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姑娘哄他要保一枝極貴重的珠寶紅貨上西藏,所以必須守秘密,說這回事只有趙夫人明白。

他們家裏人全不讓知道,吩咐小孩子切不可走漏風聲,等她交了鏢回京一定教他學會武藝。

小孩子就是喜歡練,聽說肯收他做徒弟,那他還能不聽她的話?

小綠她積極準備逃亡邊疆安身立命,以克己復禮工夫,抱救苦救難宏原,運慧劍斷情絲,決計讓燕月楚蓮成其美事。

這種居心,就說在聖賢門中也不大容易看得見,姑娘可謂俠肝義膽,大仁大勇。

她前後偷到紀寶寄藏喜萱處整批珠寶,和大姐小紅一部份妝奩。

她是十分富有了,志在攜帶這一筆財產遠走高飛,干一番驚人事業,從此易釵而弁,再也不作嫁人思想。

她是個極端精細的人,事情總算辦得相當嚴密,可是偏偏這兩天有人窺破了她的秘密。

這人恰是藍立孝。

他在山西境界跟小翠念碧分手后,陪白玉羽逗留太原兩天,臨時又發生了什麼緊要的事,白夫人中道折返長安,他就一直趕進京都。

這一來小翠念碧兩口子反而落在他背後。

當時他送紀寶西行,路上三爺口頭拜託他關照留京各位哥哥姐姐,藍爺爺一諾千金,回來就到翠萱別墅鄰近溜達,目的在打聽紀珠弟兄消息。

剛好碰着小綠疾馳黃驃馬回家。

藍大爺這算見到了她,同時也還辨識了她的馬,看她進去了,湊巧出來一個種菜的小哥,這便順口請教。

妙在人家天生一張快嘴,什麼話都肯講,聽說是郭家二小姐,今年十七歲,一身好武藝,還沒有婆家。

藍大爺笑笑點點頭走了。

卻不想第二天一早,路過武宣門大街遇着巧兒,小孩子手中就牽着那匹黃驃馬。

巧兒認得立孝,卻就知道人家化名傅恩。

他叫:“傅爺,您不在前面鋪子裏幫忙了嗎?咱倆好久不見了。”

立孝道:“你近來打扮得倒乾淨,找到事啦?”

巧兒道:“沒什麼,最近給一位女鏢頭看馬,拿到幾個零花錢。”

一聽到女鏢頭三個字,藍爺曉得其中必有妙文。

想傅家親眷,郭家小姐何至於……

他立即請巧兒小鋪子裏用點心,他查問女鏢頭什麼情形。

巧兒笑說姑娘要他守秘密,不敢隨便告訴人。

小孩子越是不肯說,立孝肚子裏越動疑,當日晚上他私入巧兒家偵探,人家婆媳正在屋中談天,談的就是綠姑娘的事。

巧兒媽不相信綠姑娘是個女鏢客,說她行動大有可疑,要不要偷去趙公館查個明白,免得出了岔脫不了干係。

她的婆婆立戒聲張,說不管怎麼樣,得人錢財替人收埋,看她那派頭還能是壞人?

做婆婆的不過愛錢,媳媳無非畏事。

藍立孝聽出蹊蹺,本要找綠珠商量,又覺得女人的事多少有點討厭,還是找女人解決,反正兩三天以內崔小翠總能回來,等她想辦法也還不遲。

這事暫時也就擱下了。

小翠這天下午抵京,翠萱別墅亂個雞飛狗跳,大家又是歡喜又是埋怨。

歡喜的是她老遠平安回來,埋怨她的是她當時不辭而去。

小翠有的話就是不可說,只好受委屈給人陪禮。

這一亂亂到天黑,紀珠小紅喜萱備酒給翠姐姐碧哥哥接風,喝酒中間講過紀寶,話題兒轉到小綠。

小晴紀俠兩口子,還有什麼不肯說?

小翠聽着暗裏吃驚,夜深私約喜妹妹書房裏密談,當然什麼事也瞞不得喜萱,一切也唯有她曉得最清楚。

她說:“燕月和小綠婚事本來可望成功,但平空殺出一涸楚蓮,楚雲親自出面為女兒求婚,這事使燕黛深感棘手。“燕月卻好像依然鍾情小綠,然而楚蓮忽然暴病,分明害起相思,燕月因此衷懷鬱結,小綠神情隨之突變,誰也都想不到她會跑去趙公館照料病人。

這幾天聽講楚蓮病已大好,顯然的小綠從中使盡了什麼力量?是不是遊說成功約楚蓮共事一人?會不會她自甘退讓舍己耘人?

說小紅小晴前後兩次上趙公館,只曉得小綠楚蓮非常要好,卻還是查不出個中實清。

說燕月方面,紀珠紀俠也問不出究竟,他總是終日無歡,萬分惆倀。

聽完喜萱一席話,小翠講不出心中忐忑不安。

她想:小綠是一個自尊的女孩子,她決不肯委曲求全,估量她平日為人言行,倒是割愛作成楚蓮,然而她自己怎麼下台呢?

這問題恐怕不簡單,萬一鬧出……

翠姐姐念到綠妹妹剛愎自用,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眼睜睜坐到天明,急忙喚醒念碧,請他給她備車進城問候。

娘兒們出門到底不是一椿容易的事。等到打扮完畢,驅車趕至趙公館,可惜小綠已經不在那兒。

□□□□□□□□出門這回事,看來平凡,行大不易,女人更難。

一個女子孤零零的跑數千里路,既無行旅經驗,又無一定目標,人海茫茫,世情鬼域,縱使腰纏千萬貫,一身拳棒好工夫,究竟金錢並不一定萬能,武藝也許反而闖禍。

出門有幾種看家本領,一和氣,二裝窮,三假老實,可惜這些本領在小綠用不着。

和氣無非討入喜歡,喬扮的女兒家怎敢討人喜歡?

裝窮博取同情,同情脫不了纏夾,纏夾那還得了!

假老實辦不到,姑娘聰明外露,假也假不來。

這一套全不行,她倒是另有三個法寶頂替,謹慎,闊綽,沉默。

謹慎未免尖刻,闊綽分明炫露,沉默儼然驕傲,三者恰都是出門人大忌。

然而走太原趨開封,這一路姑娘也還搞得通,吃香偏就在她的三件法寶。

她的黃驃馬非常名貴,配的金鞍玉轡銀鐙紫韁,尤其鮮艷奪目。

人是遍身羅綺,戴一頂汴京細草編的笠兒,剃的青皮頭,打着油鬆鬆的大髮辮,生得面如敷粉,唇若塗朱。

雖嫌個子小一點,但修短得宜,這就越顯得少年英俊。

帶的行李不多,可是沒有一件不美,小至水囊乾糧袋也還是講究到十分,住上等旅店,吃山海珍味,見人少講話,講就是一口京片子。

闊綽得揮金如土,謹慎得事事留心.驕傲可也驕傲到使人望而生寒。

人以為她是個王爺貝勒,可疑卻在沒帶跟人,不過人家牲口上捎着三尺寶劍,還不明白告訴你會武藝。

會武藝的公子哥兒們都愛單身匹馬闖蕩遨遊,表示他有膽氣,英雄、威武,那麼姑娘沒帶跟人也就不足為奇。

大熱鬧地方百姓比較安份,倒不因為怕的劍不好惹,慮的是闊少爺背後有官府撐腰,官司人人害怕。

這就是姑娘一來搞得通的理由。

走平涼趕三關,情形漸漸不對,這一帶當行出色的不是官府,是土匪流寇,旅店簡直不成旅店,吃的乾脆不堪下箸。

掌柜的打雜的乃至看馬的小孩,沒有一個人面目慈善,他們嫉恨富貴,同情貧賤,不接受尖刻的指揮。

打架那是家常便飯,殺人掠貨視同探囊取物,老實點含糊讓你過去,越神氣你就越糟。

會武藝討厭到頂,這裏人不練也會兩手兒,你要不是真了得,帶兵器免不了取辱招災。

姑娘固是身負驚人絕技,卻也不便小事情動手動腳。

天氣熱,女兒家長途跋涉有多麼苦,換衣服抹抹身都不自由,有時候還得跟大伙兒客人躺在一塊睡覺,你不睡請教能熬幾夜?

姑娘至此心慌意亂,她算領略了出門困難。

這天綠姑娘就走在平涼道上,正午的天氣,太陽炙得她香汗淋漓,肩背皆濕,望見前面一株大樹下,有人支着涼棚賣茶,一挑水桶罩上破蘆席,兩張板凳,一張上面放着幾個碗,一張卻空閑着,地下橫三豎五躺下幾條赤膊莽漢。

樹旁散着兩匹馬,一隻黑驢兒。

姑娘來到切近,跳下地走進涼棚叫一聲打攪地下立刻跳起一個小老頭,亮聲兒問:“要茶嗎?請坐。”

姑娘就空板凳上坐下,小老頭拿個碗便去桶里舀茶,看那茶渾得像廚房裏的洗碗水。

姑娘不敢喝,接過去給放在凳上。

小老頭說:“你不喝馬上蒙一層灰……”

姑娘道:“謝謝你.我不渴。”

小老頭瞪眼說:“不喝也得給錢。”

姑娘笑道:“公道話,支涼棚要費工夫,板凳也不能白排着讓人坐,是不是呀!”

小老頭點頭說:“你講得很明白。”

姑娘道:“我說,你有沒有辦法賣我一桶水?”

小老頭道:“水?那個桶裝的就是半桶水……”

他伸手指着左邊水桶接著說:“你這小肚子裝不了呀!”

姑娘道:“不是人喝,馬喝。”

小老頭大笑道:“這地方買水喂馬,你真闊……”

他這一笑,地下躺的人都坐起來了,十來只驚奇的眼光打量着客人渾身上下……

姑娘多少有點難為情,她也曉得天旱,山澗都幹了,水的確困難。

但還是理直氣壯的說:“人和馬還不是一樣的要吃要喝,反正多少錢照給不好么!”

老頭說:“不行么,桶子馬也不能使……”

姑娘心裏想:你這桶子還能幹凈到那兒去。嘴裏卻是說:“那沒有關係,帶桶子估價算上怎麼樣?”

小老頭衝口叫:“那得幾錢銀子才能賣。”

姑娘道:“給一兩好了,桶我也不能要,使過洗洗你還可以用。”

邊說邊向腰帶上解下荷包,她可忘記了裏面全是金錠子,這一倒出來看的人眼都直了。

姑娘仍然沒事,拿錠子裝回去繫上說:“有碎銀子我拿去。”

她站起來去牽馬,小老頭趕緊持起半桶水跟過去,姑娘教他卸下桶梁讓馬伸進嘴喝。

馬正渴,喝得真甜,姑娘看着歡喜。

小老頭乘機探問她上那兒,姑娘不該大意告訴人家上新疆。

小老頭驚叫:“新疆……新疆……新疆……”

涼棚下有個黑伙子立即拾起鋪在地下睡覺的一件破褂子,抖一抖披到肩上,跨上黑驢兒駛走了。

這當兒樹根邊一位垂目打坐的中年人,忽然打個呵欠拿手帕抹一把臉走去給馬備鞍,是一條碩長的漢子,穿着黑綢子短褲褂,腰間闊板帶扎得死緊,卻還插上一把油紙的大摺扇。

他也帶有簡單的行李,夾褙兒里一枝比寶劍還要長一點的硬兵器。

那中年漢子眉毛眼角時刻都在注意小綠。

姑娘也看出人家神情有點特別,然而她決沒把他放在心上,守着黃驃馬喝完半桶水,探手馬包里摸一錠銀子遞給小老頭,乾脆教給馬鬆了肚帶。

她又回來涼棚中坐着,手裏扇着草笠兒,閉上眼睛打盹。

小老頭就坐在她板凳旁邊地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逗她講,姑娘卻是愛理不理的點點頭笑笑絕不作聲。

那中年人褙上馬鞍,在理說他應該上馬趕路,可是姑娘不走他也不走,依然再去樹下打坐,姑娘看着暗自好笑。

這地方雖然灰沙多但是真涼快,姑娘要歇個把時辰,直等到烈日西斜,涼颼四起,她這才策馬登程。

就只走一會兒工夫,料得到的那中年人追上來了,姑娘故意緊走,他緊跟,她慢走,他慢隨。

走的是山路,時間已經不早,姑娘先發制人,突的兜回馬,喝道:“朋友,老跟我幹嘛!你必不是好人……”

漢子黑馬兀自前進,看樣子他要講話,姑娘忽然左手一揚射出一枝兩寸長的袖箭。

漢子也真不含糊,伸右手接住箭,高聲叫:“別動手,聽我……”

講一字不及出口,姑娘袖箭又到,而且連珠放射,兩邊距離也總是太過迫近,漢子鬧個手忙腳亂,慌不迭左閃右躲。

耳聽嗆琅一聲響,姑娘掣劍驟馬進攻,漢子只好勒馬斜出縱馬飛逃,姑娘還望着人家背後發了幾枝箭。

暮色蒼茫里,黃驃馬駛進一個山坳,那裏頭支着兩三處茅蘆,也建有個挑個破酒旗的小店。

姑娘到店門口,酒旗下叉手站着一個後生,迎住馬頭剪拂說:“客人,住店嗎?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前面沒有人家了。”

姑娘認得就是剛才在小老頭涼棚下乘涼的黑小伙,微怔着問:“你就住在這兒?”

黑小伙笑道:“這兒也算我的家,那賣茶的老頭是我的叔爺輩,他一會也就回來了。”

出門人老毛病,碰着認識的人總有點熱情。

姑娘也是有這個毛病!聽說小老頭就要回來,她立刻扳鞍下馬,認真問:“有地方可以住嗎?”

黑小伙笑道:“恰有個房間可是沒有炕……”

他手指短短的黃土牆上挖的圓窗洞。

姑娘牽馬過去,伸頭窗洞裏看,黃泥地,破椅子,倒是支着一張床板。

有這一張床姑娘也就滿足了。

她回頭說:“還好,請你把馬鞍卸下拿進去,馬就給拴在窗洞下。”

黑小伙笑道:“那怎麼行,你不見牆下畫的白圓圈,這地方出狼。”

姑娘道:“我的馬不怕狼吃怕人偷。”

邊說邊去馬背上搬下行李,乾糧袋,水囊,寶劍,馬包便往店裏走。

小夥計朝她背上扮個鬼臉兒。

女兒家總是愛乾淨,小綠她就是頂怕臟,每一次下店時總要費一番工夫打掃,不管住個把時辰也一樣要照辦。

今天算早些休息,自然更要大費手腳,好容易把屋裏收拾停當,叫盆水洗手臉揩脖子,胡亂抹抹身。

天色已經不早,這當兒那個賣茶的小老頭來過兩三趟,全被姑娘關上門給擋了駕,她不要燈,也不要什麼吃的喝的,乾糧袋裏還很豐富,水囊中水也充足。

初更天她出來看馬,拿個破凳子坐門見外乘涼。

夏夜沒有月,星光就更可愛,夜的靜寂使人顯得悠閑。

可是小老頭跟那個黑小伙都太討厭,守住她不住口勸她吃東西,最後提到酒,老頭直誇山中積年陳雕不可錯過。

酒這寶貝對出門人有很多好處,解渴,避暑,又可以和葯醫病。

小綠帶有一對錫打的盛酒扁瓶,恰好酒用光了。

一聽說積年陳雕她動了心,屋裏去拿出一隻瓶,向小老頭要個空杯教盛一杓酒來試一試看。

小老頭是個行家,看透了客人相當精明,他去打一大瓢好酒帶個空碗出來,姑娘果然拿瓢中酒倒些碗裏要小老頭喝。

小老頭那還能不喝?

姑娘這才就着瓢嘗一點笑道:“這燒酒不錯。”

笑着把錫瓶盛滿,仍然留住小老頭聊天,留心看他有沒有什麼變態,然後回去房裏拿來另一個錫瓶要酒。

小老頭又去臼來一瓢酒,姑娘是真尖刻,還要他先喝半碗,這一下小老頭卻教小伙喝,,說酒太烈,他量小怕醉。

黑小伙勇敢地雙手捧碗一口氣喝乾。

小老頭罵:“你就一輩子沒有見過酒,沒出息幹嘛不慢慢來!”

順手兒敲他一拳。

打得小夥子一哆嗉摔破了碗。

小老頭大喝一聲:“你要死……”

黑小於嚇壞了,拔步飛奔。

這時光姑娘又把錫瓶兒灌足。

瓢里還剩酒,酒是真香,姑娘喉癢,不由舉瓢就唇。

就在這個時候,慕地遠遠飛來一塊石頭,正好打翻了姑娘手中酒瓢,小老頭驚叫:“誰在開玩笑,老子非揍你……”

嘴裏這樣叫,人反而往屋裏逃。

姑娘猛可里覺悟,扔下錫瓶兒站起來待捉小老頭。

那邊樹林中有人亮聲兒叫:“別追,當心你的馬!”

姑娘不作聲,趕過去牽馬進店,瓦油燈下看黑小子爬倒地下打呼,小老頭推倒店后一扇蘆壁逃走了。

姑娘不住的生氣,想一想何必跟么魔小丑一般見識。

天氣這麼好,乘夜趕一程路多涼快。

想着便給馬搭鞍,拾奪行李快走,走出店門外找不到錫瓶,姑娘嘿嘿好笑,牽馬穿進前面樹林。

可是什麼人都沒有,她站了一下也就上馬走了。

山路確然不好走,綠姑娘按轡徐行。

行不了十來里路,背後一連串馬蹄聲急,姑娘勒馬斜坡屹立不動,星光閃閃中望來人。

果是白天那個中年漢子,依然穿着一身黑,但手裏這會卻亮着兵器,是一枝四尺來長的鋼鞭。

那漢子望見了姑娘反把鞭掛上,擺擺手叫:“別放射暗器,聽我講,那山坳茅草房屋住的全是賊。

我已經替你打發了,暫時可保無事,前途那是不敢講,賊人互通聲氣,誰叫你露了眼……”

邊說邊往上闖。

姑娘不響也不動,冷靜地注視來人馬上動作。

兩邊馬頭就差那麼一兩尺遠碰上了,那漢子點點頭笑笑又說:“你不說保一筆紅貨鏢往西藏嗎?怎麼又是上新疆啦……”

姑娘猛吃一驚,怔一怔急忙問:“你,你是誰?”

漢子笑道:“我叫藍立孝,又叫傅思,身受紀寶三爺厚恩,該向他家裏人報德。”

姑娘不禁嗯了一聲說:“你錯了,我不是紀寶家裏人。”

藍立孝道:“我再提一個人,無玷玉龍郭阿帶……”

姑娘又呆住了。

立孝道:“我們都有一番交情,不過紀寶可要比我晚兩輩,他的三祖母白夫人跟我算師門手足。

前一次我陪紀寶到寶雞見過海容老人,我又奉老人命護送崔小翠姑娘進京,這一次要不因為緊急的事故西行……”

說到這兒,他忽然跳下馬,拿手上錫酒瓶遞給姑娘笑道:“給你換裝了好酒,還你啦!”

姑娘本來大方,她笑道:“您留着喝啦,我這兒有很好的牛肉脯……”

向乾糧袋裏抓一把送給他。

立孝道:“你下來,我們談談,白天呢我顧慮人多耳目多,有話不便跟你講,後來追你上路,可不想引出一場誤會。”

他不禁伸手摸摸左肩的箭傷。

姑娘顯然過意不去,趕緊滾鞍下地給人家作個長揖,笑道:“我笨嘛!就是不識好人,不過那幾枝箭倒是不敢認真……”

立孝笑笑說:“那全沒有關係,我剛提的無玷玉龍是你的什麼人?”

姑娘咬着字說:“我的伯父。”

立孝大笑道:“沒聽說婆帶有幾位令郎嘛……姑娘,恕我冒昧,我曉得你是誰,阿帶是你的天倫,你也就是他的二小姐小綠?”

姑娘臉上立刻變了顏色,她以為人家知道的,也許還不止這一些,莫非他是受燕月所託……

這一想她就不能不設法查問究竟,當即勉強笑道:“藍爺,這不怪嘛您怎麼會認得我?我還只是由紀寶口中聽過您的名字呢?”

立孝道:“姑娘,別管我怎麼樣認識你,你先講講你幹嘛偷跑新疆?你是跟什麼人生氣?姑娘們有事還是在家裏解決好,大熱天跑遠路女兒家怎麼受得了……”

說著拿酒瓶開開蓋喝口酒就路旁坐下。

藍立孝行動總是可疑,綠姑娘自然非要查問明白。

她想用話套話,當時想了一下說:“我上新疆找爸爸的。”

立孝笑道:“尊大人行蹤無定,新疆地廣人稀,你那兒去找他?”

姑娘道:“人那有找不到的道理?南北疆都有他老人家的好朋友呀!”

立孝道:“住什麼地方?叫什麼名字?”

這一問可把姑娘問倒了,半晌也還是答不出來。

立孝笑道:“第一你是個大姑娘諸有不便,第二語言不通什麼都施展不開。小姐,我認為你太冒險了。

你似乎甘心孤注一擲,又像小孩子在玩火,為什麼呢?假使真有要事要找令尊,我可以替你跑腿,你就此請回去京都,怎麼樣呢?”

姑娘搖頭說:“不,我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也不一定要找什麼人,我是想男人常會說建樹事業,女人為什麼就是那麼不自由?

我要擊碎樊籠,頓斷-勒,爭取自強自立。新疆是我心目中天地,我要到那兒去安身立命,我就是不避艱危,我有我的勇氣和毅力……

你關心我深深的感謝,但是我不願意接受你任何幫忙。現在請告訴我怎麼曉得我叫小綠?怎麼聽說我保鏢前往西藏?除了紀寶以外還有人托你關照我沒有?”

立孝笑道:“你的口氣大得嚇人,這無非說明你不懂人情事故。人類不是萬能,要生存那就必須互助,吃飯靠種田的農夫,住房子借重土木匠作。

出門人更不簡單,一切事都須要有人扶持,江湖上當說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這是一句好話。

你是俠義門中兒女,該聽說俠義行為,太史公論俠義,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成,不愛其軀……

我受紀寶所託,同時跟你父親叔父相知有素,明知你涉危赴險,我怎能不聞不問?

我在京認識巧兒,你在他家種種安排,我全看到,本來想拜訪紀珠弟兄,請他們設法攔阻你遠行,但又怕女兒家有女兒家的苦衷並有忌諱。

所以決計等崔小翠到京找她告密,可不料臨時接奉白師姐急促函告,匆-我又趕來平涼,天幸讓我歸途碰到了你……”

說著,他舉起酒瓶慢慢喝酒。

姑娘控納不住,終於硬着頭皮問:“你也認識季燕月嘛?”

立孝靈機一動,急忙笑道:“李公子常見面的啊!”

姑娘道:“你由寶雞回京也見過他?”

立孝道:“見過一次,我覺得他神情不對,是不是有什麼困難不好解決呢?”

姑娘心裏一陣劇跳,趕緊說:“他還不過一個大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事,因為你說起紀珠,我隨便提到他……,藍爺你請回去吧,我們就此分途。”

立孝叫:“姑娘,你聽我說……”

姑娘已經跳上馬背,頭也不回的走了。

立孝看出姑娘心中尷尬,想一想糟,她分明是只情海冤禽,這一去可能命喪新疆,勸是勸不回來,說不得只好陪她受場磨折。

想着立刻起來收拾上馬,追是追上了,可是姑娘不理他。

曉風習習中,立孝背後忽然一聲長嘆,姑娘不禁回頭。

立孝頂上去說:“人各有心,士各有志,姑娘,我不勉強你,這樣好不好?我們一道去吧!

你不用承我情,我也不借你的光,我們就是合作,去邊疆合作一番事業。我們暫時認做叔侄,你肯受委屈嗎!”

姑娘大笑道:“那倒無所謂,你根本跟爸爸是朋友嘛!不過,最好別費這麼大的勁,我也就是言必行,行必果。決不會半途而廢,你又何必趕去受苦呢!”

立孝聽姑娘口氣很活動,他壯了瞻笑道:“我平生不曉得什麼叫做苦,苦中也許有很多樂趣。

我再告訴你,我們此去不說互相幫助,乾脆說互相利用,你出錢,我出力。

新疆各處風土民情我都懂,還能講幾種土話,你想做畜牧生意嗎?我會相馬,也會獸醫,善找出水草地方,怎麼樣?”

藍大爺竭力討好,姑娘可不是糊塗蟲。

她想:這個人真夠熱情,不嫌煩,不辭勞怨,他為的什麼呀……

這樣一想,不由不心中感激,從此她就不再多講話。

當天正午落店打尖,睡個午覺繼續上路,三兩天以後她跟藍爺混得非常融洽。

立孝這人不愧江湖老客,旅途中他簡直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而且招呼姑娘無不細心周到。

過去姑娘對洗腳抹身都感困難,現在每一次落店,休息的時候,藍大爺好歹總設法讓她洗個澡,帶她吃點東西,乘涼,散步。

過去姑娘睡不寧貼,現在姑娘可以放瞻高卧,橫豎大爺為她保鏢。

過去姑娘頂怕蚊子,常常澈曉失眠,現在藍大爺給弄了一架蚊帳,隨便那兒也都可以開鋪。

藍大爺不單是照料她,差不多應該是卵翼她,人非木石,這你還能不動心?

最近姑娘把人家看做親叔父,背人她也會對他撒嬌撒痴。

立孝也當她親女兒一般愛惜,然而幾番挑逗她說出心裏事她也還是不能說,不好說,而且不讓他提起李燕月三個字。

這還不等於把話告訴人,立孝肚子裏也就雪亮般明白了。

不久時間他們叔侄倆走完祈連大山。

路過華家嶺,天氣熱得流金爍石,姑娘內憂外勞,招涼合暑,驀地病發途中,症象萬分險惡。

不虧立孝精通醫理,隨身帶有急救靈藥,小綠她就不能活在人間。

一場病鬧得立孝身心俱瘁,逗留華家嶺足滿四十八天。

小綠西行意志依然堅強,他們重行上道,時已入秋季候。

人都說張飛天不怕地不怕怕病,秦叔寶賣掉黃驃馬也因為病。好漢只怕病來磨,前輩英雄聖哲因病失機落魄的那就太多了。

晚來有人講過這樣話“視死如歸,畏病如虎”。

最近還有一位大文豪希望無疾而終,病之可怕,千古同聲一哭。

小綠姑娘大不了不過一個女孩子,也還能強到那兒去?

她的病雖說好了,可是健康還沒有恢復,人軟弱得像帶雨海棠,整日價春山深鎖,秋水埋怨。

藍立孝捉住她的弱點,乘機勸她折返洛陽游息,說是中原盡有好去處,何必一定要去邊疆……

誰知不勸遼好,一勸姑娘反而暴躁,三不管強支病體,即日登程“卻憐病後輕似燕,扶上雕鞍馬不知”。

立孝看着不禁搔首長嘆。

走完華家嶺轉進新疆境界,七月中旬,路上依然酷熱,踟躕沙漠,人馬如入鑊湯,而且陰霾風雨莫測。

這天橫渡白龍堆,這地方離迪化不算太遠,卻真是平沙浩浩,亘不見人,上午雖熱,天氣還好。

小綠據鞍斜睇立孝,意思說戈壁並不難行。

立孝笑笑不作聲,表示未可樂觀。

果然近午時光,驀地颳起風,風還不能說頂大,然而眼前情景夠可怕。

沙漠像大海沒有什麼分別,天旋地轉,卷地排空,黃沙像急湍一般地奔流澎湃,風作雷鳴,雲低如蓋。

人坐在馬上恍惚乘桴飄泊,撲面襲人而來的不是水是沙。沙不單是使你透不過氣睜不開眼,而且打得你滿臉點點紅斑。

立孝教姑娘拿手帕把口鼻嚴密蒙上,還給她耳朵間掛起耳花,一雙眼帶個眼紗。

但姑娘還是不行,不住的勒馬倒退,整個人爬伏馬頸旁縮做一團,儘管咬緊牙關忍耐,還不過勉強掙扎支撐。

立孝這時候倒是什麼話都不好講,催馬緊傍地走個並排兒,他那一隻手始終沒敢離開她一搦細腰,預防她萬一昏厥好把她一把挾過鞍橋。

這當兒就是討厭無處躲避,同時必須當心風還會大,你不走管保埋骨堆沙。

天氣似乎轉惡、風越吹越凶。

立孝眼瞧情況不對,爬在姑娘耳邊大聲叫:“綠,千萬聽話,今天恐怕難逃一死,我們非要拚命闖過白龍堆,我抱你趕一程路,前面有個好地方可以歇歇。”

他卻不管姑娘不答應,聳身跳過馬,強把她擁在懷中,手起鞭落,黃驃馬奮鬃長嘶,展開四蹄儘力狂奔。

好馬就在這生死開頭你才會知道它偉大,黃驃馬不負姑娘平日愛撫殷勤。

它顯然的懂得天心人事,一個時辰以內,它竟然一口氣疾馳了一百里路,飛渡白龍堆,直抵這玉礬灣。

這兒有幾株倒垂楊柳,流水一彎。

玉柳灣在小綠眼中看來,簡直無殊福地洞天,說也奇怪,這兒沒有風沙,只有碧油油無垠水草,綠沉沉一片樹林。

姑娘馬背上喜得掙扎着亮聲兒叫:“好地方……好地方……快停下來啦……”

立孝應聲拖帶她墜下鞍橋,跌個倒栽蔥,昏厥地下人事不省。

姑娘大驚失色,認為他用力過度,事當無妨,可是爬在他身旁,呼喚半天不見答應,拿水囊灌水他也不能吞。

姑娘心慌,手足無措,跑出樹林外,希望沙漠上找個過路客商幫忙施救。

舉目看萬頃平沙風猶未靜,那裏盼得到半個行人?

姑娘往返奔波,立孝依然沉迷不醒。

饒她平日肝膽如鐵,至此也不禁凄然腸斷,熱淚雙流。

當她第幾度重到外面瞭望時,驀見老遠處出現兩個黑點,那黑點翻翻滾滾勢如駕霧騰雲,望了片晌料得來的是兩匹牲口。

心中一陣狂喜,卻又怕來人轉道別出,滿想飛馬前迎,但念立孝睡在地下或有不妥,急得地像熱鍋上螞蟻不住的打旋。

那邊牲口且喜漸漸的來得近了,是兩匹火炭般赤紅好馬,姑娘趕緊取出手帕儘力揚舞。

馬是真快,還怪她心急,好不容易望見來人鐙上欠身翹首,她反而尖叫一聲退到樹后藏身。

來的正是李公子李燕月,和鎮遠鏢行總鏢頭趙振綱。

兩匹馬撞進樹林,燕月馬背上翻身,閃電一般快法飄忽落地,騰一步便把綠妹妹一隻臂膊抓住。

回頭笑:“大姨夫,是她……是她……”

姑娘叫:“姨丈,快看藍大爺,他……他保護我衝出風暴,他自己……”

她手指着那邊樹下,急淚奪眶而出。

振綱喘吁吁扳鞍下馬,笑道:“二小姐,你真會找麻煩,曉得有多少人在沙漠上為你受罪。”

邊說邊解下鞍旁皮酒壺大踏步急往立孝那邊走。

姑娘由燕月手中奪回臂膊,如怨如慕似嗔似喜的說:“誰要你跑這老遠的路,你就愛管閑事……”

燕月嘆口氣說:“二妹,你是差一點沒把我急死。你走後我就成了群矢之的,楚蓮罵我沒有良心。

紀珠,紀俠迫着我賠人,小晴二嫂的一張嘴多可怕,老侯爺的三位老姨太也不能原諒人哪!

天字一號好好先生小翠姐和喜萱姐,她們也都怪我太過不懂事。這真是從那裏說起,我沒做錯什麼呀!”

姑娘苦笑着說:“請教你,月哥哥,他們罵你確無理由,你來追趕我又有什麼理由可說呢?”

燕月道:“現在我是沒有工夫跟你講理,無論怎麼樣你必須跟我回去京都。”

姑娘道:“笑話,你也管得着我?”

燕月道:“何必呢,二妹,我有什麼事對不起你嘛?”

姑娘不作聲,低着頭往那邊走。

振綱已經拿酒救回了立孝。

藍大爺原是存心搗鬼,這會見他還不是好好的能說會笑。

振綱點手兒喚姑娘過去。

姑娘叫:“藍大爺,您怎麼啦,都好了嗎?”

立孝擺手說:“這邊坐,我還不行,頭昏得很,就這兒歇一夜明早動身……”

姑娘就他身旁坐下說:“怪不怪,我看您神氣很好嘛!”

立孝道:“你忙什麼呢?總鏢頭,李公子,因為你大熱天跑老遠的路,你有話總該跟人家說個明白呀!”

姑娘道:“白忙嘛,我決不回去。”

振綱道:“二小姐,先別提回去不回去,我這兒給你捎來兩封信,你看過再講好不好嘛。”

邊說邊由腰帶上解下一個小小錦囊,囊里取出信遞給姑娘。

姑娘先看李志烈的家書,裏頭說他贊成燕月跟趙家楚蓮訂婚,姑娘倒很快樂,急忙回頭找燕月。

燕月卻不曉得上那兒去,這就只好向振綱道喜。

振綱說:“你還沒看你蓮姐姐的信。”

姑娘由另一個信封里扯出一張粉紅色的信箋,上面不過寥寥幾個字。

寫的是:“姐侯妹一百日,妹百日不返,姐即絕食以殉。倘肯共事一人,姐願退居側室,否則不幸者,恐不只我姐妹兩人也。”

楚蓮文字本來不大高明,這兩行信寫得也還通順。

姑娘看着手顫抖不已。

振綱說:“二小姐,你願意同歸於盡嘛?”

姑娘道:“不會的,姨丈,我可以給蓮姐姐回信,一定能夠求得她原諒。”

振綱道:“我看沒有什麼可說的,無論如何你總得跟我回去。”

姑娘忽然沉下臉:“這辦不到,我又不是小孩子,既然來到這地方,我就是不能回去。”

振綱道:“燕月和他的母親答應先娶你后娶楚蓮,我一家人完全同意,你吹花姨姨跟你姐姐都贊成這樣辦,我說,我們俠義門第姑娘們胸襟總不能太窄,更不至怕羞。”

姑娘趕緊攔着說:“姨丈,您根本弄錯了嘛,我並不想嫁給誰,誰也並沒有對我有過什麼表示。

我服侍蓮姐姐一場病那是我們姐妹的交情,我來新疆是我個人要干一番事業,蓮姐姐婚姻大事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信里是一片糊塗話,希望您姨丈必須要放明白,教我寫回信勸勸蓮姐姐義不容辭,要我重返京都萬難從命。

不相信請您問月哥哥,到底我對他講過什麼話沒有?蓮姐姐做事沒有主張,我替她想辦法假冒燕姨姨給李家姨丈去信,現在說定了婚事,反而把我拖進圈套,天下有這道理嘛?

她拿絕食嚇唬我,我管得了嘛?我為什麼為人作嫁,她又為什麼強迫我伴嫁?說不通嘛……”

聽到這兒,振綱忽然失聲長嘆。

驀地燕月從樹后踅出來,伸右手一個指頭疾點姑娘腦後睡穴,姑娘立即爬倒地下。

振綱大笑而起,喝教燕月用帶來一匹青綢子兒兜起姑娘抗上肩頭,拱手向立孝叫一聲請,各自認蹬上馬,一窩蜂趕往迪化將軍衙門。

□□□□□□□□將軍穆爾是四阿哥禎貝子的親信,跟趙振綱拜盟弟兄。

振綱帶一行人出關,星夜兼程逕奔迪化,同行的是紀珠、晉萱、紀俠、念碧、燕月,大家在穆爾衙門休息一天,計議分途出發探討小綠蹤跡。

想不到第二天一清早臨行那一霎那,忽然千手准提胡吹花,無玷玉龍郭阿帶聯袂前來拜訪。

他們師兄妹返京路過,聽說鎮遠鏢行總鏢頭住在將軍衙門,順便到衙請見。振綱大喜過望,背人把小綠出亡詳細情形一說。

阿帶倒不見怎麼樣,吹花可是着急了不得,立刻約師兄趕上阿爾泰山拜謁海容老人問卜去。

他們走了,這兒振綱領燕月偕出,紀珠與喜萱夫婦聯鏢,紀俠和念碧同行。凡事也總是天意如此,偏偏綠妹妹讓月哥哥尋獲,而且白龍堆距離迪化城並不太遠。當日天黑燕月把綠姑娘送回穆爾衙門,穆爾即夜派偵騎繞道截回紀珠弟兄和念碧,燕月獨自飛馬追趕吹花阿帶。

李公子心急如火,他很不放心綠姑娘受了點穴沉睡在床,怕她熬的時間太久對身體有極大妨害。

都因為綠妹妹脾氣大,不是請她爸爸和吹花姨姨兩人在場鎮壓,他實在不敢使解法讓她蘇醒。

澈夜狂奔,人馬俱乏,且喜天亮時終於趕上兩位救星。

吹花囑他後面緩行,她跟阿帶疾馳折返迪化。

阿帶動手解救愛女,綠姑娘星眸乍轉,好夢初回,一看床前並肩兒站着爸爸跟姨姨,她還能強到那兒去?

不能強來難免軟化,她好像受了天大委屈,傷心得哭不成聲。

吹花自有一篇話教訓,阿帶批准愛婿即日成婚,穆爾、振綱自居大媒,喜萱權充新娘子閨伴。

青廬決定設在將軍衙門,說來頭自然夠瞧。

穆爾是旗人,八旗子弟大概都會捧場。

阿帶振綱名滿江湖,吹花貴擬宗室郡主,燕月母親燕黛宮中保駕女將軍,燕月在京號稱第一流公子。

念碧與紀珠紀俠還都是四阿哥布衣之交,這場面不捧還待捧誰?

所以穆將軍暗裏下死勁大事鋪張,他準備私下拿出幾千兩銀賠墊。

然而燕月這一次出京,燕黛早為他安排下一筆豐富行囊,同時還給捎來小綠做新娘應用的一些服裝首飾。

念碧和紀珠弟兄各帶來贈嫁盛儀,振綱還備上整萬現金,人家事先原是有番縝密計劃,根本用不着別人破費。

倒是阿帶看穆爾為人不錯,反而饋送五顆東珠鈕扣,吹花給穆夫人一個八寶玉連環,那都是無價之寶。

後來四阿哥登極,穆爾卻將這兩件東西奉獻,博得一場富貴榮華,說來總是他當時幾分熱衷果報。

燕月小綠成婚這一天,道不盡繁華富麗,旖旎風流,燕爾新婚,樂有甚於畫眉。穆爾堅持挽留新夫妻小住十日,盛情難卻,阿帶、吹花、振綱等只好答應,他們一行人暫時逗留迪化。

□□□□□□□□當小綠忽告失蹤,燕月、念碧、紀珠、紀俠分途四齣追索,亂了幾天終是白忙,大家愁苦的了不得。其中最難過的自然算燕月和楚蓮,比較鎮靜卻只有小翠。

翠姐姐深知綠妹妹粗中有細,無論怎樣她總不至跑得太遠,同時認定她可能南下,不是前往江西,或則回去潮州。

小翠她前一次在寶雞見到海容老人,老人相當賞識她,許為人間仙品,尤其那一位大老太寶玉,對她印象極佳。寶玉頗有幾分道行,明說她術數通神,聰明外泄,須防人天不喜,神鬼同嫉,此後並須切戒卜易。所以這回事翠姐姐就是沒敢輕動着龜,那天她對大家所講的什麼大事無妨,逢凶化吉,還不過信口開河,捏辭勸慰。

卻不想因循了十天,這天念碧在鏢行里收到巧兒送來小綠的一封信,信里請念碧收留巧兒為徒,其它什麼也沒提到。念碧當即帶巧兒到趙家來見小翠。

經過小翠一番盤詰並對小孩子說明利害,小子恍然明白,對小綠藏匿他家中一切經過,以及前後所說的話,始末原由吐露乾淨。

聽說綠妹妹出亡的地方竟是西藏,楚蓮傷心大哭,痛不欲生,小翠就也嚇慌了手腳。正在亂得不可交開交,湊巧振綱由江西回來,查問過詳細情形。

這位平生胸懷坦蕩的總鏢頭反而樂不可支,笑說,楚雲燕黛乃至張勇侯爺全不懂事,為什麼不主張讓小綠楚蓮並嫁,何至事情鬧得這般糟?

現在第一步還是要先決定一下教燕月雙娶,第二步再議出關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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