官一揮手其中一人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枚長達半尺的銀針就要向雷吟兒左眼插下。

雷吟兒不由大駭:“且慢!”他喘了口氣大聲道:“戰報上寫的這些事生時小人已經向南逃走了。所以關於您這些事小人確實不知。可是馬弒殺天子小人有確鑿證據絕沒說謊!”

聽見“確鑿證據”四字袁術令那女官住手冷冷地盯着雷吟兒道:“說罷。”

雷吟兒道:“主公實不相瞞小人乃是馬的親兵馬弒殺天子乃小人親眼所見絕對不會有假!主公若要殺掉小人就猶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但說小人是姦細小人確實冤枉啊!”

他說完之後雙目緊閉心驚膽戰地等待着最後的命運。

自己這樣說或許能一口咬死馬可是承認自己是馬親兵又親眼見到馬弒君那自己就與弒君的從犯無異。假使袁術擺出一副忠於漢室的嘴臉那就是給了他一個“為君復仇”的最名正言順的理由。但是除此之外再無他法。儘管袁術奢華淫蕩一副紈絝子弟的德行但這廝能領袖南方群雄與北方袁紹相抗衡心計城府絕不是弱者又豈是那麼好矇騙的?若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答覆自己肯定會立刻被處死。

與其這樣窩囊地死去倒不如拿命來賭上一賭賭主公和賈先生對袁術的看法沒有錯賭袁術心裏的皇帝夢。

袁術仍然盯着他嘴角卻慢慢綻露出一絲微笑:“你總算說了實話。”

“你一開口孤就知道你在說謊!”徐州伯終於胸懷大暢心滿意足“如此機密大事馬怎可能散佈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你如此詳知除非是有份參予並且身份也異常特殊否則不被殺了滅口才怪。之所以不肯吐實是害怕孤會認定你是弒殺天子的幫凶而將你處死——孤猜得沒錯罷?”

雷吟兒暗自送了一口氣趕緊做出汗流浹背的模樣一個字也不說只是奮力叩頭。

這一番舉動恰到好處令自命料事如神的袁術打心眼兒里舒坦:“你放心弒殺天子之人既然是馬日後只要你肯忠於孤罪名就不會落在你的頭上。”

說完這番話他志得意滿地從金叵羅里舀了一滿瓢酒以一種大功告成的姿態喝了下去——袁術根本就沒打算從理智上去肯定雷吟兒所述是真是假完全是以一種迫不及待的情緒主動地接受了雷吟兒的那套說辭。為難雷吟兒也不是別的緣故而是一開始時這套說辭太過空泛缺乏證據讓他不夠滿意罷了。

袁術並非不學無術之人自幼博覽群書尤其精通讖緯預言之術。

這是因為從前王莽篡漢時有讖言云“劉秀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後來果然光武帝蕩平四海安定天下使得代表火德的大漢延續至今。所以自光武中興以降上至皇家下至百姓無不大力鑽研此術。

袁術乃名門嫡子又豈能落於人后?所以十三歲時就已熟讀《春秋讖》並在書中看到了讓他從此魂系夢牽的六個字“代漢者當塗高”。

“代漢者當塗高”自己名“術”字“公路”這“術”、“路”二字與“塗”字相合。況且袁氏出於陳地乃是陳大夫“轅濤塗”之後上古賢君舜的後裔子孫正是為五德流轉中的火德之次土德。火生土故云以黃代赤。

無論是名字還是德運都與讖言配合得天衣無縫這不正是在說身為袁家嫡子的自己即將登上九五至尊嗎?

這個想法自己從未跟任何人提起但從此裝下了一份心思。他刻意磨練意志和武功不顧身份努力結交市井親近那些被宦官陷害的黨人短短几年之中由於他仗義疏財有豪俠之氣竟在洛陽博得了“小孟嘗”的美名。

如今看到大漢王朝一步步逐漸解體分崩離析的亂世降臨他打心眼兒里高興。而現在傳達漢天子駕崩消息的信使又來到了面前……

自己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袁術來回走了幾步又想到一事:倘若自己稱帝部下中如閻象、張勳、紀靈等死心眼之人只怕多半是有異議的必須培植幾個對漢室不抱有任何忠誠的親信才好。眼前這個雷吟兒既是羌人又是弒殺天子的參與者之一倒是非常恰當的人選。況且這小子跟隨馬已久應當也是能征慣戰之將可以委以重用。

想到這裏他吩咐道:“來啊解了毒針禁制將這位、這位……”

看他叫不上自己的名字雷吟兒恭敬道:“屬下名叫雷吟兒。”

“沒錯”袁術坐回胡床懶懶道“將這位雷將軍安排在客卿館居住你們必須盡心竭力服侍他就如同服侍孤不可有絲毫怠慢。”

聽到這句話雷吟兒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趕忙稱謝。

袁術打了個手勢身旁幾個侍女忽然上前將那兩名女官七手八腳地拖了出去緊接着就從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呼。

雷吟兒還在不明所以兩個侍女已經各自捧着一隻巨大的漆盤走了回來來到他面前雙膝跪倒舉盤過頂。他定睛一看大大嚇了一跳盤子裏赫然是兩對血淋淋的手!

袁術哈哈笑道:“適才那兩個賤婢以這兩雙手冒犯了將軍故此孤略作薄懲還希望雷將軍不要見怪。”頓了頓又向雷吟兒舉起酒瓢笑道:“雷將軍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金銀珠寶也好醇酒美人才好即便是孤心愛之人孤也決不吝惜。只要你對孤忠心不2孤保你在這人間樂土享盡榮華富貴。”

等到了客卿館雷吟兒才明白為什麼就憑那品味庸俗不堪的胖子卻能依然招攬到不少效死之人。

這裏雖然沒有袁術寢宮那麼大但裏面的諸般裝飾用器竟然和袁術自己用的一模一樣!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有幸住在這種地方環顧四周金壁輝煌美女如雲不禁入墮夢中依舊不敢置信。

這股視金如糞土的豪氣又有幾人能做到?

昔日以俠氣名動京都的“小孟嘗”果然有其過人之處。

雷吟兒從此過上了花天酒地的淫糜生活每天袁術都來親自造訪對他的飲食起居過問關懷無微不至。

他感激之極對袁術的問題一開始倒也如實回答可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

得知了前一天二女要服侍雷吟兒入浴結果被他拒絕;又有三女服侍雷吟兒更衣結果也被他拒絕袁術立即下令將這五女全部活活杖殺。

雷吟兒心驚肉跳地看着剛才還生香活色的美女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可怖死屍袁術卻不以為意:“雷將軍不要這幾個賤人服侍想必是嫌棄她們粗陋無知不合心意——倒不如統統殺了待孤明日為將軍另行挑選幾個更好的如何?”

雷吟兒回頭看看剩下的三名美女她們個個兩股戰慄一臉驚恐凄楚之色趕緊婉言謝絕了小孟嘗的“好意”。

袁術走後三女跪倒伏在地上不敢起來:“將軍救命大恩奴婢必盡心服侍將軍絕無二心。”其中一個較機靈的抬頭看見雷吟兒為難的神色又補充道:“將軍若嫌棄我等奴婢三人立即自殺——與其被處以種種酷刑奴婢倒甘願圖個自盡!將軍若尚且憐惜我等螻蟻般的性命只求您萬勿拒絕!”

三女聲音顫抖在地上縮成一團卻連哭泣和用力磕頭都不敢。

雷吟兒從她們的口中得知袁術根本不把她們當人對待無論是哭紅了眼睛又或是磕頭傷了額角都是忤逆徐州伯的大罪。遭受酷刑而死已算是優待得很了最可怕的是將她們割斷腳筋送去營中勞軍。袁術和將軍們錦衣玉食軍營的士兵們卻飢餓難挨缺衣少食所以歷來勞軍的女子無一例外都被先遭到上百士兵的**而後被煮進大鍋化作“就谷”的肉糜。

所以日後袁術再問起他的生活狀況雷吟兒每次都大力誇讚生怕再累得侍女無辜喪命。

不僅如此他還以自己身體雄壯為借口厚着臉皮又追討了四名侍女陪床倒不是流連於她們迷人的**而是希望能多救幾人的性命。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個月的清閑日子這一天雷吟兒實在覺得太悶於是起了個大早騎馬出城透透氣。

原先刀來箭往的日子過久了連續好幾天太平無事反倒令他很不習慣所以打算索性出城去附近的芍陂轉一轉順便習慣性地觀測一下地形在心裏過一過行兵之癮。

此時天空剛下過雨陽光明媚天際一道彩虹掛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雷吟兒沿着濕漉漉的石頭長堤走着回頭北顧遠處是鬱鬱蔥蔥的八公山別有一番亮麗景色。

芍陂原本春秋時楚國令尹公叔敖修建的大水庫方圓百里水道便利逐漸展成了南北商貿往來的要津。附近的淮南市邑乃是整個淮南地區最大的商品運輸集散場所。它非但沒有諸多設市的限制也不像其他城池那樣將市設在城內而是在城南外芍陂的石堤旁。

袁術豢養妻妾侍女成百上千過着窮奢極侈的生活又慣用大筆錢財賞賜將領因此對金錢需求量極大。所以他所到之處向來狂征暴斂無限制搜刮盤剝苛捐雜稅多如牛毛。

當年在荊州時南陽戶口百萬都禁不起他這麼窮折騰百姓不堪苛政人口紛紛外流因此袁術勢力迅衰敗即便沒有劉表出兵攻打也難以為繼待不下去的。來到九江后若不是附近有淮南市邑這樣一個巨大的財源他早就像南陽時一樣自動衰亡了。

所以為了榨取更多的市賦袁術從了主簿閻象之議特許淮南市邑打破“午時開市、日落散市”的常規限制開放夜市與早市。這一無心插柳倒使得此地更為繁榮。

雖然天公不作美但並不能影響商主們的熱情。

雷吟兒信步入市只見釀酒、醋醬、蜜漿、糧食、熟食、竹木、漆器、染料、金銀銅鐵、牛馬豬羊、筋角丹砂、帛絮細布、文采榻布、皮革藥材、書籍字畫……各行各業什麼都有商品琳琅滿目熱鬧非凡。

雖然出來走了走他的心情放鬆了不少但自從到壽春已經過了半個月可事情卻一點進展也沒有——袁術雖然稱帝的意想很明顯卻遲遲不見動靜。一次又一次地會合群下商議但反對的人太多就是沒個結果。

一想到主公交代的任務還沒完成雷吟兒沒心思去觀賞商品他沒有回應兩旁商家的熱情招呼自顧自地大步向前走卻忽然撞在一個人身上。

雷吟兒絕不算矮但那人身材更高他一頭就扎入了那人的胸膛。撞上去倒不覺得痛感覺鬆鬆軟軟的就像撞到了一個大棉花墊子。雷吟兒被反彈得倒飛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才看清楚敢情那人一身肥肉站在那裏彷彿一座肉山。

還不等雷吟兒起身那肥大漢子已經抱住小腹撲地摔倒在地成了一堆大聲呼痛道:“沒天理啊當街行兇打死人了!”

這一聲叫喊嗓門洪亮引得周圍的人視線全部集中過來只見那人依舊躺在地上大聲哼哼唧唧連聲哀叫道:“誰這麼不長眼睛?竟敢撞你家天蛇仙長?貧道的腿骨都被踢斷了!”

明明是自己被撞到反而對方先喊痛這種怪事雷吟兒倒還頭一次遇見。

他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仔細觀看對面那自稱“天蛇仙長”的怪人。只見這人身高將近九尺圓滾滾的臉膛和肩膀之間幾乎看不出有脖子的存在他皮膚黝黑面有微須儘管竭力裝作痛楚的模樣但一雙黑亮眼睛彷彿老鼠從洞裏探出的頭四下里亂轉着踅摸一臉說不出的賊相;身穿一件滿是污垢的灰黃色禪衣這身禪衣已被那胖大肥碩的身軀撐得緊緊地好像隨時都會裂開似的。

※※※“煌煌上天照下土兮知我好道公來下兮。公將與餘生毛羽兮起騰青雲蹈粱甫兮。觀見瑤光過北斗兮馳乘風雲使玉女兮。含精吐氣嚼芝草兮悠悠將將天將保兮。”

五音不全的調子從淮南市邑里最大的一家酒肆的二樓傳出來惹得樓下過往之人無不側目。

自稱“天蛇仙長”的肥道士風捲殘雲一般將面前的菜肴一掃而凈之後又叫了一份。然後一面意猶未盡地舔着油光光的手指一面怪強怪調地唱着。

吃了冤枉的雷吟兒坐在對面惡狠狠地瞪着這可惡的肥道士卻無計可施。

在長堤上面對惡道哭天搶地的嚎啕攻勢他毫無招架之力頓時變成千夫所指的過街老鼠。

這也難怪雷吟兒身穿袁術為其量身定製的絲綢新衣腰間又帶着兵刃分明就是衣裝光鮮的公子哥兒。淮南大道上商戶雖然不少更多的是衣衫襤褸的饑民袁術的暴政人人無不反感對他的走狗還有什麼同情之心?再看到那肥胖道士衣衫襤褸又手無寸鐵因此激起了周圍百姓的同仇敵愾之心。在不知底細的情況下民眾們紛紛出了憤怒的譴責聲。

雷吟兒一張臉都綠了誰想到出來遛彎還能遇到這種事?他眼見說不通索性想扭頭就走不想這惡道得理不讓人竟然死死抱住他的腿躺在地上大哭大叫鼻涕眼淚齊下硬是不讓他離開。

四周更是群情激憤群眾摩拳擦掌其中幾個脾氣急躁之人揪住雷吟兒衣襟就要打人。

雷吟兒武功不弱否則又怎能在亂軍中斬殺鐵羌盟大將韓穆?別說對手是幾個鹵莽的飢漢就算一二十個久經訓練的武士也近不得身若真要動手只消一抬腳就能先將這團粘在腿上的肥肉踢出八丈遠。但此時見犯了眾怒卻也不敢造次。

自己如今身處異地他鄉雖說有袁術照應還是處處小心為上。況且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士無非想敲詐點錢財自己要事在身最好不要為這種雞毛蒜皮橫生枝節。

萬般無奈下他只得暫且忍氣吞聲好言勸慰圍觀群眾又將這肥道士帶到這裏最大的酒肆說好了請他吃頓飯權當賠禮。誰曾想這肥道士進了酒肆后狼吞虎咽好酒好菜吃了一份又一份肚皮彷彿無底洞竟是個八百年沒吃過一頓飽飯的餓死鬼。

“喂我說你是遠道而來到壽春的罷?”天蛇道士看到新上的菜肴兩眼冒光垂涎三尺他也不用竹箸將油膩的雙手在自己衣襟上一擦下手就撈“這可是‘膾殘’哪乃是此地的特產!要是不嘗上一嘗簡直就是白來一趟啊!”

“膾殘?”雷吟兒先低頭看着面前盤中長約一寸的細長小魚這些小魚光滑透明潔白如銀有幾條還在盤子裏鮮活地扭動。

他搖頭道:“在下不吃魚。”

“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你若是不吃那本仙長就不客氣了!”天蛇道士不客氣地將雷吟兒的盤子端到自己的面前伸出兩根肉乎乎的手指捏起一條小魚丟在嘴裏細細咀嚼一副陶醉之極的模樣“這膾殘肉質細嫩鮮美之極鮮吃最美啊。你哪裏知道這東西又細又小離水就死如果不立即加工很快就會化成乳酪一樣的漿水呢。”

這肥道士原本吞得就急又忙着講話忽然一口嗆在嗓子裏。伴隨着猛烈的咳嗽噴出乳白色的食物碎渣和漿汁弄得衣襟和案几上到處都是。雖然一塌糊塗可他絲毫不以為意連嘴都來不及抹拿起旁邊的酒樽仰頭灌了下去。

雷吟兒雖然不怎麼講究但看着天蛇道士這副惡形惡狀的吃相仍然感到一陣反胃。又想到自己竟被如此敲詐不由端起酒杯猛倒入嘴。他原打算借這個動作泄怒氣誰想到酒入咽喉立時化做一股熱流筆直躥下肚去頓時腦袋裏“嗡”地一聲一張臉脹得通紅。

他大聲咳嗽起來不敢置信地望着杯中殘餘的清冽液體:無論是在跟隨胡車兒將軍還是明達公的時候自己又不是沒喝過酒。但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面前這東西跟從前的飲酒記憶對號入座——這東西的勁頭竟然這麼大跟它一比原先自己喝的那玩意兒簡直跟水沒什麼兩樣。

他有所不知如今連年飢荒又多兵災哪還有那麼多糧食釀酒?在中牟真髓雖不全面禁酒卻依照長史秦宜祿之議杜絕百姓私酒改為官釀官賣。這樣一方面可增加財稅另一方面嚴格控制釀酒的原料和產量避免浪費糧食——中牟的酒都是用野果和麩皮釀造而且一斛原料出兩斛酒味道淡薄之極。

“這酒不錯罷?”天蛇道士看破了他的心思笑嘻嘻地敲了敲青銅的酒壺酒壺出清脆的聲音“這叫做‘后將軍釀’乃是七斛精梁才出兩斛酒的醇釀吶!”

“七斛精梁出兩斛酒?”雷吟兒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雖然不了解酒味好壞但常年作戰的人對糧食總是特別敏感。自己還從未聽說過喝酒能夠填飽肚子的可是可是……七斛精梁那可足夠讓一個人吃上整整一個月啊!

看着雷吟兒呆若木雞的模樣天蛇道士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嘿嘿你道這酒是那麼容易喝上口的么?這乃是袁后將軍的家釀若不是因為這家酒肆是后將軍的產業別說喝上一口了就算是聞聞這酒香也是白日做夢。貧道今天能品嘗美酒還是要多謝小兄弟啦。只是這酒釀製不易因此一斗四十萬錢……卻不知道小兄弟是否有錢結帳啊?”

聽道士這麼說雷吟兒心頭火起冷笑道:“道長儘管放心吃好了。醜話說在前面今日多蒙道長關照在下銘記在心。還希望從此以後最好別再讓在下看見你否則在下認得道長在下的刀卻不認得!”

錢算得了什麼?他在這裏隨便怎麼花銷日後自有袁術的人為他結賬可是眼見這廝將自己當做冤大頭來痛宰這口氣孰不可忍。

“夥計再給道爺來一份淮王魚膾!”這肥道士竟將雷吟兒的威脅置之不理他埋頭苦戰三下五除二把那些名為“膾殘”的銀色小魚掃了個乾乾淨淨然後高聲報出下一道菜名。

他不顧雷吟兒已經氣得白的臉色眉飛色舞口水四濺道:“淮王魚乃是咱淮河壽春這一段的獨產名種大魚啊。此物形似鯰魚通體鮮黃嘴扁且長在頭的下部身體光滑無鱗一般足有四、五斤重大個頭的能有四十斤那!前漢時候有人把這種魚獻給了淮南王劉安他老人家覺得鮮美可口於是就給它取名叫‘回黃’並經常以此魚款待賓客這事情一傳來後來人就給它起了‘淮王魚’這個名兒。這東西生活在水中的岩洞石縫裏難抓得很——你千辛萬苦來到這裏要是不嘗一嘗這好東西保管將來後悔得腸子疼!”

“夠了!”雷吟兒再也按耐不住胸中怒氣拍案而起“賊道你別太得寸進尺!”

天蛇道士趕忙舉手道:“好好好早知道你如此討厭吃魚貧道就不再介紹壽春美食了繼續吃罷繼續吃罷。”從剛才起他嘴巴里就一直塞滿了那種名叫膾殘的小魚說話模糊不清但那股戲謔之意卻流露無遺。

雷吟兒只恨得牙根兒都癢了起來在進酒肆之前他就已經注意過了此時本來就不是進餐的正點所以酒肆里空空蕩蕩除了他們之外再無其他客人。

他一探手揪住了惡道的當胸衣襟處隨即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從案幾對面提到自己的面前。

“賊道你活的不耐煩了?”雷吟兒咬牙切齒“你攔路敲詐雷大爺本不願跟你多計較你卻變本加厲把大爺當軟柿子捏?信不信大爺廢了你一雙狗眼?”他對自己的涵養還是有些自信的但經過對方再三撩撥涵養顯然已經到了盡頭。

此時天蛇道人在他的手裏就像一隻待宰的肥雞卻依舊泰然自若神秘兮兮道:“我說雷校尉你是堂堂的蜚蠊之身負重任又何必跟我這麼個浪人過不去呢?”

這句話彷彿耳邊響起的巨鼓震得雷吟兒面色大變心頭一陣狂跳。

蜚蠊是神獸龍雀的別稱。而主公秘密建立的“蜚蠊”是與鐵龍雀不相統轄的諜報系統奉命出奔九江的自己就是第一個“蜚蠊”。這個組織就連柱**里也沒幾個人知道。可意想不到的是如此重大機密竟在這裏被個潑皮一口道破叫他怎能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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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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