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一天,粉裝玉琢琉璃世界的“西山”上,步履洒脫地飄然登上了一個人,那是位身材頎長的黑衣客。
他,頭戴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張臉,令人無法窺及他的面貌,不過,他的左半邊臉,由頭頂到耳下,用塊布包紮着,看上去有點任!
自然,他就是李慕凡!
對西山的雪景,他沒心情觀賞,直登半山一片廢墟,斷壁帶在,危垣猶存,一角大殿在寒風裏哆咦着,不時撲籟籟掉下一片雪花!
這片廢墟那門樓處,還有半塊橫額,這半焦的橫額上,還留着一個殘缺的“玉”字,別的字遺迹已經被燒了!
李慕凡在這片廢墟之前停了步,站在那廢墟之前,一動不動,片后,突然,他有了發現!
那是兩行已被落雪平得差不多的腳印,極淺,几几乎看不見了,若沒有上好的目力,絕難發現!
這兩行腳印,繞過了廢墟旁,順着山壁一條小呼,轉向了山的那一邊,不知再延伸到何處。
李慕凡遲疑了一下,放輕步履,循腳印走了過去。他繞過了山壁再看,那行腳印延伸到山這邊,石壁下一個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前!
這洞穴不知深有幾許,黑黝黝的,難見事物!
李慕凡沉吟一下,撮口一聲輕嘯,人一閃貼向了石壁下洞穴旁一處向內四進去的地方!
轉眼間,這寂寂的空山;黝黑的山洞內有了動靜,那是一陣由內而外,由輕而重,息息索索的聲響。
聽在耳里,像蟲爬獸行!
李慕凡右掌很快地撫上了腰際!
就在這時候,那石洞裏探出了個頭,那是個人頭,一頭亂髮擋着了大半張臉,那隱約可見的臉上,既黑又贓,像是有八年沒洗臉似的!
那人頭左望望,右看看,“咦!”地一聲,立着身行了出來,這下,整個人現在眼前。
那是個瘦小小的人,除了那稻草一般蓬散亂伸頭髮的那顆腦袋外,瘦小的身形上,裹着一件破皮襖,東一個洞,西一個縫,令人有難以蔽體之感。
下身,穿着一件舊棉褲,扎着褲腿,顯得有點肥。
腳下,是一雙脫了底的破棉鞋,那根本談不上穿,是拖着的,走兩步直響,還不參抬腳,一抬腳非掉不可!
他出了洞外又一陣張望,詫異地抬手抓向了一頭亂髮,那隻手,既黑又瘦,指甲老長!
是時候了,李慕凡閃身竄到了洞口,輕輕地咳了一聲。
這一聲,聽到那怪人耳朵里像雷,他那瘦小身子一抖,霍地轉了過來,一聲驚呼忙退了好幾步,鞋掉了!
“你,你,你是……”那雙眼,睜得大大的,盡射驚駭,嘴也合不攏了!
李慕凡開口說道:“你別怕,我是來西山賞雪的……”
那怪人忙道:“那你怎麼找到這兒……”
居然一口清脆的京片子。
李慕凡道:“在山那一邊,我看見了兩行往這兒延伸的腳印…,”
“腳印?”那怪人一抖叫道。“老天爺,我怎麼留下了腳印,我怎麼…幸好你是個游山的,要是讓他們發現了,那還得了……”身子又一抖,住口不言!
李慕幾道:“你是誰,他們又是誰?”
那怪人“哦”地一聲,忙搖頭說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沒什麼,沒什麼!……”一擺手,接道:“你要賞雪,該上高處,這兒沒什麼好看的,你快走吧!”
李慕凡道:“你要我走?”
“可以!”李慕凡一點頭,道:“只要你據實答我幾句,我馬上走!”
那怪人兩眼一直,道:“怎麼你要問我話?”
“是的!”李慕幾道:“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馬上走!”
那怪人迷着眼道:“你要問我什麼?”
李慕凡往後一指,道:“山那邊的那片廢墟,是不是年的‘玉泉寺’!”
那怪人一點頭道:“不錯,怎麼樣?”
李慕凡倏然笑道:“那麼我沒有找錯地方……”
那怪人詫聲說道:“你沒有找錯地方,你找……”
李慕幾道:“我不瞞你,你也別瞞我,我來找一個人!”
那怪人身子一抖,道:“找一個人?你找誰?”
李慕凡道:“我想先知道一下你是誰?”
“我?”那怪人道:“我,我是……當年‘玉泉寺’里燒飯的!”
李慕凡那帽沿陰影下一片奇光飛閃,笑道:“可巧我碰上了你,真是可喜可賀……”頓了頓,接道:“那麼我告訴你,我找當年的董鄂妃!……”
那怪人脫口一聲驚呼,往後退了幾步,顫聲說道:“你,你,你不是來賞雪的!……”
李慕凡道:“怎見得?”
那怪人道:“你既是來的,又何必找這個,找那個問那麼多,你要真是來賞雪的,我勸你別再問下去了,趕快走吧!”
李慕凡道:“那為什麼?”
那怪人道:“因為我不知道,你問了也是白問,而且這種事讓官家知道了,那是要殺頭的……”
李慕凡笑了笑,道:“要怕殺頭,我也就不來了!”
那怪人又往後退了一步,道:“這麼說,你……”
李慕凡道:“我願意直說,我是來找鄂妃的!”
那怪人搖頭說道:“那你還是白問,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李慕凡道:“可巧你是當年‘玉泉寺’燒飯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那怪人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慕凡截口說道:“我還願意告訴你,我找董鄂妃沒有惡意!”
那怪人凝目說道:“你是……”
李慕凡道:“江湖人。”
那怪人道:“江湖人為什麼管官家的事,你別……”
李慕凡道:“這件事我是懶得管,可是我受人之託,而且已經點頭答應了,不得不管到底,你明白么?”
那怪人道:“你受誰之託?”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我不能說!”
那怪人道:“為什麼?”
李慕凡道:“因為我答應過他,我不對任何人說出他是誰,你知道,人輕死重一諾,所以我不能說!”
那怪人道:“那麼,我怎麼知道你是好意還是歹意?”
李慕凡倏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我找董鄂是好意,你就願意告訴我,可是?”
那人一驚,忙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要是好意,我也無法告訴你,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
李慕凡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怪人道:“當然是真的!”
李慕凡道:“你確是當年‘玉泉寺’燒飯的?”
那怪人一震,道:“怎麼不是?難道有錯,燒飯的有什麼光彩,還會有人冒充不成?”
李慕凡笑了笑,道:“那很難說,我請問,當年‘玉泉寺’慘遭火燒的事你可知道?”
那怪人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我知道!一場大火把‘玉泉寺’燒個精光,燒得片瓦無存,人死了不少,這是菩薩不保佑……”
李慕凡道:“你是從火窟僥倖逃生的?”
“不!”那怪人搖頭說道:“那夜我下山進城買糧食去了,根本就不在寺里,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寺被燒了,成了一堆灰燼!”
“原來如此!”李慕凡點頭說道:“那你為什麼住在這地方,不下山進城去,又怕留下腳印,是怕什麼,躲什麼?難道那場火……”
那怪人大驚,駭然忙道:“你這人……怎麼你可別亂猜疑血口噴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論罪要殺頭,我怕什麼,躲什麼,我只是聽說那場大火后,官家到處找人,我是唯一沒被火燒死的,我怕官家懷疑我……”
“懷疑?”李慕凡笑道:“我看你還是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吧,不然我扭你見官,到那時候只怕你會……”http://210.29.4.4/book/club那怪人機伶一顫,大聲叫道:“扭我見官,你憑什麼,我又沒有……”
李慕凡笑道:“這話等你見官再說不遲!”
那怪人目光一凝,道:“你真要拿我見官?”
李慕凡道:“那要看你願願跟我合作了!”
那怪人道:“你真要找董鄂妃?”
李慕凡道:“你多此一問,不然大雪天裏,我跑西山幹什麼?”
“好!”那怪人猛一點頭,道:“你跟我來,咱們進洞裏談!”
話落,拖拉着那雙破棉鞋,蹣跚往洞口行來!
李慕凡笑了笑,未置可否!
而當那怪人行近李慕凡身邊,要擦身而過之剎那間,他突然曲起胳膊,一個飛肘向李慕凡心口撞去!
居然會武,而且身手挺快!
李慕凡一笑道:“沒想到你還有一身本領,可是你忘了我是個江湖人!”
右掌一抬,掌心向外,那怪人一肘撞在李慕凡的掌心上,他像撞在一塊鐵上,剛“哎呀’一聲,李慕凡五指一曲,已攫上了他的左肘,笑道:“閣下!怎麼樣,我不比你差吧!”
那怪人“曲池”被扣,半邊身子酸麻,哼哼着顫聲說道:“我老實說吧,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說!”
李慕凡微笑道:“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我為什麼要殺你,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下次別這麼冒失出手,所幸是我,要是換了別人,怕不心脈寸斷,死的冤枉?”
五指一松,那怪人身子幌動,腳下蹌踉,砰然撞在洞口石壁上,他瞪着一雙眼,訝然說道:“怎麼?你不想知道了……”
李慕凡淡淡笑道:“誰說的?我所以放了你,那只是證明我沒有惡意,不碰上你我沒有辦法,既碰上了你,我豈會輕易放過空手而回,閣下,我真誠一句,絕沒有惡意,希望你能……”
那怪人突然說道:“就是你有惡意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我這顆腦袋這知命早在當年就該丟了,如今既活了這多年,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李慕凡笑問道:“是么?”
那怪人激動地道:“告訴你吧,我自知對不起良心,要不是我許的經還沒念完,我早就一頭碰死這兒還債了!”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說下去!”
那怪人顫抖着搖頭說道:“沒什麼好說的了,我早就知道我躲不過的,你們也絕不會放過換,你們心狠手辣,事是你們教我幾個乾的,到頭來卻又要殺我幾個滅口,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拿我走吧,恨只恨我許的經沒能念完!”
李慕凡道:“你說完了么?”
那怪人道:“說完了,要割要刮,任你的了!”
李慕凡道:“閣下,我不拿你,也沒人說要割你刮你!”
那怪人一怔,道:“怎麼,你不……”
李慕凡道:“我根本就不是來拿你的,話全是你自己說的,我曾說過一個字?”
那怪人凄然說道:“好心智,只是那沒用,你若想套出……”
倏地住口不言!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那沒關係,讓我先弄清楚你是誰,然後我再告訴你我是誰,證明我沒有惡意給你看!”
那怪人抬眼凝注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李慕凡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怎知道?”
那怪人倏然大笑道:“當初你們派了侍衛營的門溫,如今卻說……”
李慕凡一怔急道:“你是侍衛營的?”
那怪人門溫猛一點頭,道::“不錯,想起來了,還有萬良,傳玉,他兩個事後被你們捉了去,以謀害董鄂妃罪名砍頭正法,只有我……”
李慕凡吸了一口氣,道:“那最好不過,你即是侍衛營的,出身就該是江湖,那麼,你對李慕凡這三個字就不該陌生!”
“李慕凡?”那怪人門溫一震急道:“你,你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點頭,道:“他如今就站在你的眼前!”
那怪人門溫倒抽一口冷氣,但剎時間他又笑道:“嘿!我怎麼知道你確是李慕凡?”
李慕凡笑了笑,道:“很簡單,官家的人視李慕凡為飛賊大盜,不屑冒用這塊招牌,至於江湖,又沒有敢冒用這三個字!”
那怪人門溫呆了一呆,道:“不錯,這是實話,官家人不屑,江湖人不敢,這麼說來,你確是李慕凡了!”
李慕凡道:“是與不是,你閣下如今還不明白么?”
那怪人門溫沉吟說道:“換個江湖人,他也逃不過我那一下飛肘,更沒那能耐出手便制住我,該不會錯了……”抬眼說道:“是又怎麼樣?”
李慕凡道:“你就該相信我不是你所說的他們一路人!”
那怪人門溫道:“可是你問董鄂妃……”
李慕凡道:“我說過,那是受人之託而且絲毫沒有惡意!”
那怪人門溫遲疑了一下,猛然點頭:“那麼,請跟我來,咱們進去談。”
低頭鑽進了洞內。
李慕凡沒猶豫,矮身跟了進去。
這個洞,極盡蜿蜒曲折之能事,但是進洞十丈,洞頂漸高,已可直腰而行!
李慕凡跟在怪人門溫身後一陣彎拐之後,眼前忽然一亮,那是燈光,由於洞勢婉蜒曲折且深,所以縱有燈光,也不虞外泄,在洞外看一眼到底都是黑黝黝的!
燈光透出處,是洞的盡頭呈圓形緊靠洞底石壁上,還有一塊大洞之後,似乎有個洞口!
圓形的洞底,別無擺僅有一張石榻,兩塊石頭堆成的爐灶,一盞油燈,幾卷絹冊……
到了洞底,門溫羞澀地道:“李大俠,這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不敢讓您坐!”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閣下在這兒住了這多年,難道我坐不得片刻?”
一矮身,他竟然席地坐了下去。
門溫搖了搖頭,道:“李大俠,我門溫到今在才知道官家的傳聞不實!”
李慕凡仰頭問道:“這話怎麼說?”
門溫道:“像李大俠這麼個隨和的人,怎會是殺不眨眼的大盜。”
李慕凡笑了笑,沒說話。
門溫盤膝坐下,就坐在李慕凡的對面,遲疑了一下道:“李大俠,我也沒有茶水……”
李慕凡道:“閣下在難中何必拘此俗禮,也別跟我客氣,還是快告訴我董鄂妃……”
門溫目光一凝,鄭重地道:“李大俠,您找尋董鄂妃,果然沒有惡意?”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以閣下看,李慕凡這三個字值多少?”
門溫道:“無價!”
李慕凡道:“那閣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門溫低頭一嘆,倏又揚起了頭,悲苦地道:“李大俠不知道,我對董鄂妃已經夠愧疚的,倘若再因為我一語不慎再為她抬來災禍,那我的罪孽便是來生來世也難以消評了!”
李嘉凡沉吟了一下,道:“閣下無須這樣,當初奉命行事,錯該不在閣下,罪也不該由閣下擔,如今我可以告訴閣下,實際上我不是找董鄂妃,而是找皇上……”
門溫呆了一呆,忙道:“皇上?皇上怎麼了?”
李慕幾道:“皇上為找尋董鄂妃而出走,而今已是失蹤多年了。”
門溫脫口一聲驚呼,道:“原來皇上竟對董鄂妃這般痴心痴情根……’李慕凡微一點頭,道:“不愛江山愛美人,說起來他是一個值得同情,值得敬佩的皇上。”
門溫臉色突然一變,道:“這麼說,李大俠似是替官家……”
李慕凡截口說道:“那算得,卻也算不得,張英這個人你可知道?”
門溫點頭說道:“他是軍機大臣,也是大學士,可以在‘御書房’行走!”
李慕凡道:“不錯,就是他,前些日子,他便服簡從到外城去找我,托我找尋順治,他所以托我找尋順治的目的,只在讓順治寫一紙手詔,除去在朝專權的大臣熬拜,僅此而已,對董鄂妃絲毫沒有惡意,閣下放心了么?”
門溫沒答話,沉默了一下,道:“既是找尋皇上,那麼李大俠為什麼找董鄂妃……”
李慕幾道:“以我看只能找到順治,便能找到董鄂妃!”
門溫道:“李大俠是江湖稱最的高人,一般江湖人都恥於跟官家打交道,更不會替官家交效力做事,而李大俠怎……”
李慕凡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知道‘河南’‘登封’‘樂圃山莊’,‘布衣孟嘗’田孟起?”
門溫點頭說道:“聽說過,此人在張府任教習。”
李慕凡點頭說道:“就是他,他向張英推薦了我,而我欠過他的情!”
門溫道:“原業如此,李大俠是還他這筆債!”
李慕凡道:“正是這麼說。”
門溫一嘆說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告訴李大俠吧……”頓了頓,接道:“我幾個奉太后密旨,夜裏來到這‘玉泉寺’放了一把火,李大俠,人心都是肉做的,皇上待‘侍衛營’特別恩厚,尤其董鄂妃,她被棒打鴛鴦,硬拆散了她跟冒辟疆的姻緣,已經夠可憐的了……”他頓了頓,又道:“誰會忍心殺她,可是不殺她又不能交差,可巧有個宮女願意犧牲自己,替董鄂妃死難,於是她穿着董鄂妃的衣裳飾物被燒死在火窟里,而董鄂妃卻由這個洞灑淚離開‘玉泉寺’……”
李慕凡道:“這麼說來董鄂妃果然沒有死……”
門溫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難道李大俠原以為……”
李慕凡道:“我原以為董鄂妃難以幸兔,不想她竟……”點了點頭,接道:‘那最好不過了,順治必是跟董鄂妃在一處,只要能找到她,就不愁找不到順治了!”
門溫道:“也許李大俠對了……”
李慕幾道:“閣下,董鄂妃由這個洞離開‘玉泉寺’後上那兒去了?”
門溫搖了搖頭,道:“李大俠,請容我把話說完,‘玉泉寺’起火后的第二天,寺外突然來了個瘋瘋癲癲的傻子,時哭時笑,時而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時而燒着這堆廢墟亂轉,嘴裏不住的喚着愛卿!”
李慕凡道:“閣下,此人是……”
門溫道:“那人穿着很氣派,挺考究,只是臉色蒼白,十分難看,他在這兒待了很久,然後就離開了。”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可知道他是誰?”
門溫道:“如今我知道了,他必然是皇上。”
“不錯!”李慕凡點點頭道:“他就是順治,他往哪兒去了?”
門溫搖頭說道:“我只知道他瘋癲着走了,上哪兒去了,卻不知道,對了!”忙接道;“李大俠,有件事我忘了說!”
李慕凡道:“什麼事?”
門溫道:“董鄂妃在離開這兒之前,有人來看過他……”
李慕凡忙道:“誰?是冒辟疆?”
“不!”門溫搖頭說道:“聽宮女說,是個和尚……”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和尚?”
“是的,是個和尚。’們溫點頭說道:“其實,與其說是他來看董鄂妃,不如說董鄂妃是被他引出去的!”
李慕凡訝然說道:“這話怎麼說?”
門溫道:“那是我幾個奉太后密旨,來這兒放火燒‘玉泉寺’的頭一天夜裏,董鄂妃正在凈室打坐,忽然聽見有人時哭時笑,使得董鄂妃心緒不寧,難以入定,董鄂妃就叫來宮女問,可是怪了,宮女們個個凝神,卻是什麼也聽不見……”
李慕凡道:“這的確是怪事。”
“可不是么!”門溫道:“要有,別他該聽得見,要沒有,董鄂妃又怎聽得見。”
李慕凡道:“以後呢?”
門溫道:“以後董鄂妃就遣走了眾宮女,一個人悄悄地由後門出去了‘寶泉寺’前往看個究竟,片刻之後她又悄悄地回來了,第二天她只對宮女說那是個瘋和尚,別的什麼也沒說……”
李慕凡道:“這麼說,除了董鄂妃外,並沒有第二個人看見那和尚了?”
門溫點了點頭,道:“是的,李大俠。”
李慕凡眉微皺,想了想,道:“閣下可知道,是誰陪董鄂妃走的?”
門溫搖頭說道:“據我所知,沒人陪董鄂妃,當時也有宮女要陪她走,願侍候她一生,可是董鄂妃卻說了這麼句話……”
李嘉幾道:“什麼話?”
門溫道:“董鄂妃說不用任何人陪,山下有個人接她,而且說她不用人侍候,今後這輩子她將侍侯別人……”
李慕凡詫聲說道:“侍候別人?誰?”
門溫搖了搖頭,道:“她沒說,當時也沒人顧得問這些!”
李慕凡沉默了一陣,道:“那麼,順治呢?”
門溫道:“皇上也不知上那兒去了,當時我怕被人瞧見,躲都來不及,自是不敢現身問他!”
李慕凡道:“順治離去的時候,你有沒有其他的發現?”
門溫搖說道:“沒有……”倏又一搖頭,道:“不,有,我好像聽且他哺哺自主地說,說什麼……說什麼我也侍候人去吧!”
李慕凡道:“順治他堂堂一國之君,當朝皇上也侍候人?”
“說得是呀!”門溫道:“這話我當時也聽不懂,可是我又不敢現身去問。我壓根兒就沒想到他會是皇上,事後我想了好久沒想通!”
李慕凡沉思了一下,道:“對那位未見其人的瘋和尚,閣下作何看法?”
“我?”門溫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什麼看法,瘋子那兒都有,包許他半夜闖上了西山,在‘玉泉寺’后發了瘋……”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有三件事你沒想到……”
門溫忙問道:“什麼事?”
李慕凡道:“這西山不是等閑地,而是自有了這一朝後就被大內劃為禁地,尋常白姓是不許上山來的。”
門溫道:“他是個瘋子,那管那麼多?”
李慕凡點點頭說道:“這話不錯,可是據我所知,這‘玉泉寺’是供奉喇嘛的月B些喇嘛們,人人都有一身密宗武學,有人半夜跑上西山,而且近在‘玉泉寺’后,他們都不知道?”
門溫呆了一呆,道:“這,這我就不明白了。”
“還有!”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倘那瘋和尚夜半寺和一時哭討笑是假,董鄂妃為什麼悄悄地走了一趟寺后,倘是真,為什麼那哭笑聲別人聽不見,卻偏偏傳人董鄂妃耳中。”
門溫又復呆了一呆,搖頭說道:“李大俠,這,這我也不明白,那您看……”
李慕凡搖頭淡笑,道:“一時難想通,恐怕得費一個時期苦想!”
門溫道:“那麼李大俠……”
李慕凡突然截口問道:“這就是你所知道的么?”
門溫的話被岔開了,他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
李慕凡道:“沒別的了么?”
門溫道:“對李大俠。我沒有一丁點保留,假如李大俠不信……”
李慕凡搖頭說道:“不,我不是不信,我是說假如沒別的什麼,我該走了!”
隨即他站了起來,連身上的塵土都沒揮。
門溫連忙跟着站起,道:“怎麼,您這就走?”
李慕凡點了點頭,探懷摸出了一物,道:“你在這兒,不是長久之計,我身上沒帶多少,就以這顆珠子相贈,到別處去謀生吧!”
說完了話,手往門溫懷裏一塞,轉身行了出去。
門溫怔住了,及至他定過神一路呼喊着追出了洞,李慕凡已走得沒了影兒,雪地上只留下淺淺的兩行腳印。
門溫瞪着眼,張着嘴,又怔在了那兒,好半天他才探手從懷裏摸出那顆拇指般大小的珠子。
才看見珠子的時候,他神情激動,滿臉的感激神色。
然而沒多久,那激動的神情與感激神色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神色,那神色初看令人難以言喻,難以意會,使你仔細看看,便不難發現,那似乎在猶豫着什麼,對某件事的難以取決。
突然,他有了決定,頭一低邁步向前行走,是向山下行去,洞裏的那些,他不要了,連一點留戀也沒有!
天快黑的時候,風又顯得大了,嗚嗚地直叫,聽進人耳朵里,能令人有說不出的寒意與不舒服。
夜來的風,能吹得各行各號門前懸挂的招牌直幌,還有的格格作響,你不瞧,這個上寫斗大“當”字的大燈籠,在寒風裏直擺,生似要刮掉。
平日裏,當鋪僅垂着一付短布簾,可是在這大冷天裏,尤其是天要黑的時候,當鋪就上了門。
一團黑影踏着雪,披着當鋪門前那一閃一幌的昏暗燈光到了當鋪門前,他抬手砰砰地擂了門。
片刻后,門豁然開了,一個身穿棉布襖褲的瘦老頭兒剛探出腦袋,那團黑影就隨着那股子刀兒一般的寒風,闖進了那兩扇門兒。
門,匆忙地關上了,在門裏,那瘦老頭兒埋怨着嘟嗜上了:“你這個人真是,這般冒……”
“失”字猶未出口,那雙老眼藉着櫃枱里的燈光,才看清了那隨風闖進門的那團黑影。
那團黑影穿着像個要飯花子,頭髮技散,鬍子老長,卻又七分像鬼,那雙炯炯的眼,還在瞪着他!
老頭兒“失”字咽進了肚裏,倒抽一口冷氣,生似那剛刮進來的寒風沒散,正往他脖子裏鑽,他退了一步,瞪着老眼,發硬的舌頭抖了老半天,才抖出一句:“你,你,你是……”
那人開了口,話聲有點冷,也有點急燥不耐煩:“進你這個門兒,還能來幹什麼?”
老頭兒結結巴巴地道:“這麼說,你是來噹噹的……”
“廢話!”那人道:“不是來噹噹,難道是來找樂子的不成,這麼大冷天,誰要有辦法會往這兒跑,快點,快點!”
老頭兒將頭連點地應道:“是,是,是,你請等等,請等等。”
說著,他匆忙轉身,一溜煙般闖進了那高只可仰鼻的櫃枱里,往裏面一扣,往那兒一站,隔着一排木柵,他心裏頭似乎塌實多了,定了定神,干咬了一聲,道:“你——要當什麼?”
那個“你”字拖得老長,本難怪,瞧這人一身打扮,便連他自己都當了也值不了幾文,他還能當什麼?
那人沒在意,兩眼一翻,道:“你是朝奉?”
老頭兒還有點提心弔膽似地點頭嗯了一聲,他沒說話,只不知是懶得說話,還是不敢說話!
那人道:“什麼時候換了人?”
聽口氣,敢情是常客。
老頭兒一怔,旋即整了整臉色,道:“沒換人,東家年紀大了,照顧不過來……”
那人咧嘴一笑道:“原來你是老錢雇來的,我說嘛,怎麼那麼面生,老錢呢?”
老頭兒道:“睡了,躺下好久了!”
那人一偏頭道;“要是以前,我會拍桌子叫他起來,如今不是那年頭兒了,湊合點兒吧……”
一揚手,一顆珠子投進了木柵門兒:“瞧仔細了,這當多少?”
老頭兒兩眼一直,舌頭大了:“這,這是……”
那人道:“眼花了,認不得么?珠子。”
老頭兒忙道;“是,是,是,珠子,珠子……”
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顆珠子,揚起臉,藉着燈光仔細地端詳了半天,突然一搖頭道:“這顆珠子不真,是贗……”
那人道:“怎麼說?”
老兒忙道:“貨倒是真的,只是你既然有這東西,就不會不識貨,珠子講究光亮而光不刺眼,像這顆……”
那人冷然說道:“閉起你那老嘴少說一句,值多少?”
“珠子太光,肩而不圓,有疵,有……”那老頭兒嘴裏念叨了一陣,左手一翻伸出五個指頭。
那人道:“這是多少?”
老頭兒怯怯地道:“五百兩!”
那人一拍櫃枱叫道:“放你媽的屁,這顆珠子足值兩千兩,你他奶奶的喝血也得看清楚人,是對誰,一千五百兩,一個不能少。”
老頭兒一哆嗦,珠子差點沒鬆手,往裏退了退,道:“那,你請往別家去!”
“媽的!”那人嘴裏不乾不淨地大叫了:“大爺偏要在你這兒當,幹這一行的能瞞得了我?想當年我就是拿塊石頭,老錢他也得給我百兒八十兩,如今你這老兔崽子……不跟你廢話了,叫老錢起來。”
火兒歸火兒,似乎有點顧忌,要不然他早闖進去了。
幹這一行的都是眼睛雪亮,老奸巨滑,老頭兒勉強一笑道:“這位既然你跟我們東家有過來往,那麼誰都該清楚誰,不是自己的東西平白換五百兩雪花花的銀子,這種便宜事該很不錯,再說,收這顆珠子,也要冒很大的風險,萬一官里查起來……”
那人破口罵道:“你他娘的把大爺當成了什麼人,告訴你,大爺是……,,怒態忽地一斂,揚了揚手,一點脾氣也沒地道:“這樣吧,咱們對半兒分,拿一千兩來,我走路!
他這一收斂,老頭兒來勁了,一搖頭眯起了老眼:“最多七百兩,再多一個你往別家……”
那人猛然一瞪眼,剎那間卻又泄了氣,搖頭咒罵道:“他奶奶的,虎落平陽,那怪誰,七百兩就七百兩吧,快拿來,快拿來。”
老頭兒難掩心中喜悅,提筆懦墨轉眼間寫好了一張當票,秤足了七百兩銀子,連同當票一起推出了木柵門!”
那人拿起一錠錠的銀子,往腰裏東寒一錠,西塞一錠,把上半身塞得鼓鼓的,然後抓起當票,砰然一聲開門走了!
大更黑了,“北京城”滿城是燈,而在這小衚衕里,卻永遠是那麼黑黝黝地,風由衚衕那頭像洶湧的潮水般灌到了衚衕這頭,衚衕里家家戶戶都緊閉着門兒。
從東邊衚衕口頂着風進來個人,他的步履很快,也很輕,轉眼工夫,他進了衚衕一半!
在兩扇窄的門前,他停了下來,猶豫着他抬手拍了門,拍得很輕,在這寒夜的大風裏,幾乎令人聽不見。沒動靜,那兩扇窄門裏沒有一點反應!
他二次抬手拍了門,這回拍的較剛才重了些,那砰砰的門聲,能震動隔壁的好幾家子。
這回了動靜,是一陣輕微的步履聲,像拖着鞋走路,遠遠的裏頭,傳出了含混的一聲。“誰呀,大半夜的……”是個女人聲音。
不知怎地,那人身子一抖,忙低低應道:“守寡的.是我,快開門!”
門裏響起了一聲驚呼,步履聲立時停住,旋即,步履聲又起,那不是往外來,而是折了回去,飛快!
那人急了,提高了嗓門連連喚道:“婆娘,是我,老門呀,快開門呀,婆娘……”
好一陣子之後,那步履聲又響起了,是一步一步地挨了出來,隨之響起了那女人顫抖的話聲:“老門,是你么?“哎,是呀!”
那人急道;“我叫了半天,難道你讓我驚動整條衚衕不成?
外邊風大,都快凍死我了,快開門呀!”
步履聲近了,門裏那女人顫抖着道:“老門,你沒死?”
“廢話!”門外那人道;“死了還會說話,活生生的老門回來了,不信待會兒你樓在懷裏試試!”
步履聲已到了門邊,門豁然打開了,那人一個箭步竄了進去,門裏響起了一聲痛呼聲:“哎呀,死人,踩着我的腳了……”
門又關上了,只聽那人嘿嘿笑道:“痛了么?來,心肝兒,讓我給你揉揉!”
門裏黑黝黝的一團,兩條黑影擁在一起,突然,那較為矮小的黑影推開了另一條,嘴裏嬌聲咒罵說道:“死沒良心的,你還知道回來,多少年了,害得我……走,屋裏算帳去!”
拉着那另一條黑影往裏行去!
一條上掩大日的過道,由那兩扇窄門直通裏頭,裏頭有一個小院子,窄窄的一間屋,屋裏透着燈光。
進了屋,燈光下,那兩個人都看清楚了,男的,穿着嶄新的皮袍,臉刮的發亮,沒一根鬍子碴兒,殘眉,圓圓的眼,一條髮辮拖在腰后,滿臉堆着笑。
女的,近卅,一身花襖褲,把那成熟的胭體裹得玲歡活現,算不得美,但很媚,桃花眼水汪汪的,眉挑風騷,眼角還洋溢着那麼一絲絲春意。臉色,熱紅熱紅的,兩頰上,還有點殘餘的脂粉。
一進屋,那女的一把把男的按在椅子上,左手叉腰,右手指上了男的鼻子,揚眉瞪眼罵了起來:“老門,你這殺千萬,挨萬剮,死沒良心的,你這幾年死到那兒去了,如今你竟活生生地回來了,說,說呀!”
男的皺着眉笑道;“婆娘,多少年沒見了,別一見面就咒人行不?”
“咒人?”那女的一擰水蛇般的腰,跺了腳:“好哇,老門,你自摸良心想一想,你害我守了兩次寡;這多年來你不但人沒了影兒,連個信兒也沒有,我還當你死在外頭了呢,起先是今兒個盼,明兒個盼,以後卻害得我天天望着牌位哭……”
男的咧嘴一笑道:“算了吧,婆娘,你我相好這麼久,誰還不知道誰,牌位,別觸我的霉頭了,我又不是你那結髮的漢子,你會給我立牌位,進門我看到如今,牌位又在那裏?”
女的一驚紅了臉,旋即她忽地坐了下來,雙手一捂臉,哭了起來:“老門呀,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多少年樂在外頭不露臉,如今一見面你就忍心欺負我,算我當初瞎了眼,丟了名節把身子跟心交給了你……”
她哭她的,那男的嘿嘿直笑:“行了,行了,婆娘,住住聲,擦乾淚,別讓街坊以為你又死了漢子,睜開眼瞧瞧,這是什麼?”
探懷摸出了一錠錠花花的,往桌上一抖,砰然直響。
那女的,猛可里住了聲,放下了手,臉上那有一點淚漬,她直了眼,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門,你,你發了……”
那男的嘿嘿笑道:“不但是發,而且是大發,婆娘,拿去吧,這都是你的,只記住,下次沒淚別窮叫了?”
女的沒聽那麼多,伸雙手把桌上的銀子撈了過去。
那男的笑道:“婆娘,我門溫夠意思吧,窮的時候外邊喝西北風,如今發了,大黑夜裏從幾千里路外,踏雪頂風跑回來找你,這張潑嘴可別罵人了……”
伸手輕薄地擰上了那女的臉蛋兒。
女的猛一搖頭,掙脫了,瞪眼嗅道;“別賣乖,沒人稀罕,老門,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該說這種話,我的名節身子跟心就值這幾個,我又那一點虧待了你姓門的了!”
“好,好,好!”門溫陪着笑忙道:“算我說錯了話,算我說錯了話,行了吧?說真的,婆娘,這點算不了什麼,我這趟回來就要當真地大發了!”
女的忙道:“老門,你幹了什麼買賣……”
門溫一搖頭,嘿嘿笑道:“如今不能說,如今不能說,過兩天等我大堆大堆的銀子往回送時你就知道了?”
女的眼一瞪,道:“怎麼,見不得人,說不出口么?還怕我知道,我的哪一樣不是你的……”
門溫搖了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你們女人家嘴快,一給我說出去,我這發財的法兒就不靈了,反你等着收銀子就是,着個什麼急,又擔的那門子心?”
女的沒再問,沉默了一下,道:“你還打算回營里差去!‘門溫“哈!”地一聲道:“回營里?那豈不要我門溫的命,要是能回營里當差去,我幹什麼在外邊受苦受難,挨飢挨餓等到這多年後的,不過……”
一搖頭,接道:“也難說,只要我這一票能幹成,能回營里當差去也說不定,可是到那時候我也許不想回營里去了,有的是銀子,坐着吃喝享福不好,還有你陪着……”
女的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道:“有享福的時候就別想我!”
“誰說的?”門溫嘿嘿笑道:“這不是回來了么?心肝兒,別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往後可就沒法享福了,這一趟回來,路上我是累夠了,天也不早了,來吧,陪我進裏頭好好聊去!”
說著,他站起來拉住了她。
她,也半推半就地站了起來……
而,就在門溫那隻胳膊輕薄地摟上那女的腰時,他突然輕咦一聲,用力地聞了兩聞道:“婆娘,我這多年沒回來,這屋裏那來的男人味兒?”
那女的身子一抖,趁勢掙脫了門溫那隻手,一張臉發白,手顫抖着點上了門溫;“門溫,你可別血口噴人,嚼舌頭,我為你守了這麼久,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信你敲開門去問問街坊,如今你在外面樂夠了,回到家來卻冤枉人,你是人還是禽獸,你還有良心沒有?”
門溫嘿嘿一笑,順手一指,道:“婆娘,算我冤枉你,算我血口噴人嚼舌頭,那麼,你睜開眼瞧瞧,那雙鞋子是誰的呀?”
女的大驚忙道:“在那兒?……”
門溫哈哈笑道:“在那兒,要沒偷漢子,你緊張什麼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一詐就被我詐出來,婆娘,你也不想想,我門溫是幹什麼的,這雙眼可瞧左過人?我不在家,而且是這麼多年,你這饞嘴的貓!
“姓門的!”女的跺腳大叫。
“算了,婆娘!”門溫一擺手,笑道:“好在你我也不是什麼正牌夫妻,誰幹了什麼誰心裏頭明白,你要是守得住,當初我就進不了你這兩扇門兒,也怪我一出去這麼久,撇下你一人冷冷清清,我不在乎那麼多,只要你今後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別再生外心就行了,我老門永遠是個好說話的人,來吧!”
伸手抓住女的胳膊往裏拖去!
女的一邊掙,嘴裏還一邊罵,可是她腳下到底動了。
兩個人進了裏頭,沒多久,燈油燃盡了,燈蕊一陣搖幌突然滅了,緊接着伸手難見五指,漆黑一團。
就在燈剛滅的剎那間,這積了雪的小院子裏,一連地跌落了好幾個人,那幾個,看不清面目,卻看得見個個是一身短打俐落打扮,每一個手裏都提着一口明晃晃映雪生輝的單刀。
其中一人“吱!”地一聲冷笑:“怎麼熄燈了?多年沒當差,經驗與機靈倒是不減,門溫,沒有用,這兒全圍上了,都是熟人老朋友,快出來見見吧!”
屋裏靜悄悄地沒聽見動靜,只有一聲輕晤,那像一聲驚呼沒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只聽那人道:“怎麼,捨不得相好的?門溫,大伙兒都是熟朋友了,別讓大伙兒進去把你赤地從被窩裏拖出來,也別讓大伙兒站在這兒喝風,識相點,自己挺着臉走出來吧!”
漆黑的屋裏,突然傳出了一聲尖叫:“我知道,老門,是他告的,定是他……”
門溫叱道:“閉上你那張臭嘴,我不比你糊塗,這都是你替我惹來的好處,今後就是你跟他的天下了!”
一陣息息索索的輕響。
那女的帶着哭突又尖叫起來:“老門,你不能走,你不能跟他們走哇!……”
門溫冷哼說道:“這不正合了你的心,稱了你的意么?放心在家等着我,我姓門的死不了的!。”
一聲尖叫,砰然一聲,那女的號陶大哭,震動了整條衚衕,在這當兒聽起來分外刺耳。
在那女的呼天呼地的嚷叫聲中,屋門豁然開了,門溫一邊扣子,一邊大步行了出來,往門口一門,昂然說道:“原來是老趙老王,老秦,多年不見了,大伙兒好。”
“好!”最前那人道:“大伙兒被你整慘了,為你一個人,害的營里的弟兄今天受檢,明天受查,丟了好幾顆腦袋,門溫,你在外面樂夠了,也該知足了吧。”
門溫道:“我姓門的不想多說,既然大娘兒來了,我跟大家走就是,我也當過差,恨的就是不痛快……”
另一人哈哈笑道:“老門,挺硬的,簡直豪氣不滅當年嘛1”
門溫值;“好說,大伙兒都是熟人老朋友了,也同營並事過多年,用不着來這一套,只是我要請教一聲,你幾位要帶我上哪兒去?”
最前那人道:“老門,你是老當差了,這還用問?”
門溫淡然一笑,道:“恐怕你幾位弄錯了,老實說,我這趟不偷摸回來的,而是有意回來的,就是你幾個今夜不來,明天一早我也會進內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