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法(二)

清涼殿

天皇正坐殿中，兩側聚集了各層的達官顯貴，有的支持安倍晴明，有的是存心想看他出醜，還有的純粹是湊個熱鬧。

在低一級的台階上，左大臣藤原和右大臣分坐左右。

賀茂保憲也在座，他身邊是神情緊張的原博雅。而慎澤則負責主持這次的鬥法，他滿心得意，過了今天，就不會再宮裏見到安倍晴明這個討人厭的傢伙了。

不過，面對面坐着的安倍晴明和玄陽，似乎一點也沒有感覺。

一個笑得雲淡風清，一個卻從骨子裏溢出邪氣。

當慎澤長篇大論地致詞，介紹今天的鬥法時，玄陽只自信滿滿地張望着殿裏的一切，只要打敗了安倍晴明，那在這個富貴的地方就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而安倍晴明的嘴角上浮着若有若無的嘲諷的笑，悠然的閉目而坐，宛似睡着一般。

致詞終於結束，天皇說道：“那麼，接下來如何開始呢？”

“今天的天氣實在不錯。”玄陽低語着，邪氣的目光穿過屋檐，望着天空。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都不約而同地舉目仰望藍天。

的確，今天天空湛藍，即使已然進入深秋，和煦的陽光仍會給寒冷的人們帶來一絲暖意。

“不過，哪怕是這樣晴空萬里，只要龍神願意的話，轉瞬之間就會掀起一場暴雨。”玄陽說道，挑釁的看了眼仍然閉目的安倍晴明身上。

“……”眾人似乎弄不明白玄陽到底在說什麼，似乎他馬上就要露一手，但是，沒人知道他究竟打算搞什麼名堂。安倍晴明不語，嘴邊仍是那抹若有若無的笑。

“可惜，坐在裏間就無法看見雲彩和龍神是如何行動的。”玄陽自負的輕笑，輕輕揚起右手，朝着空中招了招手。流過空中的一朵雲竟忽然改變了方向，飄飄忽忽地，向著清涼殿飛落下來，最後居然飄進清涼殿裏了。

“哦！”殿中眾人不禁驚呼起來，慎澤則得意的看向賀茂保憲。

而雲朵盤踞在清涼殿的天棚上，轉眼之間變了顏色，白雲變成了烏雲。就在眾人的頭頂上，烏雲翻滾，開始閃過細細的綠色雷電。

“啊！是龍！”有人大聲驚呼。

黑雲中，一條身體上卷纏着雷電的龍，正在翻滾騰躍。從黑雲之間，隱約可見黑色的鱗片。

“是龍！”“有龍啊！”眾人一片驚呼聲。

這時，只聽見“啪、啪”兩計擊掌聲。剎那之間。彷彿夢幻一般，黑雲、烏龍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此時擊掌的人，正是安倍晴明。他睜開雙眼，微笑着注視着大家。

“啊，這是？！”原博雅大叫。

眾人順着原博雅驚奇的視線望去，只見地板上落下兩張剪成龍和雲朵形狀的紙片。而透過屋檐抬頭望去，只見陽光和煦，剛剛似乎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安倍晴明對上了玄陽邪佞的眼神，就在剛才，就在此地，他們之間似乎進行了一場激烈的鬥法，然而，雙方究竟動用了何種力量，施用了什麼法術，心知肚明的，就只有他們。

“煩請給我準備硯和墨……”安倍晴明恬淡的說道，這一場，輪到他了。

“墨？宮女奇怪的詢問道。

“正是，順便準備少許水和一扇圍屏……”安倍晴明淡淡的微笑道。

墨拿來了，晴明認真地優雅的磨起墨來。

一旁的原博雅緊張的看着好友，賀茂保憲則顯得鎮定許多，優雅的搖着扇子。玄陽和慎澤則沉着臉看着。

很快，墨磨好，安倍晴明從衣袖裏取出一支筆，用筆飽蘸墨汁，單膝跪在早已經準備好一架絲質圍屏前，筆尖從圍屏的左側開始，從左向右滑過去。由左及右，畫出一條直線，將圍屏分成上下兩段。

安倍晴明放下筆，為了讓早已伸長脖子的眾人都能看清，在殿內，將圍屏換了換方向。

“這是什麼？”天皇好奇的問道。

“大海。”安倍晴明漫不經心的答道。就這麼一說，將圍屏分成上下兩半的那條水平線，竟真的看上去產生了大海的感覺。

安倍晴明取出一把摺扇，打開半面，從容的在一旁靜靜地扇起來。

“這又是做什麼？”好奇的天皇又問。天皇，你就不能安靜的看着啊，這可是在打擾晴明大人做法啊。

“起風了。”安倍晴明似答非答，自言自語似的說著。“浪來了……”他話音剛落，圍屏上左右勾勒的那條水平線，竟開始微微地上下波動。

“風大了。”安倍晴明加快了扇動摺扇的力道，神情顯得也有些嚴肅了，微皺秀眉，“浪起。”

一剎那，圍屏上浪頭越來越高，起初只是單純的一條橫線，此時已然卻完全變成了大海，而且在圍屏上開始出現滔滔波浪。隨着安倍晴明扇動扇子的力道加大，海浪越來越高，前浪催後浪，開始濺起了水花。而那那水花，竟飛濺到屏風外面。

“啊！”“好涼啊！”坐在屏風附近的人們一驚，一個個都捂着臉，連忙退身向後。

安倍晴明的扇子仍在不停的扇動，他的神情顯得異常的專著。

頃刻，波濤洶湧，忽然，只聽“轟隆”一聲，海浪溢出圍屏，流向清涼殿中。

而這似乎這只是個開端，隨着第一波巨浪，接二連三洶湧而至的波濤不斷溢出圍屏，海水如瀑布一般，從屏風中飛流直下。

“哎喲！”“不得了啦！”左大臣、右大臣，以及慎澤他們都慌忙站起身。

“晴明！”原博雅也站了起來。

而殿中的天皇更是有拔腿就跑的趨勢。

滿殿的海水流向殿外，又從台階流到庭院。依然端坐不動的，就只有安倍晴明。見差不多了，他隨手拿起事先準備的琉璃杯，把它放在海水流過的地板上。接着，漫溢出來的海水，以琉璃杯為中心。打起旋渦，不斷地被吸進琉璃杯里。

眼看着水位漸漸下落，再等眾人回過神來時，清涼殿也罷，庭院也罷，任何地方都沒有一滴水了。而剛才看上去淹滿了水的地板、台階等居然都不潮濕。

木條地板上，則只剩下一架畫著一條橫線的圍屏和裝滿水的琉璃杯，旁邊坐着微笑的安倍晴明。

在坐的眾人都回歸到自己的座位，原博雅的眼中是對好友的欽佩，晴明，果然沒讓他失望。而一邊的慎澤和玄陽，臉已經黑到可以和李逵媲美了。

“晴明，真不愧是我大和的第一陰陽師啊。”這時，天皇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不同思緒，“我們已經欣賞過晴明和玄陽的方術了。接下來，是是射覆。”

“猜東西嘛……”玄陽看了安倍晴明一眼，似乎在說，這一場，我一定不會輸。

安倍晴明把目光移到了庭院，一臉的淡然。

侍衛抬了一個表面飾有龜鶴螺鈿紋樣的箱子放在眾人面前，箱子上扎着紫色的絲綢帶子。

“請兩位猜猜這裏面藏着的東西是什麼。”慎澤說道，偷偷的對着玄陽點點頭，似乎在示意什麼。

“玄陽道長猜數目，晴明大人猜裏面是什麼東西。”

“明白了。”玄陽點頭。

安倍晴明只是微微點頭。

“裏面是十二隻老鼠。”玄陽脫口而出，目光挑釁的看着安倍晴明

“你、你怎麼……”原博雅不滿的大叫出聲，在對面驚訝得險些站起身來，幸好賀茂保憲及時拉住了他。

看了一眼失聲大叫的原博雅，玄陽笑着故意又重複了一遍：“是一十二隻老鼠。”滿臉得意的笑容。

這場鬥法應該一方回答數字，一方回答是什麼東西。如果玄陽先回答，他應該說“十二”才對。然而，他卻故意把兩個答案都說了出來。

假如這是正確的答案，那麼無論安倍晴明是回答數字，還是回答藏在裏面的是什麼東西，都會被大家看成是模仿玄陽。真是卑鄙啊，在場的人不禁議論紛紛，有點為安倍晴明着急，有點則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然而，此時安倍晴明卻處亂不驚，微揚嘴角，表情沉靜地說道，“是四隻酸橙。”

“喂、喂！”原博雅在一邊驚叫出聲，似乎是想提醒自己的摯友，橙子，應該在夏天才結果，而現在這個季節，箱子裏根本不可能藏有這種東西。

“原來晴明大人竟然來這麼一招啊”玄陽臉色一沉，感覺到了什麼，低聲說著，隨即目關緊緊盯住箱子，“十二隻老鼠。”他又一次說道。

“四隻橙子。”安倍晴明輕搖摺扇，也再次報出答案。

於是，玄陽再度輕聲說：“十二隻老鼠。”

“四隻橙子。”安倍晴明也輕聲說。

“十二隻老鼠。”

“四隻橙子。”

彼此寸步不讓。

“玄陽道長，”安倍晴明淡然的說道，“你先回答了，然後我也回答了，沒必要再這樣爭執下去了吧？”

玄陽的臉色顯得並不好看，不語。

“那好，打開一看不就全知道了嗎？”早就被兩人老鼠，橙子的對弈聲中弄的頭昏的天皇連忙說道。

聽天皇這樣說著，安倍晴明和玄陽都沉默不語。

“那麼，打開吧……”天皇示意身邊的侍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的等待着。

箱子打開了，果然如同安倍晴明所猜的那樣，裏面有四隻橙子。

“怎、怎麼會……”慎澤驚叫道，老鼠明明是他親手放進去的，他以為這一局，安倍晴明輸定了。其實當各安倍晴明和玄陽各自堅持老鼠和橙子的時候，已經在彼此較量着，而最後說出那東西名字的人，他的咒語便決定箱子裏的東西是什麼。因此，對於搶先回答的玄陽來說，反倒不利。

“哈哈，真不愧是安倍晴明啊，今天的比試實在是精彩極了……”看到結局，天皇不禁開心的笑了。

見天皇笑了，其他人也開始各懷心事的笑了，有人在歡呼，也有人為了沒能使安倍晴明出醜而不滿。

而此時的玄陽則早已比雷公還黑了。

等眾人紛紛散開后，原博雅因為還有公務而留在了天皇那裏。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對視一眼，默默的退出殿外，在無人的御花園外廊上攔住了滿臉慍色的慎澤和玄陽。

“比試已經結束，慎澤大人也應該遵守那天的諾言了吧。”安倍晴明淡淡的說道，然而語氣里卻隱含着殺機。

“哼”慎澤看了一眼玄陽，示意他將解藥交給安倍晴明，”你的運氣不會永遠這麼好的。”

安倍晴明隨意把玩着玄陽遞過來的解藥，淡然的說道，”我從不跟運氣做朋友。”說完，便悠然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