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齊魯道上,荒涼的四野中,卻矗立着一座黑黝黝的孤堡。這座古堡從外表看來,古斑剝落,似乎年代久遠,早已被主人棄而不用。然而,誰又知道這是“鐵血秘盟”的河洛分壇重地所在呢?
近一個月來,這座廣闊的古堡,倏然熱鬧起來。說熱鬧,只不過是在晚上由遠處眺望的景像,長久沒有燈火的古堡,現在一到夜裏,立刻燈火一片,人影雜亂。可是在白天,這古堡在外表看來仍是陰冷冷地,彷彿並沒有人住一樣。
只因為附近並沒有人家,所以也沒有懷疑追究。這座古堡,正是南宮亮昔日追蹤“風雷聖手”崔天行,與黎雪雙雙返身往漓宮,黑夜經過,見到“神力鬼判”高武詐死,受“靈狐”秦嵩暗中愚弄的地方。
也是“鐵血秘盟”近日移至的藍旗總壇。
這是一個夜晚,四周與平常一樣,靜寂而陰森森地,沒有一絲聲息。
可是在古堡的大廳中,卻燈火如晝,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圍坐了六七個人。
居主位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的,是一個頭包黑絹,身穿黑衣,遠望充滿一股神秘陰森之氣的“影子血令”。
令人奇怪的是,他頭上的包頭黑絹,終年不取下來,就是在藍旗總壇中也是一樣,彷彿他始終要保持這份神秘影象。
此刻,他高踞案首,只有一雙炯炯發光的寒目,露出絹外,向四下掃射
在他左邊的正是花發花衣的“百毒尊者”,背後站着三個銀衣弟子,現在這三個弟子臉上的銀色面具並沒有帶,露出三張在苗疆那付野蠻人特有的猙獰容貌,在耳上還套了一付銅環。
坐在“百毒尊者”下首的,是一個青白臉色的文士,這人正是目前“鐵血秘盟”中炙手可熱人物,“靈狐”秦嵩。
在“影子血令”右手的,卻是一個媚中帶煞的少婦,不用說,就是邙山漓宮的“極樂仙子”公孫媚了。
她身後也有三名武林人物衛護着,一個是“神力鬼判”高武,二個卻是點蒼叛徒,白衣劍康炳鎮,青衣劍白玉堂。
坐在“極樂仙子”右手的一人,正是“毒手人魔”谷一鳴。
只見他怒氣盈臉,口沫猶未乾,正在滔滔不絕,說著在長安道上的經過。
最後語聲一頓,面對“影子血令”道:“我谷某已報導完結,陸無忌自持功力,目中無人,吃裏扒外,不知令主要如何處置?”
“影子血令”目光仰視,默默不言。
“極樂仙子”公孫媚嬌笑一聲道:“谷大俠當時是否真的看清車中無人?”
“毒手人魔”一怔,微不作愉,道:“公孫媚,你是不信谷某之言?”
百毒尊者忙道:“谷兄向不激動,今天何必生這樣大的氣,公孫妹子所說,必有發現什麼疑竇”
“毒手人魔”冷笑一聲道:“老夫自涉足武林,雖不能說沒有誤失,卻自信小小一個車廂,尚能看得清楚,除非那輛馬車中的匹夫會隱身之術!”
要知他雖投入“鐵血秘盟”,卻自恃身份,一向目無餘子,況且其目的也在“靈天殘篇”,所以曲附人下,卻是另懷目的,仗着一身功力,此刻頗有發作之意。
豈知話聲剛落,“靈狐”秦嵩卻哈哈一笑道:“谷兄稍安毋燥,陸無忌所以投入本盟,其另有私心,秦某早已知道,嘿嘿,這點谷兄諒來也必然洞察個中情形”
“毒手人魔”神色一怔,他目光一閃,見秦嵩青白的臉上,隱含一絲詭笑,心中不禁砰然一震!
他知道對方詭計多端,這番話似乎是弦外之音,腦中一轉,立刻忖道:
“難道這鬼計多端的秦嵩,也把我的心機看穿不成?”
自古說,作賊心虛,現在的“毒手人魔”卻正是疑竇重重,但是他表情上仍是故意不動聲色,冷冷道:“秦壇主這番話難道是另有見地?我谷一鳴倒要請教請教?”
秦嵩淡淡一笑,道:“在下以為陸無忌另有私心,不甘人下,或不過份,如說他通敵反叛,並不見得!”
“毒手人魔”衣袖一拂,倏然起立道:“這麼說,我谷某是說錯了,各位既然如此說,算我谷某看錯了朋友,我谷某就此退出秘盟。”
話聲一落,轉身就走。
“靈狐”秦嵩又是哈哈大笑道:“谷兄慢走,在下語還尚沒有說完,如兄弟說得不對,谷兄就是要在下項上人頭,在下也決不皺眉。”
“毒手人魔”腳步一頓,停身目光一掃,鼻中微微一哼道:“秦兄還有什麼高見?”
秦嵩神色一整道:“在下以為谷兄一定受了車中那神秘人物愚弄!”
“毒手人魔”冷冷道:“何以見得?”
秦嵩微微一笑,轉對“極樂仙子”道:“公孫大妹剛才是否已覺察這其中有甚蹊蹺?”
“極樂仙子”頷首道:“不錯,這點諒秦兄也早已想到了!”
秦嵩道:“那請你先向谷大俠解釋一下,讓谷大俠回想一下,是否可能?”
“極樂仙子”微微一笑道:“以我推測,那八駿寶車,既然如此富麗堂皇,想必是特別定製。”
“毒手魔人”冷冷插口道:“這點,區區自然知道,如普通馬車,哪有這種排場。”
“極樂仙子”道:“這就是了,如車底是活板,那神秘人物故意避不見面,待谷兄近車突襲這豈不是大有可能。”
“毒手人魔”一怔!
“靈狐”秦嵩哈哈一笑,道:“着啊!這正是智者所見略同,如那人鑽身車下,谷兄雖然智慮千萬,也不會料到這一番,谷兄是否認為可能!”
“毒手人魔”木然暗忖道:“這一點我怎沒有想到!”
但是,他雖自己承認當時百密一疏,表面卻仍不肯認輸,冷冷道:“秦兄及仙子的話,我谷某認為不大可能。”
他雖否認,但語氣勉強。
百毒尊者趁機冷冷一笑道:“谷兄但請坐下,小弟以為如今這問題,已是無關緊要,卻是那馬車中自稱八駿寶車主人的來歷,卻應該查清楚。”
“靈狐”秦嵩接口道:“尊者這言,正是一針見血,谷兄對陸無忌之間的誤會,我秦嵩保證略施小計,即可知道是非,如陸無忌真如谷兄所說,莫說谷兄放他不過,就在座之人,沒有一個能放過他。”
百毒尊者嘿嘿一笑,連連道:“正是,正是。”
“毒手人魔”本來是故作姿態,此刻見風轉舵,悻悻坐下。
只聽得“極樂仙子”道:“在下實在想不出,天下‘靈天殘篇’八篇在神君手中,四篇在‘閻王堡’,何以又會出來一冊‘天門武譜’,而且這八駿寶車也來歷神秘如謎,他耍這一手,不知道究竟何在?”
“靈狐”秦嵩皺眉道:“莫非獨腳閻王黎老鬼已悟得神功,故弄玄虛,聽說他把一至八篇已錄下副本,此舉實非人狡滑。”
他思路一轉入岐途,立刻俯首沉思起來。
其實當今武林,誰又知道車中那二位老者是誰?“極樂仙子”目光一瞥,始終未發一言的“影子血令”嬌笑一聲道:“令主何以不發一言?”
“影子血令”寒目一掃,冷冷道:“朋友來了多時,何不也進廳來一談!”
這兀然的發話,不但“極樂仙子”一呆,就是在座幾人也怔了一怔,不知“影子血令”對誰說話。
要知道此刻這秦家古堡,周圍三里之中,暗樁密佈,任何人一闖入古堡外圍三里之內,堡中可立刻得到消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防範如此周密的古堡,竟然有人無聲無息的潛入。
“極樂仙子”一怔之下,倏然飛快忖道:“令主這一說,莫不是已習得神君的天視地聽之術。”
她念頭尚未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廳外倏起一道狂飈,正撞廳門,砰嘭一聲巨響。門窗四飛,木屑紛射。
這一聲巨響,立刻引起廳外四周,“鐵血秘盟”中的高手嘩然。
廳中諸人神色一變,紛紛推坐起來,“影子血令”衣袖一揮,一陣陰飈立起,大廳中燈火倏滅。
就在煙霧漸希,光亮一暗中,廳中人影一晃,“咯”地一聲,在門口已屹立着一條魁梧身形。
只見他紅衣鐵腿,正是到過少林,追查失蹤“靈天殘篇”的“獨腳閻王”
黎乙休。
只見他神威湛湛的目光四下一掃,狂笑一聲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各位早已移來此地了,哈哈‘影子血令’竟然也在場,老夫算沒空跑。”
“靈狐”秦嵩一見竟是“閻王堡”主,心中不由一愣。他倒並非是懼怕,卻是因為剛才尚猜測對方就是八駿寶車的主人,卻料不到他竟然立刻出現。
但他心中雖奇,口中卻哈哈一笑道:“想不到‘閻王堡主’駕到,真是蓬壁生輝,歡迎,歡迎。”
說到這裏,目光一掃廳外群立包圍的高手,喝道:“掌燈!掌燈!貴客蒞臨,豈可如此招待!”
他這一番做作,果然不愧老成狡猾。
隨着他喝聲,廳外立刻閃入二條人影,擦亮火種,廳中立刻大亮。
黎乙休一拂長須,精光四掃,嘿嘿一笑道:“耳聞‘靈狐’有泰山崩於前面不變色之能,如今一見,果然盛譽非虛。”
語聲一頓,接着道:“但今天老夫今晚來此,並非做客而來,秦大俠大可不必裝模作樣!”
“毒手人魔”本來為三掌震天地陸無忌那段誤會,心中一肚子氣,聞言陰測測一笑,邁上一步,道:“憑你敢私闖入堡,不論你為何而來,就該碎屍千段!”
黎乙休腳下一頓,咚地一聲,也邁出一大步,雙目神光陡厲,冷笑道:
“原來南北雙毒也在這裏,正好,讓你知道老夫是否怕你指中毒物!”
語聲中,雙掌一翻,一道狂飈,就向“毒手人魔”當胸撞去。
在群雄環立下,黎乙休竟然不計自身以寡敵眾之危,說打就打,大出群魔意料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毒手人魔”錯愕之下,陡覺掌勁凌空襲胸,一聲怒喝,也是雙掌一圈,迅揚而起。
嘭地一聲大響,勁氣四溢,“毒手人魔”只覺胸頭一震,身形蹌踉後退二步。
“獨腳閻王”也覺二臂微酸,暗忖道:“這魔頭果然好功力,要不是佔了先動優勢,自己,功力與他一比,高不上多少。”
“毒手人魔”吃了一個啞巴虧,神色一怒,身形倏動,倏見“極樂仙子”
伸手一攔,輕聲道:“谷大俠沉住氣,這老怪物可能已練成‘靈天殘篇’上神功,目前最好不要莽動。”
這一番使“毒手人魔”心中陡然一凜!
他想,“極樂仙子”之言,果然不錯,如“獨腳閻王”真的已悟得神功,自己上去,豈不是陡然現丑。一生盛名,立刻付諸東流。
但是,他心中的怨毒,卻更熾盛,雙手一入腰囊,已將“七里聞香斷魂散”藏於指甲之中。
其實,廳中諸人所以穩住不動,也是因為顧忌這一點。
而“獨腳閻王”老謀深算,所以不顧一切,先手出掌,心中何不是料到這批魔頭在一時之間,摸不透自己的深淺下,必然不敢動手。
他一掌震住廳中諸魔后,目光如電,四下一掃,嘿嘿一笑,道:“老夫此來,並不想對你們過份,只是為問一句話而至,不過,假如各位不自量力,那末,嘿嘿!就勿怪老夫痛下殺手……
接着語氣一頓,臉上加重一絲煞機,繼續道:“諒各位也知道,老夫昔年也是雙手血腥,身上系有數百冤魂,要老夫今天多殺幾個人,老夫也不會在乎!”
“影子血令”陰森森地一哼,“靈狐”秦嵩哈哈一聲乾笑,插口道:“好說,好說,‘鐵血秘盟’雖尚未公開於江湖,卻也懂得江湖規矩,秦某自思對貴堡向抱井水不犯湖水態度,想堡主也不會與咱們令主作對。”
黎乙休冷冷一哼,道:“咱們長話短說,老夫來此,想一見只聞傳言,尚未見面的‘絕天魔君’!”
“極樂仙子”哈哈一聲,嬌笑道:“堡主能否先將來意說出……
黎乙休目光一瞟,冷冷道:“老夫的事,你能知道?知道了你又能作主?”
“極樂仙子”心中同起一絲怒意。
她可說從來沒有受人如此輕視過,但臉上仍舊保持迷人的笑容,淡淡道:
“堡主知道神君是我什麼人?”
黎乙休冷笑道:“老夫從沒興趣,打聽這種不關緊要的事。”
“極樂仙子”又是嬌笑一聲道:“神君就是我公孫媚義父,而他老人家,正是獨坐玄關,苦修神功,如先說與我聽聽,我公孫媚自信尚能作上三分主意。”
黎乙休哈哈一聲狂笑,:“如此你就更不配問了,老夫正要面見你義父,而你已低上老父一輩,豈可以下犯上。”
接着故意揶揄道:“再說,老夫也有女兒,但她從不敢為老丈作主任何事情。”
“極樂仙子”臉色一變,她素負詞鋒過人,想不到今天處處碰壁
正在此際,只見“影子血令”陰陰一喝,發話道:“黎乙休,你有話爽快說出,何必故作威風。”
“獨腳閻王”嘿嘿一笑,道:“影子血令,你早該開口了,老夫來意,你難道不知道?”
“影子血令”微微一哼,道:“你不說出來,本令主怎會知道?”
黎乙休神色一沉,臉罩寒霜,道:“如說別人不知,或在情理之上,如說你不知道,嘿嘿是否故作痴聾!”
秦嵩聽得心中疑竇叢生,插口道:“就算令主知道,堡主再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又有何妨?”
黎乙休目光一掃道:“老夫問你,三掌震天地陸老匹夫,率領一批高手包圍夕陽別府,是否是你‘影子血令’手諭?”
“影子血令”冷冷道:“不錯!”他每說一句話,皆簡單扼要,似乎生怕多說一個字會突然死去一樣,無形之中,令人感到他格外陰沉神秘。
黎乙休點點頭道:“這麼說,陸老匹夫連斃本堡主手下,也是你‘影子血令’的指示-?”
“影子血令”道:“陸大俠在外如何行事,本令主怎會清楚,但如堡主把這筆帳算在本令主頭上,也無不可。”
黎乙休猛然邁上一步,厲聲道:“隨後你另派人夜襲閻王堡,四處搜查老夫,你也知道-?”
“影子血令”嘿了一聲,道:“情非得已,非常抱歉,本令主命人搜查,並非是針對堡主。”
黎乙休道:“你針對什麼人?”
“影子血令”淡淡道:“本令主只是在搜查四篇‘靈天殘篇’!”
黎乙休狂笑一聲道:“你既然如此坦白,就早該承認了,老夫八篇抄本,四篇正本,全都失蹤,此來就是問你要這十二頁奇書。”此言一出,諸魔神色齊都一愕!
要知剛才他們尚在推測那八駿寶車的主人是黎乙休,想不到黎乙休卻為了失寶,竟找上門來,怎不使他們感到意外。就在群魔愕然之際,倏見“毒手人魔”一聲暴叱,游身欺進,十指飛揚,就向“獨腳閻王”黎乙休門面彈出十道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