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情丐垂憐多情郎
這種情形,雖是木人土偶,也承受不住,又何況陸瑜?所以陸瑜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把手中的酒杯,向地下一摔,脫口罵道:“白守德,這話是你說的嗎?我陸某那一點對不起你?那一點得罪了你?你意敢當面罵人。陸某既然是小人,便乾脆做兩件小人事給你看看好了,你若是個有種的,今天便先出手,和陸某分個高下,生死各聽天命。你若不敢動手,陸某倒還不會像你說得那麼卑鄙,不能擔個上門欺人的名。當在三天之內,邀請友好前來,再與你評理,兩者之中,你去挑選一件吧!”
白守德口不擇言,但被陸瑜這一頓宣排之後,也覺得自己是錯到了極點,因此愣在那兒,那裏還能夠答得出話來。
同時這樣一鬧,驚動了躺在房裏將養的泯江漁隱,連忙扶病走出,上前相勸,對陸瑜說盡了無限的好話,又宣排了白守德一頓,並逼着白守德上前,向陸瑜認錯陪罪。
白守德這時已盛氣全消,當然也就乘此老着臉,向陸瑜一躬到地,陪罪說道:“小弟一時無心,出言魯莽,還望仁兄包涵草莽,恕過小弟才好。”
陸瑜那肯答應。
泯江漁隱又做好做歹,再向陸瑜陪話,說是:“白老弟既已認錯,仁兄也就放過了吧!若是真的請友好前來,豈不等於毀了白老弟一生,即就是連他的子女,將來也難於見人,老夫深知道兄為人俠義,當然不肯這樣去做。”
接着又轉身去勸白守德,要白守德答應俏郎君和白依雲的婚事,藉以平消陸瑜的怒氣。
白守德好生為難,想了又想,這才說道:“秦鍾過去之事,小弟自當遵命算過,重此不提,至於小女婚事,小弟實難從命,這是因為……”
陸瑜聽了,不待白守德再說下去,便搶着對泯江漁隱說道:“老施主不必再費唇舌了,貧道與他之間的事,遵命放過就是,至於秦家娃兒的婚事,貧道絕不能擔當‘挾恩持惠,強人所難’之名,不過貧道向來言而有信,既已答應過秦家娃兒,玉成其事,當然不能在娃兒面前失信。而他們兩小之間,又都有心,所以貧道必使他們得成佳偶,事若不成,有如皎日,就此告辭。”言畢略一拱作禮,更不待泯江漁隱開口,身形早起,平穿上屋,走了個無影無蹤。
泯江漁隱固然為之怔住。
白守德則尤其急得搔頭跺腳,直說:“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泯江漁隱皺眉說道:“早知如此,賢弟便答應了他,還不也就沒有事了?秦家娃兒,倒也還是不錯的,誠如他言,是件一舉兩得的事啊!”
白守德哭喪着臉說道:“老見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囚為……”
說到因為,便又住了口,怔了半晌,這才又掙出了一句:“小弟實有難言之隱。”
泯江漁隱道:“事到如此,雖有難言之隱,也得將就一點兒了,何況姻緣前定,兒女之事,還是不必過份認真,看得淡點的好。”
白守德見泯江漁隱文不對題,急着說道:“小弟並非此意,而是神僧過去有命……”
泯江漁隱更不待白守德再說下去,便又截住說道:“你們適才所言,老夫業已聽到,雖說大令媛在二十歲前,不能出閣,但陸道兄也並沒一定要你答應,讓他們馬上成婚啊!那麼你便答應他一句,三年之後,再正式提親,也並礙不了神僧的吩咐啊!即就是你真的不喜歡秦家娃兒,有欠莊重,那麼三年並不太短,他是否便能忍耐得住,還是問題。如果忍耐不住,另成婚配,或是另有不端行為發生,則證明他確是輕薄而不可取。到時是他毀的約,陸道見當然不會再來找你。即就是前來找你,你也有話可說,再加拒絕,並不為遲。如果秦家娃兒,竟能為大令暖等守三年,這又可見是娃兒情重,將來他們夫婦之間,自必能和諧到老,賢弟又有何求呢?”
白守德見泯江漁隱說得頭頭是道,想來也覺有理,因此說道:“小弟一時愚蒙,當局者迷,察不及此。現在陸仁兄業已含怒而去,這將該怎麼辦才好呢?”
泯江漁隱道:“為今之計,也只有立刻派人四齣,把他請回來再說了。”
白守德病急亂投醫,當即照辦。
可是派出去的人雖多,但找了大半天。也沒能找得到陸瑜影子。
白守德聞報,便又着急起來,再去和泯江漁隱商量。
泯江漁隱想了又想,這才說道:“陸道兄臨行說過‘必使他們得成佳偶’的話,據老夫猜測,很可能會直接去見大令嬡,甚至把大令媛盜走,然後另由別人出面,與你說項,到時就不怕你不答應了。”
白守德道:“他會這麼做嗎?”
泯江漁隱道:“舍此而外,他還有什麼辦法呢?所以賢弟這幾天,不妨進園去住,等着他來到,然後通知老夫,再去和他商量,也就是了。”
白守德道:“仁兄認為他一定會去的嗎?”
泯江漁隱道:“且不管他會不會去,你在這時,陪伴大令媛幾天,免得再生出別的枝節來,總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事。”
白守德當然也會得過泯江漁隱言外之意,心巾一驚,立刻贊同,當天便搬進園子,和白依雲司住在畫樓之上,並且乾脆明白地告訴了白依雲,說是:“你陸仁伯前來為際和秦家娃兒說親,為父本來不肯答應,把你陸仁伯氣走。後來你茅仁伯向我解釋了半天,為父的這才想開,只等你陸仁伯再來時,便央他作伐。”
說完之後,又加了一句:“但不知你是否同意?”以探測白依雲的心意。
白依雲果然含羞帶愧地說道:“女兒之事,全憑爹爹做主。”言來喜悅之色,隱現眉宇。
白守德當然看得出來,也就放下了心。
倒是尚翠娥聽了以後,好后疑懼不解,找了個機會,避着白依雲向白守德問道:“莊主怎能這樣做呢?難道你忘了神僧的吩咐了嗎?”
白守德便把陸瑜提婚之事,及泯江漁隱所勸的話,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告訴了尚翠娥一遍,並說這乃是權宜之計,否則怕要另外發生枝節。
尚翠娥聽了,這才作罷,同時又看到白依雲自從聽了白守德的話以後,便格外的安靜起來,也就完全放下了心。
可是白守德連等數日,始終不見陸瑜來到,再派人出去打聽,這才知道陸瑜業已偕同俏郎君,沿江東下,不知其向。
回報的人並說:“最後看到他倆的人,是在‘五通橋’江口雇船,直放白帝城,看樣子確是要從三峽出川去呢!”
白守德聽了,知道陸瑜一時之間,不會回來,枯等已無意思,無可奈何,只好又安慰了白依雲幾句,仍就搬出園外,這且不提。
再說陸瑜,含怒拂袖而去之後,心中好不煩悶,一起初倒也真的誠如泯江漁隱所料,想盜走白依雲,使白依雲跟隨秦鍾私奔,造成既成事實,然後不愁自守德不肯答應。
但再轉念一想,自己出面去做這等事,實在不太合適,因此便又略為改變了一下計劃,打算由俏郎君自己前去,好在他倆既已有意,不愁白依雲不肯跟着她跑。
想定主意之後,立刻趕回俏郎君藏身之處。
這地方乃是一個偏僻的破廟,人跡罕到,並且除了敖氏兄弟而外,其餘同行少年,亦已各自散去。所以自家的人,才沒找着。
陸瑜把所謀告訴了俏郎君。
俏郎君雖然贊同,只仍對尚翠娥有所畏忌。
陸瑜想了一想,說道:“這也沒有什麼,我保着你前去就是。”
陸瑜這話才了,三不知旁邊突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接口說道:“這等小事。還用得着這樣麻煩嗎?再說拐帶人口,又豈是英雄人物所當為?”
陸瑜聲才入耳,立刻大吃一驚,回頭一看,除了敖氏兄弟兩個而外,並無他人,而這蒼老的聲音,當然非敖氏兄弟所出。
因此忙問:“這裏還有何人?”
俏郎君答道:“這大概又是那個老花子在說夢話了。”
陸瑜問老花子是怎等樣人。
俏郎君道:“小侄也不相識,只是剛才飯前,到後院去方便的時候,看他躺在後院廊下,問我肯不肯扶他也去解個小手,我憐他年老,便扶了他一把,並且又盛了一碗飯,送去給他,他吃過之後,倒頭便睡,並且夢話不絕,看起來非常可憐呢?”
俏郎君話聲才了,那蒼老的聲音便又說道:“會可憐別人,就不知道可憐自己,這才叫怪呢?只可憐那些真可憐人,為什麼又不來找我呢?”
陸瑜入耳心動,也不再和俏郎君打話,拔步便向後院走去。
可是舉目看時,後院中寂靜無人,那有什麼老花子在那兒。四處找遍,依然蹤影全無,不由得站在那兒發起怔來。
但側耳一聽,鼾聲又作,競在前殿。
陸瑜連忙飛身上屋,穿到前殿一找,也不見人,而鼾聲卻又似到了後院。
等陸瑜再趕後院時,鼾聲卻又上了前,就這麼引陸瑜前後跑了好幾趟,並且也施展出了他那絕對輕功,來去如風,可就是連個人影子都沒看到。
陸瑜知道是遇上了異人,也料定那人不只是沒有惡意,並且還有肯對俏郎君幫忙的意思,因此越發的想見上那人一面,便不覺低頭沉思,打起主意來。
陸瑜主意還沒打定,那蒼老的聲音已好像看出了陸瑜的心事似的,發話說道:“夫妻打架常事,和尚勸架多事,你雖然是個道士,但人家娃兒的事情,要你打什麼主意,難道你打的鬼主意,便能夠行得通嗎?”
陸瑜心知遇到了高人,但一向心高氣傲的脾氣,怎改得掉呢?所以雖然沒想與那蒼老的聲音為敵,卻仍在那兒暗自打着主意,想仗着自己的功夫,看看那蒼老的聲音到底是出自何人?
所以陸瑜雖然仍舊沒開口,心中卻已翻來覆去的在打着主意,默運功力,側耳傾聽,想“循聲判位”,去追索蒼老聲音的藏身之處。
誰知那蒼老的聲音,卻又開口笑道:“不識羞的小牛鼻子,憑你才學了那幾天的‘循聲判位’,就能夠知道我老花子現在何處了嗎?把你師父老牛鼻子叫了來,或許還差不多,如果不信,不妨一試,老花子從現在開始,絕不再移動絲毫,你‘循聲判位’好了,看能不能判出老花子到底身在何方?”言畢大笑不止,恍如龍吟一般。
陸瑜聽來,“膽之在前,忽焉在後”,“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到了後來,笑聲乾脆四面齊作,八方迴響。
那裏還能辨得出聲來何處?當然就更談不上什麼“循聲判位”了。
到了這時,陸瑜那裏還能使得出什麼轍兒來,直被愣怔在那兒,恍如木雞一般。
俏郎君悄悄地開口問道:“陸世叔,您沒認出他是誰嗎?”
陸瑜搖了搖頭。
那蒼老的聲音便又開口罵道:“你這小牛鼻子真不是個東西,想當年若不是老花子自作多情,伸手管事,你又怎能遇得上悟塵老禿兒,留下性命?當時你雖然也沒看到我老花子,難道老禿兒也沒向你提起過嗎?”
陸瑜聽這一說,觸動二十年前往事,這才想起了一個人來。
原來就在陸喻被尚翠娥害得幾嗎送命的那一次,悟塵神僧救下了他后,曾經對他說過,“你若非幸遇情丐,便是老僧趕來,也還是遲了一步,救不了你”這話。
這情丐不是別個,便是當今武林所公認的三怪之一,年齡、班輩,全都不在悟塵神僧之下。只為天性怪誕,隨心所欲,專喜做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因此被人把他和黑魔女及千面人魔,合稱“三怪”。
其實他與黑魔女及千面人魔,不只是素不相識,並且薰蕕異器,邪正不同。
雖說他素性豁達,但心中也難免有些兒不快,因此便越發的怪僻起來,自號情丐,飄忽江湖,隨時隨地,伸手管事,行蹤莫測,更不與任何人合謀,一味的隨心所欲。
並且從此以後,再沒有人知道他家住何方?除非他自己露面,別人根本就無法能找得到他。
若說他的武功,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也無人能測其端倪。
就如這次他戲弄陸瑜,便用的是一種極其難練的“傳音神功”。
這種“傳音神功”練成之後,看功力的深淺程度,淺者只能“傳音致遠”,深者則可以“束音入密”,在千百人群中,與任何一人密語,而不使他人預聞,這已經就算奇了。
可是今天情丐戲耍陸瑜所用的方法,卻又要比“束音入密”更深一層,乃是把聲音“束密”之後發出,在指定的山石或牆垣之上,撞擊一下,藉着撞擊的力量,再把聲音擴大,反彈回來。
所以情丐的聲音,在陸瑜聽來,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而其實情丐本身,根本就沒動上一動。由此以觀,也就可以想得出,情丐的武功,到底到了什麼地步了。
陸瑜一想出是情丐之後,那裏還肯再去做那些無謂的打算,連忙躬身正容,作禮說道:“陸瑜一時糊塗,還望老前輩恕罪。”
情丐這才收聲笑道:“二十年不見,脾氣到底改了,難得難得。”
陸瑜道:“老前輩且請現身,容陸瑜叩謝大德。”
情丐道:“算了吧!那些老陳賬,還算他做什。老花子做事,不過是興之所至,並不是為著要你道謝,更何況老花子一身就討厭人家磕頭,所以還是免了吧!”
陸瑜道:“可是陸瑜有生之年,悉出老前輩所賜,又怎能至今不識金面呢?”
情丐笑道:“老花子和你見面,並無不可,但此時此地,卻又不是見面的地方了。”
陸瑜問道:“這是為何?”
情丐笑道:“老花子有心想幫人家的忙,但人家卻不來求老花子,老花子也就懶得再去和他見面了。”
陸瑜聽了,當然明白情丐所指,因此連忙向俏郎君使了個眼色。
俏郎君本也是個聰明人,因此連忙作禮向情丐要求幫忙。
陸瑜也在一旁幫着,直說好話,請丐仙現身說話。
情丐笑道:“這可不行,老花子我的脾氣就是這麼怪,現在再想見我,卻沒有這等容易。”
陸瑜道:“那麼依着老前輩,該當如何呢?”
情丐笑道:“拿出點本領來給老花子我看看,找得到我的時候,萬事都由我老花子擔待,否則的話,你們還是拐帶人口去好了。”
陸瑜聽了,正在為難。
可是俏郎君耳邊,卻聽到了一種細如遊絲的聲音,說道:“娃兒別急,快抬頭上看,對着正梁下拜,包你沒錯,可千萬別說是我教你的。”
俏郎君也沒來得及去分辨那說話的是誰,聞聲抬眼,便看到那老花子懸空緊貼在正梁之上,和陸瑜說笑,那聲音聽來。卻似仍在後院裏似的。
俏郎君也管不了那些了,一屈膝,便向情丐拜了下去,口中說道:“您老人家請下來吧,正樑上不儘是灰嗎?”
陸瑜聽了,也就看到了情丐。
情丐這才飄身落地,未曾開口,只在俏郎君的臉上,轉了兩眼,又側耳傾聽了一下,一立刻微微一笑,身形一動,旋風也似的躍牆向廟外捲去。
俏郎君以為丐仙要走,連忙喊道:“您老人家不是答應過,只要能找到您就行,怎的又走了呢?”
可是話聲未了,已聽到情丐在牆外罵道:“小孽障,你專跟老花子過不去是不是?”
另一個孩子的聲音笑道:“誰叫您老人家不肯收我呢?您一天不答應收我為徒,我就緊跟着您搗蛋一天。”
情丐道:“你耍無賴,我就能收你了嗎?”
那聲音笑道:“不要無賴,您叫我怎麼辦呢?”
陸瑜和俏郎君聽了不解,也就輕手輕腳地走向牆邊,放氏兄弟隨後。
廟牆早已圯頹,陸瑜從缺口望出,這才看清情丐是個又矮又瘦的老頭兒,一身襤褸,鬚髮如銀,這時手裏正抓住一個又黑又丑、又邋遢的小黑孩兒在說話。
那小黑孩兒,緊透着一臉的頑皮,毫無畏懼之色,說來說去,還是那兩句話,逼着要情丐收他做徒弟。
情丐又似喜歡,又似無可奈何地說道:“你不把來歷說明,怎能收你?”
那黑孩兒說道:“我不是早就陳明過了嗎?現在說出,兩下里都沒好處,反正到了時候,你老人家總會明白,那還有什麼不可以呢?”
情丐道:“好!但你得告訴我老花子,這幾句話是誰教給你的?”
黑孩兒雖然刁鑽,卻沒想到情丐有此一問,不覺脫口說道:“是我娘教給我的。”
情丐微微一怔,緊接着問道:“你娘現在何處?”
黑孩兒道:“我娘現在五……”說到“五”字,突然一翻兩隻大眼睛,把話猛然縮住。
情丐那容他有思考餘地,緊逼着問道:“五什麼?”
黑孩兒好不刁鑽,笑着搖頭說道:“我不能說,說了出來,不就等於全告訴了您嗎?”
情丐剛想開口,黑孩兒又接了下去說道:“您就別問了好不好?反正收下了我,絕不會使您老人家丟臉,更不會使您老人家吃虧,這還有什麼不好嗎?如果您老人家一定不放心的話,不妨去問問悟塵老和尚好了。”
說著更不容情丐開口,便又接了下去,笑着說道:“可是我知道您老人家的脾氣,絕不肯為著自己收徒弟的事,去問別人的,那麼還是乾脆先收了我,等我娘去謝您的時候,不也就明白了嗎?好在最多不過一年,難道您老人家還等不及嗎?”
情丐想了一想,說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黑孩兒道:“我的小名叫做黑孩兒,如果您老人家覺得不好聽的話,隨便另賜一個名字也好。”
情丐自從被黑孩兒盯住之後,本來就愛上黑孩兒的刁鑽古怪,只為著黑孩兒口緊,怎麼也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因此不敢大意便收黑孩兒為徒,而心裏卻早已是千肯萬肯的了。所以聽黑孩兒這樣一說,也就不由笑道:“好刁鑽的小鬼。老花子乾脆叫你小刁鑽得了。”
黑孩兒聽了,連忙雙膝落地,跪在情丐的面前,恭恭敬敬說道:“謝師父賜名。”
情丐一怔。說道:“誰答應收你為徒。”
黑孩兒道:“師父業已賜名,難道還能說了不算嗎?”
原來情丐門下,任何人不得保有本名,必須由師父另行恩賜,這是他特有的規矩,所以黑孩兒點破之後,情丐不由得愕然無語,干怔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又笑着說道:“我明白了,這大概又是你娘教你的鬼主意吧?”
黑孩兒點點頭。
情丐道:“那麼你娘是……?”
黑孩兒不待情丐再說下去,便攔住說道:“師父知道就好,現在且說不得呢!”
情丐也就把這話縮住,笑道:“你說我收下了你,決不吃虧,現在我不就已經吃了虧了嗎?”
黑孩兒道:“各處各的事,只有我小刁鑽沾光,爬上了一輩兒,那有您老人家吃虧的道理呢!您說對不對?”
情丐聽了,笑意揚溢滿面,高興可知。一把拉起了黑孩兒說道:“現在不必再談這些了,待我向那娃兒交代幾句,你跟我回去以後再說吧!”
說完之後,也沒再進廟,只向陸瑜和俏郎君招了招手,把他倆喊到面前,對陸瑜說道:“你那主意,雖然可以迫使白守德不得不答應,但愛親做親,本是為好,若竟用‘牛不吃水強按頭’的做法,豈不大煞風景?即就是傳揚開去,也不雅聽,所以老花子認為不可。”
陸瑜知道情丐的睥氣,只要他肯插手管事,那便不論有多少困難,總會得到個圓滿的解決。所以聽到自己的打算,被情丐一齊推翻,也並沒認為怎樣,只恭謹應是。
情丐便又轉對俏郎君說道:“老花子我另外有辦法,能使白守德心甘情願地把女兒許配給你。但婚姻大事,卻沒有白撿便宜的道理,所以你必須先吃一趟辛苦,得之難,才能知道珍貴,永愛不渝,否則將來鬧出夫婦不和,不能白頭偕老的局面來時,便辜負了老花子的這一番苦心了。”
俏郎君聽情丐說是:有辦法使白守德心甘情願地把白依雲嫁給自己,早已神飛,直恨不得馬上便能夠把白依雲摟入懷巾,真箇銷魂,這才稱心,幻想連連,一起湧上心頭,連情丐的後半段話,都沒能聽得入耳,只一味的催問着:“到底有什麼好辦法,可以如願以償?”
情丐道:“若要問辦法,且先找到我家裏去,自然會告訴於你。現在我另外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說著一拉黑孩兒,轉身便走。
俏郎君聽了,好不高興,連聲應是,競忘了問情丐家在何處?
還是陸瑜想到,連忙問道:“老前輩的府上在那兒呢?”
情丐連頭也沒回,只說了一句:“家在巫山雲雨中。”說完之後,腳下一緊,帶着黑孩兒,浮雲流水似的,頃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因此陸瑜這才打發敖氏兄弟,先行回去,自己帶着俏郎君上路,在五通橋雇了一隻下水船,直放巫山,去找情丐去了,這且不提。
再說白依雲,自從聽到白守德當面許親的話以後,這才暫收起意馬心猿,靜待佳音。
誰知連等了好幾天,不只是沒見到俏郎君來到,甚至連白守德都搬出園去,再也沒有見面。而尚翠娥又守口如瓶,任什麼話也不肯對她說。因此白依雲又不由得起了疑心,以為白守德所說的話,全是在欺騙於她,並且認定白守德之所以要在園子裏住幾天,想本就不是為著等候陸瑜來到,而只在暗中監視着自己罷了!
白依雲這樣一想,心中一陣迷糊過處,立刻恨從中來,冷笑一聲,暗自說道:“你們這樣做法,便以為能管得住我了嗎?告訴你們吧,我白依雲可不再是過去的白依雲了。你們放明白點,也許還好些,否則的話,哼!看我白依雲不做出幾件事來嚇唬嚇唬你們,那才叫怪呢!”
白依雲這些話,雖然是在自言自語,但這種口吻,竟不知道她是在對誰說話了。
白依雲這時人已入魔,當然沒有什麼好事想得出來,所以想到後來,便決心要逃出園子,去找俏郎君。
但她是個從小便被關在園子裏長大的人,外面的事,一概不懂,外面的路,一概不熱,再一想到這些,便不由得猶豫起來。
不過她到底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再一盤算,便又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又有什麼要緊呢?我只要能夠知道了情郎的確實所在,難道還怕找他不到嗎?”
想到這兒,又一盤算,便自打好了主意,既不露聲色,更不去招惹尚翠娥,只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命添香取了一隻藍子,隨她到林子裏去摘桃子。
尚翠娥見了,也沒生疑。
白依雲把添香領到桃林深處,一塊大石頭後面,藉石頭擋住書樓上的視線,突然轉身對添香問道:“姑娘我待你如何?”
添香被這陡然一問,不解何意,隨可答道:“姑娘待我,當然是好。”
白依雲道:“那麼姑娘有話問你,你敢不敢撒謊?”
添香不識深淺,連忙回道:“添香怎敢欺瞞姑娘。”
白依雲說了聲:“這樣就好。”話聲未了,臉色立變,杏眼之中,射出了兩道冷灧灧的凶光,像刀子似的,指向添香,同時臉色鐵青,令人生畏。
添香見了,立刻寒生脊背,冷凝心田,嚇得向後直退。
白依雲開口喝道:“站住!並不准聲張,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否則的話……”說到話字,雖然沒有再說下去,去冷笑了一聲,緩緩地從懷中探出了一把欺霜賽雪的匕首,拿在手中,翻覆盤弄。
添香幾曾見過這等樣子,不由得混身發抖,毛骨悚然,三十二顆牙齒,分做十六對兒,打戰不已,說道:“姑……姑娘,你不要嚇我,我說就是。”話未說完,雙膝發軟,便跪倒在白依雲的面前。
白依雲這才淡淡地一笑。仲手拉起添香,說道:“你起來,只要你好好兒的回話,我絕不殺你。”
說著順手摺下了一根桃枝,邊用匕首削着,邊開口問道:“老爺這幾天在做什麼?”
添香連忙答道:“老爺陪着天河釣徒和泯江漁隱,仍在計劃明年釣劍的事。”
白依雲道:“這幾天裏,沒別人來過嗎?”
添香道:“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
白依雲道:“有個什麼姓陸的道士,也沒來過嗎?”
添香聽白依雲這樣一問,也就猜出了白依雲的用意,心中不由得格外跳得厲害起來,但卻不敢不回答:“也沒聽到說起。”
白依雲臉色一變道:“是真的嗎?”
添香道:“添香不敢撒謊。”
白依雲停了一下,臉上微微一紅,問道:“那麼秦家少爺呢?”
添香道:“也沒來過。”
白依雲柳眉一挑,把桃枝向地上一摔,說道:“你知道得這麼清楚?”
添香嚇得連忙回道:“他不只是這幾天沒來過,恐怕以後還有一個時候,不會來呢!”
白依雲一聽添香說里有話,那肯放鬆,接FI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添香也覺自己說溜了嘴,心巾一亂,那裏還說得出話來。
白依雲見了,立刻向前一步,一伸手揪住了添香的衣襟,向懷裏拉了一拉,匕首指向添香酥胸,喝道:“你不肯說,是不是?”
添香嚇得魂飛魄散,便卻也知道事關重大,如果把事情完全告訴了白依雲,白守德和尚翠娥一定不肯放鬆自己,因此不知如何是好?
白依雲殺氣上透眉宇,再喝一句:“你還不說,是不想要命了嗎?”
添香翻動嘴唇,掙了半晌,只掙出了一句:“姑娘饒命。”
白依雲冷哼一聲,道:“饒命不難,你快同話。”
添香哭喪着臉道:“添香若是告訴了姑娘,老爺和老阿姨會不放過添香的。”
添香這話說得含糊,白依雲聽了,立刻誤會是俏郎君出了什麼不幸,因此心頭驚痛不已,惡念勃然而生,喝了一聲:“你怕老爺和老阿姨,難道就不怕我了嗎?”說著指在添香胸脯上的匕首,微一用力,刃尖便已劃破皮膚,鮮紅滲出。
添香痛得張口便想叫。
可是還沒出聲,便已又被白依雲喝住道:“你若敢喊出聲來,你就甭想活了。”
添香連忙忍痛住口,又跪了下去,直說:“姑娘饒命。”
白依雲道:“那你說啊,你是怎麼會知道秦公子以後不會來了的?”
添香到了這時,性命要緊,那裏還敢隱瞞,只好照直說道:“添香聽說秦公子和那姓陸的道士,在五通橋雇船東下,直放巫山,所以猜着他們最近不會再來。”
白依雲道:“秦公子為什麼要走?”
添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白依雲又一翻臉,匕首指着添香喝道:“你還不肯說出嗎?”
添香嚇得磕頭如搗蒜似地說道:“添香真的不知,姑娘就是殺了添香,添香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白依雲見添香不像說謊,方才又緩和了一點下來,喝問道:“那麼秦公子有沒有出什麼意外?”
添香生死懸白依雲手中,只圖活命,所以不待白依雲追問,只怕白依雲不信,立刻便把自己所聽到,關於俏郎君被逐,陸瑜提親,以及泯江漁隱相勸,白守德改變主意,一直到派人打聽出陸瑜帶着俏郎君東下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白依雲。
白依雲察言不假,又知道了俏郎君並未發生意外,這才放下了心,同時也就放下了添香,收起匕首。並且把添香摟住,裝做抱歉萬分的樣子來,說道:“好姊姊,我太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吧!”
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了金創葯,替添香敷上傷口。然後問道:“秦公子到巫山去做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白依雲這時雖然變得萬分溫柔,但添香經過剛才的一嚇,仍然畏如蛇蠍,立刻哭着說道:“好姑娘,我實在是不知道,我那敢知道不說?姑娘可別殺了我啊!”言畢大哭不已。
白依雲依然笑道:“傻丫頭,我那會殺你呢?我不過是嚇着你玩兒的吧!”
接着便又說道:“不過你得在這兩天裏,替我去打聽出來,你答應不答應?”
添香那裏還敢再說半個不字,連聲答應不迭。
白依雲卻又一變臉,說道:“還有,你當然知道,這事不許對任何人去說,否則的話……”
添香連忙說道:“姑娘放心,添香知道。”
白依雲這才完全恢復了常態,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命添香拾起籃子,采了一些熟透了的紅桃,迴轉書樓。向床上一倒,迷糊了過去,及至醒來,便根本記不起有過這麼回事來了。
添香想來想去,知道事情太大,不應隱瞞,同時也想到,如果打聽不出俏郎君東下巫山的原因,白依雲仍然不會輕饒於她。因此也就下了決心,立刻跑到白守德的面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完全告訴了白守德。並且要求白守德,把她調出園子,以全性命。
白守德聽了,好不吃驚,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泯江漁隱仍未離去,便又請來,共做商量。
泯江漁隱仔細分析了一番,然後說道:“照此看來,令媛可能有出走之心也說不定。”
白守德道:“小弟也就怕這一點,那又該如何是好呢?”
泯江漁隱道:“事不可急,急則生變,所以為今之計,應該且先穩住令媛心情,不使她冒昧行事,才是道理。”
白守德慌亂地說道:“如何才能穩她得住呢?”
泯江漁隱道:“這倒簡單,她既命丫頭打聽消息,乾脆就計將計,仍命那丫頭去穩住她,想還不難。”
白守德忙把添香叫過,命她依言行事。
添香那裏敢應。
還是泯江漁隱教了添香一番應付的話,添香這才仍回園中,去敷衍白依雲。
白守德又急着向泯江漁隱說道:“敷衍只可一時,並非長久之計,以後又將奈何呢?”
泯江漁隱道:“這個嘛……”
說著便又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說道:“此事過去既是悟塵神僧安排,說不得只有再向神僧去請示了。”
白守德聽了,倒也有理,因此立刻上山,向昭覺寺走去。
那知到了昭覺寺一問,悟塵神僧已在三日前到雲南雲嶺五蓮峰度厄庵,去訪圓通神J尼去了。
五蓮峰雖然不遠,但白守德並沒去過,並且知道度厄庵深藏萬峰之中,極少人知,根本無法尋找。
而悟塵神僧,又沒說何日回來,因此白守德只好廢然下山。信馬所之,不知覺間,又走錯了路,抬頭一看,竟已到了龍劍井。
白守德心下一動,眼看着苦修庵門,躊躇再三,這才拋鐙離鞍,上前叩關。
這苦修庵,名雖日庵,其實不過是一間小小的茅屋。了劫大師便居住其中。
白守德叩關之後,了劫出來開門,抬頭見是白守德,不由臉色一變,說道:“你來做什?”
這話才完,又似乎覺得不妥,連忙強自鎮定,重行說道:“施主前來做什?”說著仍然兩手扶住門扇,欲關不關,並沒把白守德向里讓,冷淡之色,盎然滿面。
白守德也沒見意,只半側着身子,低頭皺眉,說道:“雲兒心尚未死,並有離家出走之意,適才守德親去昭覺寺,奈神僧業已他去,歸期未卜,是以特來告一聲,希早為計。”說著又把添香報告的話,說了一番。
了劫大師聽了,也似吃驚,但仍板著臉,只說了一聲:“貧尼知道了。”言畢合門。
白守德被拋在門外,怔了半晌,這才又輕輕地搖了搖頭,對着庵門,太息一聲,百無聊賴地,跨馬回庄。
白守德回庄未久,了劫大師也就到丁園中。避着白依雲又向添香詳詳細細地問了一遍,並和尚翠娥商量了一陣子。
依着尚翠娥,極力主張立刻便使用那顆“斷情絕欲靈丹”以防不測。
可是了劫大師始終搖首不肯,說是:“此丹藥力威猛無比,非到萬不得已時,不宜輕用,還是先由老尼去探聽她的口氣,果真無法可想時,然後再用,也還不遲。”說著這才露面,去看白依雲。
白依雲一見了劫大師突然來到,略一凝神,心中便又起了一陣迷糊,疑念頓生,因此沒等了劫大師開口,便暗自想道:“這就怪了,以往她每年只有端陽那日,前來看我,現在卻又來做什麼?莫非是真的想用什麼鬼丹,來加害於我不成。我倒是不得不防着她點兒呢!”
白依雲此念一生,那麼還會有什麼真話對了劫大師去說。
所以了劫大師雖然旁敲側擊,百般套話,白依雲則始終微微含笑,佯裝作傻,絕不表露出絲毫聲色,給了劫大師有機會去揣摩自己的心思。
因此倒反而把個了劫大師,弄得不解起來,轉而疑心添香說話的真實性上去。
同時因為自己也不應該久離苦修庵,怕又生事,因此也只對尚翠娥吩咐了幾句:“照目前看來,事情並不如添香所說的那麼嚴重,只要你多注意着點,當可無事,一切等家師回山,再做定奪。如果真的再有什麼事情發生,你隨時派人去通知於我好了。”說完自去。
白守德雖然知道了劫大師已經來過,但到底放心不下,所以在這天夜裏,又偷偷地進入園中一次,找尚翠娥問話。並且又吩咐了添香幾句言語,使添香去應付白依雲,這才離去。
誰知白守德來到之際,便已被白依雲發覺。所以他們所說的話,也全被白依雲完全聽了去。
白依雲當時也沒有揭穿他們,只把添香恨上了一個洞。
就在第二天,添香依着白守德的吩咐,去告訴白依雲時。
白依雲想起前情,惡念又生,便藉着避人說話為由,又把添香帶到那塊大石頭背後,和顏悅色地聽着添香說話,直到添香說到一半的時候,這才笑着問道:“你對我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添香豈知就裏,仍然說道:“添香怎敢欺騙姑娘。”
白依雲笑道:“我真不信有這等好事,你發誓我聽。”
添香順口說道:“添香若是騙了姑娘,便不得好死。”
白依雲笑道:“你怎麼個死法呢?”
添香道:“但隨姑娘吩咐。”
白依雲這才一收笑容,道:“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添香雖然一驚,但由於話已說滿,一時改不過口來,只好硬着頭皮,又應了一聲:“是。”
白依雲也就臉色突變,眼露凶光,冷笑說道:“這就不能再怨我了,不過在你死之前,我仍會還你一個公道,使你死而無怨。”
接着便喝道:“你告訴我的話,都是老爺教你的,對不對?”
添香一看不妙,正想逃走。
可是白依雲早已防到她會有這一着,右手疊指猛伸,便點住了添香的麻啞兩穴。
添香翻倒在地。
白依雲殺神似的,從懷中掏出了那把匕首,對添香說道:“你真的是好大的膽,竟敢誑我,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說完之後,一伸手,便拉開了添香的衣襟,露出了那一抹酥胸。
添香被點中了麻啞兩穴,動既動不了,叫又叫不出,直嚇得面色死灰,魂飛魄散。
白依雲匕首一順,狠狠地喝了一聲:“死丫頭,我倒要看看你對我是何居心呢?”
話聲未了,縴手一落,那柄雪亮的匕首,便插進了添香的胸膛,跟着使勁向下一捋,振腕一挑,便把添香一顆血淋淋的心,挑了出來。
可憐添香丫頭,連哼都沒哼上一聲,便白白地送了性命。
白依雲殺了添香,這才怒氣全消,就着溪水,洗凈手上血跡,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房中,把衣服也換了。
過了一會兒,便一疊連聲地,喊起添香來。
添香那裏還會來到?
司環聞言走來,問:“有何事?”
白依雲裝模作樣地說道:“我要添香,誰喊你啦?”
司環無奈,轉身去找添香,喊了一圈,也沒聽到添香答應,以為添香是出園去了,再轉身回明白依雲。
白依雲便故意罵了添香幾句,並且裝做賭氣,上床睡覺。
尚翠娥以為白依雲是想向添香打聽消息,不由暗暗好笑。
其實白依雲見已瞞過他們,心巾也自暗笑不迭,只是在一覺睡醒之後,便又把殺添香的事f情,忘個乾乾淨淨。
司環不知就裏,又到園外去找添香,當然也沒找着。直到日落黃昏之後,這才發現了添香的屍體。
消息傳出,自家便又亂了起來。
白守德聞訊趕來,急得直跳,連說:“這還了得,青天白日,竟敢到我園子裏來殺人,這還有王法嗎?”
白依雲聞言也大吃一驚,並且在看到添香的屍體時,“嚶嚀”一聲,便不勝驚駭地昏了過去。
因此再無人懷疑到她便是殺人兇手。
“但凶於是誰呢?”這問題不只是困擾了白守德,便連尚翠娥也猜不出是誰來。
雖然他們兩個人,都曾懷疑到俏郎君的身上去,可是俏郎君已隨陸瑜東下巫山,根本不可能分身來此殺人。
直到最後,還是白守德不顧一切地把泯江漁隱請來園中偵查。
泯江漁隱仔細地把現場四周看了一遍,當時並未開口,直到回家之後,這才對白守德說道:“此事看來頗奇,言來也許會駭人聽聞呢?”
白守德道:“此話怎講?”
泯江漁隱命白守德把左右一起喝退,這才說道:“依老夫判斷,此事恐非外人所為。”
白守德吃驚道:“仁兄看出了什麼跡象了嗎?”
泯江漁隱道:“尊府的那個園子,向來不準任何生人進去,並且聽說,那死去的丫頭,武功也還不弱。老夫適才看來,那丫頭是被人迎面破膛而死,並未有爭鬥發生,據此推測,殺那丫頭之人,必是和那丫頭極熟之人。否則的話,那丫頭絕不致於束手待斃,甚至連喊都沒喊一聲了。”
白守德猶自不信,問道:“兄長說沒有發生過爭鬥,也有依據嗎?”
泯江漁隱道:“當然有了,這種事又焉能亂說呢?”
接下去便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簡單的殺人現場舊,一面指着,一面說道:“這是一片草地,這是一條小溪,對不對?”
白守德點頭道是。
泯江漁隱便又說了下去道:“老夫細察過那塊草地,豐草不偃不亂,當然可以證叫,並未有人在那兒交過手,此其一也;從凶場到牆邊,無絲毫人跡可尋,足見兇手行兇之後,並未出去,此其二也。”
說著又指着畫上所繪的那塊大石頭道:“尤其是這塊石頭,甚透着奇怪,這不明明是行兇之人怕被畫樓上的人看到,才選擇上這麼一個隱避的地方嗎?”
說著又向白守德面前一湊,把聲音格外放低下去說道:“所以老夫認為,兇手必是住在那畫樓之中的人無疑。”
白守德大驚道:“仁見以為是小女所為嗎?”
泯江漁隱道:“這一點老夫雖然不能馬上斷定是誰,但總不出那三人之中,已無疑義,因為老夫在通往溪邊的草上,還發現到幾點血跡,乃是由鞋子沾染上去的,當時老夫推測,可能是兇手在殺人之後,手沾鮮血,要到溪中去洗。因此在走向溪邊時,留下了血跡,果然不出老大所料,在水邊淤泥上又找到了r兩個清清楚楚的弓鞋腳印,這不就非常之明顯了嗎?”
白守德愁眉雙鎖,低頭說道:“她有什麼理由要殺她呢?”
泯江漁隱道:“賢弟且先不必難過,咱們這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以令媛來說,據那丫頭昨天所言,令媛曾有要處死於她之語,那麼令媛當然有可懷疑之處。”
白守德連忙說道:“憑這一句話,就能認定是她了嗎?別說我已命那丫頭敷衍着她,她正希望那丫頭為她打聽消息,絕無殺害那丫頭之理。即就把今天她看到那丫頭的屍體的情形來看,也可以看得出,她絕非殺人之人,一見屍體,尚且昏倒,又怎能下手殺人呢?這似乎是不合理吧?”
泯江漁隱道:“所以老夫也不過說是有可能而已,賢弟不妨再去畫樓一趟,或許從腳印上,可以找出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白守德聽了,心中好生不舒服,便向旁邊扯道:“仁兄認為尚翠娥也有殺人的可能嗎?”
泯江漁隱雖然知道尚翠娥是誰,但卻不知道住在園子坐陪着白依雲的,便是尚翠娥,因此不由一震,說道:“尚翠娥?你指的是誰?”
尚翠娥住在園中,本是一個機密,並無人知。所以泯江漁隱這樣一問,白守德立刻驚覺,自己在大意之中把話說漏,慌不迭地,掩飾說道:“天下同名之人極多,不足為怪。小弟所說,乃是另外一個人,這人是個一直在服侍小女的老婦人。”
泯江漁隱是何等機敏之人,腦筋一轉,便已想到陸瑜前來的事,而確定了尚翠娥正是自己所想到的那人,更何況白守德欲蓋彌彰,因此格外肯定了自己所想的不錯,只是因為這事和自己並無直接關係。所以當時也就沒有追問,只由着白守德糊籠過去,並且由此知道了,這其中情形,複雜異常。正如白守德昨天所說:事出悟塵神僧安排,卻有許多難言之隱。因此在說話之問,也就籠統含糊了許多,草草帶過,不願再多管閑事了。
白守德在慌亂之中,也沒介意,卻那知又伏下了禍根,招來了無窮的麻煩,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單表白守德聽了泯江漁隱的話,心中雖然不樂,但卻老擱在心裏,放舍不下,因此也就不由自主地來到園中,並且眼睛老是注意着尚翠娥和司環的腳下。
尚翠娥和司環心地沉實,倒也沒覺得什麼,並且白守德也沒能找出任何痕迹來。
這時白依雲因為受驚過度,仍自躺在床上,白守德藉着探問為名,踱進白依雲房巾,問道:“雲兒,你現在覺得怎樣?好些了嗎?”
白依雲蛾眉頻促,嬌弱不勝地說道:“爹!找怕得緊,眼睛一閉,便看到那可怕影子,這怎麼辦呢?”
白守德問話之際,業已坐下,並且搭眼便看到白依雲的兩隻弓鞋,一顛一倒地,脫在床前,入目之後,不由得為之大吃一驚。
原來白依雲的那雙弓鞋,平放着的那一隻,倒還看不出什麼來,那底朝天的一隻,可不正是淤泥沾底,血跡染斑嗎?
白守德這一看之下,心中一亂,竟連和白依雲說話,全都忘了。
白依雲見了,略一迷糊,也就想起了前情,立刻便以機警起來,起了疑心,順着白守德的眼光,再一落到床前的弓鞋上,也就不由得大吃一驚,暗自罵道:“這真該死,我怎的竟大意到這種程度,沒注意到腳上去呢?現在從爹的神色上看來,已經對我生疑,這便如何是好?”
白依雲這樣一想,小鹿兒不由得“卜通卜通”地直跳。
父女兩個,全都愣在那兒,屋子裏立刻瀰漫起一片寂寞,並且在寂寞之中,又包含着無限的緊張,無限的恐怖,以及無限說不出來的異樣氣氛,就這麼僵持着好大半天,並且兩個人的眼光,也不斷地在變。
在白守德的眼光中,雖然是由驚異,而恐懼,而悲痛地在變着。
但白依雲的眼光,卻已從驚恐之中,透出絲絲凶光。
再一轉眼之間,便變成了殺氣滿面,一隻手也從被底移向枕下,摸到了暗器囊,中食兩指深入囊中,便夾出了一撮“雪絲飛芒”來,指向白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