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紅菱不知道紀剛帶領的“血滴子”秘密衛隊隱身何處,她也沒看見一個,她有她的辦法,帶着楚霞在“獨山湖”一帶到處走、到處逛,毫不掩護。
顯然,她是希望能引出“血滴子”秘密衛隊來。
可惜的是,她這個辦法不靈。
“獨山湖”幾乎繞了一圈了,就是沒見一個“血滴子”現身露面。
姑娘楚霞忍不住道:“他們是存心躲着咱們。”
紅菱道:“你看是么?”
楚霞道:“咱們明,他們暗,像咱們這們毫不掩護地繞湖行走,他們絕不會看不見咱們,既然看見了咱們而不現身露面,您看呢?”
紅菱眉鋒微皺,道:“那麼怎麼連你妹妹也現身露面?”
楚霞道:“他們既然有心躲咱們,就未必會讓妹妹知道,要不就是……”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紅菱接著說了下去:“要不就是你妹妹出躲咱們。”
楚霞沒說話。
紅菱雙眉一揚,道:“不要緊,我不信引不出他們來!”
話聲一落,仰天長嘯,嘯聲襲石穿雲,直逼長空,而且嘯聲起處,震得湖水倏揚波濤,水聲嘩嘩,白浪起伏,威勢驚人。
就在嘯聲及半之際,雖然仍然未見人影,但卻划空傳來一個急促話聲:“什麼人在此驚擾‘獨山湖’的寧靜。”
嘯聲倏落,紅菱唇邊泛起冰冷笑聲:“雲班領么?紅菱在此。”
只聽那話聲道:“原來是楚夫人,雲中鵠不知道……”
紅菱道:“不要緊,我的目的原也就在驚動各位,請帶我見紀貝勒!”
雲中鵠的話聲道:“貝勒爺不在左近……”
紅菱雙眉一揚:“那我就驚動到他聞聲趕回來。”
雲中鵠話聲忙道:“請楚夫人稍候,容雲中鵠看看貝勒爺回來了沒有?”
紅菱唇邊再現冰冷笑意。
雲中鵠辦事可真快,他的話聲不過只沉寂了一下,旋即又划空傳了過來:“楚夫人來得巧,貝勒爺剛回來,請……”
紅菱道:“不勞雲班領指點,我不聽得出雲班領置身何處。”
她轉過身,帶着姑娘楚霞,往十丈外一座土丘旁的樹林中行去。
繞過土丘,雲中鵠正面帶強笑,站立眼前,他抱拳躬身:“楚夫人好靈敏的聽覺。”
紅菱冷冷道:“好說!”
雲中鵠道:“楚夫人既然能聽出雲中鵠置身何處,當然也能聽出,若干叛逆也已來到不遠處樹林之中,只是沒敢冒然現身罷了。”
紅菱臉色微沉,道:“雲班領敢是怪我的嘯聲引來了他們?”
雲中鵠忙道:“雲中鵠不敢。”
紅菱道:“我雖不是官家人,但多少跟官家有點淵源,也明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卻躲着不見我?再說,你們這種布署,分明也是有意使敵明我暗,又有什麼怕我引來他們的?”
雲中鵠忙道:“楚夫人冤枉我們了,我們怎麼知道楚夫人來到了‘獨山湖’……”
紅菱一雙美目之中倏現威稜。
雲中鵠神情一驚,忙改口道:“雲中鵠是說,我們並不知道楚夫人是來幹什麼的?”
“雲領班不知道我是來找我小女兒的?”
“我們根本沒見着二姑娘……”
“那雲領班怎麼知道我家夫姓楚?”
雲中鵠一向精明,精明得近乎狡猾,但是這一次,他百密有一疏,紅菱這一問,問得他啞口無言,半晌沒能答上話來,臉上也一陣紅,一陣白,真夠他難受的。
紅菱冷然一笑,又道:“我不想再說什麼了,帶我去見紀貝勒吧!”
雲中鵠樂得乘機下台,微一躬身道:“是,楚夫人請!”
雲中鵠在前帶路,他把紅菱跟楚霞母女,還是帶到了前不久楚翠來見綱剛的那座小廟裏,後院那間禪房裏,見着了紀剛。
紀剛對紅菱的來到“獨山湖”,真說起來,並不感到意外,二女兒在此,他原就料到紅菱遲早會來,但乍見雲中鴿帶來了紅菱母女,總不免有一份惜愕,不過那只是剎那間的事。
一剎那之後,他立即恢復了平靜,含笑抬手讓座。
紅菱早把他的臉色變化看在了眼裏,一見他含笑抬手讓座,立即淡然道:“貝勒爺面前,哪有我們母女的座位,不坐了,敬稟貝勒爺,紅菱是來找二女兒楚翠的。”
紀剛還沒答話,先看見了雲中鵠遞過來一個眼色,他何等深沉,又何等精明,微一笑道:
“不錯,二姑娘是來過,可是現在並不在這兒。”
紅菱道:“她來過,現在不在這兒,貝勒爺這話什麼意思?”
紀剛道:“菱姑娘應該知道,令媛是來找翎貝子的。”
“不錯,我知道。”
“翎貝子沒到之前,令媛說要上外頭等去,可是如今翎貝子已經到了,紀剛並沒看見令媛回來,紀剛就是這個意思。”
紅菱臉色一變:“貝勒爺的意思是說,我小女兒失蹤了?”
紀剛淡然道:“紀剛沒這意思,紀剛的意思是說,並不知道令媛到哪裏去了。”
紅菱的臉色沉了下來,道:“貝勒爺,我小女兒到這兒來見過你,也是從你這兒走的,這‘獨山湖’一帶,周遭幾十里方圓之內,佈滿了貝勒爺所帶的‘血滴子’跟‘嶗山派’高手,貝勒爺你說不知道我小女兒哪兒去了,說得過去嗎?”
紀剛神色不變,平靜如常,道:“菱姑娘不要忘了,如今的‘獨山湖’一帶,除了紀剛帶來的官家好手之外,還有不少叛逆在。””
紅菱臉色又一變:“貝勒爺的意思是說,我小女兒可能落進了他們手裏?”
紀剛道:“紀剛沒這麼說,紀剛只是提醒菱姑娘,‘獨山湖’一帶,不是只有紀剛帶來的官家人。”
他不愧精明,明明是有怕暗示,卻不肯承認,以免紅菱給他扣一頂不聞不問的帽子。
紅菱何許人,又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道:“貝勒爺放心,我不會怪誰,也不敢怪誰,我們母子一再聲言,不願沾官,官家當然也就沒有照顧我們母女的道理,同樣的,也就因為我們母女一再聲明不願沾官,那些叛逆,應該也不會為難我的小女兒。”
紀剛微一笑,道:“沒想到菱姑娘這麼相信叛逆,那紀剛就想不出來令媛會到哪裏去了?”
眼看紅菱這一趟見紀剛是白見了,可是紅菱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她絕不想讓這一趟成為白見,她明白,她太明白了,只要找紀剛要她的小女兒楚翠,就絕不會錯。
她這裏雙眉揚起,剛要攤牌,只見一句佩劍黑衣人閃身撲人,單膝點地、一個扦打了下去:“啟稟貝勒爺,傅候夫人駕到。”
紅菱一怔!
紀剛神情一震,急道:“傅夫人現在……”
只聽胡鳳樓那甜美輕柔,又隱隱帶着懾人之威的話聲傳了進來:“在這兒,我已經進來了。”
紀劇臉色一變,忙帶着雲中鵠那佩劍黑衣人飛步迎了出去。
紅菱帶着楚霞也跟了出去。
烷子裏,正站着雍容高貴、艷光照人的傅夫人胡鳳樓,紀剛帶雲中鵠跟佩劍黑衣人搶過去施禮:“紀剛等不知道夫人駕臨,恭迎來遲……”
胡鳳樓抬手答禮:“紀貝勒不要客氣……”
一眼看見了紅菱母女,一怔,脫口道:“妹妹,怎麼你們母女也在這兒?”
楚霞迎過去見禮,胡鳳樓含笑挽起了姑娘。
紅菱跟着來到,淺淺一禮,道:“姐姐,我是來找楚翠的。”
胡鳳樓又微一怔,道:“怎麼這麼巧,我也是來找小翎的!”
紅菱不願說自己的女兒就是來找那位翎貝子的,紀剛一旁卻道:“夫人,楚二姑娘就是來找翎貝子的。”
胡鳳樓輕輕的“呃!”了一聲,紅菱卻覺得臉上一熱,一股怒氣從心底直冒起,她氣自己的女兒好榮華、貪富貴,不爭氣,使得她顏面無光。
只聽胡鳳樓道:“那就難怪了,翠兒呢?”
紅菱道:“紀貝勒說,楚翠來見過他,可是為了要等翎貝子,又上外頭去了,到現在一直沒回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我正要找紀貝勒要人呢廣胡鳳樓轉望紀剛:“小翎到了沒有?”
紀剛道:“翎貝子已經到了。”
胡鳳樓道:“人呢?”
紀剛道:“就在附的。”
胡鳳樓回過臉來道:“妹妹別著急,許他們現已經碰在一塊兒了。我這就讓紀貝勒派人找他們去。”
胡鳳樓還沒轉回臉來,紀劇已上前一步道:“夫人,翎貝子沒跟楚二姑娘在一塊兒,陪着翎貝子的,是個‘嶗山派’的女弟子。”
這話聽得胡鳳樓跟紅菱都一怔。
胡鳳樓轉過臉來道:“‘嶗山派’不都是三清弟子出家人么?”
紀剛道:“不敢瞞夫人,是的!”
胡鳳樓臉色一變:“怎麼紀貝勒你也容納他這樣胡鬧?”
紀剛苦着臉道:“夫人知道,紀剛是無可奈何。”
胡鳳樓雙眉一揚,目現威稜:“派個人去,叫他馬上來見我,還有,把楚二姑娘也找回來!”
紀剛就是這麼勢利,如今他竟沒敢說一個“不”字,不但沒敢說一個“不”字,還忙不迭地滿口答應,立即轉臉下令。把雲中鵠派了出去。
他這一招厲害,不站痕迹地告了傅小翎的狀,不是為別,純是為他自己。
派出了雲中鵠,回過臉來,唯恐不周地請胡鳳樓跟紅菱上層里去,當然,紅菱是附帶的。
胡鳳樓卻不領他這個,一聲:“不用了,我們就在這兒等了。”拉着楚霞跟紅菱說起了話,反倒把紀剛冷在了一旁。
紀剛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心裏很不好受,不過他能忍,也能受,他本就是個深沉的人,“大度能容”的人。
雲中鵠不愧能當差,會辦事,胡鳳樓跟紅菱這兒說還沒幾句話,他就把傅小翎跟無垢找來了。
傅小翎貴為貝子,也甘歲的人了,可是這會兒他居然像個小孩子,一聲:“娘!”飛身撲了過來。
胡鳳樓這裏聽得呼喚,剛要沉臉叱責,一眼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無垢,立時為無垢的絕代風華怔住,到了嘴邊的話,也停在了嘴邊。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神力威侯”夫人胡鳳樓?聞名不如瞻仰,瞻仰自是勝過聞名,同樣的,無垢面對傅夫人高華、雍容,天香國色,也有着一剎間的暈眩。
當然,紅菱也看見了無垢,她呆了一呆,忍不住脫道:“翎貝子好眼光!”
她由衷地為自己的女兒自嘆不如。
紀剛臉色一變,一顆心也不由往下一沉。
首先定過神來的,是胡鳳樓,她神色微冷,道:“先見過你紅菱姨!”
傅小翎絕頂聰明,哪有不知道誰是紅菱姨的道理?
他一怔,鳳目圓睜,一臉驚喜,一臉激動,凝視着紅菱:“您就是……小翎見過菱姨!”
他施下禮去,施的是大禮。
紅菱當然不能受,她也不會受,她要攔,可是居然沒攔住。立時,她的心裏也多了一份激動,這麼多年了,姑娘不但沒忘記她,她的確拿她當姐妹,這,證之於小翎這一禮,沒有半點虛假。
她這裏剛泛激動,博夫人又一句:“還有你霞妹妹!”
傅小翎當然也知道霞妹妹是何許人,是哪一個,他兜頭就是一揖!
紅菱懂禮,自己受小翎一個大禮,已是當不怎麼起,她何敢再讓傅小翎先給自己的女兒見禮?
她在,姑娘楚霞不僅懂禮,也冰雪聰明,在紅菱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的時候,就幾乎跟傅小翎同時施了禮。
紅菱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傅小翎仍然是一臉驚喜,一臉激動,要說話。
胡鳳樓卻已神色微冷地開了口:“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跟你菱姨說,先給我站在一邊聽着。”
傅小翎轉過臉來忙道:“娘,我還要引見……”
胡鳳樓道:“用不着你多事,我自己會認識,站到一邊去!”
傅小翎生長在那麼一個家裏,當然很得寵,可是寵他的是他的父親,爵襲“神力威侯”
的傅玉翎。
他怕的,甚至於最怕的,則是他這位母親傅夫人胡鳳樓,是故,聽了傅夫人的這麼一句,他二話不說,恭應一聲,退到了一旁。
胡鳳樓抬眼望無垢:“姑娘是‘嶗山派’弟子”?
無垢早就定過了神,她當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裊裊走向前,嬌靨上神色一肅,道:
“‘嶗山派’弟子元垢,見過傅夫人!”
她盈盈施下禮去,穿的是俗裝,行的自然不是道家的稽道禮。
傅夫人道:“姑娘不要多禮!”
口中雖這麼說,她卻受了無垢一禮,無論從哪方面說,她絕對受得起無垢這一禮。
無垢謝聲中站了起來。
博夫人接着道:“無垢是姑娘的法號?”
無垢低聲恭應:“是的!”
博夫人道:“這麼說,姑娘是三清弟子出家人?”
無垢再次低聲恭應。
傅人人道:“姑娘有事,請忙去吧!”
傅小翎一怔,紀剛兩眼飛閃異采。
無垢恭應一聲,又一禮,轉身行去。
傅小翎一急,脫口叫道:“娘……”
傅夫人回過身,兩道不怒而威的目光直逼過去,道:“有什麼活路上再說!”
傅小翎又一怔:“路上?”
傅夫人道:“我是來找你的,既然找到了你,咱們該回去了。”
這可是我們這位翎貝子做夢也沒想到的,不由大為驚急:“娘……”
傅夫人語氣很輕緩,但臉色卻有點冷意,一雙目光也顯現了厲害:“我說過了,有什麼活路上再說。”
傅小翎硬是沒敢再說話,就這幾句話工夫,無垢已經走得不見了,他望着無垢去的方向,臉色都白了。
傅夫人轉望紅菱道:“妹妹,我帶小翎回京去了,你們是不是等他們找來翠兒,跟我一塊兒走?”
紅菱道:“好,等楚翠來了,咱們就走。”
雲中鵠的的確會辦事,誰都不知道楚翠上哪兒去了,但是前後沒多大工夫,他卻能把楚翠找了回來。
楚翠人沒到,聲先到,而且話聲中充滿了驚喜:“翎貝子在哪兒?”
嬌小身影疾閃,她如飛射到,人一到,自然把小院子裏的情景都看在了眼裏,她一怔,瞪圓了一雙美國:“鳳姨!娘!”
帶着這聲嬌呼,人已撲了過來,撲到了傅夫人面前。
傅夫人伸手拉住了她,含笑向紅菱:“妹妹,到齊了,咱們走吧!”
紅菱答應了一聲。
楚翠忙道:“走?”
傅夫人道:“我要帶小翎回京去,你娘答應咱們一塊兒走。”
楚翠忙道:“好啊。”
話聲中,一雙目光已投向了傅小翎,這一瞥,是好期盼了多久的,而所看見的,一點也沒有讓她失望。
她心裏泛起了興奮、喜悅,這份興奮、喜悅,也很快地到了她的嬌靨之上。
紅菱全看在了眼裏,她只裝沒看見。
傅夫人也看在了眼裏,道:“這就是小翎,小翎,見見你翠妹妹。”
傅小翎臉色仍然蒼白,也沒有心情,勉強地打了個招呼。
這,使得楚翠有點失望,但是她沒在意,見了一禮,也朋點着喜地叫了傅小翎一聲。
紅菱又都看在了眼裏,但她仍然裝沒看見。
只聽傅夫人道:“路上再說話吧,妹妹,咱們走吧。”
紅菱點頭答應。
紀剛一躬身:“紀剛帶的屬,恭送傅夫人,楚夫人!”
剛說完話,一個佩劍黑衣人疾掠而至,向著傅夫人一禮,轉向紀剛,近前低聲兩句。
儘管話聲低得近似耳語,可是傅夫人聽見了,她猛一怔。
紀剛也一怔,臉色也變了一下,隨即向傅夫人躬了身:“夫人,傅侯駕到!”
紅菱、楚霞、楚翠都一怔!
傅小翎卻猛然為之驚喜,他這一驚喜,紀剛不由暗暗叫苦,她不容易,傅夫人要把一來就喜歡上無垢的翎貝子帶走了,“神力威侯”傅玉翎卻在這個時候駕到,這一來,傅夫人絕不會馬上就走了,他怎麼不暗暗叫苦。
叫苦歸叫苦,可是他並不十分擔心,傅夫人的表現,他全看在了眼裏。他知道,傅夫人是絕不會容許翎貝子沾一個三清弟子出家人的。
只聽傅夫人道:“他來幹什麼?”
紀剛沒接話,因為傅夫人是自語,用不着接話,事實上他也不能接話。
就在這時候,從前頭一前四后地進來了五個人,後頭四個,是四個英武挺拔,穿着一色青袍中年人。
前頭那位,也是位中年人,身材頎長,一襲錦袍,長眉鳳目,不怒而威,唇上留着小鬍子,更增添了幾分瀟洒意味,那位俊逸的貝子爺傅小翎,有幾分像他,也有幾分像傅夫人,可不正是爵襲“神力威侯”,威震當明的重臣虎將傅玉翎傅威侯!
當然,他一眼也看見了院子裏的這些人,一怔停步。
“爹!”一聲呼叫,傅小翎頭一個掠了過去。
傅小翎身後四個中年人,搶步上前,一起恭謹向著傅夫人施下禮去:“屬下等見過夫人!”
傅夫人道:“見見這位楚夫人。”
四個中年人轉身施禮。
紅菱忙道:“不敢當。”
她答過一禮,帶着楚霞、楚翠走了過去,向著傅玉翎施下大禮:“婢子紅菱率女兒楚霞、楚翠拜見侯爺!”
傅夫人及時叫了一聲:“妹妹!”
傅玉翎一怔忙抬手:“紅菱,聽見了沒有,說什麼我也不敢受你這一禮。”
他不敢受這一禮,紅菱母女竟然硬是拜不下去,站直身,轉望傅夫人:“姐姐怎麼好這樣!”
傅夫人道:“我既然叫你一聲妹妹,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你又怎麼能讓他受這麼一禮?”
紅菱沒再說話。
四個中年人過去給傅小翎見禮。
紀剛也趨前給傅玉翎見禮。
都見過禮了,傅玉翎含笑望紅菱:“十幾年不見了,鳳樓想你們想得厲害。”
紅菱道:“我們幾個也很惦念侯爺跟姑娘。”
“為什麼不上京里看看我們去?”
“各忙各的事,老是耽擱,沒想到一耽擱就是十幾二十年。”
顯然,這是藉口。
傅侯何等樣人?當然懂,馬上就把話題轉開了,一雙目光落在楚霞、楚翠身上:“這是你兩個女兒?”
“是的!”
“長得好,仙露明珠愛煞人。”
談了幾句之後,傅玉翎眼紅菱各帶兒女一起走了過來,夫妻倆這才說了話。
傅玉翎道:“你怎麼在這兒?”
傅夫人道:“我是來找小翎的,你呢?你到‘獨山湖’來幹什麼!”
傅玉翎遲疑了一下:“我是奉了皇上的密旨……”
博夫人目光一凝:“不至於把你也派來對會魚殼吧?”
傅玉翎臉色有點凝重:“大內接獲密報,說郭家有人在這兒。”
紅菱一驚。
傅夫人臉色一變,霍地轉臉,一雙威稜閃射的目光投向紀剛。
紀剛很鎮定,一躬身:“是紀剛的密報,紀剛知情,不敢不報。”
傅夫人祝聲道:“郭家人是哪一個?在哪兒?”
紅潤道:“夫人知道,就是‘濟南’那個燕俠,他叫郭燕俠,郭家六個兒子他居長,他來了‘獨山湖’。”
傅夫人臉色又一變:“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
紀剛還沒說話。
紅菱突然道:“姐姐,您要是暫時不走,我們稱走了。”
傅夫人沒心情顧別的,也沒工夫多想,道:“也好……”
楚翠一急,要說話。
紅菱伸手拉住了她,道:“侯爺、姐姐,我們告辭。”
她施一禮,拉着楚翠,帶着楚霞。騰身而去。
楚翠到了跟邊的話,竟沒能說出口,只因為紅菱扣住了她的腕脈。
紅菱一走,傅夫人再望紀剛:“你還沒有答我問話。”
紀剛道:“是楚二姑娘告訴紀剛的。”
傅夫人心神震動,呆了一呆,道:“怎麼會是她……”
她心想,幸虧紅菱已經走了,不然楚翠非遭殃不可,心中念轉,雙眉揚起。
紀剛趁勢身下了身:“夫人,紀剛不得已。”
她沒發作,縱然明知道紀剛使壞,她也不能發作,只因為紀剛是盡忠職守,效忠皇上,在一個理字站得很穩,而她跟郭家的事,比竟那是私事。
同樣的,明知道紀剛使壞,皇上陰狠,紀剛的密奏,皇上獨派出了傅威侯,這分明是有意讓她為難,有意看她們夫妻怎麼辦,她照樣也莫可奈何。
只聽傅玉翎道:“鳳樓……”
傅夫人冰冷道:“有什麼話咱們待會兒再說。”
傅小翎沒再說話。
口口口
紅菱拉着楚翠,帶着楚霞一陣疾馳,看看進入了樹林深處,她停了下來,鬆了楚翠。
腕脈一經鬆開,楚翠立即着急地開了口:“娘,咱們為什麼要先走?”
紅菱冷然道:“我告訴你,咱們不配,你最好就此打消攀龍附鳳的念頭。”
楚翠更急了:“娘,是鳳姨說的……”
“你鳳姨說的,是她的好意,咱們自己要自掂份量,你這麼大了,應該懂事了,也應該知道羞臊了。”
這句話相當重,楚翠從沒受過,臉色一變,紅了眼圈:“娘,您怎麼這麼說……”
紅菱道:“我這麼說還算便宜,告訴我,郭燕俠是‘南海’郭家人,是不是你告訴紀剛的?”
楚翠抗聲道:“是我,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紅菱突然揚手打了楚翠一個嘴巴,厲叱道:“我就知道是你……”
楚翠更沒受過這個,驚叫一聲,捂臉哭叫:“娘……”
“畜生!”紅菱再次歷叱:“給我跪下!”
楚翠驚叫:“娘……”
紅菱戟指嗔目:“給我跪下!”
楚翠怕了,她也從沒見過乃母動這麼大的氣,什麼也沒敢再說,矮身跪了下去。
楚霞一旁道:“娘……”
紅菱一揮手:“你不要管,一邊站着去。”
楚霞也不敢再吭聲,頭一低,退向後去。
紅菱臉色煞白,渾身俱顫:“你這個不知羞恥,不仁不義的畜生,枉費了我幾十年的教養……”
楚翠叫道:“娘,您不能這麼說,我沒有錯。”
紅菱氣又往上一衝:“你還敢跟我頂嘴,還敢說沒有錯?
楚翠道:“我怎麼錯了,身為一個女兒家,我想找個自己喜歡的,想找個如意郎君,錯了么?普天之下的女兒家,哪一個不這樣?”
紅菱道:“不錯,普天之下的女兒家,誰都想嫁個如意郎君,可是沒有像這樣一點顧羞臊,自己硬往上找的……”
楚翠叫道:“娘,我是您的女兒,您怎麼好這樣說我,鳳姨先作的許諾,怎麼叫我往上湊……”
“你鳳姨只是那麼說說……”
“您認為鳳姨是那種人么?”
一句話問住了紅菱,她明知道,胡鳳樓不是那種人,即便是,她也不能承認。
她怔了一下,旋即又道:“就算你鳳姨有這個意思,咱們不配!”
“咱們為什麼不配?是因為傅家世代簪纓?當初鳳姨為什麼就配?”
“你跟你鳳姨不一樣,你怎麼能跟你鳳姨比?”
“都是人,有什麼不一樣?您又為什麼這樣輕看自己的女兒?”
“當初是傅家求你鳳姨……”
“如今也是鳳姨親口答應了咱們。”
“你這個畜生,不敢……告訴你好了,是我不願意,咱們不沾官家。”
“那是你不願意,可是做女兒的願意,做女兒的並沒有錯。”
紅菱氣得發抖,可是楚翠說的是理,不願意,那只是她的心意,女兒大了,難道非順從她的心意才叫對?婚姻大事,關係一輩子,不管是熱衷榮華也好,貪圖富貴也好,總要自己心甘情願。
她了點頭:“好,這……就算你沒有錯,那麼出賣郭家的人呢?”
娘,怎麼能叫出賣,咱們跟郭家,真說起來,並沒有什麼淵源……”
“你敢強詞奪理?你明知道你鳳姨欠郭家的……”
“我知道鳳姨欠郭家的,可是咱們並不欠郭家什麼。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雖然並沒有嫁,可是只有過風姨一句話,我就認了真,傅家是官家人,我心向官家,難道也錯了?”
“你”
“娘,您別怪我,就拿鳳姨來說,儘管她欠郭家的,可是那是她個人的事,她總是傅家人,一旦傅家奉旨對付郭家,我不相信她還能幫郭家,甚至置身事外。”
這也是理,而且也是實情。
紅菱為之啞口無言,可是旋即她咬了牙:“你沒錯,你都對,錯只錯在你不該投生楚家,做了我的女兒,楚家沒有你這種後人,我不要你這種女兒總可以!”
話落,揚掌當頭劈下。
楚霞,甚至於楚翠,都沒想到乃母會氣成這個樣,會咬牙橫心,下這種毒手,楚霞嚇得連一聲娘都沒來得及時出口,楚翠也認為自己死定了。”
就在這時候,一聲朗喝場空傳到:“菱姑姑!”
一條人影比電還快,疾掠而至,人還沒到已揚了手.只聽紅菱一聲輕哼,身軀一晃,踉蹌而退。
隨即人影揀到,影定人現,竟是郭燕俠,他向著紅菱一躬身:“菱姑姑,燕俠不得已,您千萬原諒。”
紅菱定過了神,一條右臂還覺得酸麻,道:“燕俠,是你,你知道……”
郭燕俠道:“您也原諒,燕俠置身外離這兒不遠,都聽見了。”
紅菱道:“那你還……”
郭燕俠肅容道:“您明鑒,不管對什麼,不能要求每個人的看法都一樣,就是至親也不例外,燕俠認為二姑娘並沒有錯,您要是為這件事懲罰二姑娘,叫郭家人何以自處?”
紅菱道:“可是……”
只聽一個清冷話聲傳了過來:“沒有可是。”
紅菱一驚。
郭燕俠當即躬身:“鳳姑姑!”
香風襲人,人影倏現,。來的可不正是傅夫人胡鳳樓?
紅菱叫了一聲:“姐姐!”
楚霞趨前見禮。
胡鳳樓拉住了楚霞的手,冷然望紅菱:“就是因為問起了紀剛,誰告訴燕俠是郭家人,你一想就知道是翠兒,所以你急着要先走,是不是?”
紅菱沒說話。
胡鳳樓道:“我也想到了,所以急着追了出來,幸虧燕俠比我早到了一步,不然你怎麼跟我交待。”
紅菱沒說話。
胡鳳樓又遭:“燕俠說的沒錯,不能勉強每個人對一件事都抱同樣的看法,儘管我不滿意翠兒這麼做,可是我不能說她錯。
至於前一件事,我不能你的看法怎麼樣,是怎麼想的,從現在起,翠兒是我的,我帶走,可不可以?”
紅菱一怔,忙道:“姐姐……”
“怎麼?”胡鳳樓道:“憑我給你要個女兒,你捨不得?”
紅菱道:“那倒不是,而是……”
胡鳳樓道:“既然不是就行了,別的就不用多說了,翠兒,起來吧!”
伸手拉起了楚翠,然後,她轉望郭燕俠:“燕俠……”
郭燕俠道:“沒想到鳳姑姑您出來了‘獨山湖’。”
胡鳳樓道:“不只是我,傅侯也來了。”
郭燕使神情震動了一下,旋即淡然而笑:“‘獨山湖’好熱鬧,魚殼跟呂家後人也何其榮幸?”
胡鳳樓臉上浮現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神色,香唇邊也掠過了一絲抽搐,道;“燕俠,傅侯為的不是魚殼,也不是呂家的後人,真說起來,魚殼跟呂家後人,還煩不着‘神力威侯’傅家。傅侯所以會也上‘獨山湖’來,為的是‘南海’郭家人你。”
郭燕俠臉色倏變。剎時,他把菱姑姑所以要懲處楚翠,因為當他一聽見楚翠已經把他的出身來歷告訴了紀剛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那個後果,那個後果是必然的。
他只是沒想到如今這位皇上允禎會動用傅家人而已。
其實,他也應該想到允禎會動用傅家,廟堂之上,還哪一家,哪一個能對付他郭家,敢對付他郭家,配對付他郭家?甚至放眼當今,也再找不出第二家第二個比傅家還適合的人選了。
如果熟悉郭、傅、胡三家之間的淵源,任何人都班么說,任何人也都會不知道該推允禎之高明,不是該咒罵允禎之陰毒?沉默了一下之後,郭燕俠淡然道:“謝謝您告訴燕俠,燕快知道了。”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別的一個字沒多說。
胡鳳樓遲疑了一下,香唇邊再次抽搐,然後道:“燕俠,鳳姑姑不只是告訴你,告訴你的目的,也不只是為讓你知道
郭燕俠平靜地接了口:“燕俠等着鳳姑姑的明示!”
胡鳳樓又遲疑了一下:“我很難啟齒,但是情勢逼人,我又不能不說,你……你能不能離開‘獨山湖’?看在鳳姑姑份上。”
郭燕俠仍然很平靜,因為他早想到了,鳳姑姑的“明示”,一定是這,因為鳳姑姑不能讓傅侯,也就是她的夫婿空手摺回去,如果讓她的夫婿空手摺回去,那就等於讓現在這位皇上退讓,那是不可能的。
傅家還不敢抗這個旨,因為要對付的是“南海”郭家,她也知道,倘使傅家抗了這道旨,那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所以相權之下,她只好讓郭家人退讓了。
郭燕快還沒有說話。
紅菱忍不住了,道:“姐姐,我本該插嘴,可是……”
胡鳳樓沒讓她說,道:“妹妹,你以為我不知道不妥.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可是,妹妹,你為我想想,不這樣,我又能怎麼辦?”
紅菱不用想,也知道這位曾經是她主人的姐姐,情非得已。跟胡鳳樓,她沒有再說什麼,她冷然轉望楚翠:“現在你該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了,也該明白後果的嚴重了,你是不是該死?”
胡鳳樓臉上掠過了一絲痛苦神色,道:“妹妹,別怪孩子,要怪怪上一代,上一代種下的因,別讓女兒輩來承擔這個果。”
紅菱沒再說話。
楚翠低下了頭,一顆烏雲螓着垂得很低。
胡鳳樓轉望郭燕俠,一雙鳳目中所流露的神色,令人難以言喻,也令人不忍拒絕。
但是,郭燕俠卻是這樣的答覆:“鳳姑姑,您要原諒,燕快不能走。”
胡鳳樓道:“燕俠,鳳姑姑可以跟你擔保,我負責讓魚殼跟呂家的後人,平安離開。”
在胡鳳樓來說,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來說,這已經很窕容易,很不容易了。
而郭燕俠揚了雙眉:“鳳姑姑,燕俠斗膽,魚殼屬於‘獨山湖’,‘獨山湖’屬於魚殼。
幾十年來,想到魚殼就想到‘獨山湖’,想到‘獨山湖’也就想到魚殼,他們等於是牢不可分的一體,為什麼現在離開‘獨山湖’的,要是魚殼?”
胡鳳樓道:“燕俠,我懂你的意思,因為另一方面,是當今的皇上……要在以前,鳳姑姑的想法跟你一樣,或許比你還要激烈,可是現在,鳳姑姑就不能不‘在官言官’了。”
說著話,神色之中流露着不少悲哀,不少無奈。
郭燕俠揚起的一雙眉梢落了下去。他道:“鳳姑姑,真說起來,燕俠並不怎麼擔心魚殼跟呂家後人,因為燕俠相信,只要‘獨山’‘微山’兩個湖的水不幹,憑紀剛那些人,還奈何不了他們。”
胡鳳樓道:“那你是……”
郭燕俠道:“鳳姑姑,如果來的不是傅侯,如果燕俠不姓郭,燕俠一定走,而且馬上走。”
胡鳳樓臉色一變,道:“燕俠,你……”
郭燕俠道:“鳳姑姑,郭家人已經退讓過一次了,您怎麼能讓郭家人再退讓?”
胡鳳樓臉色大變,身軀起了顫抖,一時沒說話來。
紅菱又忍不住了,道:“燕俠,鳳姑姑也是為了你。”
郭燕俠又揚起了一雙眉梢,道:“菱姑姑,燕俠知道,但是,這一次,郭家人寧願埋骨‘獨山湖’,或者是讓你抬着離開‘獨山湖’。”
紅菱猛一驚,失聲道:“燕俠……”
郭燕俠神情一肅,一撩衣衫,單膝點地,跪了下去:“燕俠對的是事,不是對人,您兩位千萬原諒。”
他一拜而起,就勢騰身,飛射而去。
紅菱抬手想叫,都沒來得及,她不忍地轉望胡鳳樓:“姐姐……”
胡鳳樓顫聲道:“我不怪他,我不能怪他,他說得對,當年,郭家人已經作了最大的讓步,最痛苦的讓步,廿年後的今天,我實在不該再讓郭家人讓步了。”
紅菱道:“那……”
胡鳳樓道:“現在我不知道,我只能說,再想辦法吧!”
紅菱為之默然。
如今。她還能說什麼?她既不願見胡鳳樓為難,也不忍讓郭家人再讓步,她處於兩難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所以她沉默了。
只聽胡鳳樓道:“妹妹,要走你們就走吧。”
紅菱遲疑了一下,道:“姐姐,我不走了。”
她原先要走,只是為了帶走楚翠,如今楚翠既已被胡鳳樓留下,處在這種情勢下,對胡鳳樓也好,對郭燕這個郭家人也好,她實在該盡她一份心力,至少,必要的時候她可以作個緩衝,作個斡旋,所以她寧願不走了。
胡鳳樓微一怔:“妹妹……”
紅菱道:“姐姐,在這種情勢下,我該留下,但是請姐姐答應我,我只是為胡家,為姐姐留下,也是為郭家,為燕俠留下,別的不為任何人廣胡鳳樓一陣激動,鳳目湧現淚光:“我知道,妹妹,我答應。”
一行四人口到了那座廟裏,就這麼會兒工夫,紀劇已命人收拾了兩間禪房,他自己不但讓出了那二間,甚至搬出了後院。
收拾的兩間,是供傅侯伉儷跟翎貝子的,他沒想到紅菱母女會折回來,可是後院能用的禪房已經沒有了,只她把他原來想住的偏殿一間小屋也讓了出來。
忙了一陣之後,又歸於寂靜,傅侯遠來,需要歇息。傅候要歇息,誰也不便打擾,表面上看,是大家暫時都歇息了。
紀剛他們,紅菱母女是真歇息了。
魚殼跟呂家後人到現在不見蹤影,郭家人方面,奉密旨挂帥的是傅侯,傅侯還沒有採取行,紀剛當然不敢輕舉妄動,只有跟幾天來一樣,仍然是按兵不動。
所以紀劇是真歇息了,不但真歇息了,而且歇息得很踏實,因為就對無垢這件事來說,已經不必再擔心那位翎貝子了。
至於紅菱母女,紅菱所以要留下來,為的只是郭、胡兩家,如今還沒有任何動靜,當然她也不必採取任何動靜。
而說歇息,並沒有,也不能真歇息的,只有傅小翎跟傅侯夫婦。
傅小翎直在他住的那間禪房裏走回走動,他急得跟什麼似的,他恨不得插翅飛出去找無垢,可是他不敢,只因為他母親在這兒,他不怕他那位“神力威侯”的爹,可就怕他這位娘。
衝著他這位母親,他已經從頭涼到了腳,自知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可是他不甘心,他已經在父親那邊下了功夫,也知道爹娘正在另一間禪房裏談這件事,就不知道後果會是個什麼樣的,他怎麼能不着急,又怎麼能歇?
至於傅侯跟傅夫人那方面,誠如傅小翎所料,是正在談論事,但是談的不只是他的事,因為就博夫人來說,他的事一點也不重要,甚至於一點談的必要都沒有。
傅侯伉麗談的是……
傅侯問:“怎麼樣,是楚翠嗎?”
胡鳳樓道:“是她,沒有!”
博侯一笑:“這孩子真……”真什麼?他沒說出來,接着又道:“紅菱不該怪她!”
胡鳳樓淡然道:“那是你的看法。”
傅侯看了她一眼:“不止吧,要不然你怎麼會趕去救她。”
胡鳳樓道:“我是不怪她,要不然我不會趕去救她,其實,就算我怪她,我也會趕去救她,但是我不怪她,跟你不怪她的理由不一樣。”
傅侯輕“哦!”一聲道:“你不怪她,是什麼理由?”
胡鳳樓道:“她畢竟還是個孩子,生得也晚,有些事她根本沒有感受到,所以自也不必跟上一代有同樣的看法,上一代的人也不能勉強她。”
傅侯微微點頭:“那麼你又怎麼知道,我是什麼理由?”
胡鳳樓看了他一發,淡然道:“你的理由只有一個,為大清朝廷,為皇上。”
傅侯道:“傅家蒙皇家思寵,世代簪纓,承襲侯爵,我只有這麼一個理由還不夠么,難道不該?你指望我還有什麼別的理由?”
胡鳳樓道:“我不指望你還有什麼理由,這就跟你也不要指望我還有別的理由的道理一樣。”
傅侯目光一凝,道:“風樓,事隔這麼多年了。孩子都已經這麼大子……”
胡鳳樓截口道:“不要指望我有所改變,我不會,也不能,在我沒有對郭家任何補償之前,永遠不會,永遠不能,這也是當初你我說好的,我敬你有這麼一份胸襟,希望你也別逼我改變對你的看法。”
傅侯一笑,笑得有點勉強:“我還不至於那麼傻。”
胡鳳樓道:“那就好,現在我要跟你談談眼前事。”
“什麼事?”
“你奉密旨,來對付郭家後人的事。”
“這件事有什麼好談的么?”
“當然有,你就真能……”
“鳳樓。”傅侯突然柔聲說道:“我知道你為難,可是你應該知道我也為難。我身為人臣,能抗旨么?”
“玉翎,就整個事情來說,人已經是個贏家了,”
“鳳樓,那是個人的私事,我不能因私廢公。”
“可是……”
“鳳樓,傅家永遠忠於朝廷,忠於皇家,這你是知道的,也是以前說好的!”
胡鳳樓一雙鳳目之中寒芒電閃,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就因為我對郭家有一份虧欠、一份歉疚與一份不尋常的感情,所以你嫉妒,你用公事來掩飾你的嫉妒。
傅侯雙眉揚了揚:“鳳樓,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丈夫,你是傅家人。”
胡鳳樓一雙鳳目之中寒芒再問:“我沒有忘,你最好也不要忘記。郭家是我的朋友,不能因為嫁給你,我就不要朋友了……”
傅侯道:“鳳樓,咱們不要談這件事了好不好?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是談不出任何結果來的。”
胡鳳樓一點頭道:“好,不談,不過有一句話我不能不說在前頭,郭家當年至今,一直退據南海,跟朝廷之間也一直相安無事。雖說是退據南海,可是郭家有郭家的龐大勢力,雄厚實力,一旦逼得他們忍無可忍,一旦皇上應付不了,到那個時候,可不要指望我出面。”
傅侯陡然揚起了雙眉,道:“你未免太高估郭家了,我不信大清朝廷還對付不了他一個郭家。”
胡鳳樓冷怒一笑:“朝廷最好對付得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話落,她轉身就要出去。
只聽傅侯道:“風樓,我還要跟你變點私事。”
胡鳳樓停住了,但是並沒有回過身:“什麼私事?”
傅侯道:“是小翎的事……”
胡鳳樓霍地回過了身:“小翎的事不必談。”
傅侯道:“鳳樓,什麼事歸什麼事,不要把剛才的不痛快,發泄在這件事上,這是咱們家的私事。”
胡鳳樓道:“我還不是那種人,小翎跟你說了什麼了?”
“他說他很喜歡那個無垢,簡直不能自拔,說得都要哭了。”
胡鳳樓道:“沒出息……”
傅侯道:“鳳樓,你我都是過來人,這種事不能,也不該扯到出息。”
胡鳳樓臉上的冷怒之色稍微退了些,道:“你不會不知道,無垢是‘嶗山派’的女弟子。”
傅侯道:“‘嶗山派’的女弟子怎麼了?”
胡鳳樓道:“你糊塗,‘嶗山派’沒有一個俗家弟子。”
傅侯道:“‘嶗山派’沒有一個俗家弟子又怎麼了?”
胡鳳樓鳳目圓睜:“玉翎,你能讓小翎娶一個三清弟子出家人?”
傅候道:“我只知道傅家的媳婦,小翎的妻子,絕不能是俗脂庸粉,而普天之下,人間絕色,紅粉之奇,偏又不多。”
胡鳳樓道:“不多並不是沒有。”
“話是不錯。”傅侯道:“但卻可遇而不可求,即使遇上,又得看緣份,天下太大了,咱們的和子有多少青春歲月遍歷天下去遇?咱們就這麼一個,不能不為他着想,你我是他的父母,也不能不為傅有着想。”
胡鳳樓道:“玉翎,你真能這麼做?”
傅侯道:“人沒有不自私的,只要姑娘確實不凡,只要咱們的兒子喜歡,她是個三清弟子出家人又何妨?”
胡鳳樓道:“我知道不知道,你已經寵壞了他?”
“兒子總是自己的,誰能不疼不愛?”傅侯道:“這無關寵不寵,你見過無垢,只問你對她的看法怎麼樣?”
胡鳳樓道:“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絕無僅有。當我知道她乃‘嶗山派’的女弟子時,我頭一個感覺就是:可惜了,太可惜了。”
傅侯道:“你從不輕許,能讓你看上的,放眼當今,絕不多,要她成為咱們傅家的媳婦,有什麼不能?不管怎麼樣,總應該值得。”
胡鳳樓沉默了一下:“我已經替他選了紅菱的翠兒。”
“紅菱的二女兒?”
“嗯!”
“你認為她比那位無垢怎麼樣?”
“我不能不承認,比不上。”
“要是小翎喜歡好,也說得過去。你以為,此時此地,小翎的心目中還容得下哪一個?”
胡鳳樓道:“玉翎,你要明白,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對!”侯道:“可是,她要是不願意,為什麼會陪小翎,跟小翎在一起?”
“她是‘嶗山有’的弟子,或許她懾於權勢,不敢得罪傅家。”
傅侯道:“傅家並不辱沒她,可是真要是那樣,她就不見得可取?”
胡鳳樓目光一凝:“你認為她也願意?”
傅侯雙眉微揚,道:“傅家的子弟,小翎的條件,讓她打着燈籠,再去找第二個試試。”
胡鳳樓想了一下:“那麼這樣,我去問問她,她要是願意,我聽你的,拼着落盡天下人的閑話,成全他們,要不然,你給我告訴小翎,讓他趁早死心。”
傅侯為這一喜,忙道:“我記紀剛召她來。”
他要動。
胡鳳樓抬手一攔:“你好像很高興。”
傅侯道:“老實說,小翎說你不許,我沒敢存希望,絕沒有想到,你這回這麼好說話。”
胡鳳樓看了他一眼:“就像你說的,兒子總是自己的,自己的兒子,誰不疼不愛!”
傅侯笑了,笑得很高興、很爽朗:“這就對了,可千萬別讓小翎知道,要不然以後他就不怕你了,總得有一個降得了他的。”
胡鳳樓道:“這叫什麼話,難道他不怕你,就因為只有你一個人疼他家他?我比你還疼他愛他,可是我絕不慣他寵他。”
傅侯似乎朋點忘形,微一欠身:“是夫,我失言,你愛怎麼罰怎麼罰,我這就去……”
胡鳳樓道:“你哪兒也不許去,你既然這麼看重人家,就不應該這麼對人家呼之來,揮之去。”
傅侯微一怔:“對,我又錯了。”
胡鳳樓道:“我自己去問,這就去,先不許告訴小翎。”
傅侯又欠了身:“是,夫人!”
胡鳳樓沒再理傅侯,轉身出去了。
直起了身,看得出來,因為很明顯、很清晰,傅侯的臉上,浮起了興奮。
胡鳳樓就是不徐不疾地走,也永遠那麼輕盈輕妙,飄逸若仙,不管到哪兒,她也永遠不沾人間一絲煙火氣。
她離開了後院,經過大殿,到了前院,一路寂靜空蕩,沒看見一個人。
剛出廟門,她看見一個,一個佩劍黑衣人,是個“血滴子”。
“血滴子”個個修為不俗,可是胡鳳樓到了他身後,他居然仍茫然無黨。
胡鳳樓輕輕咳了一聲。
佩劍黑衣人身軀一震,霍然旋身,當他看清眼前人時,立即神色一肅,單膝落地,打下扦去:“夫人!”
胡鳳樓道:“起來回話。”
“謝夫人!”
那名黑衣佩劍人站了起來,垂手恭立。
胡鳳樓道:“我要找無垢,哪兒能找到她?”
佩劍黑衣人立即又躬身道:“容為夫人帶路!”
他又一個扦,站起來,斜肩彎腰往前行去。
胡鳳樓跟了去。
就在廟旁那座小山下,有一片佔地不大的林木,穿過這片林木,一個山洞呈現眼前。
佩劍黑衣人停在了洞口,躬身道:“無垢就住在這個洞裏。”
胡鳳樓道:“你去吧!”
佩劍黑衣人恭應一聲退去。
胡鳳樓邁步進了山洞。
這個山洞應該很深,不然無垢應該聽得見洞口的話聲,早已迎了出來。
事實上卻不然,洞很淺,只有丈余,拐一個彎就到了洞底,卻沒見人,原來無垢不在。
不算寬敞,但很乾凈,一個人住也綽綽有餘。
擺設也很簡單,不過床跟桌椅而已,但是都很不錯,而且紗帳、棉被、褥子,居然還都是新的,甚至透着一陣陣的幽香。
不像個三清弟子出家人住的地方,這位無垢受到的待遇,也頗為特別。
胡鳳樓正在看,她聽見身後來了人,轉過身,正好無垢拐彎過來,一見到她,無垢立即施下禮去:“無垢見過夫人廣
胡鳳樓含笑抬手:“不要多禮。”
“謝夫人!”
無垢站了起來,微低着頭。
她已經換回了衣掌,但是不管穿什麼,都好看。
胡鳳樓打量了她一眼:“知道我在這兒?”
“無垢聽說了。”
胡鳳樓道:“咱們坐下說話。”
她坐了下去。
無垢站着沒支,等胡鳳樓又讓了她一次,她才在下首坐了下去。
容得她落了座,胡鳳樓不經意地轉瞼看了看:“這兒能有這些東西,還真不容易,不像是附近漁村的。”
無垢遲疑了一下:“回夫人的話,是從縣城運來的。”
胡鳳樓輕“呢!”一聲,轉眼凝目。
無垢微低下了頭,似有意還無意地避開了胡鳳樓的目光:“‘嶗山派’只有無垢一個女弟子,貝勒爺怕不方便,特別把無垢安置在這兒,着人從縣裏運這麼幾件傢具來。”
似乎,這也是人之常情。
胡鳳樓微一笑:“沒想到紀剛還挺能體恤人的。”
這一笑,這句話,使得夫垢頭垂得更低。
胡鳳樓設在意,她根本也沒多想,道:“你多大了?”
無垢道:“回夫人的話……”
胡鳳樓道:“你不要太拘謹,我想像朋友一樣跟你說說話,我出身江湖,也不太習慣這些借禮。”
無垢道:“無垢不敢。”
胡鳳樓道:“無論從哪方面看,你都不該是一般世俗女兒家。”
無垢沉默了一下:“無垢廿了。”
胡鳳樓道:“你怎麼會皈依三清的?”
無垢道:“家母許下的宏願,也因為家師是‘嶗山派’三清弟子。”
胡鳳樓“呃!”了一聲道:“令師是‘嶗山派’的哪一位?”
無垢道:“她老人家上一字天,下一字塵。”
胡鳳樓神情微微震動了一下:“原來是她,據我所知,她從不收徒,你恐怕是她唯一的弟子。”
無垢道:“是的!”
胡鳳樓道:“你既接她衣缽,一身所學必然得她真傳,一定很不錯。”
無垢道:“夫人誇獎,夫人是當代大家,嶗山末技,不在夫人法眼之內。”
胡鳳樓道:“你言重了,我不敢當這四字當代大家。所謂大家,指的不應該是一個人的修為,品德、胸禁、氣度,至少應該佔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