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說完了斷指童,趁他石屋修鍊之際,我們再來看看梅姑娘——

卻說梅姑娘得到師父飛天狐的允許,從無邊島坐神鯨登岸,在濱城的平安客棧里,與斷指童做紙上談,兩情頗為融洽,沒想到中間殺出一個柳青來,破壞了他們的美夢。

從濱城到海邊,梅姑娘一直跟在斷指童與柳青身後,眼巴巴地看着他們雇舟遠去,心裏自是難過非常。

她不願意離開斷指童,很想再跟他們到東海走一趟,可是一想到柳青,她的心又涼了半截。

還跟着去幹什麼呢?

人家成雙成對地尋寶去了,自己何必要夾在中間當電燈泡,萬一挨上一場奚落,有口也說不清,那才叫自討苦吃哩!

不跟他們去,就得重返無邊島!

無邊島她已經整整住了八年,八年之中,朝夕與師父相依為命,也曾減少了不少心靈上的創傷,可是現在回去算什麼呢?

師父叫她照顧斷指童,幫着斷指童報仇雪恨,如今她竟向斷指童不告而別,回去如何對師父交代呢?

說她討厭柳青,說她吃醋,這是不可能的!

一個女孩子,別說她不能講話,即使能講,她能把這些心底的秘密,輕易地吐露出來嗎?

想來想去,梅姑娘猶豫了。

東海不願去,無邊島一時又不想回去,那麼還有那裏可以去呢?

她獨自徘徊在黑夜的海邊上,無情的浪花,打擊着沉默的沙岸,聲音本來是相當動聽的,今夜卻沒有人肯去欣賞它。

漫無目的徘徊,越來越覺無聊,梅姑娘索性坐了下來,又索性躺了下來,兩肘放在頭下,仰望着冷清的空中,蟲聲唧唧,像是為她奏着傷感的回想曲。

於是,她想起了自己的過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死的時候,她已經六歲。

一個六歲的孩子,對於一切的記憶,應該是清楚的。

在她的記憶中,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隆冬之夜,雪花紛飛,狂風怒號。

塞北張家口東城門裏,梅姓人家的門前,大雪中,來了兩個不速客,急遽地敲着大門。

門開了,兩個人一齊沖了進去。

客廳里,主人面色持重,好像對來人頗出意外,但仍微微笑道:“兩位師兄,請坐。”

“師弟,不必客氣。”

說話的一個,身着道袍,滿嘴無須,望着主人陰險一笑,回頭看了另外那人一眼,道:“我們找了你整整六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想不到你卻躲在這裏獨享清福!”

主人聽來人口氣,不覺眉頭一皺,道:“我梅天與平太觀早已斷絕關係,兩位師兄冒雪忍寒,不遠千里而來,不知是為私?為公?”

“為私有私,為公有公。”

另一個稍微矮點的,也是一身道士打扮,講起話來,兩眼翻白,不可一世。

主人強咽住火氣,問道:“二師兄,此話怎講?”

“我看別講了吧!”

高道士插言道:“三師弟,師父叫我們找你回去,有話還是回去以後,慢慢再講吧!”

“回去?”

主人一聽要他回去,臉色頓時發白,怔了半天,繼續說道:“你們要我再回太平觀去?”

“那還用問嗎?不然,我們來找你幹嘛?”

“師父再三交代,無論如何,要你回去一趟。”

“我不能回去!”

主人像瘋了似的,兩眼直瞪,並向二人哀求道:“兩位師兄,你們曉得我是不能回去的。”

“這個也由不得我們做主,師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三弟,還是跟我們回去吧。”

在事情沒有弄僵之前,高道人是不希望動手過招的,所以他再三勸導。矮道人是火暴性子,見三師弟這樣拖拖拉拉的,心中早已不大耐煩,當時手一揚,對高道人道:“老大,別和他羅嗦!敬酒不吃,我們給他罰酒吃。”

說著,首先欺身上前,擺開了架勢,高道人也在同一時間躍至三師弟身後,二人把他前後圍住。

那被稱作三師弟的主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全神戒備,一面厲聲責道:“我梅天自信沒有對不起太平觀的地方,大師兄,二師兄,你們何必要這樣趕盡殺絕?”

“你敢說沒有?哼!”

矮道人道:“你搶去了師父對我的寵愛,又破壞了師父的‘陰陽清修’,自己身為出家之人,居然瞞着師父,弄大了人家的肚皮,罪惡昭彰,忤逆不倫,還敢說沒有對不起太平觀的地方!太平觀的人,你能對得起哪一個呀!”

“正因為太平觀的所作所為違反人道,所以我才離開了太平觀,正因為我弄大了人家的肚皮,所以我才引咎自責,和她成了親。”

“成了親?”

高道人聞言驚道:“那你怎麼向師父交代呀?”

“我為什麼要向她交代?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要受那淫蕩的老妖精支配?”

提起師父,梅天頓覺羞愧不已,自己被她利用了好幾年,想盡千方百計,才從她的魔爪之下,死裏逃生,誰知道她對自己竟還沒有死心!

“我已經改邪時正娶妻生子,不管說什麼,我也不會走的,二位師兄,請回吧!”

梅天留意既決,言詞間難免有些不留餘地,矮道人聽不入耳,首先動了手,準備拿人。高道人也揮動道袍,加入戰圈,梅天一人抵四手,頗感吃力。

這時候——梅天的妻子,從裏屋出來,見丈夫受困,拚命向矮道人撲去。

矮道人反身抽刀,手起刀落,結束了這個不諳武功的可憐女人的性命。

連“哼”都沒來得及,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他媽的,引誘我師父的徒弟,還要來找你爺爺的霉氣!”

矮道人抽刀抹血,高道人當場怔住。

梅天見愛妻無辜被殺,一時紅了眼睛,拔出掛在牆上多年不用的“清心劍”,破口大罵道:“王八蛋,來吧!老子和你拼了!”

梅天的武功,本來是比兩個師兄高些,可是離開太平觀以後,棄武從農,不免有點懈怠。在他們的心目中,對梅天依然警惕,尤其是那一支“清心劍”,是當年師父送給他的,功力深厚的人,一劍在握,可以隨心所欲,制人於無形之中。

梅天拿起“清心劍”,耍了幾招,覺得無法得心應手,漸漸急將起來,矮道人看出了破綻,一面虛與委蛇,一面暗提一口真氣,一連攻出七、八招,終於把個梅天砍於刀下。

高道人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場毒辣的廝殺,雖覺殘忍,然而權衡輕重利害,不得不陪笑讚美矮道人幾句:“師弟,你真行,梅天一死,師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矮道人神氣活現,舉目看看躺在地上的梅天夫妻,突然一個五、六歲大的的女孩子,跑了出來,望着地上的人叫道:“爹……娘……”

女孩子伏屍痛哭,矮道人卻瞪大了眼睛,對孩子道:“小雜種,這是你老子嗎?”

女孩子只顧啼哭,沒有理會矮道人的話。

矮道人心下一狠,陰惻惻地說道:“斬草要除根,找你爹娘去吧,大爺成全你!”

舉起鋼刀,照準女孩就砍。

女孩嚇得全身發抖,大叫一聲:“哎呀!”沙啞了喉嚨。

矮道人“哎呀”一聲,鋼刀落地,人隨刀倒,四腳朝天,口吐鮮血。

高道人一直沒有出手此刻想出手援救,時間已經不及。

矮道人死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光棍見風就轉舵。

高道人情知不妙,掉頭奪門而逃。

交風呼呼,雪花依舊飛飄——

一老者,彎身探視女孩,臉上微露笑容。

老者指着地上的梅天夫妻,對驚恐萬狀的女孩道:“這是你的父母嗎?”

女孩張口,欲言又止。

“被誰害死的?”

“……歐……”

女孩嘴巴動了幾次,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拚命地搖頭。

老者不明究竟,又好言問道:“孩子,不要哭了,有什麼事對我說吧!”

女孩越哭越凶,頭越搖越緊,小手始終不離嘴巴。

老者側首想了半天,不知孩子到底怎麼了。

他看看地上的矮道人,看看矮道人身旁的鋼刀,想想方才初次發現他們時的情景——

“哎呀!”

敢情這孩子在矮道人舉刀殺她的時候,由於過度驚恐,喊叫之後,變成啞吧了!

你看她指着嘴巴,拚命搖頭啼哭的情形,不是這個意思嗎?

唉!可憐的孩子!

老者現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撫着孩子的頭,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一切由我給你做主。”

女孩聽不懂老者的話意,轉臉看到自己的父母,又傷心地哭了。

老者道:“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子,你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的,然後跟我走吧!”

女孩很聽話,爬起來,到裏屋去了。

老者把死者收拾停當,女孩提了一個小包,二人相偕走出屋來,佇立惋惜半晌,飛雪怒風中,朝着南方的官道疾行而去。

這老者就是梅姑娘的師父,神鯨的主人,太上老人的師弟,天外一邪的師兄,斷劍追魂的第二弟子,遁世一狂龍天仇未成名前,妻離子散挨了一掌,重傷不起時的救命恩人——飛天狐。

飛天狐帶着孤苦無依的梅姑娘,出了張家口,連夜急趕,直往南行。

經過兩天光景,二人進入魯境。

一日午牌時分,天正下着大雪,地上積雪盈寸,飛天狐帶着梅姑娘,踏雪前進。

遠處兩個人影,在雪地上跑着,一前一後,一老一少,那老者被少年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偶然發現了飛天狐,以為得到了救兵,於是,掉轉頭來,狂奔而至。

老者跑到飛天狐跟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張口急切說道:“大爺趕快救命,老夫遇到了煞星!”

飛天狐看了看從後面追來的少年,約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嘴上還留着一撮小鬍子,長得相當英俊,有着一股放蕩不羈之氣。

到了老者身旁丈余之地,停住沖勢,指着老者破口大罵道:“老東西,我看你能逃到那裏去,還不快過來領死!”

少年傲氣逼人,只顧辱罵老者,根本連看都不看飛天狐一眼。

飛天狐,走遍大江南北,從來沒遇上這樣一個狂妄的年輕人,居然長幼不分,尊卑無序。

“公子,老夫沒有得罪於你,為什麼硬要惹是生非!”

老者站在飛天狐身邊,膽子也壯了。

少年人銳氣不減,揚言道:“不管你有沒有得罪我,爺爺看你不順眼,就要教訓你一頓。”

老者望了飛天狐一下,飛天狐暗中對他使了個眼色。

這個眼色十分重要,只見那原已萎靡不振的老者,像打了強心針似的,一改先前神情,乾咳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少年人,你也不要太不像話,老夫不願落個以大欺小的罪名,你倒越來越不像樣子了!”

“大爺不跟你羅嗦!”

少年自負地道:“這樣吧!如果你能躲得過我三招,今天放你生路一條,不然,趁早把嘴上的狗毛拔掉,從頭再來。”

“好,好!公子,請亮招吧!”

“等死吧,老無用!”

“嘩啦”一聲,少年人抖開了腰間的花鞭,振臂一劃,周圍劃出一朵花影來。

動作乾淨俐落,贏得了飛天狐一陣喝采,贊道:“好,好鞭法!”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手,耍得老者呆了半晌。

飛天狐又轉向老者道:“老先生,看你的啦!”

老者雖然對於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擔心,但生人在旁,也不好太失面子。

於是,反手抽出背後一支煙斗——是一支煙斗,長桿的,有一尺多長。

這回飛天狐奇了,暗想:“拿煙斗幹什麼?人家開始廝殺了,他還要先抽煙袋?再沉着的人,也沒有這樣的。”

其實,飛天狐奇的,並不是看他拿出了煙斗,而是心裏在奇怪,為什麼江湖上有個以煙斗為武器的人,他居然會不知道姓甚名誰?

老者手拿煙斗,從腰間皮裘里,抓出捏煙葉塞進煙斗里,又取出打火石來,“喀嚓”一聲,着了。

煙一點着,老者不再抬頭,自顧自地在那裏吞雲吐霧。

真是怪事年年有,他真的站在那兒,抽起煙來了。梅姑娘從飛天狐手上,落下地來,躲在飛天狐身後看熱鬧。

猖狂的少年人怒目猛瞪,罵道:“老煙蟲,死到臨頭還有心情逍遙自在,讓你嘗嘗我‘無影花鞭狠公子’的厲害!”

老者猛吸一口煙,想笑,突然又被煙嗆住了,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笑道:“我‘煙斗老人’倒要見識你一下這‘無影花鞭狠公子’,來吧!”

言猶未了,狠公子的無影花鞭,在半空中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接着,只見他右手一迎一送,那足有兩丈多長的無影花鞭,圈成一個圓形,從煙斗老人的頭頂罩下。

煙斗老人抬頭瞥了一下繞着自己打轉的無影花鞭,又看了看得意的狠公子,肩一聳,頭又低了下去。

好像他猜透了狠公子的心意,因為那條花鞭只是繞着他轉,把他限制在中間,卻沒有傷害他的意思。所以他始終悠閑地,在裏邊繼續吞雲吐霧。

狠公子一看情形不對,暗中手上使勁,想收縮花鞭,套住煙斗老人的鼻子。

可惜這個念頭來得太慢,沒等狠公子改招換式,煙斗老人的煙已經抽完,他舉起煙斗,毫不經意地向空中磕了一下,想倒出斗中的殘燼,這一磕,恰巧碰到狠公子的無影花鞭上。

這一磕,好像是無意中的偶合,然而狠公子卻輕叫了一聲,握鞭的虎口,一陣痛楚,那條花鞭差點兒脫手而出。

狠公子臉一紅,心一驚!

這絕對不是巧合!

這老傢伙居然被他看走了眼,算了吧,這才叫有眼不識泰山哩!

自己耍了半天的狗熊,被人家輕描淡寫地一敲,幾乎敲出笑話來。

碰釘子,是件很令人煞風景的事,尤其對一個猖狂慣了的人來說,更覺得不是味道。

狠公子狠命地瞪了煙斗老人一眼。

煙斗老人若無其事,磕完了煙斗,眯着眼睛把煙斗舉得高高的,檢查一下透氣不透氣,隨手,又習慣地對着煙嘴吹了一下,看看煙桿通不通——

吹的時候,沒有留神,煙斗的口是朝着無影花鞭狠公子的,這一吹,吹出一股殘餘的濃煙來。

煙氣直奔狠公子而去。

你猜怎麼啦?

把個狠公子嗆得暴咳連天,丟下花鞭,雙手捏着鼻子,猛退十步開外。

煙斗老人神秘地側首斜視,仰天怒笑三聲。

“有什麼好笑的?”

狠公子狼狽地俯着身子,拾起地上的花鞭,氣呼呼地望着煙斗老人道;“老欺小,算什麼本事?”

煙斗老人裝得頗為生氣地道:“我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的!所以,我一直不願意和你動手。”

狠公子愈想愈生氣,兩手叉腰又道:“我問你,剛才我追你的時候,你為什麼裝得像個草包似的,到處亂跑?”

“怕你呀!”

“哼,你還怕我什麼?”

“怕你滿足不了猖狂的慾望,心裏難受。”

“你也用不着那麼神氣!”

狠公子秉性難移,仍囂張地道:“有種的話,晚死兩年,等我再來收拾你。”

“哈哈……”

煙斗老人笑了,但笑得並不開朗,在他以為,這傲慢的少年人,經過他的一番刺激,能夠改好一點,沒想到這頑石不化的狠公子,竟不可救藥到這種地步。

眼望着無影花鞭狠公子走了,煙斗老人微嘆一聲,搖了搖頭,也準備離去。

飛天狐在旁邊,看到這一老一小,真真假假,吵吵鬧鬧,倒覺得滿有意思,及煙斗老人不告而別,忙喚道:“老兄!”

煙斗老人止步回頭,一看飛天狐,像是猛然記起什麼,遂開顏笑道:“你看我這個老糊塗,連救命恩人都不謝一聲,就想走了,以後傳將出去,成何體統?”

“老兄休要客氣,絕技驚人,嘆為觀止,不知肯否以真實姓名相告?”

“你老哥哥可別和我開玩笑啦!江湖中,大小事都瞞不過你的耳目,我的名字怎麼會不知道,莫非你老哥哥想考考我不成?哈哈……”

說完,笑完,煙斗老人又要離去。

這算是什麼人?

人家好心好意請教名字,他卻不肯透露!聽他口氣,好像對飛天狐知之頗詳。

是誰呢?

飛天狐是老江湖了,可是他從來不知道江湖之中,有這樣一個神秘的怪人!

這件事,對飛天狐的自尊,很有影響,江湖中,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他不曉得怎麼可以呢?

非弄個清楚不可。

心意既決,飛天狐遂喊道:“慢走!”

煙斗老人也真給面子,叫慢走,就慢走!

“怎麼?老哥哥,要請請我老頭子嗎?”

“小弟真誠求教,望勿兒戲視之。”

“唔——天下豈有強迫人通名報姓的?”

“我飛天狐就是這種人。”

“我早就曉得你叫飛天狐啦!”

煙斗老人已經不大高興,臉上的笑容已呈勉強,搖頭晃腦,繼續說道:“飛天狐又怎麼樣?你就是‘飛天虎’、‘飛天豹’、‘飛天黃鼠狼子’,又怎麼樣?”

“哼!”飛天狐冷冷地道:“你可別把我當無影花鞭狠公子欺負!”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不告訴你,就不讓我走了嗎?”

“正有這個意思。”

“哼!”

“你哼什麼!”

“怎麼?想比劃兩下?”

煙斗老人此刻對飛天狐發生了興趣,笑咪咪地道:“如果真想比劃,你們師兄弟三個一齊來,還差不多,要是你想一個人和我動手,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這一番話,把飛天狐奚落得體無完膚。

什麼人敢如此大膽。

什麼人敢同時向斷劍追魂的三名高徒挑戰?

飛天狐乃何等角色,肯吃這口悶氣?當下憤言道:“小老兒,別人怕那那破煙斗,我可沒瞧在眼裏。”

“要動手的話,快來吧!光站着說空話算什麼?”

“好傢夥,看掌!”

飛天狐不問青紅皂白,舉手就是一掌,先給這老兒一點苦頭嘗嘗。

煙斗老人卻伸手一擋,輕鬆地道:“別急別急,先把孩子拿開,免得傷了無辜!”

一提孩子,飛天狐泄了氣。

梅姑娘緊抓住他的衣襟,一臉惶恐,望着飛天狐,不斷地搖頭,示意他停止打鬥。

飛天狐頓時猶豫起來——

這孩子還有一身血海深仇待報,不趕快打道回府,在這裏和這個沒名姓的怪人,爭什麼長短?

“算了吧!飛天狐老兄。”

煙斗老人的神態,始終非常輕鬆,這時更輕鬆地道:“萬一我不幸傷了你,這孩子誰管?你要做好事,也得做到底呀!”

“唉!”這一次真是栽定了,連這孩子的事,他都曉得!這個老不死的冤家。

飛天狐開口無言,煙斗老人笑嘻嘻地又道:“這樣吧!老哥哥,這一次算我輸了,你回去好好把這孩子調教一番,幫她報了仇,自己順便再找個師父修鍊一下,下次再見了面,咱們老哥兒倆再仔細研究。”

“老煙蟲,今天因為有孩子在,先便宜你一次,你可敢把老窩報出來?三、五年後,我必去討教。”

飛天狐對煙斗老人,總覺得是個不可解的謎,最後,他仍不放棄機會,想套出煙斗老人的住處。

煙斗老人眯着眼睛,搖着頭忙道:“少動腦筋,我不會告訴你的,想知道的話,到土地爺那裏去查,想找我較量的話對天連喊三聲,我必準時趕到。”

飛天狐真的沒有辦法了!

煙斗老人又道:“我走啦!”

飛天狐沒有理他。

“唉,告訴你,我要走啦,這回別再說我不打招呼羅!”

煙斗老人真的走了!

飛天狐低頭看了一下身旁的梅姑娘。

不曉得煙斗老人是怎麼走的,只是抬頭時,他已經不見了。

“唉!”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飛天狐一向認為自己得天獨厚,能夠成為斷劍追魂的三大徒弟之一,遊盪江湖之上,目空一切。

今天,他算是改變了自己的見解——

這煙斗老人不比自己強嗎?剛才如果真的動手,自己能打得過人家嗎?出其不備地打了一掌,人家一手輕易地推開,絲毫都不在意。

啊!煙斗老人!

這神秘的異客,玄奧的隱士,深邃的武功,到底是誰呢?

飛天狐根本不知道是誰。

當年師父在世之日,也從未聽說過,武林之中有這樣一個喜歡玩煙斗的奇人。

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人中總有人上人!

從此以後,飛天狐得到一個很大的啟示,帶着梅姑娘回到無邊島,洗心革面,勤面修行。

梅姑娘到無邊島那一年,整整六歲,在飛天狐的悉心調教之下,武功日進千里。

時光流轉,迫不待人,眨眼間,已經八年過去。

梅姑娘漸漸大長了,慢慢懂事了!越大越標緻,越懂事懂聰明。

現在的梅姑娘,每天與師父生活在一起,替師父掌管着這個簡陋的家,依然像個大人似的。飛天狐的武功,比遇見煙斗老人時,完全判若兩人,然而武功再高,卻仍舊無法彌補梅姑娘言語上的缺陷。

梅姑娘自從父母被太平觀的矮道人無情砍殺,失聲以後,飛天狐曾屢次設法為她醫治,總是一籌莫展。

一個楚楚動人的少女,失去了傳情達意的工具,上天為什麼要這樣作弄人呢?

無言的痛苦,隨着梅姑娘的年齡增長而加深,如今,她已是十四歲的女孩子了。

十四歲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那裏能受得了終年沉默的煎熬呢?

每次想到這裏,梅姑娘總是痛不欲生,飛天狐百般勸慰,並教她利用文字,來遮掩嘴巴上的缺陷。

直到斷指童突然來臨,她越發感到言語上的需要。

斷指童堅持離島尋妹報仇,幸好得到師父的准許,得以相伴同行,沒想到斷指童是個報仇心切的人,忽略了她沉默中的深情,如今,離她遠去了,她怎麼辦呢?

按情理說,她應該先去報仇,可是,仇到那裏去報呢?

殺父母的矮道人,已經當場喪命,還去找誰呢?

找太平觀里的人嗎?

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那高道人都沒參加,找別人是不是不大合理呢?

月已西斜。

梅姑娘躺在沙灘之上,追溯着回憶的苦果。

淚水沿着兩鬢流了下來,流濕了頭下的細沙。

到那裏去呢?

還回去麻煩師父嗎?

還回去守着孤島嗎?

可憐的梅姑娘,真的沒有半點主意了……

夜風習習。

吹不開梅姑娘的胸懷,吹不散梅姑娘的悲哀。

遠處海上,倏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梅兒!”

梅姑娘跳了起來,跟到海邊,心裏興奮地叫道:“師父,師父,快來看看梅兒吧,梅兒好可憐喲!”

這只是一聲心底的呼喚,她沒有辦法把它喊出聲來。

黯然的夜光下,飛天狐縱上岸來,一眼只看到梅姑娘孤單單地站在那裏,驚道:“斷指童呢?”

梅姑娘一時無法回答。

這叫她怎麼回答呢?

她用盡心思,雙手比劃了半天,飛天狐知道事情嚴重,忙教梅姑娘蹲下身來,一面用手掌抹平了細沙,一面示意梅姑娘以手代口。

梅姑娘寫了半天,飛天狐霍然而立,急道:“是藍毛女身上那塊絲巾?”

梅姑娘點了點頭。

“糟糕!糟糕!”

飛天狐如坐針氈,拉着梅姑娘的手叫道:“快走,我們去找他!”

梅姑娘不知出了什麼事情,聽得說要去找斷指童,心下十分高興。

二人在神鯨的指示之下,飛天狐憑着模糊的記憶,沒有幾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斷指童與柳青先前登陸的荒島。

接着——

他們又找到了被笑功震垮的“太上老人廟”!

找到了“無底洞”的洞口!

找到了嚇人的“巨掌”!

找到了“不幸女人”的站處!

找到了“九九經室”!

找到了八十一個“九九人”!

找到了八十一個“九九門”!

找到了奇窄,奇陡,奇滑的神秘“斜坡”!

找到了圓洞下方拳頭大小的“鐵環”!

最後——

飛天狐帶着梅姑娘,終於找到了圓洞裏的方形石屋!

看到了石屋中間的石桌!

看到石桌旁邊的——

九九歸原掌法的修鍊人——

斷指童!

飛天狐看到屋內情形脫口喊道:“完了!完了!”

“什麼事?師父?”梅姑娘擠到飛天狐面前,引頸一望——“哎呀”一聲,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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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神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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