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洛水之門
應該是,要不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為什麼單單“河北”一省沒設分壇。
一念及此,他心裏一陣狂跳,立即步下台階離開了“黃家大院”。
當李燕豪離開了“黃家大院”的時候,一頂軟轎從“黃家大院”旁邊的一個小土屯後轉出,只聽轎中人輕輕說了一聲,“跟着他。”
兩名轎夫抬着軟轎,步履若飛,往李燕豪走的方向跟了去,轉眼間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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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之神,名曰宓妃……”
曹子建這篇“洛神賦‘字字珠璣,傳誦千古。
曹子建所說的“洛水”,就在把“洛”,“-”,“伊”,“澗”四河完全包括在城垣之內的“洛陽城”里。
而曹子建筆下的“洛神”之廟,也就在“天津橋”畔的“洛水”之濱。
如今,李燕豪就站在這“天津橋”畔的“洛水”之濱,可是他的目光並沒有盯在那名傳遐邇,膾炙古今的“洛神”廟上,而是直直地前望着。
他站立之處,緊臨“洛水”,他面前,站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穿褲褂,腳登草鞋,一雙褲腿高高捲起,頭上還戴着一頂大草帽。
只見李燕豪跟那中年漢子說了幾句話之後,跟在那中年漢子之後下了土坡到了“洛水”邊。
“洛水”邊停泊着幾艘小船,中年漢子跳上居中的一艘,李燕豪也跟着上了那艘小船,那中年漢子到了船尾抽起插在岸上的那根篙,一點河岸剛要撐……
只聽土坡上傳來一個脆朗話聲:“喂,船家,等一等。”土坡上-忙地下來個人,好俊逸的公子爺,瘦瘦小小的身材,長皮白肉嫩,真可以說是面若傅粉,唇若塗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玲瓏的鼻子,簡直無一不俊,無一不美,說他是粉-玉琢的毫不誇張。
公子哥兒他穿的很氣派,綢質長袍小馬褂兒,一身行頭全新,手裏還拿柄摺扇,那雙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柔軟得像沒骨頭,簡直賽姑娘家的纖織玉手。
俊公子哥兒一口氣跑到河邊,臉紅紅的,上氣不接下氣,直揮汗,直喘,他抬着手問道:“船家,你這條船往上去還是往下去?”他是衝著李燕豪坐的這條船說話。
那船家立即應道:“是往上去。”
俊公子哥兒兩眼微微一睜,道:“往上去,上哪兒去呀?”
那船家道:“要過‘黃河’……”
俊公子哥兒兩眼射出喜悅光芒道:“總算沒白趕,正好,我也要過河,渡我一渡。”說著,往船邊走了過來。
那船家忙道:“這位公子爺,對不起,我這條船讓這位爺包了,你找別的船吧。”
俊公子哥兒忙道:“我知道,我所以跟你這條船,就是想有個伴兒……”
隨即轉望李燕豪,一臉企求色地含笑說道:“這位兄台行個方便好么?小弟頭一次出門兒,想在路上找個伴兒,好有個照應,船資多少我給……”
俊公子哥兒人長得俊,長得俊的人就佔了那不讓人討厭的便宜,瞧他那付模樣兒,就是鐵石人兒也不忍不點頭。
李燕豪遲疑也沒遲疑一下,當即含笑點頭:“出門在外,誰都求個方便,我正感旅途枯寂,兄台請上來吧。”
俊公子哥兒聞言,連連稱謝,他個子小,也顯得文弱,對這麼由岸上到船上那舉步一跨有點怯,手往前一伸,望着李燕豪窘迫笑笑說道:“兄台請拉我一把。”
李燕豪義不容辭,伸一隻手把俊公子哥兒拉上了船。
這一把拉得李燕豪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除了這異樣的感覺之外,他還覺得這位俊美闊少身子好輕,拉他一把毫不費力,因之不由多看了俊公子哥兒兩眼。
這兩眼看得俊公子哥兒那小臉兒一紅,他紅着臉窘迫笑笑說道:“我從小就膽小,這也是頭一回出門……”敢情他是誤會李燕豪笑他大男人家膽子小了。
李燕豪忙道:“兄台誤會了,我是……”
是什麼,他沒說下去,遲疑了一下改口說道:“這一帶還好,往上走一近河口只怕風浪要大些,我看兄台還是進艙里坐坐吧。”
俊公子哥兒忙道:“多謝兄台好意,不急,不急,待會兒再進不遲……”
只聽那船家在船后叫道:“這位爺,開船吧?”
李燕豪揚了揚手道:“開船吧,能快最好快一點。”那船家答應一聲,一篙把船撐離了河岸。
逆水行舟大不易,但這船家似乎是撐船能手,這條小船在他一篙一篙之下行馳得並不算太慢。
俊公子哥兒衝著李燕豪一笑說道:“我沒想到兄台這麼好說話……兄台貴姓。”
李燕豪道:“不敢,我姓李。”
俊公子哥兒道:“原來是李兄,我姓賈,‘洛陽’本地人。”
李燕豪道:“賈兄。”
俊公子哥兒道:“不敢,李兄也是本地人么。”
李燕豪道:“不,我是河北人。”
俊公子哥兒“哦”地一聲道:“我聽說燕趙多慷慨之士,難怪李兄是這麼一位軒昂不凡的人物。”
李燕豪笑笑說道:“賈兄誇獎了,也唯有這中州所在才配有賈兄這種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人物。”
俊公子哥兒眨了眨眼:“李兄笑我文弱怯懦。”
李燕豪笑道:“賈兄誤會了,我怎麼敢?”
俊公子哥兒揚了揚眉道:“說什麼溫文儒雅,說什麼風度翩翩,我寧可像李兄昂藏七尺,鬚眉大丈夫氣慨,省得讓他們一天到晚笑我大姑娘似的……”李燕豪倏然一笑,沒說話。
俊公子哥兒臉一紅,道:“李兄,我單名一個玉字。”
他這是拋磚引玉,李燕豪那有不懂之理,再說人家已作“自我介紹”,他又怎麼好不把那兩字示人?
李燕豪當“說道:”我兩字燕豪。“
俊公子哥兒賈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李兄真不愧燕趙豪雄。”
李燕豪道:“誇獎了,賈兄才真正人品似玉。”
賈玉笑了,好白的一口牙,顆顆晶瑩,居然也酷似姑娘家的皓齒:“李兄真會說話……”
李燕豪道:“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賈玉兩眼之中奇光一閃叫道:“好一個字字由衷,字字發自肺腑,李兄令人有一見投緣,惺惺相惜之感……”一頓改口說道:“李兄莫怪交淺言深。”
李燕豪道:“豈敢,人貴率真。”
賈玉道:“李兄,我雖然生性膽小怯懦,可是有時候不免稍露狂態,還望李兄……”
李燕豪截口說道:“賈兄客氣了,休小看了這一字狂,也別過於貶抑這一字狂,這一字狂意味着洒脫豪邁,正文士本色。……”
賈玉話鋒忽轉,道:“李兄過河,是要回‘河北’去?”
李燕豪是要到“河北”去,而非回“河北”去,可是他不願多解釋,再說他剛才也告訴過賈玉他是“河北”人,當即點頭說道:“是的。”
“巧啊,”賈玉一拍手,笑道:“我也是要往”河北“去,這一下子跟李兄做伴兒做到底了,沒想到這一趟出門能碰上李兄這麼一位不凡人物為伴,不但不嫌旅途枯寂,而且讓我有路程過短,船行太速之感。”
李燕豪也覺得這位公子哥兒不但人品俊逸,談吐不俗,讓人有樂於親近之感,更難得他率直純真得可愛。
當下他由衷地說道:“我有同感!”
賈玉兩眼一睜道:“真的么?李兄。”
李燕豪道:“我這個人不擅虛假,能交上賈兄這麼一位朋友,該是我的福緣,我的造化。”
賈玉一聽這話,太為高興,興緻勃勃地剛要說話,小船突然一晃,嚇得他連忙伸手抓住了李燕豪,道:“看來李兄沒說錯,船還沒有到河口就已見風浪,等到河口那風浪還不知道有多大呢,咱們艙里談去,好么?”
兩手相握,李燕豪又一次地有了那異樣的感受。
賈玉話雖是在徵詢李燕豪的同意,可是他沒等李燕豪說話,便拉着李燕豪矮身進了艙。
船小艙小,也只能容下兩三個人,兩個人盤膝對坐艙中,離得好近,中間只有那麼一指縫隙,令人有一種“擠”的感覺。
賈玉小臉兒紅紅地,笑着說道:“這是我生平頭一遭兒坐船,沒想到這生平頭一遭兒就坐上這種小船兒,擠在這小船艙里倒挺好玩兒,真可以說是別有情趣,現在有條大船讓我換我都不換。”
李燕豪道:“雖然往‘河北’去一定要過‘黃河’,可是從‘洛陽’到‘黃河’岸仍有一段陸路好走,賈兄為什麼不走陸路。”
賈玉微一搖頭道:“李兄不知道,我原也打算走陸路到‘黃河’邊上,然後再雇船渡河的,只是近來這一帶不大安寧,路上不好走,聽說近年來出了個叫什麼‘三青幫’的一夥盜匪……”
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問道:“這‘三青幫’李兄聽說過么?”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聽說過。”
賈玉道:“聽說他們燒殺劫掠,無所不為,是真的么?”
李燕豪道:“據我所知,絲毫不假,我親眼看見過他們的惡行,‘山東’‘獨山湖’旁有個‘史家寨’全寨近百口,個個橫屍,沒留下一口,只有一個史姑娘幸免於難,但被他們擄了走,恐怕那遭遇比死強不了幾分。”
賈玉“哦”地一聲道:“有這種事,李兄是親眼看見他們行兇的?”
李燕豪雙眉微揚,微一點頭道:“不錯。”
賈玉飛快看了李燕豪一眼,皺着眉頭道:“這‘三青幫’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組織,這麼猖獗……”
李燕豪道:“正如賈兄適才所說,是一夥盜匪,要是正正噹噹的幫會,豈會燒殺劫掠,無所不為?”
說得是,賈玉點了點頭道:“李兄說得是,只是,各地的地方官府衙門是幹什麼的,難道就裝聾作啞,不聞不問,難道就不能發兵發卒剿滅它么?”
李燕豪道:“倒不是地方官府衙門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也不是不能發兵發卒剿減它,以我看是各地方昏弱無能的貪污官吏太多,有官匪勾結情事……”
賈玉道:“官匪勾結,不會吧,各地方昏弱無能的貪官污吏太多倒是實情實話,至於官匪勾結,我認為不太可能,哪一個這麼大膽,那一個不顧前程,不要腦袋了?”
李燕豪道:“我就碰上過官差替他們打頭陣,出面阻攔找他們麻煩的人的情事。”
賈玉“哦,”地一聲道:“李兄碰見過這種事情?在什麼地方?”
李燕豪道:“就在‘洛陽’!”
“就在‘洛陽’?”賈玉嚇了一跳,忙道:“不會吧?據我所知我們‘洛陽’的這位父母官是個挺正直,挺賢明的好官,他怎麼會……李兄,別是那些官差衙役蒙蔽上司,私通盜匪,收受賄賂,或者他們也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三青幫’里的盜匪,錯把盜匪當良民,把良民當成了盜匪吧。”
李燕豪道:“這也不無可能,只是身為地方父母官,連良民盜匪都分不清,那還談什麼治理地方,保護百姓……”
“說得是!”賈玉點頭說道:“李兄說得極是,只是在各地方之中,總有幾個真正能治理地方,保護百姓的賢能吧!”
李燕豪道:“話是不錯,只是怕這些賢能也拿這一夥盜匪無可奈何。”
賈玉道:“怎麼,那是為什麼?”
李燕豪道:“三青幫是由一些臭味相投的江湖敗類所組成,他們每一個都能高來高去,甚至來無蹤去無影,拿一般兵勇對付他們怎麼能收效,再說他們勢力頗為龐大,區區千兒八百人馬無濟事,調動大部份兵馬又顯得勞師動眾,小題大作……”
賈玉道:“但能剿滅這一夥盜匪,寧靜地方,使得百姓生命財產不再受損害,勞師動眾也值得,小題大作又何妨?”
李燕豪笑了笑道:“賈兄,可惜你我不在官家,手掌兵權。”
賈玉倏然笑道:“說得是,說得是,李兄好風趣。”
天色漸黑,河上風也漸漸大了起來,有風就有浪,小船經不起風浪,漸漸地搖晃了起來。
賈玉的確生得文弱怯懦,一張小臉都嚇白了,伸他那雙白嫩嫩的手,抓住了李燕豪的手,直道:
“李兄,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莫非已經到了洛河了。”
李燕豪道:“不會那麼快,大概是天黑風勁河浪大……”
賈玉忙道:“天哪,還沒到‘洛河’口就這麼大的風浪,要是到了‘洛河口’那還得了,我還是跟李兄坐在一起吧?”說著他就要挪身過去!
李燕豪含笑說道:“賈兄,小船在風浪中行駛,最忌諱的便是一邊重,一邊輕……”
賈玉身子剛挪動,一聽這話嚇得沒敢再動一動,着急地道:“那怎麼辦,真要命,早知道有這種罪受,我寧可冒碰上‘三青幫’之險,也要走陸路……”
李燕豪含笑說道:“賈兄不必驚怕,有我在這條船上,這條船絕翻不了的。”
怎麼?賈玉兩眼一睜,道:“李兄會念定風咒。”
李燕豪失笑說道:“那我豈不成了茅山老道了,賈兄放心就是,這條船要出一點差錯,請唯我是問就是。”
賈玉道:“只怕到個時候想問也來不及了。”聽這話好像是誰硬把他拉上船似的。李燕豪沒在意,笑了笑,沒說話。
賈玉忽然揚聲說道:“船家,你這船上可有燈火?”
只聽那船家在船尾應道:“有,就在艙頂上,一摸就摸着了。”
賈玉伸手一摸,可不是么,一盞風燈就掛在他頭頂附近,他一邊摘風燈,一邊說道:“點上燈,驅散點兒暗,免得它這麼懾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可以看清楚點兒。”李燕豪不禁失笑。
火石火摺子就塞在風燈邊上,打着了火摺子,點上了燈,賈玉這才顯得平靜些。
然而燈剛點着,賈玉剛趨平靜,只聽夜色里隨風傳過來一聲沉喝:“喂,河裏那船,靠過來。”
賈玉聽得微微一愕道:“這是誰,這麼粗聲粗氣的……”
李燕豪心裏有點明白,可是他沒敢明說,道:“誰知道。”賈玉當即問了船家一聲。
船家在船尾應道:“不知道,天又黑,看不清楚。”
賈玉道:“怎麼,那話聲是岸上傳過來的么?”
還沒聽見船家答應,便又聽那粗聲粗氣的話聲傳了過來:“喂,撐船的,你聾了么,再不靠過來老子一箭把你射下河裏喂王八去,快靠過來。”
“糟了。”船家驚聲叫道:“兩位爺,咱們碰上劫船的了。”
賈玉一哆嗦,急道:“怎麼,這條水路上還有劫船的……”
話聲未落,李燕豪突然拉着他的手往旁邊一扯,賈玉坐不穩,身子一歪躺了下去,只聽砰然一聲,一枝羽篩破窗而入,射中的地方正是賈玉剛才坐的地方的背後,要不是李燕豪拉他一把,他非來個一箭貫胸不可。
賈玉明白了,驚叫一聲往李燕豪身邊便躲,混身直顫。
船家在船尾叫了起來:“糟了,岸上放箭了,岸上放箭了。”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船家,把船靠過去!”
沒聽見船家答應,賈玉叫了起來:“李兄,你……你糊塗了,咱們跑還怕來不及,怎麼能靠過去,那不是往虎口裏送么?”
李燕豪道:“船在河面往哪兒跑?洛河河面不夠闊,就是到了對岸也出不了強弓的射程,咱們要不靠過去,就成了箭靶,三個人一個也逃不過羽箭穿身……”
“娘的,老子不賞你一箭你還不靠過來呢……”那粗聲粗氣的話聲又傳了過來,聽起來已近多了,想必那船家已把船靠了過去。
賈玉哆嗉着道:“人要倒霉平地都會栽跟頭,躲一槍挨一刀子,這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
李燕豪道:“賈兄不是怕坐船么,咱們走一段陸路不正好么。”
賈玉不悅地道:“李兄未免風趣得過了些,到這時候你還說風涼話。”
李燕豪道:“賈兄誤會了,我說的是實話,在河面上咱們沒機會,上了岸就不同了。”
賈玉道:“有什麼不同,羊落進虎口裏,還能倖免么。”
只覺船身一震,隨聽外頭有人喝道:“喂,撐船的,你這船上還有別人么?”
話聲近在咫尺,敢情船已靠了岸。
只聽船家抖着嗓門道:“有……有……”
李燕豪一拉賈玉道:“走,賈兄,出去吧,別等他們催了。”當先矮身鑽出艙去。
他這一出艙,艙里賈玉也不敢待了,連忙跟了出去,緊緊貼在李燕豪身後站着,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那模樣兒好可憐,瞧得人心疼。
果然不錯,船是已靠了岸,靠岸處,有一小片蘆葦叢,兩盞風燈在風裏直晃,下站着兩個黑衣漢子,一壯一瘦,但是一臉的兇惡驃悍色,那黑衣壯漢子腰間掛着箭囊,左手裏還拿着一張鐵背弓。
“哈,沒等講就出來了,挺識趣的嘛,”那黑衣壯漢子掃了李燕豪跟賈玉一眼,望着那船家道:
“還有么?”
那船家早就嚇得面無人色,哈着腰,垂着手,一付可憐像,本難怪,長年來往水上的老實人,那見過這個。他聞言忙道:“這位爺,沒……沒有了……”
那黑衣壯漢子回手向身後一撈,從地上拔起了一隻矛,右手持矛,“噗,”
“噗,”地在船艙上扎了幾下,他滿意了,回手又把那根矛插在了地上,望着李燕豪跟賈玉喝道:“下來,還等什麼?”
李燕豪沒說話,伸手探懷摸出一塊碎銀送向船家道:“船家,這是我倆個的船資。”船家畏縮着望着李燕豪,沒敢伸手。
那黑衣壯漢子伸弓一欄,冷冷說道:“別客氣了,留着等下了船交給我吧。”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朋友,水上生涯不容易,行船的掙的是辛苦錢。”
那黑衣壯漢子一怔,旋即笑了,笑得猙獰,道:“不賴,你是我碰上頭一個敢說話的……”臉色一沉,道:“娘的,你哪兒吃草了!”“唰”地一弓抽了過來!
李燕豪豈怕他這個,抬手抓住了那抽來的一弓。
黑衣壯漢子臉上變了色,“哈!”地一聲道:“我走眼了,敢情你還是個練家子,朋友,咱倆較較勁兒。”猛地沉臉一扯,他想把李燕豪扯下船去。
李燕豪像在船上生了根,挺立一動未動,道:“你是要張弓,還是要你那條命?”
黑衣壯漢子冷笑一聲道:“大爺兩樣都想要。”
他把那張鐵背弓猛往前一送,轉身兩隻手拔起地上那根矛,劈胸就扎,他這一紮倒也頗見勁道。
只是玩這一套也還差得多,李燕豪抬弓一格,格開那根矛,飛身下船,掄起一弓抽在那黑衣壯漢子脖子上,黑衣壯漢子一聲沒吭地倒了下去。
那黑衣瘦漢子一見情勢不妙,拔腿就跑,然而他沒快過李燕豪,李燕豪把那張鐵背弓往前一遞正套在他脖子上,硬生生把他拉了回來。那船家-在了船尾巴上。
早在李燕豪收拾那黑衣壯漢子的時候,賈玉就張了嘴瞪了眼,這時候他魂魄歸竅定過了神,叫了聲:“天爺,李兄,你會武呀。”
樂而忘形,三不管地跳下了船,差點沒一跟頭栽在地上,李燕豪那空着的一隻手伸過去扶住了他,道:“賈兄,麻煩你付一下船資。”順手把那塊碎銀遞給了賈玉。
賈玉付了船資,那船家連謝都忘了謝,唯恐稍遲地一篙撐開了船,順水而下走了。
這裏李燕豪望着跟前那黑衣瘦漢子,冷冷說道:“說,你的來路。”
那黑衣瘦漢子還強撐,沒理李燕豪。
李燕豪把弓往懷裏一帶,那黑衣瘦漢子撐不住了,兩隻手一扳弓背,一抓弓弦拚命往外扳,道:“鬆鬆,鬆鬆,我是‘三青幫’的……”賈玉兩眼奇光一閃。
李燕豪冷然說道:“果然是‘三青幫’的,這種身手也敢攔路劫船,你是哪個分壇的。”
那黑衣瘦漢子道:“我,我是‘洛陽’分壇的。”賈玉揚了眉。
李燕豪道:“敢情你是‘洛陽’分壇的,那最好不過……”
驀地一陣沙沙步履聲傳了過來,有人往這邊走了過來。
那黑衣瘦漢子張口要叫,李燕豪左手一指,一指點倒了他,然後抬掌滅了兩盞風燈,一拉賈玉,雙雙躲向了那片蘆葦叢后。
轉眼間夜空中出現了個人影,那人影還在十多丈外便問道:“老沙,得手了么?”
這老沙不知道黑衣壯漢子跟黑衣瘦漢子之中的那一個,不管那一個都沒反應。
來人倒也機警,一聽河邊沒反應,立即停在十多丈外揚聲又叫了兩聲,當然,河邊仍是寂靜,空蕩,沒有反應。
來人叫了兩聲未見動靜,似乎已知不對,轉身要走,但他剛轉過去又轉了回來,目光炯炯四下一掃,探手入懷摸出一物,往上一抖,只見一道光華衝天而起,到了半空中突然爆為一蓬,煙火般煞是好看。
李燕豪躲在那片蘆葦后看得清楚,他附在賈玉耳邊低低說道:“此人機警,他要走沒走,想是怕人跟蹤,如今他打出信火召同伴了,咱們且等他們都到了再說。”
賈玉不知道是已知道李燕豪會武,而且身手不凡,抑或是習慣了,不再怕了,沒見他再哆嗦,只見他偎李燕豪很緊,他那矮小的身軀差不多整個兒地偎進了李燕豪懷裏。
只聽他道:“李兄對付得了么?”
李燕豪道:“應該不難,只不知道他召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只覺一陣輕淡幽香隨風鑽入他鼻中,起先他沒在意,可是夜風一陣陣,那輕淡幽香不斷,這才使他留了意。
只一留意,他立即發覺這陣陣不斷的輕淡幽香是來自懷裏這位賈兄的耳後,他皺了皺眉,心想,怎麼一個大男人家抹得一香一氣的……
轉念一想是了,這位賈兄文弱怯懦,這種人多半帶點脂粉氣……
心念及此,他不由往賈玉的耳後看了一眼,他只覺得這位賈兄的耳朵小巧玲瓏,肌膚既白又嫩,欺霜賽雪又像羊脂,可惜夜色太黑,他也沒仔細看,不然他定然能在賈玉耳垂上發現一個耳孔。
驀地里一陣衣袂飄風聲疾傳而來。
李燕豪聽得心頭一震,他從這陣衣袂風聲上,已聽出來人身手不弱,足列江湖一流,他忙收心定神,透過蘆葦縫隙向那人影站立處望去。
一條人影疾若奔電,如飛射落那黑影身旁,緊接着衣袂飄風聲大作,四面八方傳來,轉眼間人影一個連一個如飛射落,仔細算算,加上那先來的那黑影共有十個之多,只是雙方距離太遠,夜色又黑,看不清面目。
李燕豪皺了眉,道:“人不少啊。”
賈玉道:“李兄有把握么,要是沒把握,咱們……”
李燕豪道:“現在再想脫身,恐怕來不及了。”
只見先來之人跟那九個指指點點低低說了幾句,隨見一名身材瘦高的黑影,目射精光向著蘆葦叢里望了過來。
李燕豪心頭一震,道:“他們已經發覺這兒躲了有人了,賈兄且躲在這兒別出去,我能擊退他們那不必說,要不然的話我也會把他們引離此處,賈兄只記住,千萬別出去,也別弄出聲響……”
只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哪位高人在此,何妨出來見見?”
李燕豪道:“我要再不出去,他們就會過來了。”
提着那張鐵背弓,站起身走了出去,隱隱聽賈玉低低說了聲:“李兄小心!”
他沒有答理,大步往那堆人站立處走了過去。
李燕豪一現身,那十人之中立即有人閃身欲動,卻被瘦高人影抬手擋了回去。
李燕豪轉眼走近,一走近他立即看清楚了那十個人的面目,除了兩個老者之外,其餘八個都是三四十歲的黑灰壯漢,一個個眉聚戾氣,目射精光,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的凶暴人物。
那兩個老者,一個瘦高,一個瘦小,俱是一臉狡猾陰險相,這兩個老者的長像在李燕豪眼裏頗覺眼熟,心念轉動只一想,他立即想起這兩個老者是誰,當即揚聲說道:“董化成,毛復,你兩個何時加入了‘三青幫’。”
這兩聲叫得那兩個老者俱是一怔,那瘦高老者目射疑惑,詫聲說道:“恕董某人眼拙,朋友是……”
李燕豪道:“董化成,你還記得彭老么。”
瘦高老者董化成道:“那個彭老?”
李燕豪道:“彭千里彭老。”
董化成臉色陡然一變,道:“你是……”
李燕豪道:“你既然沒忘記彭千里,就該還記得我。”
董化成目光一轉,“哦”地一聲怪笑說道:“我想起來了,你是跟彭千里一起那個大難不死的小子,可是?”
李燕豪道:“你好記性。”
那瘦小老者毛復呵呵一笑道:“老夫也想起了,山不轉路轉,小子,咱們又碰面了,這世界可真小啊。”
李燕豪冷冷說道:“這世界的確太小了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今夜會在這‘洛水’之濱碰上了你兩個。”
董化成目光一凝,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子,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先別管我是什麼意思,答我問話,據我所知,你兩個是闖賊李自成當年八衛士中的兩個,什麼時候你兩個又加入了‘三青幫’?”
董化成道:“老夫兩個加入了‘三青幫’誰說的?”
李燕豪一揚手中鐵背弓,道:“你可認得這張弓?”
董化成道:“認得,如何?”
李燕豪道:“那持此弓之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董化成道:“是老夫跟前兩個聽差跑腿的奴才。”
李燕豪道:“據他說他是‘三青幫’中人,來自‘三青幫’‘洛陽’分壇。”
董化成哈哈一笑道:“他或許是‘三青幫’中人,老夫跟毛老二卻仍是闖王部屬,如今扶保少主逐鹿中原,以振昔日整威並圖霸業。”
“少主?”李燕豪道:“闖賊還有兒子么?”
董化成道:“天不滅李,當年闖王歸天之際,幼主由老夫幾個輔保殺出重圍,平安無恙,今已成長,領導群雄,登高一呼,天下齊應……”
李燕豪道:“彭老就是因為不肯再跟你等同流合污,所以你兩個迫殺了他,可是?”
董化成一點頭道:“不錯,彭千里那老頭兒不識時務,不知好歹,當年背叛闖王,如今又不肯輔保少主,當然不能容他。”
李燕豪道:“我明白了,你兩個是闖賊遺孽,如今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但翼毛未豐,不敢公開行動,只在暗地裏偷偷摸摸做那邪惡勾當,卻又讓‘三青幫’背這個黑鍋……”
董化成哈哈一笑道:“那叫背什麼黑鍋,‘三青幫’的所作所為遠甚於老夫這班人,縱然多添上一兩椿又何妨。”
李燕豪冷冷一笑,還沒說話,毛復突然說道:“小子,老夫問你一句,老夫跟董老大跟前那兩個聽差跑腿的奴才,可是已毀在了你手裏?”
李燕豪道:“那持弓之人的弓在我手裏,你還多問什麼。”
毛復怪笑一聲道:“小子,當日你跟彭老兒在一起,老夫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路數,果然沒錯,老夫這雙眼沒瞧錯,今日你又來壞老夫等的好事……”
李燕豪冷冷說道:“那隻能怪你兩個那一對奴才不長眼,打劫到了我頭上。”
毛復道:“小子,士別三日,令人刮目相看,你的膽子可比當日大得多,不管怎麼說你毀了老夫兩個人是實,你知道了老夫等的秘密也是實……”
李燕豪道:“你要殺我滅口?”
毛復哈哈笑道:“小子,你頗有自知之明……”
“那正好。”李燕豪微微一點頭道:“你兩個要殺我滅口,我要找你兩個索還彭老那筆債,今夜咱們就藉這洛水之濱作一了斷。”一橫掌中鐵背弓,凝神不動。
毛復笑道:“好,好,好,老夫等要殺你,你也要殺老夫等,今夜這‘洛水’濱看誰倒霉,雙袖一擺,就要欺前。”
一名黑衣壯漢突然說道:“毛老,殺雞焉用宰牛刀,這小子讓屬下收拾吧。”
雙掌往腰裏一摸,大步走了過來。
李燕豪看得清楚,這黑衣壯漢掌中扣着一對“飛輪”!
黑衣壯漢在李燕豪身前丈余處停步,道:“亮你的兵刃。”
李燕豪道:“你視而不見么?”
黑衣壯漢臉色微變,道:“你就用這張弓?”
李燕豪道:“在我手裏,就是一根蘆草也能殺人。”
黑衣壯漢沒再說話,腳下一點地,閃身欺到,雙掌一錯,“飛輪”雙分,一左一右攻向李燕豪兩側“太陽穴”,上手便是煞着狠招。
李燕豪抬手一弓揮了出去,只見弓影兩個,分別迎向那左右襲來的兩個“飛輪”。
黑衣壯漢冷哼一聲,微退半步,撤腕收招,兩個“飛輪”一碰,金鐵交鳴,火星四射,雙掌再分處,滿天輪影罩向李燕豪。
這黑衣壯漢在這一對奇形兵刃上,甚見造詣,雙輪翻飛起忽忽勁風,偶而雙輪扣擊,那金鐵交鳴之聲也足以亂入耳目,每發一招一式無不大異武學常規,虛虛實實,頗令人難以捉摸。
這種奇形兵刃本不好使,可是只要能使,以兩輪互相為輔,威力極大,也甚是霸道歹毒。
五招過後,那黑衣壯漢突然一招類似“童子拜觀音”的招式,雙輪一合乍分,那左手飛輪恰好掛住李燕豪掌中長弓。
他一聲冷笑,左輪迴帶,右輪前遞,一招兩式,詭異異常,他想憑左輪,靠腕力,把李燕豪身軀帶得往前一傾,右輪同時遞出襲向李燕豪心口。
他這一招兩式不可謂不歹毒,然而李燕豪何許人,豈會被他扯動,上他這個大當,當下右臂凝力也猛回一帶,同時左掌遞出攫向黑衣壯漢的右腑。
豈料那黑衣壯漢腕力真不弱,只聽“砰!”地一聲,兩個人誰也沒扯動誰,弓弦卻倏然而斷。
那黑衣壯漢沒李燕豪站得穩,弓弦一斷,他馬步晃動,身軀往後一仰,李燕豪絕不遲滯,沉腕出弓,電一般地點向他的咽喉。
那黑衣壯漢顯然沒想到李燕豪應變那麼快,大吃一驚,回輪封架已然來不及了,他畢竟身手不弱,身軀索性後仰,腳下一用力,脫弩之矢般倒竄了出去。
李燕豪冷笑一聲,右腕倏沉,長弓一抖,那斷了的弓弦灰蛇般纏上黑衣壯漢雙腿,他再抖腕,那弓弦是牛筋製成,堅-異常,黑衣壯漢應手飛起,“吧噠”
一聲摔在兩丈以外。
兩個黑衣漢子射落那黑衣壯漢身邊,那黑衣壯漢翻身躍起,神態怕人,滿口牙一挫便待再撲。
只聽董化成冷然喝道:“回來。”那黑衣壯漢當真聽話得很,凶態盡斂,頭一低,轉身退了回去,那兩個黑衣漢子沖董化成一躬身道:“董老,屬下兩個願……”
董化成一抬手,攔住那兩個黑衣漢子話頭,兩眼精光閃射,望着李燕豪開口說道:“小子,你這身功夫是跟誰學的,記得當日你連老夫一巴掌都接不住,怎麼幾年不見……”
毛復怪笑一聲道:“董老大,我剛才不是說過了么,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你也真是,這小子若似是昔日那樣,他豈能傷得老沙兩個。”
董化成道:“說得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小子,答老夫問話。”
李燕豪道:“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反正今夜的我不同於當年的我就是,你兩個過來試試吧。”
毛復嘿嘿一笑道:“你沒聽老夫那下屬剛才說的話么,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他們在何用老夫兩個出手。
董化成冷哼一聲道:“毛老二說得是,統統上,剁他。”那八個大漢,連那使“飛輪”的在內,恭應一聲一擁騰躍撲來。
李燕豪雙眉微揚,冷笑說道:“怯懦無恥的東西,驅他人送死,就憑這樣充當闖賊的衛士么。”
說話間那八名大漢已然撲到,就在這當兒,遠處夜空中突然冒起一道耀眼光華,衝天直上九霄。
倏然董化成一聲沉喝:“回來。”那八名大漢硬生生收住前撲之勢,腳一點地,倒射而回。
那八名大漢剛退回,遠處夜空中出現兩點燈光,奔電般向著“洛水”之濱射來。
這兩點燈光的出現處,在三十丈之外,但一轉眼工夫卻已到了二十丈內,快速驚人,董化成跟毛復還有那八名大漢一起躬身下去,狀至恭謹。
燈光來近,李燕豪看清楚了,那是一頂鵝黃色的軟轎,四人高抬,比“洛陽城”所見那黃衣大姑娘的氣派還大。
軟轎前兩邊並掛一盞琉璃燈,儘管風力頗勁,馳行極速,而那盞琉璃宮燈的燈焰卻只晃不滅。
軟轎前五尺處,一左一右,兩個妙齡少女,着青色勁裝,一個懷裏捧着一柄斑爛長劍,一個雙手之中擎着一個其色金黃,上綉一條銀龍的三角小旗。
軟轎近十丈,董化成,毛復齊聲說道:“屬下等恭迎姑娘。”
十丈距離,轉眼而至,四名轎夫一起停住,那四名轎夫穿黃衣,個個身材瘦小,膚色黝黑,臉色死板板地,沒一點表情,看上去不像中原人!
只聽轎中傅出一個,嬌慵無力,聽來令人蕩氣迴腸的甜美話聲:“董老,毛老少禮。”
董化成,毛復齊聲說道:“謝姑娘。”這才站直身形。
接着轎中傳出一聲輕“咦!”那嬌慵無力的甜美話聲道:“這是幹什麼呀,跟人打架么?”
董化成跨前一步,把事情詳詳細細稟報了一遍,他倒也能據實作答了,並沒有無中生有,多生是非。
轎中人靜靜的聽,容得董化成把話說完,她輕“哦”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呀,這是小事兒嘛,也用得着拿刀動杖地拚命呀,唉,你們真不聽話,都讓我煩心死了。”董化成低頭沒說話。
兩條人命在她眼裏居然是小事,她話說得不溫不火,輕柔異常,完全跟個沒事入兒似的。
話聲未頓,轎中人那輕柔話聲又起:“就是這位么?”
董化成道:“回姑娘,是的。”
轎中人道:“讓我跟他說兩句話,我請教,你這位貴姓?”
李燕豪心知這話是衝著他說的,轎中人問得和氣,他不便不答,當即說道:“李,十八子李。”
“巧啊,”轎中人道:“咱們是同宗,一家人嘛,一家人怎麼好你死我活地拚殺呀……”
李燕豪眼見轎中人的氣勢,再一聽他姓李,立即推斷這轎中人必跟那闖賊李自成有淵源,當即心裏就泛起了一種厭惡感。
話聲微頓,轎中人接著說道:“剛才聽董老大說,你多年前曾跟彭老在一起過,有這回事么?”
李燕豪道:“這是實情實話。”
轎中人道:“那麼現在彭老呢。”
李燕豪道:“何不問你那兩個下屬。”
轎中人道:“我對你那麼和氣,你怎麼好這麼對我啊。”李燕豪沒說話。
轎中人又道:“我知道彭老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是問他的遺骸……”
李燕豪道:“這個不勞姑娘操心,人死人士為安,我把彭老埋了。”
“謝謝你!”轎中人道:“彭老的善後本來是該我料理的,可是那時候我不在中原,唉!我早就對他們說過,彭老既不願意再跟大伙兒共事,那就算了,人各有志,凡事也勉強不了,誰知道他們就是不聽……”
李燕豪冷笑一聲道:“姑娘如今說這話,不嫌太遲了么。”
“說得是啊。”轎中人道:“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免得讓人家說我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裏是多麼難受……”
李燕豪冷冷一笑,沒說話。
轎中人接著說道:“你跟彭老有什麼淵源么?”
李燕豪道:“談不上淵源。”
轎中人道:“那你為什麼要替他報仇呀?”
李燕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當日我無力阻攔,如今我既然有這個能力,就應該為他索還這筆債……”
轎中人道:“這麼說你是激於義憤。”
李燕豪道:“可以這麼說,彭老他也對我有恩。”
轎中人道:“原來如此啊,直說不就是了么,幹什麼繞這麼大彎兒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話是你說的,董老跟毛老殺了彭老,你要他兩個償命還債,那麼你殺了我兩個下屬,我又該怎麼辦呢?‘
李燕豪道:“姑娘儘管找我就是,不過我可以告訴姑娘,貴屬攔路劫船,我這是出於自衛。”
轎中人道:“話不能這麼說呀,彭老怎麼說他是背叛,按理,按律他也該死……”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姑娘既然這麼說,那只有……”
“那只有什麼?”轎中人截口說道:“那只有手上見真章,拚個你死我活了,是不。”
李燕豪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轎中人輕輕一嘆道:“江湖上的人為什麼老愛動輒拚命,逞那匹夫血氣之勇啊,難道江湖上一定得這樣,永無個休止的日子么,唉,難怪人說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武林公理絕,強存弱亡了,我這個人生平最討厭廝殺毆鬥,最怕見那頭破血流,皮開肉綻的血淋淋事兒,你別看我這個丫頭抱着劍,那只是用來防身的,卻從不傷人,這口劍跟了我十多年了,連一點血都沒沾過,我看這樣吧,我不找你要我那兩個下屬的債,你也別再向董、毛二老說什麼要為彭老報仇,彼此間的這點怨一筆勾消,你看好么。”
李燕豪道:“這是姑娘一廂情願的事。”
轎中人道:“怎麼,你不願意?”
李燕豪道:“當年我曾面對彭老遺體說過一句話。”
轎中人道:“那是句什麼話呀?”
李燕豪道:“我但能學得一身武藝,一定會替他報仇雪恨。”
轎中人道:“這算是誓言么?”
李燕豪道:“應該算是。”
轎中人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有息事之心,怎麼你沒有寧人之意,這冤冤相報的血腥廝殺何時解得了啊,一般人只知道報私仇,卻不知道了公恨,放着該殺的人不殺,一味地自家人廝殺拚斗,讓人怎麼能不痛心,又怎不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李燕豪淡然一笑說道:“姑娘只知道以大義責人,可曾以這兩個字問過自己?”
轎中人道:“問我自己什麼?”
李燕豪道:“姑娘跟李自成有什麼淵源?”
轎中人道:“那是先父。”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我知道姑娘跟他必有淵源,卻不知道他還有姑娘這麼一個女兒。”
轎中人道:“現在你知道了。”
李燕豪道:“不錯,現在我知道了,想當年令尊起兵作亂,燒殺劫掠,無所不為,陷百姓於火水之中,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後來率賊犯京,逼得先皇帝自縊殉國,因而導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社稷易幟,山河變色,這都是令尊一人的罪過,姑娘今日還有什麼顏面以大義責人。”
董化成,毛復怒叱一聲,閃身欲動。
轎中人道:“又來了,難道你們這麼好殺嗜斗么,我不許。”董,毛二人立即垂手低下頭去。
轎中人輕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先父集天下之大罪於一身,只是正如你所說,那是先父一人的過……”
李燕豪道:“那麼姑娘就不配談什麼公仇,說什麼痛心。”
轎中人道:“為什麼不配,你知道我跟我哥哥招納天下有志之士,江湖忠義豪雄,是為了什麼。”
李燕豪冷笑一聲道:“應該是李自成陰魂不敵,死灰復燃,除了為滿足自己的私慾外,我想不出別的了。”
轎中人毫不動氣,仍然用她那輕柔話聲說道:“你錯了,我跟我哥哥所以招納天下有志之士,江湖忠義豪雄,一心一意為的是匡複,想藉收復河山慰先皇帝在天之靈,減少先父一點罪孽。”
李燕豪道:“我怎麼聽董化成剛才說,你兄妹圖的是霸業。”
轎中人道:“不會吧,董老,你說過這種話么?”
董化成有點驚慌失措,遲疑了一下道:“回姑娘,像他這種人跟他談大計…
…“
“你錯了,董老。”轎中人道:“匡複無類,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山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無人不能談大計,無人不能參與大計,往後不可這樣。“
董化成欠身說道:“是,多謝姑娘訓示。”
轎中人道:“你聽見了么?”
李燕豪道:“我字字悉入耳中,聽得很清楚。”
轎中人道:“那麼你願不願意摒棄私怨?‘
李燕豪道:“只要你兄妹當真只為匡複,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也可以摒棄,無如……”
轎中人道:“無如什麼?‘
李燕豪道:“無如我不相信你兄妹當真是為匡複。‘
轎中人輕輕一嘆道:“我說了這麼多真心話,誰知道你一句也沒聽進去,讓人相信可真不容易啊,其實,但得仰不愧,俯不怍,就不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可是這件事有關私怨,也為不使同類相殘,我卻要做的讓你滿意,這樣好了,這件事暫時擱置一下,你可以冷眼旁觀往後看,要是我兄妹當真為的是匡複……”
李燕豪載口說道:“我可以摒棄私怨,但倘若我發現你兄妹言行不一,為的是滿足私慾呢。”
轎中人道:“董,毛二老任你索債,我絕不阻攔。”
李燕豪道:“你我一言為定。”
轎中人道:“一句話也就夠了,我雖是個女流,也知道一諾千金。”李燕豪沒再說話,轉身要走。
只聽轎中人說道:“慢一點。”
李燕豪轉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轎中人道:“你要上哪兒去?”
李燕豪道:“那是我的事,姑娘就不必過問了。”
轎中人道:“我有一句話,不知道你同意不。”
李燕豪道:“那得等我聽過之後才知道。”
轎中人道:“要想觀察一個人,必須要靠近他,最好是能跟他在一起,你以為對么?”
李燕豪道:“那不見得,要看那被觀察之人是否知道,假如他知道暗中有人觀察他,他必然會掩過飾非,裝得一本正經。”
轎中人道:“即使他有趨邪向惡,卻不敢輕邁一步,這不也很好么!”
的確,總比沒人就近監視,可以為所欲為的。李燕豪呆了一呆,一時沒說上話來。
轎中人道:“我兄妹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只要懷一腔熱血,有志於匡複大業,我兄妹一概歡迎。”李燕豪一時難於作答,仍沒說話。
轎中人又道:“你放心,你那位朋友我也一視同仁。”
李燕豪心頭一震,道:“我那位朋友……”
轎中人道:“我指的是穩坐蘆葦后,至今沒露面的那位。”敢情她知道蘆葦叢後有個人,而且聽她的口氣她早就知道了。
董化成,毛複比轎中人早到,賈玉躲在蘆葦叢后他二人茫然無覺,而轎中人一到這“洛水”之濱就知知道蘆葦叢后躲的有人,足見轎中人一身修為不但比董,毛二人為高,而且高出許多。
李燕豪心神再次震動,由不得他裝糊塗不承認,他道:“姑娘好敏銳的聽覺。
‘
“你誇獎了。”轎中人道:“既然是你的朋友,就必然也是位不凡人物,請他出來讓我見見好么?”
李燕豪忙道:“我這位朋友不是武林中人……‘
轎中人道:“武林中頗多高士,武林之外也不乏賢才,是不是要我自己下轎趨前相請?‘
李燕豪還沒答話,忽聽賈玉在那片蘆葦叢后說道:“怎敢勞動姑娘玉趾,理應由我趨轎前拜見。”
李燕豪扭頭一看,只見賈玉已從那片蘆葦叢後站了起來,邁開洒脫步履一搖一晃地走了過來。
轎中人一聲輕嘆說道:“果然是位不凡人物,好俊遙的人品,今夕何夕,連周兩位高士,我此行不虛……”
李燕豪一見賈玉行近,雙臂立即凝足功力,低低說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賈兄怎麼……”
賈玉微一搖頭,截口說道:“既然讓人家知道,再躲着豈不顯得太似怯懦小氣,我不願讓一個女流笑這昂藏鬚眉七尺……”向著軟轎微一拱手,道:“區區賈玉,遵芳諭出來拜見,姑娘何以教我?”
“不敢!”轎中人輕柔說道:“看閣下這身打扮,我該稱閣下一聲公子,妥當么?”
賈玉道:“不敢當姑娘這稱呼,姑娘只叫我一聲賈玉,於願已足。”
轎中人輕笑說道:“賈公子好會說話,足見謙和,聽說賈公子不是武林中人。”
賈玉道:“我這位李兄沒有欺騙姑娘,我的確不是武林中人,我出身‘洛陽’書香……”
“的確。”轎中人道:“賈公子一身書卷氣,‘洛陽”文風甚盛,地靈自是人傑。“
賈玉道:“姑娘過獎了。”
轎中人道:“我是個女流,下轎多有不便,賈公子可否走近來談談。”
賈玉微微一怔,李燕豪立即說道:“姑娘有什麼話儘管說,我這位賈兄站在此處聽得見。”
“賈兄?”轎中人輕笑一聲,道:“我沒想到你這位朋友是這麼一位好朋友,真叫人羨煞妒忌。”
賈玉望着李燕豪道:“李兄,天色不早了,咱們還要趕路……”
“說得是。”李燕豪只當賈玉是外表鎮定心裏怕,微一點頭,向著軟轎說道:“天色不早,我二人還要趕路,董、毛二人暫時交給姑娘……”
轎中人輕笑說道:“閣下!賈公子所以急着走,是有道理的,你急着走可為了什麼?”
賈玉輕輕一扯李燕豪衣袖道:“李兄,咱們走吧。”李燕豪點頭答應一聲,左手拉着賈玉,右手一橫掌中鐵背弓,就要走。
立聽轎中人輕聲說道:“有件事我看閣下八成兒不知道。”
李燕豪本來是要走的,聞言停步未動,道:“什麼事?”
賈玉道:“管它什麼事呢,她是有意纏着咱們,快走吧!”
李燕豪沒等轎中人答話,邁步就走。賈玉腳下更快,恨不得拖着李燕豪跑。
轎中人那裏開了口:“姑娘不必如此,他不是個糊塗人,遲早會看破你的!”
賈玉身軀陡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