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定魂掌關龍慨應道:“如此甚好!”
說罷,一脫長衫,就待動手,正在此時,那中年漢子卻伸手攔道:“關師伯,殺雞焉用牛刀,對付這等狂生,待小侄代勞便是。”
關龍聞言,正中下懷,他知道這位比自己低了一輩的羅欽飛,卻是“辣手仙猿”首座弟子,如今“煙斗老人”座下首席香主,武功跟自己在伯仲之間,藉機看看這韓劍秋的武功深淺再說。
此時空氣頓形緊張,眾人皆屏息一旁,默不出聲,守魂掌關龍叮囑道:“羅賢侄,小心了!”
韓劍秋卻冷冷道:“你們這群廢料,乾脆一起上來算了,何苦推推拉拉的,多耗時間!”
狂傲之氣,溢於言表。
此言一出,不由使眾人齊皆變色,羅欽飛狂吼一聲道:“你還說大話,待羅大爺先打發你這個小子上西天吧!”
語聲一住,一陣凄冷的笑聲出自“催命使者”口中,這笑聲彷彿一千萬隻小毛蟲爬在人們心上,令人難受極了,而就在笑聲尚在空氣中繚繞的時候,一陣突起的狂風已猛然拂向韓劍秋身上。
“朋大哥,護住梅兒!”
話聲中,腳尖一點,人已滑出五步之外,一個大迴旋,有如流星倏掠,暴起十六腿踢向催命使者羅欽飛,雙臂一圈猝揮,分劈“銀槍將”韓沖及“定魂掌”關龍。
羅欽飛發難未果,這時已在連續閃躲敵人,反擊之下,毫不避疑的撲上,銀槍將韓沖飄然移出,冷冷的道:“姓韓的,你太狂了,以一敵三,只怕閣下的道行還不夠吧!”
韓劍秋目光一閃,復出九掌攻向避至右側的關龍,一邊滿不在乎的一笑道:“我的長輩,你怎麼這樣膿包啊?”
關龍連連大吼,滴溜溜連旋七轉,掌腿狂猛如風,疾勢環起,聲威驚人的沖撲而上。
韓劍秋背脊微弓,人已倒射而出,催命使者羅欽飛只冷冷一笑,兩掌已悠悠揮來,這兩掌迥勢不急,但卻迅捷無匹,待到近前,剎那又幻為掌影千百,迷迷濛蒙,縱橫交錯,像是天網罩墜,強韌的勁風亦似綿密的網繩一樣穿織包圍,奇詭至極。
韓劍秋身形像電光一樣,左右兩偏,兩手成為刁羅之狀,滾旋絞纏,像蛇一般的緣攀向對方的掌勢,他的雙手,因為出招太快,已根本看不清什麼形狀了。
空氣中的氣流起了一陣波盪,羅欽飛已哼了一聲,倏而撒手退後。
定魂掌關龍乘機而進,二人一言不發,即迅速的如電光石火般互相攻拒了七招,羅欽飛面色冷凄的再度揉進,飄忽不定的連連遞出九腿十一掌,在韓劍秋的盤旋反擊中,銀槍將韓沖及時跟進,將其師門真傳之“百絕十三槍”連綿使出。
定魂掌關龍沉着臉,目不稍瞬的注意着場上的變化,他此刻已在腦海中浮起一個狠毒的念頭,是的,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萬萬估不到,在他心目中認為充其量只能列為高手的韓劍秋,武功竟高得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大刺刺的以一敵三,而且,更絲毫未露敗相。
韓劍秋在一次驚險至極的閃挪中,一連串的纏手湧上,同時逼退了韓沖與羅欽飛兩人,他露齒一笑道:“各位,現在該是見彩的時候了。”
羅欽飛腳尖一點,倒射而回,反手就是三掌、七肘、十六腿,韓沖像一隻出柙猛虎般撲到,倏然而飛舞的銀槍,似落英繽紛,朵朵迴旋。
像一支憤怒衝天的利矢,身形衝天而起,半空中一個盤旋,那件白色儒衫,已“唰”的一聲脫下,衫隨手丟,像片鐵般向“伏龍堡”諸人頭上飛去,其中一個頭目,自恃練幾年鐵臂功,竟向那飛來的白衫一撩,但聞“咔嚓”一聲,跟着一悶哼,那名頭目已自折臂倒地,哀叫不已。
韓劍秋此時身在空中,迥翔數折,長嘯一聲,眾人只見一道游龍似的白光一閃,已有三名“伏龍堡”舵主,洞胸倒地而死,連叫都來不及。
定魂掌關龍見多識廣,不由得驚叫道:“大家注意!這是‘殘龍七式’。”
光聲未住,韓劍秋已轉向圍攻朋三省、梅兒兩人的江北綠林的七位舵主,白光閃動中,又跟着兩聲慘號,又有兩名江北綠林道的舵主隕命。
銀槍將韓沖暴襲而上,黃衫飛舞,一道白色閃光,直攻韓劍秋。
於是這道白色的閃光甫始展現,已與自空中掠起的一片銀芒撞個正着,一聲巨大的金屬響聲中,兩條人影分由兩個不同的角度錯開。
韓劍秋在空中一個翻折,冷笑着猛撲羅欽飛,在催命使者的喝罵避讓中,袖中刀的鋒刃已斬到銀槍將韓衝天靈蓋。
銀槍將韓沖急忙閃身斜步,如行去流水,瀉出七步,便他見機雖快,卻仍不免被這奇速無匹的刀勢,在左臂劃了一道三寸多長的血口子。
催命使者羅欽飛,雖仗着那柄細窄彎曲,前端分叉如蛇信的短劍躲過一刀之厄,但頭頂髮髻仍實被削落地上。
羅欽飛此刻披頭散髮,厲嘯一聲,手上白光輝輝,搖晃不定的刺向韓劍秋。
韓劍秋哈哈一笑,迅速的道:“姓羅的,披着長發的冤鬼會來尋你作伴!”
羅欽飛狀似瘋狂,不要命地衝上來,蛇形劍舞得風雨不透,“山搖地動”、“海天一色”、“風雲際會”,一連三招,招招指向韓劍秋要害,端的凌厲至極。
銀槍將韓沖卻悶聲不響的,將手中銀槍斜斜左舉,滿臉凌厲之色,雙眼如鈴地瞪着韓劍秋。
韓劍秋此時身子剛落地上,一見羅欽飛蛇形劍排山倒海攻來,不由冷笑一聲,身軀如風車般轉了出去,尚未還手,那一旁的韓沖厲笑一聲,手中銀槍閃電般刺向他的太陽穴。
韓劍秋驟覺腦後勁風龔來,此時閃躲已來不及,心念一動,袖中刀以疾速之勢撩向襲來之物,腳下同時踏出“流星步”,形似鬼魅般閃向一旁。
韓沖眼看自己兵器已刺向對方,心中方自一喜,不料白光一閃,手中銀槍疾然一震,竟險些把持不住,他大驚之下,拚命向外一閃,同時手中暗自用力一擠,藏於槍管之中的“百雀摧心汁”,已無聲息的疾然射出,就在這毒汁噴出的一剎那,他驟感手中一陣奇痛,握槍的右手食、中二指,已被對方袖中刀連根削掉。
韓劍秋方自奏捷,忽見對方兵器在目光下,有一絲銀線射出,便知不妙,他急一低頭,雖然躲過了噴來的毒汁,但頭髮上卻被這“百雀摧心汁”燒焦了一大片,他大怒之下,雙目煞氣頓射,袖中刀疾然化成了一片刀芒,如閃電般掃向那正踉蹌後退的“銀槍將”韓沖。
韓沖驀覺眼前銀光暴漲,閃避已來不及,心中一嘆,正待閉目受死,“摧命使者”羅欽飛卻不要命的將手中蛇形短劍,用盡全力向韓劍秋刀上剁來,只聽得“噹啷”一聲,火星四濺,羅欽飛被震得踉蹌後退。
韓沖藉這一擋的機會,縱躍丈外,雖是如此,頭頂心一塊油皮,已連着頭髮被削下一大片來。
韓劍秋見狀,冷哼了一聲,雙臂一振,又“嗖”的拔升空中。只見他在半空鳶翻鷹轉,袖中刀連綿使出,幻成十數圈的銀色光華來,自空中猛撲而下,這正是“殘龍七式”之中的第三式“十殿迥輪”。
十圈銀光中皆帶有絲絲強勁真氣,以無比的威力罩向“催命使者”羅欽飛及“銀槍將”韓沖。
羅、韓二人,莫說手中現在已無兵器,即使有,也無法擋過此招。
但他們兩人到底是綠林有頭有臉的角色,決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羅欽飛眼見刀芒臨頂,雙掌疾推,以全身力量推出,並藉著掌力的后挫之力,拚命向外翻身滾出,但他未免想得太妙,名震武林的“殘龍七式”,豈是如此容易躲開!
兩股凌厲的掌風僅稍稍阻潛了一下來勢,仍然快逾閃電般向他們當頭劈下。
此時,“催命使者”羅欽飛的身形僅翻出去不及三尺,眼看就得斃命。
韓沖雖覺得那滿身刀氣向自己壓到,卻察出來勢是襲向羅欽飛,雖然這空間是如此急促與短暫,但在高手來說,仍是避敵自保的一線機會。
韓沖深知自己和“催命使者”之力也無法擋住這雷霆萬鈞“殘龍七式”一擊之威。
他暗一忖量,不由一橫心,滾地葫蘆倒翻出去,此刻,只聽得“催命使者”羅欽飛慘厲呼叫,半顆腦袋加上一條臂膀已齊根斬斷。
韓劍秋眼看“銀槍將”韓沖亡命般飛竄而逃,他沒有追趕,口中冷冷一笑,面容悲憤的喝道:“關龍,‘銀槍將’韓沖已自顧逃生去了,這就是你們之間的江湖義氣么?本少爺今天也叫你知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話剛完,驀然聽得四周一陣“機括”聲響,無數強弓硬箭,自廣場四周中的小土堡中射至。
此時,“定魂掌”關龍已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韓劍秋俊眼泛煞,長身拔起四丈多高,第一陣箭雨雖已躲過,無奈四周弓箭手太多,況且用的又都是“連珠弩”,威力極強,他身在空中,突然伸手往背後一探,取出了那柄鐵骨傘,“錚”
的一聲響起,鐵鋅張開,似飛蝗的箭雨“叮叮噹噹”的完全被鐵骨傘擊落。
只見他在空中大喝道:“朋大哥,速帶梅兒避開,以防流矢!”
話聲方住,倏然一支蛇形劍,似流星般從一土堡中疾然射向韓劍秋心窩。
韓劍秋怒叱一聲,倏然運出“六彌真氣”護身,他得到“折手殘龍”畢生精力相輸,有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真元之氣。
更何況,“六彌真氣”是佛家至高無上的絕學,有震撼山河之威,呼風喚雨之技,扭轉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於是,那支蛇形劍離地尚有五尺遠,便反彈了回去。
韓劍秋一聲大喊,“呼”的在空中一個盤旋,倏然向一間土堡頂上落下,雙腳暗中用力一震,那土堡“轟”然一聲塌了下去,頓時滿天塵土飛揚,他又躍至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一連串下去,皆如法泡製,一干躲在土堡內放箭的嘍羅門,不由叫苦連天,自其中狼狽竄出。
韓劍秋長聲一笑,將右手刀“嗡”的一抖,身刀合一,“嗖”的一聲,向眾人的頭上飛去。
只聽得一連串的呼叫慘厲聲中,伏龍堡人眾頭頗紛飛……頃刻間,便倒下了二十多人。
他殺得性起,一聲厲嘯起處,身形陡然拔升空中,傘打刀斬,兩般兵器,帶着凌厲的勁氣,又向各人罩下。可憐那些強徒,平時只練過幾招花拳繡腿,在外作威作福,如何敵得住如此厲害的名家真功夫,眨眼又有十餘人斃命,韓劍秋一身雪白衣衫上,已濺滿了腥紅的血跡。
此時,他心中不由閃電般泛起憐憫之心,他想道:“何苦多殺無辜,不如找一個武功較高的頭目,問出關龍匿身之處,了斷此間之事。”
他心念一動,驀然停了追殺,身形拔起空中,“鷹回九轉”倏然使出,只見他一連四個盤旋,人也拔高十多丈,雙目四掃之下,已瞥見西南方有十多條人影正在作亡命急奔。
韓劍秋不由面色一冷,身形一掠,人已飛出八九丈,向那十多條人影追去。
那十幾個正是伏龍堡的舵主,“多手金剛”方虎、“三頭毒蛟”武少青,及手下頭目等人,還有兩個,就是前來謁見“定魂掌”關龍,而僥倖逃生的江北綠林盟主旗下的兩名舵主,“鐵沙掌”卜芳、“金錢豹”呂才。
他們一見自己這邊的高手,死的死,傷的傷,不由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什麼江湖道義,也不管他人死活,要緊的是,自己先逃命,但哪裏知道煞星高照,仍被韓劍秋髮覺。
眾人一見韓劍秋以不可思議的超絕身法,自天而降,早已嚇得雙腿禁不住顫慄,竟再也移不動一步。韓劍秋自空中落下后,見他們如此膿包相,心中不禁十分憎惡,冷然道:“你們自行了結吧!本少爺也懶得動手!”
眾人聞聽此言,宛如焦雷轟頂,渾身冰冷,都木楞楞的站在那裏。
少頃,方聞“金錢豹”呂才嘴角一陣抽搐,張口道:“姓韓的,何必如此趕盡殺絕!”
但韓劍秋卻冷冷喝道:“你們這般無義無信的江湖鼠輩,竟不顧自己弟兄的死活,私自逃走,如此卑鄙小人,留在世上何用?”
他話剛說完,“三頭毒蛟”武少青,眼中驀然閃過一抹凶光,暗自將手中的“三棱兩刃刀”握緊,一聲慘笑,驀運全力,將手中兵器脫手飛出,刺向韓劍秋胸前。
韓劍秋根本看都不看,那沉重而來勢凌厲的“三棱兩刃刀”,隔着他尚有數尺之遠,就似碰到一堵無形的銅壁似的反彈回去。
最奇怪的是,竟直取武少青,貫胸而過,血濺當場。
韓劍秋跟着怒叱一聲,袖中刀隨着他的身形在空中一轉,方見白光一閃,轉眼間,橫屍滿地,只有“多手金剛”方虎得以殘喘苟命。
韓劍秋怒叱一聲,道:“方虎,本少爺並非不殺你,希望你用事實來保全你自己的賤命!”
方虎注視着韓劍秋,默然不言。
韓劍秋道:“告訴我,關龍藏在什麼地方?只要你說實話,本少爺決不取你的性命!”
方虎哆嗦的道:“你……你……你沒有騙我?”
韓劍秋道:“本少爺用信譽保證。”
方虎這才回過神來,道:“此去二十里的白馬寨,有一個‘殷氏祖墓’,我們就是得到這個指示向那邊撤退的。”
韓劍秋道:“希望你說的是實話,下次若再讓我遇上你,就沒有今天這樣幸運了。”
韓劍秋果然沒有殺他,踅回“伏龍堡”與朋三省、梅兒會合,梅兒目睹斗場,激凌凌打了個寒慄,彷彿才從一個凄怖的夢魘中驚醒,她用手捂着心口,懼怕的道:“哥……韓哥哥……你殺了他們……”
韓劍秋淡淡一笑道:“太殘忍,是么?”
梅兒的心神這時已大半恢復過來,她的雙目中有着隱約的淚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低啞着聲音道:“在無邊島,師父只教我武功,教我如何防身,如何在遭遇困難時自救,如何躲開那些不懷好心的歹徒,他老人家是那麼呵護我,愛我,好像……好像這世界上沒有血腥與無禮,他給了我很多,教我了很多。但是,這許多年來,他老人家卻沒有教我如何去殺人,更沒有教我如何去承受目睹一個人在失去生命時的感覺……啊,這太可怕了……”
韓劍秋眼角微挑,語氣卻極溫柔的道:“你說得對,梅兒,使一個生命毀滅,不論這條生命是美好或是醜惡,都算是一件殘酷的事,但是,你須想一想,假如你不去毀滅他,而他卻要毀滅你時,你是否仍應該靜待受戮,毫無反抗?對方已不憐憫你,你還照樣去憐憫他么?對方已沒有仁義之心待你,你卻仍應以慈悲之心去待他么?梅兒,當對付一個嗜殺者,當對付一個喜歡血腥的惡徒,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於其人,以殺止殺,以血止血,否則,那就是愚蠢了……”
頓了一頓,韓劍秋又道:“梅兒,當我毅然離開斷腸山時,我就決定了‘快意親仇’,你必須明白,生在江湖上,就要做江湖傳統事,江湖有江湖中的規矩與生活方式,就像官場裏的圓滑拍捧,八面玲瓏乃是為了升官發財,商人以本求利,童叟無欺是為了利祿盈餘,農夫的辛苦耕耘,秋收春播是為了有一個豐收,安度歲月……”
舐了舐嘴唇,又道:“行行有行行的途徑,行行有行行的慣性,在江湖上闖也是一樣,我雖是‘快意親仇’,但抱着一個‘義’字,雖然刀尖舐血,劍林打滾,為的也是與他們同一個目的,在迥異的生活環境裏,尋求我們自己的理想與生活。或者彼此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人活着,就該去做些事情……”
說到這裏,回顧了一下朋三省,續道:“與‘義’並論的,是一個‘忠’字,古人有句名言‘忠臣出於孝子之門’,其能忠君愛國者,基先天之孕育與平時的表現,就是說,能孝順父母和愛護家庭的人,就能盡忠,雖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忠’就是一種奉獻。在古代時候,有轟轟烈烈的事迹表現的,每一朝代頗不乏人,‘為張睢陽齒,為顧常山舌,為嚴將軍頭……’,我們習武的人學的便是這個道理,因為行俠方式的迥異,便有各種微妙而複雜的思想,因而武林便難以平靜了,但是,總括來說,這只是為了生存下去的作為,只是人活着要做些事的表現。”梅兒睜着那雙水盈盈的眸子,毫不瞬眨的瞪視着韓劍秋,她雖然了解韓劍秋的過去,目睹這一場打鬥,還以為韓劍秋嗜殺,現在,她開始了解對方雖然並不完全,但是,已經明白了他不是一個嗜殺成性的人。
朋三省打着哈哈道:“梅姑娘,韓兄弟的話,可以用八個字來包括‘義之所在,身無反顧。’這原是江湖人的本色。”
韓劍秋無聲的喝了一下,緩緩的道:“這本色,卻太易令人傷感,還有疲乏……”
三個人結束了談話,返回獵戶家中取回馬匹,繼續未完的旅程,進行另一次的復仇行動。
這“白馬寨”名曰“寨”,其實卻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小城,快接近城外的當兒,有一堵石砌的城樓子,但卻沒有高大的牆垣環繞。那座城樓子亦相當古老蒼剝了,看上去有那麼一點像征性的守望味道——意示這裏是一個聚集着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
有執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瞭望,背着紅綢環把大砍刀的莊家漢子,在那裏監視着一乾草匪的動靜,但卻總該是很長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頑皮孩子在上面戲耍之外,就僅有烏鴉在城樓子角隅做窩啦,它顯得那麼灰澀顫巍,就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
經過石砌的城樓子,便是一條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街道潔靜又清雅,兩邊大多是些店鋪菜館。
這條街道的盡頭,是一條狹窄的長街,橫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着山麓的起伏形勢鱗次櫛比建成,“白馬寨”便由這兩條街道組合而為大略的“丁”字形。不管鋪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築的材料頗為堅實考究,而且式樣頗為雅緻,這證明了一點,此地的居民都有着淳樸的傳統,苦甘的美德,以及崇高的生活藝術修養。這在一般荒村野鎮,山城小集,卻是十分罕見的呢!
這座小山城裏,洋溢着一種平和又安詳的氣氛,街道上人們是那麼悠閑的來往着,菜館酒樓中燈火通明,此刻已是入夜時分了。
店鋪裡外熱熱鬧鬧,好像哪一種生意行當買賣都滿有做頭,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它隱藏在黑暗中的醜惡.
韓劍秋、朋三省和梅兒放緩了坐騎,開始讓馬匹以散步的姿態進入街道,他們雖是陌生的外客,但卻沒有人以好奇與戒備的目光投注。
偶爾有人望向他們,卻也僅僅那麼閑的一瞥而已。
彷彿這座小山城的住民業已見慣了——也好像他們自來便不知道什麼叫做“陌生”與“好奇”。
韓劍秋四周打量着,不覺微笑着:“這裏的人們全像是日子過得挺愜意?”
朋三省點點頭,道:“老弟,這你就少見聞了,此地居民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這裏沒有貧困。”
梅兒迷惑的道:“為什麼?”
朋三省笑了笑,道:“梅姑娘,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白馬寨’後面的山脈即是‘呂梁山’嘛!”
韓劍秋“哦”了一聲,悄然道:“是了,那呂梁山出產高貴的檀香木,聞說近年來,還掘出一座翠礦。”
朋三省道:“這正是‘白馬寨’的居民們世代居住此處,非但佔了地利之便,一個個更有祖傳的檀木林子,這幾年又開出了翠礦,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戶戶都存下幾文來了。”
韓劍秋輕輕撫摸着坐騎的鬃毛,道:“他們對於外地來的陌生人似是不太驚異,往往一般較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見了陌生客都會不大習慣的……”
朋三省揉揉面頰,道:“有了錢的人大多不愛管閑事,希望能平安度日,多享受幾年美好時光。再者,由於平日與外頭生意來往上頗勤,經常各地跑,世面見多了,也就不會大驚小怪啦!不似尋常的山村野鎮,闖進個生面孔來便指指點點,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厭煩呢!”
韓劍秋笑道:“不錯,很有道理。”
朋三省領着韓劍秋、梅兒往前走,在橫街頭上一家客棧落了馬,這家客棧名叫“太平”,平瓦房,不大,但卻乾乾淨淨招待親切。
三人開了兩間上房,叫了酒食進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別洗個熱水澡,滾湯洗滌,凈去肌膚上的灰塵汗膩,非但令人爽快舒適,精神抖擻,連心情也開朗多了。
“殷氏祖墓”不難打聽,韓劍秋向店小二打聽,這位店伙便如數家珍的說了出來。
“殷府”,是當地豪門首富。
不過,這話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殷府”的主人,不但家世沒落,就是人丁也不見得興旺。
古人說:“財無三世傳,勢難兩代得。”
殷府如今的主人殷世俊,除了有個好名姓外,真可以說是到了窮途末路,貧無立錐之地步。
殷府雖然已經敗了家,卻還保留着城外那片廣大的祖塋地,殷家歷代先祖的靈骨,都安厝在這塊地上。
以殷世俊那份不務正業的習性來說,這片祖墳地早就應該改名換姓,被殷世俊換成銀子送進花街柳巷了。
但殷家祖墳的地契,卻留在官府手中,原來殷世俊的祖父在世的時候,將這片祖墳地撥出了二十畝做為“義地”,遺書不得買賣。
所幸有此措施,今天殷世俊才有棲身之地!
百畝祖墳地,就住着這麼一個大活人,俗語說得好:“除死無大災,要飯再不窮。”所以,殷世俊住在這鬼魂屍骨窩裏,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殷世俊今年四十了,在他廿歲那年,多少還有一點骨氣,為了要重振家聲,恢復祖業,一跺腳離開了白馬寨。
三十五歲那年,他回來了,雖非乘肥馬,衣輕綢,一身一着還過得去,但依然將那守墓的石屋當作家。
幾年來,時而到外地逗留一個時期,在家的時候,把乃祖撥出為義地的地界上,大興土木,築起了一道高有數丈的圍牆。
但自己祖墳地上,雜草荊棘,卻懶得清除。
雜草既深可沒人,塵土更是積有尺厚,任由鼠、狐作巢,他一概不管,但卻對外宣佈,殷家祖墳塋地,不許別人踏入一步。
清明時節,家家上墳祭祖掃墓,也都避開殷家祖墳前面的路,誰都不願招惹是非,夾纏不清。
是夜,殷氏祖墓來了三人,兩男一女,正是韓劍秋、朋三省與梅兒。
三人進入墓地后,即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只見東一堆、西一堆黑壓壓的墳墓,他們一段一段的逐步前進,不久,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他們發現一座極為高大的墳墓,有如古代帝王陵寢,可是由於夜色太濃,再加上墓碑上字跡模糊,看不清是由誰寫的,也看不出是哪一朝哪一代,何年何月營造的。
梅兒忍不住剛詫異地叫了一聲:“韓哥哥!”
韓劍秋忙以指壓唇,輕噓一聲,然後手指那座大墳,低聲道:“大概就是這兒。”
梅兒呆了呆,低聲問道:“在這墳墓里?”
韓劍秋道:“梅兒,你看這像是一座普通墳墓么?它方圓一百多丈,假如底下是空的,足以容納數百人眾,若再輔以機關消息,那就更增加其神秘與兇險了。”
梅兒道:“韓哥哥,你是說‘定魂掌’關龍就躲在這墳墓里?”
韓劍秋道:“可以這麼說,假如認真的追究,應該就是躲在墳墓底下。”
這座墳墓的確是夠大,走了一百多步,才算繞到墳墓的背後。
墓后一片深達半人高的野草雜樹叢林,且緊挨着一塊山壁,墓詮附近草有些偃倒,倒的方向指向巨詮。
韓劍秋逐步的撥草搜尋,驀地,發現了一塊五尺見方的石板,石板附近有幾行清晰的腳印。
他手指那些腳印對梅兒道:“你來看,這些腳印是不是能夠證明有人從這兒進出?”
有腳印自然能證明有人在這兒走動過,朋三省連連頷首,表示同意韓劍秋的看法。
韓劍秋見二人已同意,繼續又道:“這地方緊挨着一片山壁,自然表示這地方有一處秘密的進出口……”
有秘密的進出口,又有腳印,合可以證實有人經常從此地進出,更進一步確定此處就是墓詮的進出口!
朋三省沒有說話,伸出蒲扇似的手掌,彎着腰在石板的周圍緩緩摸索,終於有了發現,在石板的另一端有一枚鐵環,他輕輕往上一提,整個石板應手而起。
韓劍秋目注洞口,凝視良久,從那洞口向下望去,黑黝黝的一片,但隱隱可以看見一道石梯蜿蜒下伸。
下面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朋三省將石板旋轉邊緣,低聲問道:“老弟,這個洞有多深?”
韓劍秋道:“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見,無法判斷。”沉吟了一陣,毅然道:“朋大哥,你留在此守住洞口,為我們保住這退路,我跟梅兒下去一探虛實。”
不等朋三省回答,搶先踏上那蜿蜒下伸的石梯,梅兒緊隨身後。越十數步,便有伸手難見五指的感覺,再往下走,寒意襲人。
兩人唯恐驚動墓詮里的人,不敢交談,只憑敏銳的聽覺搜索,前後保持不足五步的距離,逐步深入。
底下更黑,但難不倒內外雙修的韓劍秋,由於有梅兒一路就緩慢得多了。估計路程,深入約有十丈,韓劍秋忽然停了下來,現在,他已能適應了,恢復了夜視的功力,這裏,他又開始感謝假“折手殘龍”了。
梅兒手撫石壁,憑觸覺的肯定,似是用一塊塊青石砌成的甬道,不但潔靜,而且還異常乾燥,一點潮濕的感覺也沒有。
二人繼續深入,竟一直走了廿多丈,甬道深處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一點聲響。
順着甬道的蜿蜒之勢前進約七八丈遠,忽然一分為二,黑黝黝的一片,無法瞧出哪一條甬道有多深,哪一條甬道是否有兇險。
梅兒緊走兩步,低聲道:“哥,看來這墓詮下面的甬道異常複雜哩!”
韓劍秋沒有說話,輕輕一握梅兒玉手代表回答,但他心中卻在不停的盤算,心想:“所經之處並沒有什麼驚險之處,也未發現機關消息,只要能熟記走過的路,退出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更何況,出口有朋三省把守,憑他一身功力加上豐富的江湖經驗,決不可能將自己兩人困在墓詮裏面。”
他這種估計是不錯,但他忽略了敵方的實力,這墓詮既然是邪魔的隱秘巢穴,豈是如此不設防備的城堡。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韓劍秋由於知己,而不知彼,幾乎使他情天難補,恨海難填。
兩人一前一後繼續深入,剛拐過一個彎道,突然微風起處,緊接着梅兒一聲驚呼。
韓劍秋顧不得暴露身形,迅速的向後一撲,口中喊道:“梅兒!”
甬道傳音,除了韓劍秋的餘音在迴響,一掃歸於沉寂,什麼也沒有。
韓劍秋心知梅兒定遭不測,心裏那份焦急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憤怒也到了頂點.
但是,他表面上卻依然保持平靜,審視了一下方位,覺得左邊的一條似是通往幕詮中心的通路,立即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朋三省下來了,先是一怔,繼而問道:“老弟,梅兒怎麼了?”
韓劍秋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朋三省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所以他沉吟不語。
韓劍秋當機立斷的道:“朋大哥,咱們往裏闖,好歹也要弄個明白。”
朋三省猶豫了一會,道:“老弟,咱們老朝左走,萬一梅姑娘被人劫持往右邊去了怎麼辦?”
韓劍秋道:“不能說沒有可能,咱們現在像是賭徒上了賭枱,牌面還沒有亮出來之前,各佔五五之數,尤其是目前處境,只好作如此決定,萬變不離宗,以這墓詮的方位推測,往左邊進入墓詮中心的可能性較大。”
朋三省道:“老弟,你確認他們會把梅姑娘送到墓詮中心?”
韓劍秋道:“我不敢肯定,但依情勢分析,此地並無退路,以常情推測,這裏既然是匪徒巢穴,發令中樞應該在墓詮中心,而劫持的人質,也應該送到中樞才對,但狡免三窟,是否另有退路,看來只好碰運氣了。”
說著話,兩人毫無驚險的又走出了十幾丈,忽然眼前情景一變,依稀看出,眼前是一個方形石室,中間有個石几,上面停放一具石棺。
別的再也沒有什麼了。
韓劍秋雖然出道時淺,但以他聰明機智彌補了這缺憾,朋三省也是老江湖了。
兩個人不躁進,屏息凝神,竭盡目力把石室掃視了一遍,看不出什麼,也沒有什麼可疑事物。
朋三省不愧是老江湖,他不叫韓劍秋,只用胳膊肘碰碰韓劍秋,然後向著停放在石几的那具石棺努了努嘴。
韓劍秋明白,緩步靠近。
朋三省緊挨身旁。
兩人凝目打量石棺,只見那石棺形式頗古,兩邊還雕有花紋,依稀可以看出,那些花紋是些人、車、馬組成的儀仗隊伍。
石棺的兩頭,各刻着一個圓形的圖案,是什麼?一時看不出來。
兩個人繞着石棺轉了一圈,看見石棺的蓋嚴絲合縫,沒有一點縫隙,也看不出石棺蓋上有抓摸過的痕迹。
韓劍秋朋三省交換了一瞥,然後兩個人隔着石棺對立,韓劍秋上前一步,逼近石棺,朋三省則暗運功力,蓄勢待發。
韓劍秋功凝雙臂,暗道:“如果石棺里有人,還請恕我冒瀆!”
雙手搭上石棺蓋,猛往上一掀。
石棺蓋掀開了,石棺里絲亮沒有動靜。
朋三省跨步上前,一看之下,他跟韓劍秋一樣,都為之一怔。
敢情是具空棺,裏頭乾乾淨淨的。
韓劍秋定了定神,將石棺輕輕擱置一旁。
朋三省靠了過來,低聲道:“老弟!”
韓劍秋道:“朋大哥,只有兩種可能,巨詮之下,到此為止,沒有通路,要不然,就是我們判斷錯誤,通道可能在右邊。”
朋三省道:“我也這麼想,他們既然利用這麼一座巨詮作為秘密巢穴,絕不可能只為了擺這麼一具空石棺。”
韓劍秋道:“我就是這意思。”
“那麼咱們……”
“找找看,反正出不了這間石室。”
“對!”
兩個人分頭來找,一個由左往右,一個由右往左,石壁上仔細觀察撫摸。
石壁並不光滑,有些粗糙,是用普通的青石砌建的。
一塊塊的石塊間,有縫隙,但都抹死了。
兩個人在中間碰了頭,誰都沒有發現什麼。
韓劍秋道:“照情形看來,一定另有秘密通道,只是恐怕跟上面出入口一樣,摸不着竅門,只怕是難以找出通道的門戶來。”
朋三省道:“如今姑娘陷在他們手裏,又找不出門戶,真是急死人……”
“朋大哥,我比你還急,他們師徒對我真是情深義重,恩比天高,即使把地皮翻了,好歹我也要救出梅兒。”
“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韓劍秋也不知該怎麼辦,下意識的氣得用腳在石棺頭一踢,怪事出現了,只聽得一陣“軋軋”機簧響起,忽然眼前一亮,兩扇門出現在兩人面前,而那具石棺一下就沉向地底。
門楣上,嵌着一顆珠子,燦爛奪目,照得石室周遭纖毫畢露。
朋三省用手一指,道:“老弟,你看!”
韓劍秋早在石門出現在珠光下便已看見了,只是在突如其來的變化下被怔住了,想不到自己這一腳,竟然歪打正着。
但見兩扇石門關閉得緊緊的,不留一絲縫隙,門上一對鐵門環,有着很厚一層銹漬,顯然很久沒有開啟過,但門楣上的明珠,卻是滴塵不沾。
看了一陣,韓劍秋望着朋三省道:“從外形看,這兩扇石門似乎很久沒有開啟過,但除此門戶之外,卻又沒有其他的通道。”
朋三省道:“老弟,是不是個中關鍵在那具石棺上?”
韓劍秋道:“也有可能。”
朋三省沉思片刻,又道:“老弟,這一路上除了梅姑娘遇險失蹤,並沒有發現其他兇險事物也沒有什麼東西切斷咱們退路,是不是咱們走錯了方向……”
韓劍秋道:“不無可能,或許咱們運氣好,誤打誤撞的避開了機關消息。”
朋三省道:“老弟,咱們是否要退回去,走右邊那條通道試試?”
韓劍秋道:“不忙,咱們既然深入,這兩扇石門是唯一通道,好歹我要看看究竟,朋大哥,你一旁替我掠陣。”
朋三省退向一旁。
韓劍秋雙臂倏伸,虛飄飄的向那兩扇石門按了一下。
兩扇石門應掌動了一下,緩緩的開啟了一條幾寸寬的隙縫,縫兒不怎寬,雖然有珠光照射,卻不能聚光遠處,因此,無法看到門裏面的情形。
不過,有一點使他們略為放心的是,石門開啟后,未見任何動靜,既無機關消息一類突如其來的兇險暗器,亦無人為的猝襲。
韓劍秋靜候片刻,見無異狀,繼續拍出一掌,石門經過兩次的推動,雖未全開,已可容許兩人並肩而入,在珠光的照射下,一覽無遺,這是一間相當大的石室。
兩人又靜候少許,才舉步進入,略一打量,石室相當的寬大,圓形平頂,連身後這扇門算上,一共有八個門肩,石室的正中央,是一座石砌的高台,近丈高,台上放着另一具石棺,石棺兩旁各有四尊石翁仲,石棺的兩頭,各放一盞石雕的燈台,裏面貯滿了油,發出熒熒的火焰,其他一無所有。
韓劍秋四下掃視了一遍,道:“朋大哥,‘白馬寨’的居民受騙了,這座墓詮壓根就不是殷家的祖塋地!”
朋三省微微一怔,道:“老弟,你怎麼知道?”
韓劍秋一指石台,道:“你看,朋大哥,這八尊石翁仲,每一尊形象都有古意,絕不是近代的雕琢品,從那古雅形象觀察,其營造時間至少有百年以上了,殷家祖墳的建造我曾向掌柜打聽過,也不過三十多年,所以我說‘白馬寨’的居民受騙了。”
朋三省狠狠一咬牙,憤怒的道:“好狡猾的東西……”
正說著,突然嗅到一絲異味,不知道這種異味是從哪兒來的,只聞出它是一種淡淡的香味。
接着,就覺得微有困意。
朋三省伸手就要拔兵器,韓劍秋趕忙搖手制止,一使眼色,朋三省明白了,連忙屏住呼吸,暗用“龜息大法”。
約有半盞熱茶之久,聽見“格格”兩聲,有人進來了。
韓劍秋連忙閉上眼“睡著了”。
人被抬起來,走兩步,擱在一個地方,硬而冰涼,手碰得到,是石板。
接着,像溜滑梯似的往下落。
人被抬了出來,擱置在地上,抬他的人走開了,韓劍秋把眼睜開微微一條縫。
看見了,是間石室,相當大的石室,亦是一塊塊石板砌成的,眼前的光,是綠光,顯得陰森森的,可是就看不出光是從那兒來的。
再看,又看見一塊從上而下的石板光滑如鏡,底下堆着一大堆棉花,而旁一具棺木裏面,赫然是朋三省。
原來,剛才是從上面滑下來的。
眼前有兩上黑衣人走了過來,一個手裏拿塊方巾,看上去濕濕的。
這兩個黑衣人膚色蒼白,眼珠子也發綠。
韓劍秋趕緊閉上了眼。
剛剛閉上眼,濕濕的方巾蒙上了臉,在他鼻子上蹭了一蹭,然後,方巾就拿開了。
韓劍秋明白,是該醒的時候了。
他睜開了眼,就在這時候,一個陰森森的冰冷的話聲,傳來石室:“抬他們進見。”
兩個黑衣人說話,伸手推了推韓劍秋與朋三省,微一躬身,並肩往前行去。
韓劍秋與朋三省也連忙站起,下石板跟了過去,往對面的石壁走。
不用說,石壁上一定有暗門。
錯了,到了石壁前,腳底下踩的那塊石板,突然下陷,就像現代的電梯一樣,緩緩往下降去。
又降到一間石室里,比上頭那間石室略小,對面掛着層層的絲幔,絲幔后透出綠光,綠光中可以看見,擺着一把擱着軟墊的椅子。
綠光一暗,眼前漆黑,等綠光再現的時候,椅子上已坐下一個人,兩旁邊各站一個,看上去,都是黑衣人,可就是難看見真面目。
帶着他們前來的黑衣人躬下了身,坐在椅子上的那人說了話,語聲沙啞,但語氣冰冷,道:“他們兩人可是中了‘凝香霧’?”
帶韓劍秋他們來到此地的兩個黑衣人中一人道:“是的!”
椅子上那人端詳了一陣,道:“你可曾檢查過?”
黑衣人道:“屬下已經檢查過了。”
椅子上那人笑了,笑得很開心:“很好,我會呈報總壇,你的功勞不小,把他們送往‘天’字牢房!”
黑衣人忙道:“謝護法提拔!”
綠光滅了,一滅又亮后,椅子上那人跟兩旁站的人都不見了。
帶領的兩個黑衣人轉身從他身邊往後行去,韓劍秋和朋三省當然跟上。
同樣的機關,同樣的情形,可卻是又往下降了一層。
眼前是一條甬道,筆直而長的甬道,落到底,不見有什麼異樣,看上去是一間小石室,有床,有几椅,凡是卧室裏頭該有的,這裏都有。
韓劍秋被送進了靠左邊的頭一間,暗門一關,簡直就像被囚禁起來,朋三省則被帶到另外一間去了。
他坐在床上,仔細打量石室,石室里有光亮,光亮來自頂上一盞琉璃燈,燈光也是淡淡的綠色。
在琉璃燈旁,有兩個碗口大小的洞,罩以鐵網,可能那是透氣用的。
他不明白自己偽裝被俘虜進來,難道這兒就是牢房,每一個俘虜都會有如此享受?
凝神靜聽,靜得死寂,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簡直就像置身另一個世界。
至此,韓劍秋簡直有點後悔了,混是混進來了,等於什麼也沒有見着,又困在這兒動也不能動,混進來了又能如何?
不過,旋即他又安慰自己,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畢竟他只不過是剛混進來。
正想着,暗門突然開了,進來個黑衣人,看上去身材十分細小,而且跟所見的黑衣人不同,從頭到腳都蒙在一個黑布罩里,只有眼睛部位挖了兩個洞。
這黑衣人兩眼黑白分明,不帶一絲綠光。
石門開而複合,望着韓劍秋一動不動。
那黑衣人兩眼之中流露出怪異神色,緩步走到韓劍秋面前不動了,仍不說話。
韓劍秋的鼻子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反應很快,也恍然大悟,這黑衣人是個女的。
他心裏一連跳了好幾跳,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所以不敢輕易開口。
正感不知該怎麼辦,突然,頂上的琉璃燈滅了,剎時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緊接着,一隻手摸到他的領口,他感覺得出來,那隻手光滑細嫩,但卻有點涼,那隻手,開始輕解他的衣扣。
馬上,他又明白了,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很自然的反應,他抬手握住了那隻手的手碗,即使隔着衣裳,仍可感覺出相當滑膩。
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解衣扭的手停了停。
韓劍秋趁勢把她的手挪開了,他感覺得出,那隻手立即泛起了輕微的顫抖,接着一個輕若蚊蚋,帶着微顫的話聲起自耳邊:“求你告訴我,你究竟中了‘凝香霧’的毒沒有?”
韓劍秋一怔,道:“你……”
“輕聲,慎防隔牆有耳!”
韓劍秋一時間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那隻手又伸向他的領口,韓劍秋拉着那隻手,讓那女子坐下,坐在他身邊,他湊近她的耳邊,想說話。
許是她誤會了,帶着顫抖的一句:“我感激!”整個人倒向韓劍秋的懷裏。
韓劍秋忙扶着,雖然隔着農裳,但感覺得出衣裳裏頭光滑細膩,顯然,她身上只穿一襲黑巾罩而已,拿掉黑布罩,恐怕就什麼也沒有了。
韓劍秋為之心神震動,就在這時候,他的衣扣已被解開了幾個,他忙道:“你聽我說……”
那女子的手停住了。
韓劍秋接着道:“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你的遭遇?”
“你是說……”
“我不能污辱了你的清白。”
“你……你……”
那隻手無力的滑下去,接着又輕顫。
韓劍秋溫柔的道:“你可以過一會再走,他們不會知道的。”
“不,他知道。”
話聲突然平靜,而且顯得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