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小翠忽然盈盈起立斂衽下拜,奏道:“天育萬物,海納百川,雷霆雨露化被草木,民婦乞貸魚殼一死。”

雍正帝急忙欠身拱手笑道:“夫人請起,你怎麼會認得魚殼呢?好啦,講過了就算,我不再計較了。”

小翠道:“民婦此來不為魚殼!”

雍正帝道:“你還有什麼事情說!”

小翠道:“霪雨為災,長江急漲,洞庭湖濱數萬黔黎將為魚鱉,願陛下憐而察之。”

“不錯,我也覺得很可怕,你意思要怎麼辦?”

“民婦擬懇陛下下詔移民就食,謹具管見,恭陳聖覽。”

說著地由袖口裏拿出一束節略獻上案頭。

做皇帝的一邊客氣地請小翠就坐,一邊就案頭上打開地的節略看,這節略並不太長,他看得也快。

看完了點點頭笑道:“當然照準。不過,你這節略總不能是今天臨時寫的,你怎麼知道有這一場水災?又怎麼知道我能來?”

小翠道:“傅夫人此次上興安嶺斗黑努兒妖僧,阿爾泰山海容老人先知此事,特遣神力老侯爺暗中相助,交由傅夫人帶回賜書,密囑民婦到時進謁龍顏為災民請命。”

雍正帝發了一會怔,嘆口氣說道:“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海容既能先知,咱們凡夫俗子姑盡人事啦!”

說著他伸手案上拿了筆,小翠急忙站起來過去替他磨墨。

眼看他抽出一張特製的大信箋,不假思索,奮筆疾書:“朔南巡湘鄂,江水暴漲倒灌洞庭湖,湖民將有滅頂之厄。

特敕馬夫人崔氏研討救災策劃,所擬節略甚有見地,合準照辦。茲派趙振綱、鄧蛟、馬念碧主持其事。

仰湘鄂贛三省官吏妥予協助,供應所求,勿得推諉,務使災民有家可住,衣食有着,為要,該撫知道。”

皇帝弄筆墨,馬馬虎虎,寫完這些字,畫個押,再拿小翠的節略胡亂給一陣加批。

接着他笑笑看着吹花說:“這事恐怕你還是要管,振綱反正沒有事,教他多出一分力好了。”

吹花這會可不也站在案邊,她也笑笑說:“這算手諭哪,是不是呀?該撫知道。您教我們找那一位撫台?”

雍正帝笑道:“隨你們的便,找那一個都行。”

吹花道:“我請求辦事的增派一個魚殼,他冒死犯顏驚駕,原也為著救災嘛!”

雍正帝道:“要加你自己去加,我未便派他。”

吹花笑道:“魚殼和振綱、鄧蛟、念碧還不都是草民,有什麼未便呢?加上去沒關係的,這樣做好讓江湖上一班英傑,明白一下您是什麼樣氣度的皇帝。”

雍正帝笑道:“你總是有你的理由,遵辭啦!”

他又扶起筆向那手諭上馬念碧名下添注了兩個字魚殼。

吹花拿掌中一枚四海一家漢玉印章給添注地方蓋個模影兒,順手把印章交還,笑道:“您大約不想見魚殼了?”

雍正帝不大歡喜的樣子站起來說:“見他幹麼?我就要轉舵北返,否則一定會引出很多麻煩。好啦,你們回去吧!”

他拱拱手,人又坐了下去。

吹花疊起他的手諭和節略笑道:“我們這就走,有句話講出來您也放心。關於花多少錢,這都是胡吹花的事,決不開銷官府庫銀,前次她上興安嶺又發了一筆財,那算是黑努兒的窟藏,少說點一千萬,夠花了嗎?”

她聳聳肩拜拜手,就不讓小翠再跪下磕頭告辭,一把拖住她走了。

雍正帝點點頭,看着她倆走了,他也就放船回京了。

□□□□□□□□吹花、小翠、玲姑,她們坐上快艇趕回翡翠港。

李五郎起鳳陪魚殼上洞庭湖接魚老太太,他們這一去耽擱了好幾天。

吹花在家一切佈置就緒,頭一次她親自前往拜訪江西巡撫姚廣智。

姚廣智原是自家人,自然什麼事都好商量,由他咨文湖南當局,那還有什麼困難的?

官府方面打通了門路,吹花央請楊吉庭和李夫人燕黛出馬幫忙救災。

因為吉庭做過河道,署過江督,對於水利可以說具有很深經驗。燕黛常年贊襄吉庭辦理水災賑濟,她也是個內行人。

鄧蛟不愧人稱鄱陽王,不單說鄱陽湖,三江五湖的水勢全瞞不了他,為人又是很細心,仁厚,勇敢,不怕困難。

教他出來治水,實在是再好沒有了。

再說魚殼,魚殼他對洞庭湖情形,那是更明白,更熟悉,這回事總算由他發起,他還能不賣死勁?

委員中一個是念碧,念碧雖然不及鄧蛟魚殼精通,但生長鄱陽湖,對於水他也還能糊塗到那兒去?

而且救災移民的策劃出諸他的夫人崔小翠的主動,他更無不盡心儘力之理。

此外還要提到兩位高明的人,老英雄橫江白練章安,混水孽龍劉策。兩位老人家久居長江流域,為著賑災救民,他們自願出任趙振綱幕後參謀。

振綱他算奉委四委員的首領,可是他地道外行,偏偏福份好,參贊樞機的人就有那麼多,然而也還不甘落後。

他對眾宣佈凡是對官府方面交涉折衝由他個人承當,決不勞動別人。

吹花眼看大家都非常熱心,她一高興便把紀珠紀俠、燕月、懷明、戴明晚輩五弟兄全給派出交給振綱帶去辦事。

又教阿強、阿壯兄弟率領鄧家一班子弟兵隨眾出發。就地結筏造舟負責水上救人。並請藍立孝、崔巍帶鄧鰍父子管理財務專辦散賑事宜。

分發停當,第一批振綱率紀珠等一行六個人帶四個跟班先往長沙見到撫台劉序,隨後是阿強阿壯領眾趕去造船結筏。

第三批走的人卻多,計有章安、劉策、吉庭、鄧蛟、念碧、鄧鰍、阿喜、藍立孝、崔巍、燕黛又約了海悅。

大伙兒押送大量銀錢糧秣布匹以及應用藥品物品。

行舟兩百艘,帆檣蔽天而出。

這般老少走了兩日夜,吹花在家倒按捺不住,好歹她又帶了小綠、小晴、玲姑、寶綠四姊妹,短棹輕舟逕奔洞庭湖。

辦一椿善事,就怕沽名釣譽不管實際,像吹花這一類人決不是這一套。

再來也怕財力、人力、物力不足。他們有的是錢,是人,是物。財、人、物既然都沒有問題,也還怕官府方面礙手礙腳。

但趙振綱懷賚皇帝的手諭往見劉撫,劉撫深知這位威鎮北方的鎮遠鏢行趙總鏢頭,跟萬歲爺什麼交情。

而且隨帶的隨員又有神力威侯的大公子,山西李巡撫李志烈的令郎,劉大人嘛也嚇壞了,跟他還有什麼講不通的呢。

振綱等一行人趕入洞庭湖着手救災時,恰正是洪水泛濫災情極端嚴重的關頭。

好在一切事先準備周到,人財物力充沛,大家一本善念居心,不辭險阻艱難,櫛風沐雨,搏鬥驚濤駭浪之中,在不斷的努力,官民合作之下,保全者千家,獲救者萬數千人之多,真是功德!

這一場功德,不可謂不大,辦完這一回事卻已是深秋季候。

魚殼從此奉母命居思潛別墅,來乾隆年間,他又出山幹些俠義勾當。

吹花感激雍正皇帝知遇之恩,過了年趁義勇老侯爺張勇三位老姨太碧桃、銀杏、紫菱、和趙振綱、楚雲、楚菊、楚櫻,而及黃麟、鍾氏、郝氏,大伙兒回京之便,特派紀珠隨帶喜萱,紀俠隨帶小晴,燕月隨帶楚蓮,念碧隨帶寶綠,四對夫妻同行。

吹花她親繕密奏,托張勇呈官家,說明送紀珠四弟兄入朝隨駕侍衛,約期五年,期滿賜歸。

在四弟兄留京當差期間,江南八大劍俠更番至宮廷行刺雍正帝。

第一次去的是甘鳳池,鳳池在八俠中居末一位,他的武藝可不在大哥了因之下,但他卻碰着紀珠當值。

珠大爺手中幾路大羅劍,雷鳴電掣的,變化無窮,厲害無比,鳳池終於甘拜下風,鎩羽敗退。

第二次去的是白泰官,白泰官以輕功縱跳工夫稱雄於世,他遇着念碧。馬鏢頭以逸待勞,穩紮穩打。

白泰官左腿中劍,狼狽而逃。

第三次去的是路民瞻,天生一個莽傢伙,使的是單刀,他巧逢二爺紀俠。

紀俠以巧戰取勝,混斗三十合,姓路的前胸後背各中兩枝鐵翎箭,紀珠不忍重傷,佯追胡叫,暗自放他生還。

第四次來了道士張雲如和女俠呂四娘。他們恰遇李公子燕月守衛乾清宮。

燕月拳劍無雙,他算弟兄中最能戰的一個,正好敵人也是二三把交椅腳色,勢急斗酣,燕月盡展胸中所學,劍號燕支,斷金切玉,技傳妙法,鬼泣神愁。

緊切里張雲如斷劍傷胸,呂四娘倉促以匕首應戰,且戰且走,燕月奮力追敵出城,擒張雲如劫持四娘就範。

四娘憤恨填膺,矢言父仇必報,燕月深表同情,告訴她,他們四弟兄不久即將歸隱,勸她暫時忍耐。

四娘感激立誓,五年之內不再來京生事,即夜護送張雲如南返就醫。

她這一去果然數易寒暑查無下落,事過境遷,雍正帝漸漸的也就忘記了他們江南八大俠了。

紀珠等留京數歲,乞養歸休,這時候他們各人都有了一群兒女。

小紅一舉得男,喜萱得一男一女,小晴卻只有一個女兒。

燕月的兩位夫人,楚蓮連舉三位千金,小綠生了一對男孩子。

崔小翠體弱無出,柳寶綠頭胎弄瓦,隨後卻來個一連串雙生,五六年之間,她居然有六男一女。

馬老太太和馬松夫妻做長輩的樂也樂壞了,寶綠做母親的累也累昏了。

□□□□□□□□家庭必須有小孩子湊熱鬧,誰又能說不疼愛小孩呢!

吹花她畢生的結晶只有一個紀寶三爺,大爺紀珠,二爺紀俠,姑娘紀玉,那都是楊夫人吉墀所出。

不過他們小輩本身根本弄不清那一位媽媽是他們親娘,做母親的從來就不告訴他們誰是誰生的么。

吉墀年紀雖比吹花大,但向來總是以側室自居,吹花對墀姊姊隨便儘管隨便,尊敬卻也尊敬到十分。

她們倆的交情就像一塊生鐵,劈是劈不開,拆也拆不散,兩個人一條心。凡百事分不出彼此,所以她倆永遠是快樂的,祥和的,現在輪到抱孫的日子,她們自然更懂得怎麼樣享福了。

吉墀晚來好佛,她還不大肯管小把戲的瑣事,吹花就有那麼大的傻勁兒。不但愛自己的孫子,別人家的小寶寶也是她的命根兒。

一清早天還沒大亮就起來教燕來練武,燕來已經九歲,也聰明也肯吃苦,再來吹花做姑母的督導他嚴。

燕來在一班小孩子中他最大,年紀大輩數也大,最難得的卻還是福份大。

他同胞胎哥哥燕惕,自從紀珠紀俠等進京隨架當侍衛第二年春間,就跟他父親母親回去西康。

父親燕達不久墜馬折頸身亡,龍珠趕往奔喪,遵奉盟兄遣囑,親送他前往蒙古投拜喜王爺為師。

喜王爺倒是非常愛惜,傳授他平生所學,作成他一條沒奢遮好漢。

可是他到蒙古已經十歲,在家教育欠佳養成不良習慣,以致後來幾乎墮落,他就是命運不及弟弟燕來。

燕來承繼龍珠為子,龍珠教育有方,因為要使兒子文武兼長,他那天親至梧桐館以全禮拜求崔小翠收徒,那年燕來還不過四歲。

念碧和寶綠都不在家,小翠也總是清閑無事,課讀窗前,儼然嚴師。

五六年以後,紀珠、紀俠、燕月、念碧摯眷告休還鄉,帶回一大群的小孩。

燕來已懂得自己用功,不需要小翠怎麼樣操心了。

家裏雖則回來一大批小寶寶,燕來依然吃香,吹花還是竭力訓練他,小翠也還是盡心地教育他。

直到他滿足了十二歲,吹花方把他交給大師兄郭阿帶領去各處遊歷。

喜萱的一男一女相差不過一歲,男叫恆,乳名三玉,女字雙萱。

小紅的男孩子比雙萱要小兩歲,叫常,出生地也是京都。

小晴的女兒跟雙萱同庚,她叫晴蓀。

楚蓮的三千金叫松竹梅,姊妹相差也不過一歲。

小綠一對男孩是燕月請假來家生的,哥哥叫伯奇,弟弟叫仲遠。

寶綠頭胎女兒就叫小寶,她算大姊姊,底下孿生六兄弟叫復、咸、震、師、乾、艮。

這群小寶寶,最大的六歲,最小的也三歲了。

吹花一早起來便到初白園中教練燕來,雖然園中待旦樓上住着幾位名家如章安、劉策、龍珠等,她就是有那麼大牛勁,決不讓他們多管閑事。

她說得好,各位導師的章法,胸中邱壑各有不同,小孩子啟蒙之始,不許心有二用,基本工夫允宜抱經守一不可混雜,雜則難純。

譬若初學寫字,豈可顏柳歐蘇齊來?

她這樣說,大家自然只好讓她一個人去忙,這一忙約莫忙個把時辰。

太陽上升時她回去梳洗用膳,用完早膳又出來順途拜訪各家小寶寶,每到一家總要逗留大半天工夫。

說也奇怪,那一個小寶寶對她都有好感,來了非要她抱,一早到晚她總要弄髒幾套衣服,不但不討厭反而樂此津津有味。

不管那一家,鄧家,馬家,陳家,楊家,李家的孫少爺孫小姐一樣稱呼她爺爺,這位假爺爺終日陶醉於眾多不同姓的孫兒女群中,總是歡天喜地的開心。

像這樣日子就不覺過得飛快,一轉瞬又是幾年光陰。

燕來由無玷玉龍郭阿帶帶走了。

喜萱的男孩子恆,小晴的女孩子晴蓀,楚蓮的大千金松,寶綠的長女小寶都已經滿了十歲了!

最小的小紅男孩子常,小綠的二公子仲遠,寶綠的第四胎兄弟乾和艮也都七歲了。

其餘傅家雙萱,李家竹、梅,伯奇,馬家的復、咸、震、師都在八九歲之間,讀書的讀書,練武的練武。

吹花教武,小翠課文,她倆越發忙得不可開交。

但這年頭卻也辦了好幾件大事,一是紀玉出嫁。

姑老爺京都常厚銀號少東黃麟的長男,官章步瀛,說年紀比紀玉要小一歲,說輩份紀玉也要比他長一輩。

因為鍾氏、郝氏幾番來信求親,吹花感念黃麟祖父黃寶華老公祖在日對胡家有恩,獨排眾議慨然允婚,親自送女入京遣嫁。

那時候紀玉已是廿三歲的大姑娘。

步瀛卻也不錯,二十歲中了第七名進士欽點翰林,倒是一名貨真價實的才子。

論家世累葉簪纓,富堪敵國,講起來並不見得辱沒岳家。

第二件大事,是崔小翠跟父親崔巍前往福建崇安縣,營葬她慘死非命的母親張晚翠的枯骨。

這回事吹花執意大開排場,下命紀珠小紅這一輩弟兄姊妹全體陪伴翠姊姊偕行,連寶綠的六個雙生男孩子都教帶去,吩咐紀珠協助念碧大事鋪張。

他們一行人到了崇安縣赤石街下榻馬副將向榮家中。

向榮壽逾古稀,依然健在,他老人家算是當年小翠蒙難時認的干老子,十餘年父女不通音訊一旦聚首,其喜可知。

人也總是難免勢利眼,眼見跟乾女兒一道來的有世襲神力小侯紀珠弟兄,他們要算是皇親國戚。

其次是山西巡撫內調協辦大學土李志烈的公子燕月。

其間還有兩位少夫人小紅小綠,她們娘家廣東首富,父親郭阿帶蓋世英雄。

馬老將軍何幸得遇這等人物,他老人家樂壞也忙壞了。

馬家在崇安縣是第一等縉紳門第,馬向榮老將軍好歹總是個紅頂子花翎兒的官兒,他的兒子克武又是一名武舉。

由他們父子出面對外這一宣傳這回葬事自然就不能寂寞。

紀珠大爺一脫手便給花掉幾萬兩銀子,馬家人看得咋舌頭,大爺還像千萬份對不起翠姊姊似的。

翠姊姊的仇人是本地烏家莊武舉人烏良,烏良當年已經死在紀俠的手裏。

可是俠二爺舊地重遊,仍然未能忘情,巴巴獨自跑一趟烏家莊存心生事。還好烏家人早就逃避一個空,這才罷了。

□□□□□□□□小翠回來江西,又給父親納妾,崔巍這年頭還不過六十幾歲,身體頂健康。

小翠念到崔氏嗣續問題,請教過馬老太太,老太太認為應該做,托由吹花的幾個銀號管理人蔣老掌柜為媒,娶了書院街楊御史公館一個二十五歲的大丫頭霍氏。霍氏後來連舉兩雄,這兒交代過就算。

現在要說第三椿大事,那是橫江白練章老英雄章安的喪事,章老人享壽九十有四歲,無疾而終。

這時候的玲姑已有了兩個男孩子,大的已經十歲叫李宣,小的叫章起,承繼章家為後。

章安生前有志結茅廬山,吹花不忍有負老人所望,特為卜葬廬阜白鹿洞之陽,親為主持喪禮。

遍察了千裡外江湖英俊,義土遺臣親臨執紼。

這一場熱鬧情形,並不比崔母張夫人葬事簡單。

混水孽龍劉策,自願結廬守墓,吹花勉如所請。

這位老英雄晚年皈依奉佛,二十年後坐化廬山。

第四椿大事,新綠吹花兩姊妹發起為義父側天雕郭明修墓,郭老前輩身死無後,由他的沐恩弟子陳阿強阿壯命懷明戴明各以一子承繼。

這一番修墓更是了不得排場,傅家、郭家、鄧家、陳家、牽動了馬家、李家、六家男女老幼同上武夷山。

大興土木為郭老英雄設陵建寢,勒石立碑紀念一生俠義事迹。

既上武夷山不免要去朝禮法明大和尚住持的彌陀寺,大和尚久不在寺,寺已荒蕪不堪,這當然又得費工夫加以修葺。

他們逗留武夷山五六十日,就不曉得花了多少銀子,同時又抬舉了做東道主人的馬向柴老將軍一陣大忙。

辦完這四椿大事以後,各家都還有各家的俗事。

郭龍珠每年河北掃墓,郭夫人新綠回粵料理家務,阿強阿壯一家人閩南省親,雲姑水姑寶綠尋求娘家親舊。

乃至於燕月的妹妹憶蕙出嫁楊吉庭的二公子成之,李志烈告老還鄉享福,以及各家少夫人生子添丁諸多喜慶,這裏只好從略。

□□□□□□□□卻說青花老尼,自從那年門人白雲居士第五岫,凌霄羽客伍鶴招災闖禍,綁架鎮遠鏢行鏢頭鄧家三傑化龍、化鯤、化鵬,結果落小峨山下院。

伍鶴,第五岫身死化龍大爺劍下,惡道馬善毀於白玉羽手中。

馬念碧匹馬入川,柳寶綠,雲姑,水姑棄暗投明。

千手准提胡吹花,李夫人燕黛,夜登大峨山,潛人虛靈洞府盜劍救人,燕黛劍斬峨嵋派第一流劍客啞巴常道。

吹花施展壁虎功破牢劫獄。

青花老尼負氣下山追敵,不單是勝不得無玷玉龍郭阿帶,而且還戰不下紀珠、燕月、念碧。

為著妄圖冒險刺殺叛徒雲姑遮羞解嘲,她卻險些挨了吹花一劍。

這一場鬥爭,老尼傾巢而出,蓋已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但胡吹花來去自如行若無事,處處還要賣弄寬大為懷不為己甚的惡意留情。

老尼氣憤填膺,羞愧無地自容,當即悄行下山逕奔興安嶺投奔黑努兒。

黑努兒跟她確有很深交誼,慨然答應助她一臂之力,報仇雪恨。

可是這個妖僧可是有點怕法明和尚和海容老人,因此他又慫恿她上昆崙山拜訪兩位異人奇士。

在那祁連、賀蘭、陰山三山之中蟄居着兩個異人,一個叫什麼崑崙子一個黃龍子。

這兩人原都是道士,道士入山採藥,覬覦地下寶藏,因而流連忘返,年代久遠,靜能生慧,練成妖術通神。

究竟他們真有多大能耐,到底也還是沒有人能講得清楚。

他們跟黑努兒是好朋友,物以類聚,他們本來都是人妖。

青花老尼奉黑努兒之命,隨帶厚禮入山拜訪,但崑崙子,黃龍子認為事不關己,拒絕幫忙。

老尼哀求無效,回頭她又到興安嶺尋找黑努兒,可憐黑努兒恰在這時間,死於吹花的尊翁玉翎雕的白龍劍。

老尼痛不欲生,下山到處調查,有個販馬的羅剎人指點她。

前個把月有三位中國人,兩男一女由興安嶺下來,帶着一批貴重珠寶,重價購買六七匹好馬過江而去。

聽說這三個中國人中女的模樣兒,分明是胡吹花無疑,老尼恨得幾乎喪命,匍匐重上賀蘭山將黑努兒慘死情形告知崑崙子黃龍子,這兩位妖道也就沉不住氣了。

崑崙子,黃龍子,與其說他們要為亡友黑努兒雪恨,反不好說他們為黑努兒的窟藏捻酸的恰當。

他們深知黑努兒的窟藏差不多都是無價之寶,一旦為胡吹花所得,逼使他們妒念如焚萬難忍耐。

既然決計下山尋仇,那就不免要詳細打聽一下敵人虛實,青花老尼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妖道並不把千手准提、無玷玉龍放在眼裏,但對法明和尚,海容老人卻不能說絕無忌憚的。

論武他們的確十分了得,崑崙子使的是一種怪傢伙叫鐵腳鬼王,樣子跟郭阿帶所用的八寶銅劉相同,重量較輕。

八寶銅劉是個合掌禮佛的銅童子,鐵腳鬼王是個餓鬼模型。

鬼王頭特別大,額前腦後倒生八個角,角尖各有小孔,像啄木鳥的嘴,裏頭藏有毒液,假使獨角尖刺破肌膚流入毒液,這個人就要立刻渾身潰爛而亡。

此外還有一件暗器,叫萬華雷鞭,其實只是飛刀,使發時一出手便是五枝,旋轉拋擲,萬華閃閃,可真是厲害不過。

黃龍子的兵器叫狼牙棒,不算長兵器又不算短兵器,柄末有個螺旋蓋子,旋開蓋表面會出來一股黃煙。這種煙不用說也是極毒藥劑,嗅着便要昏迷不醒。

他也有個暗器叫赤龍鏢,那是頂刻毒的戰場上制敵火器。

兩個妖道雖則夠凶毒夠陰賊險狠,然而海容老人和法明和尚的大名使他們仍有戒心,因此也就不敢孟浪從事。

他們把青花老尼留在山中祭練法寶。這法寶是一種毒沙,裝在鐵銃里用火繩發射,中人即死無可救藥。

這東西大概不太容易練好,所以一拖就是幾年。

□□□□□□□□這一年吹花小雕五十雙慶,剛到五月紀珠等就忙着準備慶壽,他們都忘記了青花老尼,只有崔小翠暗自擔心。

五月初五初五日下午,大家過了節都在桃花水榭納涼,唯獨吹花酒喝過量睡倒了。

忽然十年來不曾見面的柳復西駕着一葉扁舟來到,他依然行腳頭陀打扮,一身破破爛爛的,骯骯髒髒的而且還帶些瘋瘋癲癲的樣子。

小舟傍着水榭扶梯邊停泊,他是盪着走上來,馬上讓回欄上一大群老媽丫頭們給攔住,不讓往裏走。

頭陀驀地一聲大叫:“柳復西求見崔小翠。”

這一聲大叫彷彿晴天霹靂,震得敞廳里男女老幼一個大跳,阿帶和小雕急忙趕出去迎接頭陀。

還來不及請安問好,便被頭陀一手捉住了一個,他笑得前仰後合叫:“雕兒、龍兒,你們真舒服,天塌啦,地崩啦,火燒起來啦,水漲上來啦,你們……你們……哈哈,哈哈”

阿帶跟小雕怔住了,背後繁青、新綠嚇得哆嗦着叫:“柳大爺,你怎麼搞的?”

老姊妹一陣心酸,匍匐下拜,淚下如繩。

新綠、繁青這一下跪,跟着拜倒的人就多啦,水榭走廊上黑壓壓堆滿了男的女的。

柳復西跳着赤腳叫:“起來!起來啦!告訴你們我不見吹花,誰要去喊那丫頭醒來,我要誰的命!了不得,有兩個不要命的向紫薇軒跑了,站住,站住!”

這走廊隔着一長列房子,誰也不能看見有人往紫薇軒去。

阿帶心裏想:你這野頭陀見鬼呢還是真有其道行,邊想邊叫:“瞧瞧誰?”

新綠爬起來便望屋裏走,屋裏朝西那一邊窗戶望得見前面板橋上果然呆站着一對小丫頭,看樣子就是跑不動。

新綠曉得柳大爺具有神通力,暗中倒是替他歡喜,她也不管那兩個小丫頭了,回頭出來向阿帶點頭使眼色。

復西還在跟小雕說瘋話,阿帶笑道:“野頭陀,您近來總必是有點道理,接引我啦。”

復西大笑道:“西天和南天全沒有你這魔王的路走,教我接引你那兒去?”

新綠叫:“柳大爺,請屋裏坐!”

復西叫:“別叫,別叫,我沒有空,崔小翠怎麼樣?過來我有話對你講呀!”

小翠趕緊過去重新下拜,復西張目把她看了一會,慢慢說:“好,難得,難得,你修得真快,陪我來。”

他推開阿帶和小雕,翻身便奔扶梯跳下小舟。

小翠只好手牽着裙跟他走!

綠儀追在後面叫:“師父,我來陪翠妹妹好么?”她伸手攙住小翠一隻胳膊。

柳復西笑道:“好吧,諸葛先生,你又歸寧了。翠妹妹船頭坐,你在後面撐船。上來吧!”

綠儀關照小翠坐下,她便到船尾去。

復西解掉系纜,就舷邊蹲住,指點着說:“對面樹蔭下好講話,別跑太遠,他們會不放心。”

綠儀答應一聲是,雙手這一扳橈推漿,小舟飄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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