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回(3) 客館獨開樽 夜雨秋燈 欣逢俠女 松林同對敵 刀光鬢影 不見伊人

第 三 回(3) 客館獨開樽 夜雨秋燈 欣逢俠女 松林同對敵 刀光鬢影 不見伊人

阿靈細看來客,比宮方平貌相還要丑怪,中等身材,並不甚胖,生就一張扁臉,面黑如墨,濃眉大眼,獅鼻海口,五官差不多擠在一起,頷下生着一部絡腮鬍子,長只兩寸,根根見肉,刺猖也似。形貌雖丑,卻帶着一臉笑容,語聲尤為溫和,聞言自捨不得離開李善,但聽床上呻吟之聲,心如刀割,惟恐得罪,不肯醫治,正想如何回答,姓徐的已笑說道:“你是從小便被父母賣到主人家內的么?”阿靈忙接口道:“我是人家孤兒,年才九歲,為人放牛,這日正受他們虐待,被小主人撞見,給了那家十兩銀子,將我收到家中作一書童,跟隨至今。當我初蒙恩主救到家中時,一身癩瘡,人都快死,多蒙主人延醫診治。這六七年來隨定小主人,從未打罵過我一次,並還叫我讀書習武,受恩太重,本捨不得離開,老先生先將家主的病醫好,等我送到京城,盤算好后,再行回復你老人家好意如何?”

姓徐的想了想,笑道:“你可知道你主人的性命在我手上么,如不為他醫治,休想活命呢。”阿靈大驚道:“家主不過風寒感冒,怎會如此嚴重?”姓徐的笑道:“你當我是嚇你么?我也知你忠心義氣,主僕情分太厚,不舍分離,無如非此不可。你只答應做我記名弟子,將來問過主人,他和你全部願意,再行拜師之禮,你看如何?”阿靈一聽病勢甚險,心膽皆寒,慌不迭答道:“只把家主的病醫好,無論何事我都答應。”姓徐的笑道:“你這小孩真好,居然解去你主人一道難關。其實,他原是所受風寒太重,武功雖有根底,平時生長富貴人家,初次出門,長途跋涉,勞累太過,看是厲害,並不妨事,只要發汗,養一兩天,葯吃得對,便可痊癒。只是心上還有一層危險癥候,本來今明日非糟不可,如今總算渡去一關。病好之後照我所開方子能夠照辦就沒事了。方才看他腹中還有停食,不遇良醫,難免變成傷寒,非給他打下不可。”說罷,取了一塊葯交與阿靈,另用粗碗磨下半塊,並備半桶熱水和開藥方的筆墨紙條等候應用,告以天明必愈,不過人軟,須要靜養兩日才好。阿靈見他並未診脈,只微撫摸病人身上,略看氣色,與常醫不同,聞言將信將疑,但是此外無法,心想:“此人如無本領,口氣怎會這樣拿穩?”只得諾諾連聲,如言準備。回顧張福不在,想令取水,耳聽雷雨未住,四院笙歌叫嘯之聲已然零落,暗罵這班香客每日酒肉,還玩婆娘,心先不幹凈,朝什麼山?

正往外走,忽見門外人影連閃而過,跟着便見張福取水進來,說是方才因見房中水冷,恐要眼藥應用,另外還升了一個小火爐,以備煎藥之用,一會就到。阿靈見他勤敏周到,連聲稱謝,匆匆尋出紙筆,走進房內。

姓徐的已把長衣脫去,雙手伸入被內朝病人身上推拿,過去一看,李善仰卧床上,本是周身火熱,昏迷不醒,口中呻吟,呼吸艱難,面容也頗愁苦,偶然還有兩句吃語,自從姓徐的推拿了一陣,先是頭上見汗,伸手一摸,身已濕透,忙把自己被褥取來,想要墊蓋上去,姓徐的笑說:“無須,葯磨好了沒有?”阿靈坐在爐前,原是邊磨邊看,忙答:“磨了半塊,不知夠不夠用?這葯真好,一股清香,下剩這半塊老師賞與我罷。”

姓徐的聽他改口稱師,面有喜容,笑答:“看你面上也應助你主人化解。”說時,微聞窗外冷笑之聲。阿靈因主人病倒前也是有人冷笑,隨有暗器打進,心中驚疑,忙喊:

“老師,窗外有人!”姓徐的笑答:“不要理他,想是店中閑人走過。這類無知蠢牛不值計較。葯已足夠,下余歸你保存,無論什麼疾病均可醫治,更治各種傷毒,其效如神。

先給你主人服了一點瀉藥,便桶可提進來?”阿靈猛想起方才心忙意亂,忘要便桶,又聽李善腹中咕嚕嚕連響不已,知要大便,剛“噯”得一聲,外屋張福接口說道:“先前上房住有女客,是南方官眷,備有便桶,還未用過,就在二爺房內,我去取來。”姓徐的笑說:“不必着急,還有一會藥性才能發透。其實拉在床上還免遭風,由我親自下手,就不必污穢好好被褥了。”阿靈見主人周身是汗,熱已減退,越生信心,惟恐汗后傷風,忙答:“被褥污穢可以換洗,還是顧人要緊,就拉在床上罷,免得遭涼。”姓徐的笑答:

“有我在此,怎會受涼?何苦費事。”

話未說完,李善昏迷中覺有兩團熱氣周身滾轉,始而萬分難耐,又無力氣掙扎,急得氣透不轉,熱更難受,後來熱氣好似由外而內串行全身,胸前本彷彿壓着千斤大石,氣也閉住,又悶又脹,正自萬分難耐,忽覺兩股熱氣合而為一,猛力一衝,那緊壓胸前的千斤重物立被沖開,周身立轉輕快,通體汗流如雨,人也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床前有一貌相奇醜的怪人正用一雙奇熱如火的手朝着胸前撫按,心中一驚,瞥見阿靈在側,想起方才卧病,料為治病而來,隨覺周身酸軟,怪人熱手所到之處舒暢非常,肚子裏面卻疼痛起來,喘吁吁方喊:“阿靈,這位先生何處請來?天到什麼時候了?”阿靈見主人醒轉,好生高興,忙說:“這位是徐老師,經店伙張福請來與主人治病的。”姓徐的已接口道:“李兄寒熱剛退,就要便解,不宜多言勞神。”李善隨口謝了兩句,把眼閉上,覺着腹痛如絞,萬分難耐,方喊“不好”,姓徐的已連被帶人一同抱起,拉下褲子,圍坐便桶之上,命阿靈取來溫水,將葯汁調化,與病人服下。

李善覺着那葯清香撲鼻,又澀又苦,難吃異常,勉強吞入肚內,腹痛更甚。正自強行忍耐,阿靈見主人雖然熱退醒轉,氣息微弱,痛得黃豆大的汗珠滿頭亂滾,臉也成了鐵青色,重又惶急起來,直喊:“二相公怎麼樣了?”李善已痛得口張不開,將頭連搖。

姓徐的笑道:“徒兒不要害怕,我初意以為風寒感冒,有些停食,無什相干。他那難關並不在此。經我細心推拿之後,忽然發現胸前有一痞塊,分明積病已久,因其稟賦太強,平日不甚覺得,如不除根,早晚發作,卻是難治;又為你忠義所感,恰巧事前見他面色不好,恐怕腹中積食太久,預先備有補益之葯;又看出他還是童男,越覺難得,索性費點手腳,連他腹中所積痞塊一併打下。此舉因當病後,難免賊去城空,如換常人,此時便不痛死,也必氣接不上。看這神氣,好得必快。不過痞塊為日太久,行動較緩,好在服有補藥,等到下完藥性也自發動,正好接上,至多當時有點虛弱,天明前後除人軟外,縱未復原也差不多了。”

正說之間,李善腹中響聲更密,跟着一個臭屁,下了兩服稀湯,腹痛更甚,真氣欲脫,已然支持不住,忽又一陣劇痛,咚的一聲,下了一團堅硬之物,由此尿糞齊下,和開了閘一般,奇臭熏人。當時腹中一松,疼痛立止,只是眼前發黑,兩太陽直冒金星,如非阿靈在旁扶持,坐都不穩。姓徐的聽出拉完,忙令阿靈把木盆端放床前,取走便桶,隨將李善身上棉被丟向床上,把人捧向水盆之上坐定。阿靈已將便桶端出,由張福接過,拿了出去,趕進屋來,姓徐的笑道:“你代主人洗凈,扶他上床卧倒,明日就好,但是虛弱無力。此舉將他歷年所積病根,連那痞塊淤血全都去凈,益處甚大,稍微靜養便復原了。我還要到外屋開藥方去。”阿靈便代李善洗凈下身。姓徐的恐阿靈力弱,又把人接過,抱向床上,方始走去。

阿靈知道主人最愛乾淨,又打了一盆凈水,揩洗了兩次,把被蓋好。拿燈一照,.見李善面色大轉,也不似前累得氣喘,低聲悄問:“二相公可好一些?”李善方答:

“此人真箇神醫,我自前年熱天恃強,吃了大盤糍糕,又吃了好些瓜果冰水,生過一次小病之後,常覺胸前微微悶脹,也未在意。這幾日長途飛馳,越覺脹得難受,以為偶然停食勞累所致,也沒理它。方才周身寒熱病卧床上,昏迷中覺着兩團熱火周身亂滾,醒來才知有人按摩,胸前似有一團東西隨着他手緩緩往下移動,不料竟是痞塊作怪。如今雖然軟弱無力,胸前舒暢非常,最奇是他那雙手火也似熱,竟能隔着皮膚隨同所到之處周行全身,貌相那等古怪,我這大一個人輕輕的抱在手上,絲毫也不費力。方才送我回床,竟是雙臂挺直,單這力氣已非尋常,必是一位異人奇士無疑,你怎會和他師徒相稱呢?”阿靈正說前事,忽想起姓徐的不知叫什名字,如何藥方還未開好,趕出一看,人已不見,三角小旗下面留着一張紙條,取過一看,不禁大驚,心想:“暫時不說為是。”

正要回走,張福己由外走進,笑說:“徐相公命我轉告,你已稱他為師,暫時無須行禮,所說的話必須緊記才可無事。請你告知貴上,今日不能起床,必須靜養。他已冒雨起身,不要尋他,到了時機自有相逢之日。我聽他說,李相公除體弱而外已和好人一樣,無須忌口。恐其腹飢,好在這裏廚房酒席日夜不斷,隨時均有專人伺候,特地趕往廚房,炒了幾件清淡的菜和稀飯饅首,一會就來。天已大亮,請和李相公多吃一點罷。”

阿靈往外一看,天果大亮,雨勢也小了好些,旁院已有客人在喚茶水,兩邊廂房卻是靜悄悄的。因李善說要閉目養神,稍睡一會,便告張福:“稍候片刻,聽喚往取,我也不餓。”隨問:“昨夜廂房中客人睡得頗早,尤其東廂房,我們來時就未見有燈光,如何天明未起?西廂房客人可曾喚你,有無話說?”張福悄答:“二爺以後路上要少多口,別人不能比我。昨夜西廂房客人決不是什好路道,也許見了那面信旗,才和李相公拉點交情,否則事還難說。東廂房內住的客人更怪,為人卻好,自稱姓孫,來此游山,年紀甚輕,乍看像個貴公子,卻未帶有下人,時來時去,隨身只有一個包裹,兩口寶劍。

起初我對他十分疑心,日子一多,才知他與後山白雪庵尼姑師徒交厚,老師父道行甚高,全山尼庵只她清規最嚴,兩個門徒均有極好武功,雖然年輕美貌,從無一人敢往庵前走動,她師徒輕易也不出庵一步。只有一次,近山一個惡霸的小兒子,外號小白龍花二郎滕壯,為往後山打獵,遇見她那徒弟溪邊挑水,不知厲害,上前調戲,吃她回手一掌,打成殘廢,跟去五人也被打倒,敗逃回去。誰都以為她師徒闖了大禍,凶多吉少。隔了三天,惡霸父子反倒帶了花紅香燭親往庵中賠禮,連門也未得進,放下禮物便自迴轉。

最奇是到了鎮上見人就說,老師太清規甚嚴,道行甚高,是他兒子不好,今日特往賠罪,多蒙原諒等語。這類丟人的事毫不掩飾,反到逢人宣揚。隔不多天,變賣田業,全家離去。由此白雲庵師徒威名遠震,越發無人敢往招惹,她師徒蹤跡也越隱秘。

“老師太不到鎮上已十多年,十日前,竟會帶了一個徒弟親來店中看望。這時,這位孫客人剛回不久,也是天陰黃昏之時,我們才知孫客人大有來歷,就是江湖上的好漢,能蒙白雲庵師徒看重,決非壞人,才放了心。因這位客人身量不高,貌甚俊秀,年紀又輕,老師父年已七十,還在其次;她那徒弟年才二十來歲,長得又美,怎會和他那麼親熱,隨便說笑,坐在一起,也不避人。先頗奇怪,後來無意之中我才發現,那位客人大小便均未到過茅房,好些舉動都似女扮男裝。東廂房經他包下,無論客人多擠,也不出讓。昨日黃昏前還曾見他一面,後來燈光忽隱,看神氣必已離開。這位客人雖有好些怪處,除不奉他命不許進門而外,向例不管閑事,也不與同院客官來往說話,人極大方,我們對外不談也無人間。西廂房男女三客形跡卻最可疑,手頭雖松,脾氣太糟,內中一個瘦長子性情更暴,喜歡罵人。最見我不得,我也恨他,幸而女的還通情理。昨夜那大的雨竟會走去,你看多怪!”

阿靈聞知西廂房三客已走,忙問:“昨夜分手時已決三更,那大雷雨,你怎知他走去?”張福道:“我也不知他們要走,天明前,裏屋正在治病,我往廚房取水,見那瘦長子由窗前閃過,穿着一身油綢衣靠,朝我招手。到了轉角才說,他們有事,須往鎮上訪友,不許和別人多口,我才知道。好在他們錢已存櫃,下余的作了酒錢,隨便謝了兩句,也未送他。初意那姓宮的兄妹未見起身,前後沒有多少時候,也許未走,天明後走往窗前一看,連人帶隨身包裹全都不見,也沒看出怎麼走的。如非那面小旗,真替你主僕擔心哩。”阿靈已知宮氏兄妹不是對頭,隨口敷衍了幾句。忽聽裏屋喚人,忙趕進去一問,李善說是腹飢,問有什麼吃的,張福搶先應諾,轉身就走。李善命取藥方來看,阿靈恐他病後着急,答說:“徐相公原有要事,已然起身。先恐痞塊打不下來,打算開一藥方留下,后見病好,說是無須,只令相公靜養數日才能上路。”李善忙道:“我還有事呢!”阿靈笑答:“雨還未住,誰也無法上山。且等雨住,相公也能起身了。”

李善終是發急,阿靈故意說是外面發了山水,到處成河,浦俠女多大本領也難上路,徐老師和昨夜西廂房客人如非去的地方相隔甚近,照樣也難起身。李善一聽宮氏兄妹不辭而別,想起昨夜之約,好生奇怪,忙問:“西廂房客人可曾來過?”阿靈答說:“想似知道主人病重,只過來看了一看,並未進門。”隨將昨夜延醫經過說了一遍,一會店伙送來食物,阿靈扶起李善就在床前食用。李善知他連日勞苦,又為自己的病一夜未睡,笑說:“我病已好,你可同吃一些,各自去睡罷。”阿靈知道主人疼他,依言同食,見李善吃得甚香,甚是高興,笑說:“相公比往天還吃得香,復原必快。照這樣,不等雨住就可大好。大病才好還是不可盡量,以免停食。”李善笑諾,吃了半飽,精神要好得多,以為當日便可痊癒上路,去尋文珠下落。起初主僕均恐雨住,萬一人未痊癒,如何起身?哪知雨勢一直未停。

阿靈睡到下午起來,看主人睡得甚香,心想:“當日就好,也不能起身,天從人願,再好沒有。”再往外面一看,又是人語喧嘩,笙歌四起,送酒送菜的人此去彼來,穿梭也似,暗忖:“這裏香汛真箇熱鬧。”順着走廊往前面走去,前後左右大小一二十個院落都被雨水積滿,倒是街上為了地勢高低,兩旁有溝,水積不住,溝中之水也快平岸,水和箭一般順着地勢朝下急瀉,到處水響,洪洪震耳。遙望泰山全在煙雲緲靄之中,淡淡的現出一座高山影子。山腰上湧起一堆堆的白煙,另外大小一二十條瀑布白光閃閃,繞山而流。雨勢又大了起來,忽然電光一閃,霹靂一聲,大團雷火自空下擊,打在半山腰上,照得那些雨中瀑布齊幻銀霞,其亮如電。滿空濕雲低幕,全無一絲晴意。鎮街之上不見行人往來,問出前面道路已被山洪沖斷,恐主人醒來呼喚,張福還不到接班時候,別的店伙太笨,忙即趕回。

進門李善才醒,問知雨還未住,便要下床。阿靈勸他不聽,又見神氣尚好,只得任其起身,一面告以路被山洪沖斷,已無行人,滿山瀑布,誰也無法上山。李善素信阿靈,見院中水深二尺,已快上階,以為所說不虛。雨勢尚大,即便文珠現在鎮上,以前不曾交談,也不能前往尋她。關中諸俠又只有暗中相助之言,無端往訪,也大冒昧,只得罷了。一心盼望天晴好走,雨偏下個不住。阿靈惟恐主人犯險,故意張大其詞,並向店伙暗中囑咐,說主人病體未愈,不宜起身;問時務說山路已斷,就是天晴,還須等上一二日才能起身。李善幾次要往店門看雨,均被阿靈勸阻,知他忠心為好,不忍固執,好容易盼到當夜雨住,恨不能就此起身才稱心意。阿靈心正愁急,次早起身,雨又大了起來,方想再延半日,便可挨過徐老師的限期。早飯後,主僕二人同立門前,見雨忽止,同時風起,滿空濕雲疾如奔馬,橫空而馳。隔着屋脊遙期對面泰山,已現山頂,只山腰上橫着一片雲霧,漸被狂風吹散。天空陰雲中已有日光透下。又隔一會霧散雲消,現出一片蒼色。雨後晴陽分外鮮明,對面山容也更雄偉清麗,氣象莊嚴。

阿靈見時限只差半日,惟恐主人起身,正在極力勸說“外面雨大,山路好些沖斷,無法行走”,忽然望見入山大道上有許多短衣壯漢,拿了鍬鋤之類,三三五五朝上走去。

一問店伙,說是專為修治山路的土人。李善心想,多壞的路也攔不住武功好的人,土人都能從容走上,何況文珠?堅執要走。阿靈見他發怒,只得賠笑說道:“此時浦俠女未必上山,她所騎白馬極容易認。相公莫如稍等一會,容我去往她寄居的人家探看一會。

馬如不在,起身不晚。否則,方才那樣大雨並未見人上山,我們又不知她所去何處,訪問明白再追免得徒勞。”李善已看出阿靈心意,笑說:“我知你的好心,浦俠女那等武功,就許昨夜上山都不一定,多難走的路她也不怕,焉知不是舍馬步行,如何定準?”

阿靈又說:“只要馬在,就走也必回來。”李善立被提醒,決計和阿靈同去鎮西頭文珠投宿的民家探詢,馬如在彼,便將阿靈留下,令其守伺,獨自入山尋訪,好歹把人尋見,然後尾隨下去。阿靈見主人情痴太甚,苦勸不聽,只得借故延挨。后見李善心急,幫着動手,無法延宕,只得罷了。照例香客人山,店中必要歡送,回時又要接風賀喜,突然出走,從來所無。店夥同聲勸阻,說山上正在修路,最好明日天明前隨同大批香客入山,不可冒險。李善問出街上水退,只來路和入山大道沖斷了幾處,但那瀑布均有一定水道,只有幾處險滑難行,心想:“反正此店是頭一家,歸途必由之地。”推說山中還有約會,非走不可,只將行李兩馬留下,步行上山,給了加倍酒錢。店伙依然備了一串爆竹,準備歡送。

剛出屋門,忽見迎面走來一個貌相英俊的美少年,身材不高,看去至多二十來歲,一雙明如秋水的秀目黑白分明,面白如玉,只是鼻子微塌,由轉角迴廊上走進。張福剛起接班,正在旁邊,拿了鞭爆要往外走,朝李善主僕把嘴一努,李善早知東廂房住有一位美少年,孤身一人,時常來去,與白雲庵老尼交厚,好些異處,並還疑是女扮男裝,由不得便多看了兩眼。兩下恰好對面,互相注視了一下,李善方覺此人可惜身材稍矮,看去英氣內斂,分明內功甚好,並不見有一點脂粉氣,如何說他女子?兩下已擦身而過,因正出神,那一帶走廊又厭,幾乎撞上,慌不迭把身一偏,姓孫少年已側身而過,口角上好似現出一絲笑容,李善也未理會。阿靈在後,見少年到了廂房門口立定,朝自己這面看了一眼方始走進,覺着那人神態安詳,步履穩重,也認為不像是個女子,略微尋思也就丟開。

到了店門,店伙點燃鞭爆,數十人排班歡送。李善知是當地風俗,事前已經阿靈問明,給了喜封。一出店門,見路上石凈沙明,浮泥已被大雨衝去,回顧張福隨在身後,知道當地店規,照例上山須派專人送行,並作嚮導。起初不止一人,再三推辭,才選了張福。先覺累贅,繼一想,文珠寄居的民家素不相識,冒昧登門好些不便,張福是本地人,正好代往。好在近日已曾向他說過,便令往探,張福自見那面三角小旗,更把李氏主僕奉若神明,又得了好些賞錢,越發賣力,聞言立即搶前跑去。李善便和阿靈裝着觀看山景,緩步相待。一會張福趕回,說那民家姓蔡,婆媳二人,先不肯說實話,仗着彼此土著,張福人緣甚好,又編了一套話,假說店中來一江南女客,尋她有事,間在何處,蔡家婆媳才說,浦姑娘昨日黃昏以前冒雨入山,連馬同去,行時也曾勸阻,說她身有要事,須往白雲庵后尋人,但未說出地方,回來當請去往店中尋那女客,並問姓名年歲,張福答以女客姓李,少時便要入山,支吾了兩句便即趕回。李善雖悔昨日不曾起身,且喜問出所去之處,又知文珠還要回往蔡家一行。一問白雲庵途向,知在後山隱僻之處,地甚險峻。本可騎馬繞去,因離白雲庵里許便須攀援而上,馬不能進,便給了張福一兩銀子,令其回去。張福看出這位貴公子不似常人,只得應諾告辭回去。李善主僕隨照所說往後山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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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俠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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