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棲雲別府
“絕塵子”語聲未落,雙掌揚處,人已如凶神附體地瘋狂的涌身暴撲而上。來勢疾若奔電,而且挾着無比的氣勁,微帶刺耳的輕嘯。浩天看得心中不由暗暗一凜,心忖,這老道看似浮燥,但手底下的功夫還真不弱。遂左肩一斜,人已滴溜溜飄出五尺,避過“絕塵子”雙掌,左手食指疾穿而出,點向老道右肩。
這一招快如閃電,老道只覺浩天倏然由眼前消失,接着便覺一縷銳利勁風向自己臂上的“關志穴”射來,心頭不由大驚,慌忙一折身雙臂向內一收,一式“歸鳥投林”,人已如一條梭朝前竄去,險險地避過浩天的那一指。一旁觀看的“奪魂神君”見狀,不由“呵”的叫了一聲。“辣手仙猿”也大張雙眼,喃喃地道:
“金剛禪指!”原來浩天方才的那一指招式,正是佛門絕傳百年的上乘武學“金剛禪指”。
此招式乃為“宇內魔尊”依皈佛祖后,由“不空”神僧處學來的佛門神功。尤其,如今浩天得食歸元丹,以及參悟“天魔心法”后,功力大進,使出時威力最驚人。“絕塵子”一招失着,便被迫退,心中實在羞怒欲絕,鬚髮根根倒豎,暴喝一聲,重又撲上,雙掌連環劈出,掌掌均打向浩天要害之處。
浩天冷然一笑,身形晃動間,人已如一條鬼魅,穿閃漫天掌山勁風中,偶爾也還幾招平常的招式。可是,這些招式由他手中使出,好似皆脫胎換骨,加上有微小的部位,略經他修改,使出后竟然恰巧完全封住對方的攻勢,神妙之處,真是不可思議。“奪魂神君”看得心中大驚,便轉身看“辣手仙猿”,而“辣手仙猿”此時也恰好回首望着他,月中充滿驚愕之色。
二人互視了一下由雙目中互通了心意,“辣手仙猿”遂對“奪魂神君”低聲說道:
“副座,看這孟小子的武功似又有所進展,他隨手揮出的招式,已近化腐朽為神奇的大成階段,若不及早將他除去,將來便可能無人能將他制住,勢必為本幫心腹大患,不如……”
“奪魂神君”臉上剎時閃過一層陰森森之色,獰笑道:
“這廝內力已消耗不少,等他與那牛鼻子老道分出勝負后,咱們再合攻而上,我就不信他是鐵打的金剛,能再逃出咱們的手掌心!”
“辣手仙猿”仔細朝浩天看去,果然見其出手招勢中,真力似不如前渾厚。當然這些分厘之差,如不是絕頂高手,是不易覺察出的。“辣手仙猿”不由面露欣然之色,對“奪魂神君”說:“副座不愧為武功絕頂,神目如炬,只是眼前有崆峒子弟在場……”
言下之意,表示冷魂幫雖非名門正派,但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北方第一大幫,當著外人之面,群擊一人,傳出后,冷魂幫之聲譽豈不要一落千丈了嗎?
“奪魂神君”聞言,目露凶光,陰沉道:
“孟浩天這廝今日是勢在必得,其他有損本幫聲譽的人,只好……”
說道用手作劈砍之勢。“辣手仙猿”則哈哈一陣大笑,道:
“副座之意,正合吾心!”
二人遂相視作一會心的陰笑。且說浩天在先前奮力衝上斷崖,真力已消耗不少,加上最後迫使了“神遊九虛”的輕功,強提一口真氣,不僅內力消耗過半,而且逆血回攻,還受了輕微的內傷。
所以他與“絕塵子”對招時,一直不敢放手硬拚,怕自己萬一真力用盡,以致最強悍的敵人趁機下手,那時豈不要抱憾終身了嗎?
他為了保全真力,便只用奇絕的身法,來回飄閃着,偶爾化解對方一二招。他身形一面閃動如電,一面卻用雙目緊緊地監視“奪魂神君”等人。此時,見“奪魂神君”與“辣手仙猿”鬼鬼祟祟的低頭互語,知道他們心要弄鬼,遂暗中運力凝神窺聽。
一聽之下,方知他們竟連崆峒派諸人也不放過,不由暗恨彼此的凶陰狠毒,也為崆峒等人之昏驚,感到悲哀與可憐。想一招讓過,“絕塵子”的一招“五丁開山”,遂一陣長笑道:“老牛鼻子,說你年老昏悖你還不服氣,看你現在如此賣命,幾乎連吃奶之力也使出了,為人作嫁,人家可不一定感激你呢?”
他本意是提醒“絕塵子”的戒備,沒料到這老道生來火爆脾氣,那裏能細分他話中之意,只知浩天又在出言諷刺。
一氣之下,一聲不哼,揮掌又一連劈出十餘掌,而一掌比一掌更重。剎時,勁風怒號,狂飆暴起,齊朝浩天涌去。浩天身形連閃,斜出四丈開外,方避過老道,不由暗恨“絕塵子”之不明是非,也暗驚其功力的深厚。他又冷然喝道:
“老道!你還不知進退,待會你與你的弟子均將死無葬身之地!”
“絕塵子”怒目以對,喝道:
“怪不得外間均傳你小子手毒心辣!殺人如麻!崆峒弟子與你有何仇恨,竟想趕盡殺絕!單憑你這付豺狼心性,貧道今日就要把你除去,替天行道!”
說罷,又暴起撲上。浩天聞言,知他誤會,真是又氣又好笑,一面閃過他的攻勢,一面鄙夷地說道:“說你昏慵真是一點也不錯,崆峒弟子雖然不見得個個都是好東西,但可還不值小爺動手呢!”
“絕塵子”這才聽清,不由愕然問道:
“此地除了你之外,還有那個?”
浩天仰天一聲狂笑道:
“你為何不去問問他們?”
說著,並用眼一瞟“奪魂神君”等人。“絕塵子”不由滿疑惑的望着“奪魂神君”。“奪魂神君”見狀,不由大驚,臉色微變。他想不到浩天在激斗中,尚能聽到他們的低語,而且由“絕塵子”的神色來看,業已起疑。
不過,他到底不愧為老奸巨滑,眼珠一轉,立時擺下一副忠厚誠懇的面孔,對“絕塵子”道:“老道長,萬萬不要受了這小子的離間計,這小子天生兇殘,在關外,連破敝幫五分堂,殺人盈千。”
“今日,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漏網,敝幫與貴派一向情誼不惡,何況貴派的浮塵道兄,亦為此小子擊成重傷。老道長不可再拘泥於虛名,對付這種敗類,大可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大家合手先除去他再說!”
說畢,將手一揮,“辣手仙猿”、“飛刀方宇”、“金恨譚列”,數人均涌身撲上。正當“絕塵子”遲疑之間數人已動上手。
“奪魂神君”見“絕塵子”仍在猶豫,遂沉聲喝道:
“今日合圍之勢已成定局,道長還不合手截下這小子,貴派與敝幫的聲譽,全在今日之戰,望道長三思得失,不可為虛名所累。”
說畢,也不等“絕塵子”回答,身形飄動間,已閃入場中。立時,場中人影縱橫,勁風呼號澎湃,掌影點點,如漫天花雨,浩天身形卻如一條有形天質的魅影,在微小的空間中,翻騰閃動。
他自己真力消耗過半,而且內腑已負有輕微內傷,尤其眼下數人均是當今高手,在他真力棄沛時,正足可一拚。但如今卻很難說了,他只好盡量使出那曠古絕今的“魔幢幻影”身法,避免正面與敵接觸,保全一份實力,腦中卻電轉欲思一條是妥善的辦法。
且說“絕塵子”怔怔的望着翻飛的人影,見浩天那深厚的功力,及矯健的身子,心中不由暗驚,心忖,自己若再與他單打獨鬥下去,勢必出不了數十招后,則會落敗。想道,遂仰天一聲長嘆,面上露着說不出是悲是哀還是羞愧之色,麵皮抽動了一下,毅然反手。
“咣啷”一聲,手中已多了一把精光耀眼,砭人肌胃的三尺青鋒。他手握長劍,面上凄傷之色已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卻是滿面無比的庄散及蕭穆。只見“絕塵子”腳下微動,身子已如行雲流水般欺進,手臂微抬,一道射光,直浩天閃去。浩天這時奇妙的一晃身,凌空橫移二尺,避過“絕塵子”的劍芒,遂哈哈一陣長笑,不屑地喝道:
“來吧!你們這群假冒偽善的鼠輩,早就該扯下你們的面具了!何必如此惺惺作態,令人嘔心!”
“絕塵子”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愧色,但遂即恢復冷然之態,右臂動處,出劍如電,一連攻出七劍,強勁的劍氣,在空中劃出“噝噝”銳利的破空聲。浩天隨手揮出二掌,封住了“辣手仙猿”及“奪魂神君”的攻勢,身子如一條游魚般地滑過七尺,閃過了“絕塵子”的劍式,和“金刀譚列”以及“飛刀方宇”的攻勢。
“絕塵子”一招落空,便左腳疾探一步,右臂帶處,一道匹練的長虹,如閃電般地由浩天背後橫掃而到。浩天心中大驚,他實在料不到這看來極浮燥的老道,劍術竟會那會深奧,忙不迭的反身一式“分光捕影”,不退反進,雙掌遂虛幻莫測的揮人漫天劍芒中,朝“絕塵子”持劍手腕中扣去。這一着,果然大出“絕塵子”意料之外。
只聽他悶哼一聲,硬生生地將劍收回胸前,微抖之下,如在胸前展開了一蓬劍花。浩天乘這些微的間隙,飄過“絕塵子”,避開四方擊來之勢。雖說他這一着,避得巧妙絕倫,但也是萬分的驚險。
“奪魂神君”一面朝浩天揮掌劈劍,一面見“絕塵子”使出的劍招,不由心頭一凜,遂放聲笑道:
“今日何幸,竟得一窺崆峒不傳之秘——大周天三十六神劍!”接着又轉首對浩天喝道:
“小子!你今日能死在我們手下,也該足以自傲了!”
浩天冷哼一聲,閃身讓過“奪魂神君”的攻勢,反手拍出一掌,一股強大的氣勁,將另一旁強攻而入的“金刀譚列”迫退。立時,場中劍光掌影飛射閃耀,一條白色的人影如鬼魂般地裏面出沒縱橫,勁氣四溢,亂起漫天風沙碎石,佈滿一七丈方圓的空間。剎那間,已過五十招。浩天這時,不由心急如焚,雖說他盡量保持真力,但在四周頂尖高手的圍敵下,五十餘招又耗去他不少的真氣。
尤其方才一時閃避不及,與“奪魂神君”硬對了二掌,又因身形微頓之下,被逼與“金刀譚列”及“辣手仙猿”各對了一掌。四掌硬接下來,他只覺心胸血氣翻湧,內腑隱隱作痛。心知是行前之傷勢未經好好的調息,又被牽動,只好一面將“魔幢幻影”身法展至極處,一面突吸一口真氣,將氣血舒散。
遂即又在五人的圍攻之下,對過了二十餘招。浩天已愈感到不行了,身形已不如以前快捷,幾次險傷在“奪魂神君”手下,全靠他臨時用巧妙的招式化解開。他深知已無法再延續多久了,憑他此時之功力,拚着受傷脫身並非無望,但他天生傲骨,豈肯如此一走了之。
他將眼前之情勢,分析得很清楚。“奪魂神君”功力最深,其次是“辣手仙猿”及“絕塵子”,他倆的功力在伯仲之間,再次則是“飛刀方宇”及“金刀譚列”。他知道若先下手,只有先將最弱的除去,尋機再傷他一二個強手。他既經決定,遂指聚功力於雙臂,正途“奪魂神君”與“絕塵子”掌劍雙雙攻到,他飄向左面一轉身。
誰知道橫里倏然閃出個“辣手仙猿”,朝他左肩揮掌劈到,這一掌出得突然,眼見浩天即將被劈上。驀然浩天身體微側,毫米之差,貼着“辣手仙猿”的手掌處緣滑身而出,快如閃電,左臂倏然由肋下穿射而出,帶着一股其強無比的暗勁,向“金刀”胸口壓至。
“金刀”萬萬想不到浩天突然間出現在他面前,驚覺時浩天手掌硬生生地由胸前交叉而出,疾疾地迎上浩天的掌勢,以為總可保全一命。那知浩天冷笑一聲,掌出半途,倏地化拍為拿,一隻手掌飄閃而人。就當“金刀譚列”驚駭莫明時已把扣住他的手腕。
此時“奪魂神君”及“絕塵子”均覺不妙,雙雙疾撲而至。浩天冷笑一哂,身形不見停留,朝前飛馳,同時,反手用勁一帶。“咔嚓”一聲,“金刀譚列”慘哼一聲,身形跌沖至浩天身後,如一具肉屏似的,擋住“奪魂神君”及“絕塵子”二人。“絕塵子”將劍一帶,身隨劍后,由一旁繞過。“奪魂神君”怒嘯一聲,身子遽然暴開五尺,由“金刀譚列”身上飄過,朝浩天疾撲而去。
浩天明在擰斷“金刀”譚列手腕后,人卻又朝“辣手仙猿”迎去,左掌由胸前劃出二個半圓。只聽“奪魂神君”驚呼道:
“執法小心,天魔手……”說著,他也凝聚真力,手掌剎時通紅,挾一股令人窒息的熱風,朝浩天身後暴襲而至浩天左掌畫了二個半圓之後,一蓬銀圈寒星,如正月火花般地,朝“辣手仙猿”狂涌而上。
同時,他右掌又用手指反拍身後,立時,圈光影朝後飛射而出。原來,他左右兩手,分別使出了“天魔手”中的“銀圈飛星”,及“平湖飛月”各半招。這時身後暴喝連聲中,數條人影已先後撲至,正迎上那團光影。只聽“轟轟!”二聲大震,恍如石破山崩,強烈的震波,將地面震出一個個尺許窟窿。
一時灰沙漫天,碎石亂舞,在三丈外一塊磨盤大石,竟被這一震之威力,震得四分五裂。人影閃動中,只見浩天踉蹌的一連暴退十餘步,面色煞白,頭上汗珠滾滾而出,胸口一陣波動,終至“哇”地吐出一蓬血箭。“辣手仙猿”硬接了浩天半招“銀圈飛星”,也被震飛四尺,落地后又踉蹌地退了三步,才剎住身形,嘴角滲出絲絲血漬,面色泛青。很顯然的“辣手仙猿”內腑亦受傷不輕。
“奪魂神君”衣衫散亂,左臂低垂,似是受了傷。旁立的“飛刀”方宇,及“絕塵子”皆是震駭之色,他二人均是全靠“奪魂神君”先接下浩天大部分的力道,更何況浩天此時已至燈油盡竭之際,而“平湖飛月”也只有半招,二人方才幸未受傷,但也使他們夠震駭的了。“奪魂神君”看到浩天那搖晃不定的身軀,不由面露猙獰之色,陰笑道:“小了,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看在同為武林一脈的份上,只要你步向本幫低頭服輸,從此再也不找本幫的麻煩,今日,可由老夫廢去你的武功,饒你這條殘命!”
場中人聞言,無不驚疑,“奪魂神君”何以突然改變態度。浩天哈哈狂笑道:
“老匹夫,你把少爺當作什麼人!休想!”
“奪魂神君”陰森地說道:
“小子,你膽量的確可嘉,但生命更可貴,望三思而行!”
浩天眼珠略轉,傲然說道:
“看你三番四次不敢下手,你們這些豺狼成性的傢伙,怎會有菩薩心腸,大概是怕我恩師得知會你來找你們尋仇吧!”
“哈,哈,放心好了,我個人私事,恩師向來不管,今日如栽在你們手中,也只能怪我武功不精,絕不與外人相干,怎麼?怕了是不是?”
“奪魂神君”被浩天道破心意,不由惱羞成怒,陰惻惻地說道:
“既然你自己要尋死,老夫只有成全你!”
說罷,眼光朝“絕塵子”及“金刀”方宇一掃。三人遂暗聚全身真力,緩緩朝浩天圍去。“奪魂神君”雖知浩天已受重傷,已無反擊之力,但仍不放心,暗聚“丙火離魂神功”於雙臂,準備一擊得手。
“絕塵子”也提足功力於劍上。四人緩緩接近。十步……八步……一直到五步左右,浩天雙目一直微磕,面目冷然,這時驀然雙目暴睜,射出二道寒光,面上也現出一片湛色。“奪魂神君”見狀,一聲大喝,雙掌揮揚,一團赤紅光圈之帶着灼人的高溫,朝浩天罩去。幾乎同時,“絕塵子”的長劍也如一道電光般地朝浩天射去。方宇也同時進攻,浩天對他們似若無睹,雙臂緩緩揚起。只聽隱隱似有狂風呼號聲,倏地又變為銳嘯,刺目驚魂。
浩天竟使出“天魔手”中第三式“天風浩蕩”,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江湖上使出。但聽“轟”一聲巨響,仿若山崩地裂,數條人影,帶着一溜寒星,四下飛射而出。只見其中一條人影,拖着一蓬血箭,直飛出崖外,朝萬丈深淵中落去。
等了好一會兒,風沙定息。定眼看去,只見“辣手仙猿”口噴鮮血,橫躺在地上,他先前遭浩天半招“銀圈飛星”已擊成重傷,如今受二股大力一震之威,被震跌在地上內傷震動,不由鮮血狂噴不止。“奪魂神君”鬚髮散亂,面泛青,胸口起伏不定,衣衫裂成片片掉在身上。“絕塵子”雙手空空,嘴角一條血水,右手虎口全裂,雙目流露出一股駭然之色。“飛刀”方宇更慘,全身微抖,面色淡若白紙,身子搖搖欲倒。
只有“金刀”譚列,因手腕新折、遠遠的蹲在一旁,沒有受到波及。其他崆峒弟子,冷魂幫中數人,皆因不防被震跌了三個。“奪魂神君”調息了一下,方將血氣平息,連忙竄至“辣手仙猿”身側,探手入懷內,掏出一個玉瓶,倒出二顆藥丸,一顆塞人“辣手仙猿”口中,緩緩用手掌為他推拿一陣。由於他被震倒后,鮮血狂噴不止,無人及時為其治療,故已奄奄一息。
他又趕到“飛刀”方宇處,好在方宇傷勢較輕,服了一粒丹藥后,已可自己調息。“絕塵子”此時才似有清醒過來,茫然地看了看自己那鮮血淋淋的右手,口中喃喃不停,也不知在說什麼!劍也不拾,便朝山上踉蹌走去。崆峒弟子互相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只好跟隨下去。“奪魂神君”知“絕塵子”一生狂傲成性,如今到年老,自認難逢對手,不想對方一個毛頭小子,竟將他手中劍震飛,其飛中悲痛之情,自不難想像。
想着,便將諸人傷勢包紮好,便走至崖邊朝下一望,只見下面雲霧迷漫,深不見底,他不由得意獰笑道: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終至落得個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他揮手令冷魂幫眾人,將傷者抬抉下山,自己也緩步走去。照說,他將仇敵除去,應該高興才是,可是,他反而覺得另有一種優悶之感,他深深地吐了口氣,朝山下走去。且說浩天,當他最後拼着全身所剩無幾的功力,使出“天魔手”中第三式“天風浩蕩”,那時,他真力將竭,天魔手七式,一招比一招厲害,但所耗真力也越來越多,浩天勉強將“天風浩蕩”使出后,只覺心胸乍時一空,好似虛脫,但驀然由丹田開起一股熱氣,反竄而上,直攻心腑,浩天不由大驚。就在此時“轟!”一聲巨響,一股澎大無比的氣流如潮水般向他胸口壓至。
浩天不由大驚,心知此時全身似已虛脫,絕無法抗拒,只好飄身向後縱去。但,此時真力已枯竭,動作遠不如從前敏速,只覺胸口如受千斤大鎚一擊,張口一蓬鮮血,人直向外飛去。
雖然他並未完全失去知覺,但也是半昏狀態,只覺全身輕飄飄,似羽化而登仙,耳中不時傳來風聲,且愈來愈急,最後終至腦中轟然一震,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良久——良久——他只覺耳中傳來陣陣風濤之聲,身體也搖搖晃晃,起伏不定,緩緩睜開雙眼。四周黑沉沉,什麼也看不到,他心中不同掠過一絲陰影,忖道:
“莫非自己已魂登鬼界了。他伸手向自己身下摸去,只覺軟綿綿而富彈性,觸手處,似是草葉之類。
他想翻身坐起,可是稍一動,全身便酸疼,而且心浮氣燥,血氣翻湧,似欲脫口而出。他心中大驚,忙吸了一口真氣,並緩緩地運功自療。他知自己消耗過甚,遂默運師門無上大法“吸元固丹”滋補真力。不一會兒已達到物我兩忘,深深沉人其中。等他再醒來時天光已大亮,他睜眼望去,頂上是白蒙蒙的一層似紗似絹的雲霧,距他頭頂有時不及一丈。
而他自己躺在一個大有數十丈方圓,如一個巨傘的大樹頂,也不知是何樹,樹葉圓細,功力恢復十分之一二,人體雖說仍甚虛弱,但酸疼卻已大減,遂找尋着主枝攀緣而下。樹高約十餘丈,樹榦上長滿青苔,滑不溜手,費了浩天好些手腳,才下得樹來。
樹榦底部粗約數圍,巨大的根,伸插在岩縫中,他這時才看清,樹底是一塊大約十丈的平台,樹便生在平台右側,樹下設有一張玉桌及幾把玉凳。在靠崖壁處,有一穹形圓洞上龍飛鳳舞書着四個斗大的草字——棲雲別府,下款注名為“玄玄”二字。
且說浩天一見這洞口寫着“玄玄”二字,心中不由一驚,忙走至洞口,將衣冠整好,恭身兌道:
“弟子不幸由絕崖失足落下,誤闖仙府,尚望主人見諒是幸。”
說罷,遂欠身立在一旁。可是等了半晌,無絲毫反應,他只好再說了一遍,但除了呼嘯山風外,仍無半點聲息。他見無人回答,想必是洞內無人,遂向里走去。只見洞內甚為寬敞,左右各有五個石室,他好奇心一動,便探首右側第一間石室,見裏面無任何東西,只在壁上懸了一副中年道人的圖像。
細看圖中人,仙風道骨,不似塵世間人,浩天生出警意走上施了一禮,緩緩退了。第二間,所放的是書籍之類,浩天過去略一翻看,全是道家經典,他不願私看別人書籍,遂放下,退出。第三間亦為書籍,第四間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玉瓶,浩天打開其中一瓶觀看。
立時,異香滿屋,他知必是丹藥之類,不敢妄動,怕洞主怪罪,遂走至第五間。只見屋中空無所有,只有中央設一架銅鼎。浩天再由左側一排石室看去,前三間皆是打坐之處。
可是,當他探首第四間時,卻意外發現了一個和尚盤坐在雲床上。浩天神目如電,一瞥之下,已發覺和尚已西歸,因他望見此和尚身前放有一張素箋,及一個包袱,他便走上前去,先向和尚深施一禮,便拾起素箋一閱,見其上面滿繩頭小楷,他往下看去,愈來愈使他驚疑不已。
原來,這和尚正是少林少代掌門“法因”大師,自知即將圓寂,則事先將一切後事交待完畢,便獨自帶了一件重寶離去,欲尋一深山大澤人跡罕至之處了卻殘生。
這日無意走到井陘城外的惡鬼崖的落魂洞,倏地心血來潮,大徹大悟,遂涌身跳入洞中,那知半野被洞外異種仙樹絆住,機緣遇合,使他得進棲雲別府,他在洞中靜坐了數日,回憶前塵,發現自己竟作了二件天大的錯事。
雖說他當時事出無心,又受人挑撥,但只怪自己為魔侵,靈台混昧,方致有此過失,如今想起,一切都以太遲,如有來人重到此室,盼將此包袱帶返少林,以了往日二件公案。雖然等發現事實時,可能事過百載,但也請來人送返,為少林後世考之戒。
浩天狠狠地盯了那老和尚一眼,原來“法因”大師,正是二十年前少林掌門,號召八大六派,及一些江湖人異士,與“宇內魔尊”賭技泰山絕頂的正是這老和尚。彼此在極端不公平之下,與“宇內魔尊”打下了三場比賽,一和一敗,最後一陣,由“宇內魔尊”獨斗八大掌門組成的“天鄉八度絕滅大陣。”
這些掌門,個個都身負本派不傳之秘,何況八人連手,加上“宇內魔尊”已力接二陣,所以到了百招開外,才以半招之勝,少挫“宇內魔尊”,結局一勝一敗一和。照理說是一個和局,但“宇內魔尊”性情太傲,經不住別人不斷挑說,又以疲憊不堪之體,去接少林威振武林的“十八羅漢陣。”本來羅漢陣奇奧之處,不在“天纏八度絕滅大陣”之下,但行使之人,功力卻不及八大掌門深厚。
因此,“宇內魔尊”在平時一定可以闖過,但如今,久戰疲乏之軀,功力大大的打了折扣,終於斗到八百招左右,他奮起最後餘威,雙掌“天魔手”皆出,劈翻了三個少林僧,使羅漢陣裂一缺口。但他自己也遭對方合力一擊,內腑受了重傷,本該仍算一平手,可是“宇內魔尊”中掌在前,像他這種人物,豈肯自損名節。
當下一句話也沒多說,照約定上所說,將“骷髏”玉符交由法因大師,自己便涌身跳入千尋絕壁之下。后幸為“不空”神僧故起渡化。這些事,皆由“宇內魔尊”平日口中得知,所以浩天對這“法因”和尚甚無好感,本待不管他的閑事。
可是,倒底他是俠骨心腸,心想,人死不記仇,何況他臨終又有悔意,遂將包袱拾起,走至第五室。只見室內大小如前幾個石室,只是雲床上盤坐的是一個中年道士。面目與右側第一室的圖像上的道士一模一樣。浩天一看便知是遺蛻。但見此道士的面目栩栩如生,一緣不見乾癟,竟然與常人沒有兩樣,實不易分辨他是生是死。
浩天愈看愈覺此道人仙風道骨,慈靄中帶有威嚴,使人不得不受兼敬。他情不自禁地走至道人床前,誠敬的拜下,磕了三個頭,正欲起身時,只聽一陣擦的一聲,浩天一驚,就跪姿一式“沙鷗平渡”,橫飛六尺開外。他經這一運動,又將傷勢牽動,只覺胸口一陣驟疼,椎心刺骨,冷汗併流。
他強忍奇疼,定目朝前望去,床上道人遺蛻,已不知去向,在那道人盤坐處,卻放有一張白絹及二冊書籍。浩天等了一下,見無其他動靜,遂放大膽,踱向床榻旁,伸手將白絹拿起。
只見上面寫道:
“既入此室,即為有緣,醫書寶笈,聊以相贈,外室靈丹,亦望相收,留後濟世。玄玄子。”
浩天一看之下,大喜若狂,慌不迭重又拜倒,默祝道:
“‘魔魔’三代傳人,‘空空’四代傳人孟浩天,叩拜前輩,今日晚輩絕處逢生,幸獲前輩青昧,將絕世葯術及神功相傳,晚輩一定不負前輩所託,必將使前輩的醫術大行於世,普渡眾生。”
“並伏前輩絕世武功,剪除天下不平之事,為世除害,使數百年四古之神威,重臨於今世。”
說著,不覺豪氣頓生,原來“玄玄子”、“魔魔子”及“不空”神僧之師“空空子”,還有鬼教的“冥冥子”,同為數百年前,道、魔、佛、鬼四斗中的四個頂頭人物。個個均是天縱之資,為千古難過之奇材,身負曠世絕學,為各門派開了萬世不移之甚業。
“空空子”武功貴在精,“玄玄子”貴在玄,“魔魔子”則貴在奇,“冥冥子”貴在狠。尤其,“玄玄子”醫道更為稱絕天下,今日幸得其衣缽,怎不欣喜若狂。浩天翻開二冊羊皮秘笈,上題玄玄真經,第一冊全是武學要訣,后冊為醫學要訣。他隨手翻去武學部分,他因得“空空”、“魔魔”兩門真傳,武學上乘之精奧處,雖各家有所不同,但其理是互通的,所以尚不難參悟。
尤其在最後一奪劍法,皆暗合五行八卦,似由奇門易數演化而去的,奇奧異常。浩天師門“天魔手”掌法雖奇可說是冠絕天下,但卻一套出色的劍法,因此他不禁對那奪劍法特別注目。只見上面寫“天干十二式”,他一招招地看下去,只覺愈看愈神妙,精奧奇詭,不可言論。浩天正鑽研在浩渺武學變化中,驀然——
覺得一陣昏眩,雙目發黑、胸脹疼欲裂,真氣似有所不繼。他不由大驚失色,趕緊合手閉目調息,原來他內傷未愈,真氣才恢復一二成,經過一用心竭意思考,不覺將真氣又耗盡,而牽動內傷。他調息了一陣,才覺稍好一些,他是着包袱及“玄玄”真經,步出室外,他踱到洞口,只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全為雲霧封住,他不禁愁急起來。如此一個半山腰,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四周岩壁又滑溜筆立,將如何才能離開此地呢?他想,“玄玄子”總不至每次均由崖上跳落仙茶樹上面入洞,就算如此,上去時又將如何着手,心想洞內一定另有捷徑。
他便折身回府內四壁敲打,打尋片刻,仍看不出一絲破綻,他只好放棄,他想書中“玄玄子”可能提及,但將真經前後二冊翻完,也上見道及。
他暫時不去想此問題,想到由遇伏起到現在已整整一天半了,但他卻滴水未進,先前在緊張時,還不覺得,如今心事一定下來,反而覺得又渴又累了。他心中不由緊了起來,方才十室他大略都看了一遍,並沒有食物,呆在這裏豈不是要活活的餓死嗎?想着,心頭不由大悟,心忖:我怎麼將這個都忘了。他遂奔至右側第四室,找了幾瓶丹藥,見上面注有名字,往書上一對,只要是書上寫着是提氣提神,補精固元的,他都各倒了幾粒,往口中送。
只覺入口芬香,立化為一股清順喉而下,饑渴立止。他見食的問題已解決,便安心走到左側第一室間中的雲床上,盤膝坐好,默運內功,再看真經上他的傷勢如何。一看之下,不由大驚,知道自己不僅真元大虧,同時內傷十分嚴重,不好好調息二三個月,似無法復原如初的。他只好捺下心來,默運師門“吸元固丹”大法,調息療傷,剎時,只覺丹田湧起一股熱流,心知是丹藥之力,遂運動導引七經八脈,氣游三十周天。
等他人室醒來,體力已恢復不少,他閑着無事,便翻閱“玄玄真經”,開始上面記載的內功心法。浩天因得一家真傳,本人又天姿絕頂,互相對照參悟之下,漸得其神奧,又因“玄玄心法”的觸發,使“天魔心法”及“天龍不動禪功”很多不解處,均得以新近透悟。如此相輔相成,不僅各家內功心法,已參悟了八九成,而且更進以取長補短,融會貫通,這也是因他迭得奇緣,主要也因他絕世的智慧。
如此,日復一日,他不僅參悟了“玄玄真經”,同時對他經前所學,以及與高手對招時所得之經驗,互相參照複習。在不知不覺中,他武功又日進千里,已過大成之階段。
這日——他已閱讀至真經上冊未章——“天干十二式”劍招,他細讀之下,原來是合正反五行,再加上正反五行合運二式,恰為十二式。
他以手當劍,連比帶划,愈演愈覺出它的神奧,真有神鬼莫測,風雲變色之機。尤其五行合運正反二式“萬象生息”,全身真力竟似欲脫體而出,他大驚之下,趕緊收手,雖說如此,強猛之氣勁,仍將石壁擊了一個半尺深的巨洞。他不由暗暗乍舌,想不到這招式如此凌厲,他又那裏知道,他本身功力已大進,尤其每日得食那些由“玄玄子”走遍名山大澤搜集提煉出來的靈丹,他的內傷早已痊癒,真力不僅補足,而且還勝出以往,只是他自己不曾覺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