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龍虎鏢局血債難償
上燈了,“北京城”白天就夠熱鬧,上了燈之後似乎更見熱鬧,往“天橋”看看,老遠就能聽見鑼鼓聲、吆喝聲,燈光上騰都碰着天了。
“天橋”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別的不說,單說那讓人聽的、讓人看的、唱大鼓的、說書的、摔角的、變戲法兒的、練把式、賣膏藥的,可真是要什麼有什麼,白天得逛“天橋”,吃完了晚飯沒事兒更得逛“天橋”,這當兒“天橋”最熱鬧,萬頭攢動,擠都擠不動。
這地方離“天橋”不遠,一大片落院,像個大宅門了,可真是個大宅門兒,瞧門口那對大燈,那對石獅子,要多氣派就有多氣派。
那兩盞大燈上,各寫着兩個斗大的字“龍虎”!兩邊丈高的圍牆上各寫着四個大字:
“龍虎鏢局”,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抱着胳膊站着兩個壯漢,身上沒瞧見有傢伙,可是腰裏頭卻鼓鼓的。單瞧這,就知道“龍虎鏢局”做的是大買賣,一定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兩個壯漢抱着胳膊站在那高高的石階上,人是一動不動,可是兩對眼珠子卻滴溜溜的直轉,看的是打門口兒過的那些男女老幼。
這當兒打這兒過的,十九都是去逛“天橋”的,雖不是逛廟會,可也跟逛廟會差不多,爺們兒不提,也沒什麼好瞧的,瞧那些娘兒們、大姑娘也好,小媳婦兒也好,那一個不是頭上簪花兒,臉上搽胭脂兒的。
那兩個壯漢瞧的就是這個!
剛上燈的時候人多,可是過了一會兒之後人就越來越少了,只因為去逛“天橋”
的早趕着時候去的,不去逛“天橋”的走不到這兒來。看樣子是沒瞧頭了!
不,還有,那邊兒來了倆,全是坤道,年紀差不多,可是一個是少婦打扮,一個是姑娘裝束,少婦腦後頭挽個髻,姑娘垂着一條大辮子,少婦是一身白,大姑娘是一身黑,白也好,黑也好,人家倆人兒身裁好,衣裳合身兒,動人的地方全顯露出來了,該高的地方高,該低的地方低,該大的地方大,該細的地方細,而且是骨肉均勻,圓潤水靈。
“北京城”的女人多,每天打這個過的也不少,可就沒人家這倆人動人,不但動人還迷人,人家這倆不但身裁好,人長得也夠美,小媳婦清麗,大姑娘美艷,也都夠白,卻夠嫩,兩個壯漢子可算得“閱人良多”,可就從沒瞧過這樣兒的,打出娘胎也沒瞧見過。
不得了,眼睜大了,眼珠子突出來了,他倆可真不怕眼珠子着涼,人還站在那頭兒,他倆就盯上了,眼珠子跟着人家動,一直到了鏢局門口。
人家那倆可是目不“斜視”,目不“斜視”歸目不“斜視”,可是女人家卻有一種超人的敏感,不管誰從那一個角度盯她,她都覺察得出來。
許是她倆讓人瞧得心慌了,剛到鏢局門口,小媳婦兒平地上扭了腳,嬌滴滴的“哎喲”
一聲,身子一晃蹲了下去。
大姑娘慌了,忙蹲下去“嫂子”,“嫂子”的直叫,敢情是姑嫂倆。
那麼嬌嫩的人兒,那雙腳自是也夠嬌嫩的,扭那麼一下還得了,能讓人心疼死。
這時候不見義勇為還等什麼時候,兩個壯漢竄下了一對兒,到了近前彎下腰,挨近剛要說話,一個腰眼上挨了一下重的,話都沒吭一聲便往下爬,小媳婦跟大姑娘一人扶住了一個,這時候六、七個壯漢到了身邊,把那兩個漢子接了過去,擁着那兩個漢子往鏢局行去,不怕誰看見,誰又能看出什麼來?
輕易地進了鏢局大門,把兩扇大門一關,上了閂,一名濃眉大眼中年壯漢跟一名較為年輕的壯漢掌中兵刃出鞘,各在睡著了似的那兩個心窩上扎了一下,兵刃拔出,那兩個倒了地,血標了出來,標得到處都是。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殺氣懍人,只聽他道:“往裏闖,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砍一雙,走。”
一提掌中厚背大刀,當先大步往裏闖去。
這當兒晚飯剛過沒多久,鏢局裏的人想必都縮在屋裏,偌大一個前院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這七男二女像出柙猛虎,疾快地穿過前院直闖後院。
剛近後院門兒,後院裏一前一後出來兩個人,兩個人猶一路談笑着,根本不知道迎面來了煞神,等到發現時煞神已到了跟前,頭一名一驚喝問:“你們……”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一把厚背大刀疾快如風砍到了,頭一個從頭頂到肚子分成了兩個。
後頭一個機伶一顫,轉身就跑,嘴裏大叫:“來人……”
白衣少婦竄前一步,掌中兩把短刀,一把脫手飛出,從后心上貫進那漢子的前心,那漢子撲出兩步去爬下了,白衣少婦竄過去拔起了那把刀。
就這一聲來人,就這麼一轉眼工夫,後院裏燈光大亮,三邊屋子裏竄出了好幾個,使什麼兵刃的都有。
北邊上房裏出來了三個,兩邊是個老頭兒,中間是個道人,兩個老頭一身青袍,一穿黑袍,青袍老者瘦高個兒,長眉細目人清瘦,黑袍老者卻豹頭環眼,一付虯髯,滿臉橫肉,個子跟半截鐵塔似的。
要說起來他倆那還好,中間那道人可就讓人不敢恭維了,身材幹癟瘦小,還黑得跟鍋底似的。
人長得不起眼,兩眼跟那雙目光可怕人,圓圓的一雙眼,開闔之間寒芒外射,那目光簡直比電還亮。
兩個老者臉上變了色,道人臉上可沒表情,一雙冷電般的目光直逼七男二女九個人。
十幾個人出屋圍住了七男二女一句話不說,掄兵刃就要撲。
“住手。”一聲沈喝好似晴天霹靂,震得人心神為之一抖,那半截鐵塔般黑袍老者上前了一步一揮手,接着喝道:“閃開。”
圍着七男二女的那十幾名漢子立即退向四方,黑袍老者眉宇間煞氣閃漾,如炬目光直逼七男二女,冰冷道:“你們是……”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眼都紅了,咬牙道:“白老爺子的徒弟,明白了么?”
黑袍老者兩眼厲芒暴閃,道:“原來是老八的狗腿子,那咱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天堂有路你們不走,地獄無門,你們卻闖了進來,你們太小看‘龍虎鏢局’了!”
一抬手,震聲-道:“拿兵刃來!”
三條人影奔進了後頭,轉眼功夫又奔了出來,三個人各捧着三樣兵刃,一把鯊魚皮鞘,帶黃穗兒的長劍,一對護手鋼鉤,一根既粗又黑的鋼鞭。
道人接過了那把劍,青袍老者抓過了那對護手鋼鉤,黑袍老者則劈手奪過那根鋼鞭,往胸前一橫,冰冷道:“老夫聽說白回回是個人物,昨兒個找他道爺不讓我們兄弟倆去,老夫這兒正感遺憾呢,不想今兒晚上你們就送上門來了,好極,好極,今兒晚上你們一個也別想再出‘龍虎鏢局’這個門了。”
一名年輕白凈漢子冷喝道:“巴嘯虎,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雁翎刀一晃,閃身撲向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巴嘯虎左掌中鋼鞭一展,向著那口雁翎刀迎了過去,“當!”地一聲金鐵大震,那口雁棚刀被震得斜斜盪起,巴嘯虎跨半步,鋼鞭疾點白凈漢子心窩。
白回回的徒弟確是不同凡響,白凈漢子在雁翎刀被擊盪起,虎口生疼時已知不妙,一吸氣退後尺余,身子一旋,人已到巴嘯虎左側,雁翎刀抖出一朵大刀花捲了過去。
巴嘯虎一招落空,大為激怒,厲喝一聲,一口氣攻出三鞭。
白凈漢子學機伶了,他不敢跟巴嘯虎碰硬的,因之被巴嘯虎這三鞭攻得連連後退。
巴嘯虎得理不饒人,暴喝一聲加緊攻勢,一把鋼鞭如蛟龍,疾襲白衣漢子胸腹要害。
白凈漢子退得心頭火起,一咬牙,雁翎刀離腕削出,貼着巴嘯虎的鋼鞭滑了過去。
他想取巧,孰料巴嘯虎的鋼鞭忽然一震,一股強大的勁力湧向刀身,白凈漢子控不住刀,雁翎刀離鞭往上飛去。
白凈漢子大驚,吸氣要退,奈何已經來不及了,巴嘯虎的鞭梢已疾點而至,白凈漢子臨危不亂,橫心咬牙,身子猛地一偏,他避開了胸腹要害,巴嘯虎的鋼鞭點上了他的左肋,他悶哼一聲踉蹌暴退,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六男二女俱都失色,兩名漢子過來挾住了白凈漢子。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目眥欲裂,大喝聲中掄起厚背大刀劈向巴嘯虎。
巴嘯虎冷哼一聲舉鞭硬擋,“當”地一聲,金鐵大震聲中火星四射,兩個人各自退了一步。
巴嘯虎鬚發一張,就要再跨步。
匆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巴二哥,你這樣下去什麼時候算了,別讓他們潑了我的興頭,好在他們是來找我的,這一個讓給我吧。”
巴嘯虎馬上像換了一個人,恭應一聲欠身而退。
瘦道人長劍出了鞘,森寒白光四射,邁步逼了過來,口中又道:“等這個倒下大伙兒再一塊兒上,只記住,把這兩個雌兒留下來。”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兩眼赤紅,咬牙道:“你就是白龍道人?”
瘦道人一點頭冷然道:“不錯,白回回就是我殺的,六個人六劍,一劍都沒多出,太容易了。”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霹靂厲-,掄刀攻了過去,這當兒他悲怒交集,殺機狂熾,出手自然是殺着,而且把一身功力提聚到了十成,加上他那厚背大刀的沉重,這一刀的威猛力道真能劈開一座山。
瘦道人冷哼一聲:“憑你這種身手也配找我。”
他抖劍迎了上去。
憑白龍道人那瘦小枯乾的模樣,任誰也不相信他能架住對方這一刀,任誰也會以為那是雞蛋碰石頭。
孰料,濃眉大眼中年壯漢那把疾劈而下的厚背大刀還沒有碰着白龍道人那把劍呢,便忽然斜斜向上盪起,而白龍道人一把劍疾快如電,那森森的寒光已指向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的眉心。
誰都看得出,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已來不及收刀,來不及躲閃了,濃眉大眼中年壯漢自己也知道。
誰也沒想到白龍道人的劍術這麼高,只一招便要了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的命。
其實,這七男二女應該想到了,因為他們的師父白回回跟五個師兄弟就是這麼傷在白龍道人劍下的,可惜他們一時意氣用事,徒逞血氣之勇。
眼看這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就要傷在白龍道人劍下。
他那幾個師弟妹心膽欲裂,魂飛魄散,就要奮不顧身撲過去。
就在這時候,一聲龍吟也似的金鐵交鳴聲響起,白龍道人劍上的森寒白芒一縮盪起,人也跟着一連退了三步。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身邊多了個人,燕翎,他的長劍已然出了鞘,如今正握在他右掌之中。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的八個師弟妹怔住了。
白龍道人勃然色變,厲喝道:“你……”
燕翎拍了拍濃眉大眼中年壯漢,沖他擺了擺手。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以難以言諭的目光看了燕翎一眼,低頭退向後去!
燕翎轉望白龍道人,接了口:“你的劍術不錯,算得上是難得見的。”
白龍道人道:“你是……”
燕翎道:“別問我是誰,你只知道我是來替白老爺子的幾位高足要債的就夠了。”
白龍道人目光一凝道:“你也是胤禧的人?”
燕翎一點道:“可以這麼說。”
白龍道人道:“那你也活不了了。”
燕翎倏然一笑道:“你我已經對過一劍了,你有把握勝得了我么?”
白龍道人道:“你要知道,你剛才那一劍是趁我無備!”
燕翎一搖頭道:“真正的高手不會說這話,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這八個字你懂了么,不服氣咱們可以再試試。”他緩緩舉起了掌中長劍。
白龍道人神情一肅,抬手揚起了長劍。
這時候他可不像對濃眉大眼中年壯漢時那麼不當回事了!
燕翎含笑抱劍,氣定神閑,從容而洒脫,兩眼不看白龍道人揚起的長劍,卻緊緊盯在白龍道人的臉上。
突然,白龍道人長劍上森寒白芒大盛,閃電下揮,帶着一聲裂帛異響指向燕翎。
燕翎忽地一怔,身軀跟着飄退三尺,道:“慢着。”
白龍道人又把長劍揚起,道:“是不是後悔了。”
燕翎目中威稜逼了過去,道:“你跟‘江南八俠’里的甘老四鳳池有什麼淵源?”
白龍道人臉色陡然一變道:“我跟他沒有淵源。”
抖手一劍攻向燕翎,森寒劍氣暴漲,直指燕翎要害。
燕翎揮出一劍把白龍道人的劍氣逼了回去,冷笑道:“你瞞不了我,甘鳳池的劍法熟得很。”
白龍道人道:“您看走眼了,我仍是那句話,跟甘鳳池沒有淵源。”
抖手又是三劍攻向燕翎,這三劍攻勢連綿,奇快無比,渾如一體,乍看只有一劍,卻灑出滿天的劍氣罩向燕翎!
燕翎冷冷一笑道:“好吧。”
他抖劍迎了過去,連人帶劍投進了那片森寒的劍氣中。
旁觀眾人根本沒看見人影,只看見兩道匹練也似的奇亮光芒閃電交錯,滿天劍氣為之大盛,五丈方圓內都受到森冷之氣的刺而生疼,衣袂也為之狂飄,眾人大驚,連忙退向後去。
“龍虎鏢局”跟那七男二女都看直了眼,一個個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氣,尤其是那七男二女,眼見白龍道人這等劍術,都混身冷汗涔涔,無不深悔莽撞,幸虧這位“白爺”及時趕到,要不然自己這九個師兄妹早就躺在這“龍虎鏢局”後院裏了。
雙方旁觀的這裏正自心驚,場中已分出強弱高下,只見閃電交錯的兩道光芒之中的一道已漸漸斂縮,光芒也漸漸趨於黯淡,究竟是兩位之中的那一位露了敗象,還不得而知,雙方旁觀的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突然,一聲裂帛大響,滿天劍氣剎時俱斂,眾人忙凝目往場中望去,燕翎抱劍卓立,滿劍冷肅之氣,望之懍人,白龍道人也站着,但臉色煞白,滿臉是汗,一襲道袍都濕透了,長劍下垂,劍尖柱地,不住的抖動。
是誰落敗現在明白了。
七男二女一顆心倏然落了下去,臉上泛起了喜意。
“龍虎鏢局”的個個大驚失色,腳下挪動,往後退去。
燕翎突然冰冷開了口:“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許動。”
“龍虎鏢局”的各自機伶暴顫,轉身就跑。
只聽燕翎冷哼一聲,倏見白光一道越過白龍道人頭頂,一閃而回,再看燕翎仍抱劍卓立原地,那青袍老者跟巴嘯虎卻已爬在了塵土中。
就這一剎那間,“龍虎鏢局”其他的人也跑得沒了影兒。
白龍道人身軀一晃砰然坐了下去。
燕翎道:“白龍,你怎麼說?”
白龍道人虛弱地道:“甘四爺是家師……”
燕翎雙眉陡揚:“‘江南八俠’何等名聲,怎麼會出你這麼一個傳人。”
白龍道人道:“你,你認得家師。”
燕翎道:“我知道他們八個,他們八個也知道我,但彼此卻一直沒見過……”
白龍道人道:“你是……”
燕翎道:“我剛說過,不必問我是誰,只知道我是來代白老爺子門下要債的就夠了。”
白龍道人忙道:“請看在家師的份上高抬貴手……”
燕翎道:“你要不是甘鳳池的傳人,我也許會略施薄懲,你是甘鳳池的傳人,我絕不能輕饒你,我要是饒了你,我無法向白老爺子的門下交待,也無法向天下武林交待。”
白龍道人兩眼一睜道:“你跟家師有梁子?”
燕翎一搖頭道:“你錯了,我跟‘江南八俠’不但沒有仇怨,反之我一直很敬重他們八位,他們八位的名聲得來不易,我這是代他們八位愛惜羽毛,你懂么?”
白龍道人臉色變了,兩眼忽現凶光,一咬牙,騰身而起。
燕翎一指點了出去。
白龍道人砰然一聲又摔了下去,面色如土,身軀暴顫,道:“你……”
燕翎冷然道:“白老爺子師徒六條命,你能活着離京就應該知足。”
白龍道人沒再說話,他低下了頭,旋即支撐着站了起來,看了燕翎一眼,轉身往後行去,步履顯得有些踉蹌,那把長劍也不要了!
燕翎長劍歸鞘,目光一掠那七男二女道:“九位請恕我擅做主張。”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搶步上前,一抱拳道:“白爺,您這是折我們師兄妹,您仗義援手,不但救了我們師兄妹,還給我們老爺子跟我幾個師弟報了仇,我們感激都來不及,還敢挑剔什麼,那我們豈不是太不通情理了,再說這白龍道人是‘江南八俠’甘四爺的傳人,也應該……”
燕翎截口道:“閣下錯了,要不是因為他是甘鳳池的傳人,我就把他交給九位處置了,就因為他是甘鳳池的傳人我才廢了他一身武功,我認為這該比殺了他還重。”
只聽那白衣少婦道:“大師兄怎麼不懂白爺的意思,白爺是把這件事攬在了自己身上。”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一怔,旋即一臉激動,抱拳說道:“白爺,大恩不敢言謝,白家存歿俱感,剛才我們師兄妹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
燕翎倏然一笑道:“過去的事兒了,還提它幹什麼,我還沒有請教……”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忙道:“不敢,我姓鐵,單名一個明字……”
他抬手一指,依次報道:“這是我三師弟陳亮,四師弟樂天青,五師弟石健,六師弟錢玉君,七師弟李志勛,十三師弟江漢武,九師妹柳瑤紅,小師妹老疙瘩郭鳳喜。”
燕翎這裏一一抱拳稱兄叫姑娘,那裏幾位一個連一個叫了聲白爺,事實上鐵明師兄妹除了那位小師妹鳳喜姑娘之外,其餘的都比燕翎年長。
鳳喜姑娘也是叫了聲“白爺”,可是不知怎地,她這聲白爺叫起來跟別人不同,那雙眸子裏所包含的也跟別人不一樣。
燕翎一向細心,偏就這回粗了心,當然沒發覺。
只聽鐵明接着又道:“我們老爺子收的徒弟多,幹什麼的都有,可真正進了門的卻就我們這十四個,如今只剩了九個了,二弟、八弟、十弟、十一弟、十二弟跟老爺子去了,老二跟瑤紅成親還沒三天……”
柳瑤紅眼圈兒一紅,低下了頭。
鐵明神色一黯,道:“九妹,你也別難過了,白爺已經給咱們報了仇。”
柳瑤紅猛然抬起了頭,淚水在一雙美目里閃漾着,她就不讓它掉下來,她道:“我知道,白爺給我師父、我二師兄、我丈夫報了仇,我身受最多。”
燕翎心裏也為之一陣難受,道:“柳姑娘,人死不能復生,江湖人也本就是這麼回事,刀口上舐血,槍尖下打滾,路死路埋,溝死溝埋……”
柳瑤紅微微低下了頭,道:“謝謝您,我知道,我自己是個江湖女兒,我嫁給他的時候心裏就有了準備。”
燕翎沉默了一下話鋒忽轉,道:“咱們雖是初會,但卻一見如故,我敬諸位是一方龍虎,愛諸位是鐵錚錚的血性豪傑,在這兒直言奉勸諸位幾句,還請諸位別介意。”
鐵明忙道:“白爺,您這是什麼話,您看得起我們師兄妹是抬舉我們,是我們師兄妹幾個的榮寵,您有話請說,我們個個洗耳恭聽。”
燕翎道:“鐵大哥這就叫我不敢當了,這個圈子裏是非多,風險大,就是能安穩渡過去,將來也不見得能落什麼好處,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誰也沒辦法挽救,以後,諸位能夠不沾這個邊兒還是別沾這個邊兒,一旦卷進了這個漩渦,再想脫身可就難了。”
鐵明肅然抱拳,道:“多謝白爺您的金玉良言,我們幾個打當初就不贊成老爺子沾這個,可是他老人家總是長輩,其實他老人家自己也厭惡這個,可是礙於情面,受不了他們一天到晚跑來磨菇,他老人家剛點頭沒多久,也根本沒給他們幹什麼,誰知道……”
倏然住口不言。
燕翎點頭笑道:“我明白,剛才我說過,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誰也無法挽回,以後是以後的事,從現在開始還來得及。”
鐵明道:“白爺,我們懂您的好意,您放心,我們一定聽您的。”
姑娘郭鳳喜突然道:“白爺,我這話可沒別的意思,您自己……”
燕翎倏然一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的情形跟諸位不一樣,諸位現在身在江湖,將來的歸宿並不一定還在江湖,我么,生在江湖,長在江湖,將來這身骨頭也要埋在江湖,也就是說我天生的玩命兒的料,想掙都掙不脫,既是這樣,我還顧慮什麼以後。”
姑娘郭鳳喜口齒啟動,還待再說。
燕翎話鋒忽轉,道:“這不是善地,諸位不可久留,要是我沒料錯,那些活着逃離‘龍虎鏢局’的人已經報信兒去了,諸位還是趁他們沒帶人來之前離開這兒吧。”
鐵明道:“那麼您?”
燕翎道:“我還有點兒事,辦完了就走。”
鐵明一抱拳道:“那麼我們告辭了,白爺,我在‘天橋’有個班子,空時請到我那兒去坐坐。”
燕翎爽快地點了頭:“好,過兩天我一定抽個空去拜望諸位,我對‘天橋’是慕名嚮往已久,‘開封’的‘大相國寺’我去過,只有‘天橋’,我剛到京里,還沒機會去。”
鐵明師兄妹幾個走了,臨走,姑娘郭鳳喜深深地看了燕翎一眼!
燕翎只有裝沒看見,他不敢多惹事!因為湘雲表妹對他說過一些話,也因為他在事業上還沒有什麼成就!
鐵明師兄妹幾個走後,燕翎很快地轉身走向龍虎鏢局的兩位“龍虎”:聞天龍跟巴嘯虎!
口口口
初更剛過,燕翎便到了八阿哥府門口,皇子的府邸就是不同凡響,兩扇巨大的中門緊緊的關閉着,一對火燈把門照耀得光同白晝,高高的石階上十六名親兵跨刀站岡,一動不動,不說別的,單這氣勢就唬人。
一個跨刀的武官在門口來回踱着步,燕翎一到他立即迎了上來,哈腰陪笑,細聲細氣地問道:“您,是白爺吧?”
燕翎笑笑點頭:“不敢,正是白玉樓。”
那名武官忙道:“八阿哥交待過,說您三更前後到,沒想到您這麼快就來了,快裏邊兒請,快裏邊兒請。”
他殷勤而帶點恭謹地把燕翎讓了進去,而且陪着燕翎往裏走,沒話找話,只聽見他一個人說一個人笑。
燕翎只聽見他叫馬耀挺,在親兵里是個起碼的帶班小官兒,別的沒在意他說什麼的。
燕翎只留意這座八阿哥府了,沒話說,夠大,夠氣派,到處是房子,到處是燈光,可就難得看見一兩個人。
走了好一陣才到了後院門口,門口站着兩個穿戴齊全的“戈什哈”,跨着腰刀,挺威武的。
馬耀挺這個官兒沒資格進後院,他停了步,沖兩名“戈什哈”一欠身,陪笑說著道:
“二位,白爺到了。”
旋即轉望燕翎,臉上的笑意更濃:“白爺,我不陪您了,我住在東跨院,沒事兒您請過來坐坐。”
燕翎謝了他一聲,他哈個腰退三步轉身走了。
就不知道他對燕翎為什麼這麼客氣。
其實,不但是馬耀挺對他客氣,就連站後院門口這兩個戈什哈對他也相當客氣,馬耀挺一走,兩個戈什哈沖他微一欠身,一聲:“您請!”把他讓了進去。
一名戈什哈留在後院門口,另一名給他帶路,燕翎他不是擺架子的人,他知道此時此地也不宜擺架子,他對那名戈什哈當然也相當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