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 刃映血 烈日狂沙

第一○八章 刃映血 烈日狂沙

黃沙在閃亮,綵衣也在閃亮,炙熱的氣浪里激蕩着衣袂飛卷的勁風,有沙塵揚起,八九條人影捷猛如虎狼般撲掠而來!

於是,在猝然之間,劍芒映着日光,眩耀起那等奪目的燦麗光華,而光芒只是倏現,便像追越千百年時光的流星尾芒,快得無可言喻的穿進了人體──綵衣所包裹着的人體!

鮮血滴溜溜的幻凝着奇異的猩赤上揚,凄厲的呼叫尚未及由人們的喉管中擠發出來,寒電似的劍鋒又已透射入另外三具綵衣之內的血肉之軀,更將這三具血肉之軀絞拋得不再成形!

藍汪汪的大彎刀猛然磕飛了一個綵衣人的兵器,白飄雲的皓髮在烈陽中有如鍍漆着一層明燦的銀白,他大旋身,彎刀便斬開了那人的肚腹。

屠長牧的“大力金剛掌”帶起了狂飈,拂揚起漫天的黃塵,黃塵也隨着他剛烈又迅疾的掌勢滾盪,兩條斑爛的軀體手舞足蹈的在塵沙中翻騰升落,每一轉動,每一聲嚎叫都摻合著一口鮮血!

僅存的兩名綵衣人一個是位高頭大馬的巨漢,一個便是韓忠光;那體形雄偉的朋友,這時的膽氣,卻萎縮到與他的外表截然成了反比,他五官扭曲,雙眼上吊,臉上充滿了驚駭之色,急拉着韓忠光,他嘶啞的叫:“快走,韓兄弟,三裡外就有我們的人……”

驟然間這人的面孔肌肉僵硬,上吊的雙眼恐怖的直瞪着韓忠光──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韓兄弟”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而且插得這麼深!

韓忠光猛的將匕首拔出,那人嘴唇歙合著,似乎要說什麼,卻又隨着狂噴的鮮血一頭栽倒。

劍早已還鞘,燕鐵衣氣定神閑的道:“我們離開這裏,那幾聲喊叫,可能會把對方其他的人手引來。”

屠長牧一手撐扶着陰負咎,白飄雲背起白媚,隨着燕鐵衣、韓忠光匆匆奔離。

沙漠看似無垠,其實也有邊有點,有它既成的方位。

現在,韓忠光領着他們奔向一個有水草,有蔭遮的所在──誰也無法在這樣乾燥酷熱的漠地里挺上太久,誰也須要憩歇。

※※※

這裏有幾棵半枯的高莖樹木,有稀疏矮小的仙人掌,有一窪小小的水潭,之外,仍是一片沙礫,一片無情冷酷的黃塵。

然而,這已是塊難得的福地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此處不啻是起死回生的源澤,不啻是天堂──有樹,有蔭涼,最重要的,還有水。

那一潭小小的水窪,水色並不清冽,相反的,混濁而灰黃,更發出一股隱隱的霉腐氣味,但它總是水,總是人體最不可缺的生命之源。

大夥剛坐下喘息,韓忠光已接過幾隻羊皮水囊,先到水窪里把水囊灌滿;燕鐵衣瞅着那一潭混水,不禁有些擔心的道:“這水,韓兄,能喝么?”

韓忠光把灌滿的水囊囊口塞緊,然後一頭浸入水窪之中,咕嚕咕嚕的喝了個飽,他抬起頭來,一抹臉上的水漬,笑道:“燕大當家,在這片沙漠裏,這窪水乃無價之寶,是求命續生的瓊槳玉液,咱們還不到那時候,否則,一泡人溺都會朝前搶呢!”

燕鐵衣抹着汗道:“如果水不幹凈,喝下去豈不糟糕?”

搖搖頭,韓忠光道:“只要沒有要命的毒性在水裏,就可以喝,水就是水,再臟,也能解渴救命。”

白媚喘噓噓的道:“這個地方,他們知不知曉?”

韓忠光目光四巡,邊頷首道:“他們和我一樣,大致都知道沙漠裏幾個有水草及綠洲的地方,我們只好碰運氣,我們不必找他們,他們卻要一處處的尋找我們。”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們會先找,距離方才位置最近的水草之處。”

怔了怔,韓忠光道:“不錯,但我們或許可以暫且休歇一陣,除了這裏,另有兩個相同的所在和我們先前的位置距離近似。”

燕鐵衣沉默着,他知道大家都很疲倦,在此等景況里,烤晒的陽光與沙漠的高溫,全異常的消耗着人們的體能,人的動作行為要比平時艱苦上好多倍,他們須要休息,須要培養精力,雖然眼前的情況危險,卻也只好盡量把握時間來恢復勞累。

陰負咎卻沒閑着,他坐在那裏,以小刀划割開那塊粗厚的麻布,然後搓捻順理,編織成網,一面粗糙簡陋的網──洞口大小不勻,結扣密疏不一,但是,卻相當堅實牢固!

屠長牧並不阻止,他更自腰間拔出一把角柄短刀來,上前去砍下一根頂端帶着叉的樹枝,他仔細的修整着樹枝的節疙,一邊不時在掌上惦着份量。

詫異的望着他們兩人的動作,白媚迷惑的問:“大當家,這兩位不好生歇息養神,卻在那邊玩什麼花樣啊?”

燕鐵衣微笑道:“他們不是玩花樣,狼妞,他們是在製作武器,網與叉,這是陰負咎慣用的傢伙,急就拿的現成材料,固不趁手,但要比空着一雙肉掌強多了。”

“哦”了一聲,白媚又輕輕的道:“以陰大執法目前的身體狀況,還能硬着拼嗎?”

燕鐵衣端詳着正在專心工作的陰負咎,微笑道:“我想大概沒有問題,尤其當人們在必須拚命才能活命的辰光,就更得豁出去了!”

白媚深思的道:“這個地方似乎不太妥當,大當家,我老是感到心裏惴惴的。”

燕鐵衣道:“對方很可能在此處追截住我們,問題在於我們的原則亦非逃避,如果免不了決一死戰,拖到將來就不如眼前,移到別處又何妨此地?”

那邊,陰負咎暗啞的笑道:“魁首說得是,我這陣子受的氣,吃的癟可多了,這股子恨,鼓漲得心窩裏難受,能早一刻宣洩這股怨氣,早一刻索討這筆血肉債,我恁情願少活上三年也捨得!”

屠長牧輕拍陰負咎的肩頭:“包給你連本帶利撈回來,老陰,別說你心裏憋得慌,我們那一個又不憤恨?”

燕鐵衣道:“這麼說,我看我們也不用挪位置了,就在這裏耗着等吧!”

韓忠光的神色卻流露着明顯的不安與憂慮,他時時引首四望,一會站起來,一會又坐下,搓着一雙手,臉頰的肌肉更在不自覺的微微抽動。

白飄雲看在眼裏,輕輕招呼韓忠光道:“來,老侄子,我有話和你說。”

待到韓忠光在一側蹲下,白飄雲始含笑道:“你好像心神十分不寧,是否擔憂“黑圖騰教”的人摸來這裏?”

壓低了嗓門,韓忠光湊得更近了些才說:“老大爺,你們列位是不太清楚‘黑圖騰教’的潛力,那乃是萬萬不可輕視的,我看各位全是一副好整以暇,泰山篤定的模樣,實在有些焦慮,這可不是玩笑之事,對方一旦追了上來,十成十是要豁命來乾的,一個罩不住,我們就會屍骨無存啦。”

白飄雲慈和的一笑道:“你的顧慮得對,但我們卻並未輕敵,老侄子,你別看我們表面上一派泰然,似是無動於衷,實則心裏早已加意戒備,且定了主張,輕重利害與得失的衡量亦自有計較,老侄子,這就叫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哪。”

就像在考驗白飄雲後面所說的這兩句話,也像是對這兩句話的反應,一陣突兀的竹笛聲便在這時響起,從不遠處的沙脊后響起,婉轉、清亮,有如百靈鳥兒在啼叫。

竹笛聲在移動,在旋轉,而且,不只從一個地方傳出。韓忠光臉色大變,脫口驚呼:“不好,他們來了!”

緩緩的站立起來,燕鐵衣平靜的道:“也沒有什麼不好,要來的終歸要來,韓兄,我們不是正在等着他們么?”

屠長牧表情木然,兩隻特別粗大的手掌微微提起,他目光下垂,全身的模樣在沙漠中,有着一種奇異的威猛之氣概,好像,呃,一頭撲殺獵物前的巨獅,沉靜,但卻煞氣盈溢!

兩眼空洞的仰視着晴空,陰負咎仍然盤坐於地,他一隻手撫摸着擱置膝頭上的粗網,另一隻手緊握那桿近似叉形的樹枝,他宛如未曾聞及一陣急似一陣的竹笛聲,疲倦憔悴的面孔上陰冷如一汪古潭。

燕鐵衣低聲道:“狼妞不必出手,還要白老加意維護。”

白飄雲凜然道:“老弟放心,我自有主意──”

於是,在這小小水草之地的四周,業已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出現了許多人影,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們的綵衣越發艷麗鮮亮,顆顆光頭更加惹眼,兵刃的冷芒閃鑠着,寒氣森森。

最惹眼的是前面那五個人──一襲赤紅衣袍,手握一條赤紅龍形長鞭的魁梧大漢;全身金衫閃亮,分執一對斗大金色虎頭的乾瘦仁兄;一個上下純黑,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的細長個子,兩條長臂上竟然綴合著一對巨大的黑羽鷹翼;還有一位又矮又粗,深青的衣袍毫無裝飾,卻偏偏在脖子上圍繞着一條幾可亂真的青鱗怪蛇,蛇首嵌着三角形的銳利銅冠,蛇吻箕張,露出上下兩對雪亮倒勾,宛似真正的毒牙;而這五人的為首者,是個五官冷厲木然,臉色泛着可怖青藍,額心印着赤艷硃砂記號的人物,這人雙眼中綠光瑩瑩,配着他那五綵衣裝,看上去極其陰森邪異,彷佛是一具剛從遠古時代還魂的巫魔殭屍!

韓忠光形態怖栗,連聲音都發了抖:“五位‘接引使’來了……他們果然都來了。”

陰負咎早已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現在,他正雙目如火般,死盯着那前面的五個人,一個字一個字並自齒縫道:“劫擄我,殺死章正庭與徐飛的五個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五個人!”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那滿臉青中透藍,眉心有顆硃砂印記的殭屍,可是佟雙青?”

陰負咎高聲道:“就是這叛逆!”

忽的,沙脊上冉冉出現了一座軟輿,金紅兩色的錦兜親以金紅兩色的輿桿,由八名腰圓膀闊的巨漢分前後抗抬着;軟輿頂上張有一面金紅兩色的羅傘,平穩快捷得宛似祥雲下降般,罩着上面一個白胖圓臉,笑得像天官賜福也似的尊貴人物來着。

軟輿兩側,疾步緊隨着十五六名綵衣大漢,後頭,嘿,卻跟着兩位熟朋友──達天法師及拄了一根拐杖,一步一瘸,其狀甚為狼狽的達心法師。

猛一哆嗦,韓忠光面無人色道:“老天啊,聖主法駕已臨──黑圖騰教主。”

白飄雲沒好氣的低叱:“沒出息的東西,看你那副灰頭土臉的德性,有我們在,你含糊什麼?管他那門子聖主,什麼黑圖騰教,一起給他砸爛扯翻!”

但是,韓忠光卻顯然沒有這種信心,他恐懼的瞪着另一邊──在他們的右側方,一支高達丈許,宛如斗圓的粗大烏黑木柱,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豎立起來,烏黑的木柱凸凹相間,陰明互親,而組合成這凸凹與陰明圖案的,便是那上面雕着的七十二尊神魔之像,調像雕工極為精緻,容貌形態,不論慈和威武,獰厲兇狠,情韻俱頗傳神,甚至連背景如風雷雲電的刻劃亦細緻有方,相連結的雕像團團浮現在整隻木柱之上,特具一種幽秘怪異的意味。

除了一個為首的闊鼻闊嘴人物之外,另有三十餘名錦衣大漢共同環護着這隻“黑圖騰”柱。

喉結蠕動着,韓忠光顫顫的指過去:“那是四大法師中的第二位,達地法師。”

“嗤”了一聲,白飄雲道:“沒有四個法師了,如今只剩下兩個半,我說老侄子。”

金紅兩色的軟輿,這時已在他們丈許之外停下,那又白又胖,麵糰團如富家翁般的“黑圖騰教”教主跨步挺立,金紅兩色的綵衣與他光禿的腦袋瓜耀眼生輝;雙手扶着挺出的大肚皮,他眯着一雙細眼,笑吟吟的操着一口流利漢語:“天氣真熱,尤其在沙漠裏,就更熱得叫人受不了,各位,這實在不是個見面的好辰光。”

燕鐵衣忽然也笑了──是一抹金童也似的真稚微笑,他安詳的道:“我是燕鐵衣,‘青龍社’的掌舵,閣下大約就是‘黑圖騰教’的教主了?”

白胖的那位單掌高舉過額,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罕木欽喀‘黑圖騰教’全教敬仰的聖主,或者,你們稱我是教主亦未嘗不可。”

燕鐵衣打開天窗說亮話道:“罕木欽喀教主,你的意思是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又如何安排以下的場面?”

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罕木欽喀的表情就像是佳肴當前,將要大快朵頤:“這還用說?你們通通都要死,而且還要零零碎碎的死;看,我已將代表本教,神聖的黑圖騰教神柱請來此地,因而不必跋-至‘大王廟’本教‘血殿’,就在這裏替各位行

‘解靈大祭’,效果也是一樣圓滿完美。”

燕鐵衣淡淡的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必多說廢話,罕木欽喀教主,你就儘力施為吧!”

似乎頗覺意外,罕木欽喀略顯詫異之色:“你是說,燕鐵衣,你們並不認命?並不束手就縛?”

燕鐵衣也十分意外,他卻依舊心平氣和的微笑着道:“罕木欽喀教主,我們為什麼要認命?為什麼就該束手就縛?”

罕木欽喀悲憫的搖着頭:“本教盛勢相陳,精英俱集,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豈堪抗拒?螳臂擋車,粉身碎骨的結果已可預見,為何卻要明知不可為而為?”

燕鐵衣笑了笑,道:“如果橫豎皆是一死,宰殺一場也多少撈個本,強似白白引頸就戮!”

罕木欽喀哈哈大笑,側臉道:“雙青,你說得不錯,燕鐵衣是很倔強,是那種,呃,剛愎固執之輩。”

面孔一片青藍的佟雙青默然無語,甚至連臉上的一根筋絡也未抽動一下。

燕鐵衣目注佟雙青,冷漠的道:“為父報仇是孝行,但更不可忽略的,卻是仇恨的來源是否正確,尊親的行端是否無差?如果毫不檢查本身功過,將是非道理完全昧融於單方認定的仇恨中,這樣的行為,只怕就不值受到讚譽了!”

綠慘慘的雙眼是那麼陰酷又怨毒的盯視着燕鐵衣,佟雙青內心的仇恨,便彷佛由眼色凝成了詛咒,形成了呼號,那麼強烈的送到燕鐵衣心中!

大吼一聲,屠長牧怒叱:“喪心病狂的東西,魁首在教訓你,你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德性?”

佟雙青冷凄凄的笑了起來──有如弔死鬼的幽夜咽泣,說不出有多麼個邪法:

“我爹的深仇大恨是必須要索討的,我如今的頭頂也只有一位聖主,不論你們怎麼辯說,如何乞求,你們今天也只有死路一條,你們死,我爹的靈魂才能解除痛苦,早日超生,你們死,我爹方可擺脫這無盡的煎熬,直趨極樂,這是我身負的仇怨,是諸天地神魔的旨意,有無限的法力支援我們,維護我們,那霹靂,電火,風雲,亦將自黑圖騰教的咆哮中湧現,協助我們消滅頑敵。”

呆了半晌,屠長牧喃喃的道:“這傢伙瘋了,完全不似往日的佟雙青了,究竟是什麼原因,竟能把他改變成這等模樣?”

燕鐵衣無聲的嘆了口氣,緩緩拔出了他的“太阿劍”,劍芒伸縮,光華奪目,就好像他手上握着一道閃亮的蛇電,一條擊動的冷焰。

罕木欽喀依然天官賜福般咧嘴笑着,卻在那等可愛的笑顏中驀地仰首狂呼:“諸天之神,諸地之魔,黑圖騰神聖的法力啊……”

血紅的龍影在一片赤霧旋迴中突然奔騰,烏黑的鷹翼凌空展撲,金閃閃的虎頭狂噬,獰怖的怪蛇伸卷,勁風力道相互激蕩,銳嘯如泣,在各色的光彩交織中,那張青藍的面孔猝而扭曲,飛轉,變幻得宛同厲鬼。

劍勢在須臾間化為流瀑,匯成天河,在浩浩的精光紫電里矯舞舒騰,劍光似虹,劍氣蒙蒙,直上霄漢,帶得沙飛塵起,一片煙霞!

鮮紅的龍身長吟着歪斜,金亮的虎頭貼地滾翻,鷹翼零落,怪蛇縮退,佟雙青的身形卻一次連着一次騰躍於上空方圓十丈之間!

長嘯入雲,陰負咎猛撲而出,麻網卷兜,枝叉暴起,他像發了狂一樣,不要命的追襲向空中的佟雙青!

罕木欽喀厲叱:“座下法師何在?”

達天法師白髮飛揚,大銀鏈打橫若一條猝閃的電光,快得不可言喻,又力道萬鈞的劈出──他揮鏈的對象,原是躍起半空的陰負咎,然而,一股雄渾猛厲的“大力金剛掌”勁勢,卻自斜剌里重重迎上!

方才被燕鐵衣逼得狼狽退避的四個“接引使”,這時已緩過氣來,四個人動作迅捷無匹,衝著燕鐵衣再次撲來!

白飄雲的闊刃大彎刀一揮,怒吼着:“且待老夫來超渡你們!”

挺立不動的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勞白老……”

劍刃的尾芒隨着他口唇中吐出的四個字,陡然飛顫疾射,每一溜寒電全在一剎那間,含蘊着十七次變化不同的招式,分捲來敵!

四個“接引使”的兵器飛快攔截,卻又在攔截的一剎那驚覺劍式的凌厲多變,於是,四個人身形交叉,彷若幽魂般穿掠迴旋,堪堪躲過了燕鐵衣這次攻勢!

罕木欽喀斜睨着站在那邊的白飄雲等三個人,胖臉只是一副“斬盡殺絕”的神情,道:“達心法師,由你率領十名‘全靈弟子’,速速拿下那叛徒韓忠光以及白飄雲父女!”

傷口並未痊癒的達心法師,聞言之下咬了咬牙,一招手帶領着原守在軟輿之旁的十名“全靈弟子”奔撲過去──他自己卻是蹦跳過去的。

燕鐵衣在這瞬息間斜着閃出,他的形狀似乎要阻截達心法師一干人,卻在閃掠的同時倒翻而回,黑色的鷹翼剛剛由他腳下穿過,“太阿劍”的尖刃便又准又狠的透入對方後腦!

怪號如狼嚎,一枚金光燦燦的虎頭凌空飛來,燕鐵衣大側旋,眼看那枚虎頭貼着他的衣角擦過,卻“碰”的一聲爆響四碎粉裂,金閃閃的屑粒有如一蓬飛砂射揚,力道狂勁無匹!

這枚金虎頭的碎裂,不是內中置有炸藥,更非裝着什麼足以自爆的機關,而純系以內力將其震破,如此堅牢的一個合金虎頭,單以內力震裂業已不易,令人驚異的卻是將力道蘊聚於出手之後方始展現,這樣的修為,也的確匪夷所思了!

燕鐵衣意外之下,身形不變,“太阿劍”的寒光便猝化一道匹練般的晶瑩長帶,貼身卷繞,當芒彩的影像甫現,他已驟然感到左腿上有一股尖銳又火辣的剌痛!

猩赤的長龍閃泛着血光,就在這一剎那恍同破雲飛來,角挺鱗逆,好不猙獰可怖;“太阿劍”突然“嗡”聲顫響,劍身猛的直射而出──快到彷佛要迫回千百年前流逝的時光,只見劍刃閃動,已經從那手執赤龍兵器的魁梧大漢頸間帶起一溜血雨切過,更斜成弧形迴繞!

同一時間,那條赤龍衝撞向燕鐵衣的胸口,於是,“照日短劍”閃耀生輝,準確至極的將龍首擋開──燕鐵衣亦被撞退兩步,但他似乎預計至此,手伸處,剛巧接住飛回的長劍!

那條矯卷的怪蛇貼地旋竄,在燕鐵衣接回“太阿劍”的瞬息竟纏住了他的雙足,蛇頭挺昂,倒勾似的銅牙便猛向他的足面扣落。

燕鐵衣俯身,短劍橫插腳面,長劍由兩胯之間倒飛疾射,幾個動作全在他彎腰的剎那完成,長劍走着滾動的之字形,就像有着靈性一般快速無比的擺轉,那位執蛇的“接引使”鬼叫着且閃開兩次,但是“太阿劍”的第三次疾施,業已帶起了他的半片腦袋。

“太阿劍”的出手飛斬,轉動旋迴,是燕鐵衣精練獨擅的劍術成就之一──“劍膽化龍”,屬於“以意馭劍”的高深修為,施展此術,劍刃可破空至十丈之遙,且可連做十三次的飛旋仍有餘力循其內蘊的內勁慣性迴轉!

通靈似的劍身正在折返,手執單金虎頭的那位,搶先狂吼着撲了過來,燕鐵衣猛一摔展,罩住頭臉的白色布巾“霍”聲反卷拋出,在陽光下白晃晃的一片,卻是風聲雷響,又強又疾!

金虎頭奮力迎擊那片白巾,燕鐵衣左手橫切向側──他的手掌切在甫告飛回的“太阿劍”劍柄上,劍身猝然因此倒穿,快得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鋒利的劍刃,已透過那手握金虎頭的仁兄之胸膛,更將他一舉釘牢在地!

白巾飄落,剛好遮住這位執金虎頭的面孔──好一張突目咧嘴的可怕面孔!

另一邊,兩聲不同音度的吼叫傳來,達天法師滿口噴血,一步一顛蹬的朝後退,屠長牧正將折斷成數截的大銀鏈,拋擲於地,他歪曲着一張瘦臉,臉上卻泛着一片青灰!

陰負咎與佟雙青在五六丈之外飛旋惡鬥着,雙方全動作如電,更招式狠絕,只是目前還看不出勝負孰屬,而這時,罕木欽喀已緩步來近,他目不注視地下死亡累累的手下,完全像沒有這回事般沉沉穩穩的道:“很好,燕鐵衣,你終於夠資格與我較手了,我原以為你不一定有此機會。”

“照日短劍”在燕鐵衣手上輕輕擺動着,他泛泛的一笑道:“你的錯誤之一,罕木欽喀,便是把自己估量得太高……”

“高”字還在燕鐵衣舌尖上打轉,他的人已像電光石火一閃般到了罕木欽喀頭頂,罕木欽喀紋風不動,雙手自袍袖中倏出,便形成了千百隻飛掠交舞的掌影,燕鐵衣身形翻騰穿走,凌空在這漫天切斬的掌影中游閃,罕木欽喀突然狂嘯一聲,白胖的大臉一下子變為那種駭異的青藍──與佟雙青一色一樣的青藍──整個肥碩的軀體,驀地離地升起,不可思議的卻是他人在懸空,居然若履平地,更挾着恁般凌厲的勁勢,展開撲擊搏殺!

不錯,“飛翼手”與“大羅漢功”!

二十次的接觸展現於須臾,另二十次亦包涵於剎那間。

驟而,金紅色的衣袍兜風漲,罕木欽喀的形態宛如由火練地獄中騰升的惡魔,挾着狂暴的風雪!同時帶起肆虐的雷電,於詛咒般的掌影環飛下全力摶擊而來!

紫色的影子猝向上迎,而霎時碎裂散舞──那是燕鐵衣的罩衫,他在罩衫拋出的同時,人已閃電般躍滾,“照日短劍”在右手猛拍左肘的動作下幾乎不見光影的展示,便那麼疾速的插進了罕木欽喀的眉心──而那是通往腦部的最近位置!

長號着,罕木欽喀大嘴箕張,四條瓷白的光華,流星也似地從他口裏噴出,在燕鐵衣橫越他頭頂的俄頃,飛射閃亮。

一條人影怪吼着掠空撲來,燕鐵衣凌空的身形在那執金虎頭的屍體上騰旋──屍體上插着“太阿劍”,因此便騰旋成一道滾桶般的光柱,並濺着一片精芒冷電,帶起絲絲劍氣,就像照日的毫光束凝為股,略微盤迴便霍然倒射而至,堪堪與那撲來的人影正面碰上。

“身劍合一”的劍術乃是驟集精、氣、力、神、和劍刃本體的適當配合而形成,它的配合至高訣竅便在於一個快字,快到身與劍合,劍與身融,快到看不見劍,看不見形,撲過來的人是“黑圖騰教”那位達地法師,他的結果便名至實歸的“達地”了,剎那間,他的武器,那七十二粒龍眼大小的銅念珠,已化成了滿空的碎屑,合著他的血肉紛灑“達地”,唯一令人對他的殞滅過程尚有印像的,僅只留下那聲悠長又顫慄的慘叫──彷佛將尾韻凝結於空間的慘叫……

慘叫的不止這一聲,嚎聲也從佟雙青、陰負咎兩人的口中擠迫而出,佟雙青雙手死抓着,插入他雙目更深透入腦的那根叉枝,往後仰倒,陰負咎則踣跌於地,面頰上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倒掛重懸,胸前染赤了一大片,一條左臂也軟塌塌的打着晃子。

四周的人影在驚恐的喊叫,發狂般的奔逃,白飄雲和韓忠光兩個正在東追西趕,做着最後的掃蕩,看來,“黑圖騰教”是差不多玩兒完啦。

不知什麼時候,那根豎立於一側的“黑圖騰”木柱熊熊地燃燒起來,木質的爆裂聲加合著火焰的呼嘯,像煞木柱上那些雕像的呻吟,而不知什麼時候,漠地上已是一片沉靜……

※※※

一輛雙轡烏篷馬車上半倚半斜的坐着四個人,燕鐵衣、屠長牧、陰負咎、白媚。

他們都受了傷,幸運的是,全能活下去。

燕鐵衣除了原先和“黑圖騰教”兩位法師拚鬥后所遭及的創傷之外,腿肚子還剜出一塊姆指大的金虎頭碎骨,罕木欽喀奉送的四粒“齒劍”,他只收納了兩粒,一在肩頭,一在脅側,血流了不少,好在元氣尚無大礙。

屠長牧斷了兩根肋骨,內腑也受了波震,不過他還很高興,因為他的“大力金剛掌”的修為到底比達天法師的“大般若力”來得精湛渾厚,否則他安能以此代價要了對方的性命?

傷得較重的是陰負咎,陰負咎折斷了一條左臂、臉頰、右胸亦俱中了數記“飛翼手”,但他卻十分安慰,十分滿足,他總算親自報了仇,雪了恨,達到這個心愿,他是恁般把命搭上也不後悔的……。

白媚的氣色最好,少勞累、多將歇,加上心情愉快,那還錯得了?

策騎在前開道的白飄雲策馬繞了回去,他衝著燕鐵衣笑呵呵的道:“我說燕老弟,功成而回,自是令人歡欣,但美中不足的卻是跑了那個達心法師!”

閉目養神的燕鐵衣睜開雙眼,神態安詳的道:“不止達心法師,還有那‘全靈弟子’的首領,喀圖,但這有什麼關係呢?一個見危退縮,臨難苟免的人,白老,你還指望他有什麼作為?”

哈哈大笑,白飄雲連連點頭──燕鐵衣又閉上眼睛,他在想着許多事,江湖海,這一波浪濤涌過,誰又能逆料下一波浪濤,會在什麼時候湧現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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