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萬里長征 古渡黃河觀落日 凌晨應約 平林綠野斗靈猩(05)

第二回 萬里長征 古渡黃河觀落日 凌晨應約 平林綠野斗靈猩(05)

余式便隨白猿到了場中,上來還恐今日長了力氣,將猴打傷,笑說:“我因見你兩個掌法甚奇,又通人意,生得如此高大馴善,你主人必是異人奇士,為此想試你有多大本領。不過,我昨夜蒙一位老前輩約來此地,主人想是他的朋友,依我之見,最好各自演習,不要真打,免有誤傷,彼此不便。”白猿意似不耐,猛將火眼一瞪,吼得一聲,揚爪便抓。余式漸看出白猿兩目金光四射,勇猛非常,站在地上竟有半人多高,兩條長臂鋼鐵也似,雖覺不似易與,終想憑自己的武功決不會打它不過。一見非打不可,只得還手,方說:“你既通靈解意,當知我來是客,最好打個平手,我也決不傷你,只無工夫和你久打,稍比兩手拉倒罷。”話未說完,忽覺白猿一雙前爪上下翻飛,神妙已極,如非白猿到了緊要關頭便即收勢,變招相待,早為所傷。尤其猿臂比鐵還硬,格架之間撞得手腕生疼。經此一來,余式方始大驚。因白猿邊打邊吼,先還不知何意,後來偶露破綻,吃白猿乘機進攻,一時情急,把先記掌法用了一招,居然擋過,白猿忽作怪笑,面帶喜容,暗忖:“何不按照先前兩猿打法試他一試?”剛變招式,三四個照面,白猿越喜,黑猿也在樹上喜嘯,這才悟出二猿是想傳授自己掌法。照此情形,分明有人命其如此,便照方才默記解數施展出來,白猿果將掌法改緩,遇到對方記憶不真之處,立即停手相待,從頭再來。余式也漸悟出掌法妙用,驚喜交集,邊打邊問道:“二位靈猿傳我掌法,可是奉了盧老前輩之命么?”白猿搖頭,手朝竹樓一指。余式又問:“你主人可是盧老前輩好友?”白猿未答,只將那前後七十二招的奇怪掌法打完一套,又是一套。

余式邊打邊記,越往後越覺出那掌法的神妙,簡直變化無窮,自更用心,接連演習了數次,已全記熟。

白猿來勢也漸加快,未一套剛打完,忽聽一聲猿嘯,自猿立往左側假山頂上縱去,同時,一條黑影也隨同猿嘯之聲凌空飛墜,正是黑猿。一照面便揚爪打來,余式急架相還,初意黑猿必和白猿差不多,一樣打法,哪知不然,來勢猛極,打法也是不同,幾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後用新學掌法勉強應付,總算黑猿沒有真下殺手,每逢余式露出破綻,都是點到為止,用猿爪朝身上按上一下,或是輕拍一掌便罷;但遇到余式挨打時定必怒吼,表示這等打法必敗無疑。後來,余式看出對方雖然臂堅如鋼,爪利如鉤,決不傷害自己,漸漸膽大,索性將掌法加快,猛力反攻,又打完了一套,忽悟出好些變化。

二猿也喜嘯不已。一直打到天近黃昏,余式已能封閉嚴密,不再挨打,人也有點疲乏,黑猿尚未停止;心想:“兩猿不知奉了何人之命傳授自己,打了這久,雖然悟出好些道理,但不知打到何時才止?”方想問話,山頂上的白猿忽然連聲呼嘯,黑猿倏地飛身一躍五六丈高遠,往竹樓前窗中躥了進去。余式回顧,又是一條白影由假山上飛起,同往竹樓躥進,正是白猿,白毛如霜,映着斜陽影里宛如一條銀虹凌空飛渡,直射入樓。

余式探頭往假山外一看,並無人影,心疑主人已歸,或是午睡將起,既令二猿傳授武功,必是盧老人所託,意欲登門道謝,請問姓名來歷,稍微喘息,整好衣履,走到樓前。往裏一看,那樓不大而高,下層竟高兩丈以上,空無所有,也不見有樓梯,只左角有一方洞,好似樓梯已拆,也聽不見二猿聲息,只得躬身說道:“後輩余式乃鐵扇老人門下,由北京來此,欲往嵩洛尋師,昨遇盧老前輩,命來此地傳授武功,久候未臨,幸蒙主人門下靈猿傳了後輩一套掌法,為此專誠拜訪,敬乞賜見,加以教誨,感謝不盡。”

連說兩遍,並無回應,側耳細聽,樓上靜悄悄的,不聽絲毫音響,彷彿二猿也不在上面。

樓洞離地有兩丈七八之高,無梯可上,四壁皆是整很大竹排成,又光又滑,不能攀援。

待了一會,用手叩壁,再呼:“兩位靈猿能否下來一談?”連問數聲,仍無回答,不敢過於驚擾,想起樓側還有幾間竹屋平房,剛打算走往探問,猛覺一股膻氣由身後襲來,同時聞得鼻息咻咻之聲,心中一動,忙即閃身回顧,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身後掩來了一個似熊非熊的人形怪物,頸上繫着一根黑繩,比人還高一頭,手大如箕,通體黑毛如針,根根蝟立,眼大如杯,凹鼻掀唇,血口獠牙,碧瞳如電,凶光閃閃,看神氣似由那幾問平房中掩到身後,已將兩隻怪爪高高舉起,作勢想朝自己撲來。

因頸間長繩到門即止,不能再進,幸這一閃恰巧避開,否則早被抓中。怪物一見抓空,立時暴怒,血口突張,似想怒吼,但未出聲,又復閉攏,騰身一躍,朝人撲來。余式看出怪物猛惡非常,日前曾為惡狗所傷,有了戒心,身旁未帶兵刃,又處在這等詭異之境,主人不見,底細不知,先遇二猿已極奇怪,忽又見此怪物,未免膽寒,哪敢停留抵敵,慌不迭往旁縱逃。心中正急,忽聽震天價一聲厲吼,夾着重物擊地之聲,震得四野齊起回應,竹樹蕭蕭,宛如潮湧,驚悸奔逃中回頭一看,不由又奇怪又好笑起來。原來那怪物本藏竹屋平房之內,頸上所系長繩只有四五丈,到了樓前小溪即止,不能遠出。繩粗雖只如指,但極堅韌,又具極強彈力,先前急欲傷人,起勢太猛,人未撲中,卻吃長繩往回一帶,仰跌了一大交,震得地上塵土飛起老高。剛剛縱身跳起,長繩好似有人牽住,又往回用力一拉,怪物身未立穩,又跌了一大交。似這樣接連幾次猛跌,急得怪物連聲厲嘯,暴跳如雷。

余式定睛一看,平房窗口露出兩個猴頭,正是那黑白二猿,不知何時掩向平房之內將長繩拉住,怪物只一縱起,便即用力回拉,使其跌倒。怪物先想傷人,一味向前猛撲,越跌越怒,還不覺得受了二猿晴算。未了一閃忽然警覺,一聲怒嘯,縱身一躍,便往迴路飛撲過去。余式見那怪物猛惡厲害,從來未見,縱時身側有一半抱粗的槐樹竟被撞斷,身法更是極快,方代二猿着急,同時聞得兩聲猿嘯,黑白二猿已一左一右穿窗飛出,分頭往兩側縱去。黑猿逃得稍慢,又正當怪物迴路,幾乎撞上,兩下擦肩而過,吃怪物凌空一把沒有撈着。黑猿身法也真靈巧,就空中一個轉側,一翻一挺,往斜刺里箭一般射去。怪物也自落地,怒急心昏,微一疏神,只顧尋仇,沒有看到落處,一下落在屋前叢竹之中,只聽咔嚓連聲,那丈許高的新竹竟被壓折了一大片。等到縱起,二猿已逃出老遠,憤無可泄,隨手亂抓,窗前竹林也被連根拔起,拋向空中,鬧得滿天都是斷干殘枝,樹葉泥沙紛落如雨。怪物晃眼將那數十根新竹折斷拔光,憤仍未泄,猶自暴跳怒吼不已。

余式因見怪物頸有長繩,不能走遠,以為無礙,一時好奇,正在注視,忽又聽二猿嘯聲甚急,回顧白猿正站遠處在朝自己招手,剛要趕去,猛覺膻風撲面,一條長大黑影帶着兩團碧色凶光已自迎頭飛到。原來怪物頸繩不止五丈,先被二猿拉住,不能飛遠,這時二猿已去,急怒交加中瞥見人還未走,立即飛身追來。當時形勢危險萬分,余式方自膽寒,回身欲逃,覺着腰間一緊,人便凌空飛起,倒退出去。原來怪物已飛撲過來,幸而二猿看出危機,連嘯示警,白猿見勢不妙,首先飛縱過來,將余式一把挾起,縱向一旁,就這樣,差一點沒被利爪抓中。怪物一見抓空,頸問長繩已到盡頭,起勢又猛,就此仰跌下去,叭的一聲大震落在地上,地皮也被砸了一個深坑,重又縱起,向前強掙,咆哮起來。余式驚魂乍定,剛看出形勢奇險,忽見長繩回收,彷彿有人在拉神氣,怪物暴跳更急,但是無用,那細一根長繩,怪物雖然力大兇猛,竟難與抗。有時怒極,回手用力亂扯,吃長繩往回一抖,便跌一個重的,似這樣連滾帶爬,晃眼退回了一多半。到了平房前面不遠,怪物似知無幸,回手抱定身旁怪石,死不肯放。不料長繩越拉越緊,勒得怪物頸紅臉脹,凶睛怒突,口中厲吼,漸變慘嗥,拉着拉着,因力大猛,怪物又死不松爪,頭頸伸出老長,還在強掙,忽聽叭嚓一聲,那七尺多高、兩尺來粗的石筍竟被怪物扳斷,叭嗒一聲大震,連斷石一起落到地上,長繩立往回收,將怪物倒拖過去。

二猿早就喜得拍手亂跳,正朝余式打手勢,令其稍候,欲往平房奔去;同時,怪物也被長繩拖到門口,不知何故,口中噴起一股黑氣,朝房中飛去,長繩忽解,一聲厲吼,飛身而起。二猿恐傷余式,各自長嘯飛迎上前。怪物好似驚弓之鳥,只圖逃生,並未再向余式、二猿尋仇,急匆匆連縱帶跳,比飛還快,往高樓頂上逃去。只一縱便到了樓頂,手攀樓檐剛往上縱,忽聽哈哈一笑,好似被人迎面打中,由相隔三四丈高處猛跌下來,震得石土驚飛,林樹蕭蕭,山野齊起回應。怪物冷不防受此猛跌,一任賦性凶野,皮骨堅厚也禁不住,就此跌悶過去,半晌爬不起來。緊跟着樓頂上現出一個白髮老人,正是余式昨晚所遇異人盧隱,不禁大喜,方喚得一聲“老仙師,弟子恭候多時”,老人已凌空飛墜。余式正要上前拜見,老人把手一擺,便往平房走進。因知老人性情古怪,不曾奉令,不敢隨往,回顧二猿已往平房走去,明見怪物卧地喘息,目射凶光,咬牙切齒對着自己,竟忘危機,只顧尋思。不料怪物先是想逃,后被老人打跌,知逃無望,身又受傷,恨極仇人,正在暗中蓄勢待發,一聲未出,冷不防猛撲過來。余式知它厲害,方自膽寒惶急,往側逃避,眼前倏地一花,猛覺疾風吹墜,隨聽叭的一聲,定睛回顧,原來是一個瘦小枯乾的黑衣老頭手持一根鐵拐忽然凌空飛墜,正擋在自己前面,將怪物打跌在地。知是隱居當地的異人奇士,又見怪物伏地哀號,不住以頭觸地,意似求饒,料已無害,忙即上前跪拜,暗中偷覷。見那老頭是個禿子,貌相奇古,面紅如火,平頂高顴,大鼻虎口,兩道壽眉稀落落斜掛眼角之上,二目細長,神光炯炯,身高不滿四尺,左手拿着一個鵝卵大的青丸,不知何質,右手拿着一個和人差不多高的鐵杖,杖頭形如人手,旁有四枝,長短不一,未知何用。身着一件黑色道袍,赤足芒鞋,人雖瘦小,態甚嚴肅,立在當地一言不發,見余式跪拜,面帶微笑,揮手令起,隨往平房走去。

余式緊隨身後,到了裏面一看,那平房雖只一排三間,因被竹樹掩蔽,外觀不見,實則左暗間內還有一條短甬道,直通平崗土洞以內,先系怪物的長繩便由洞中拖出,橫在地上,好似怪物原藏洞中,不知何故被它走出。黑衣老頭住在右面一間房內,里牆有一木床,上鋪涼席,窗明几淨,花影在壁,地既幽靜,陳設又復雅潔。盧隱坐在窗前椅上,二猿正忙着端茶進果。余式到了門口,不敢再進,剛一停步,盧隱笑對黑衣老頭道:

“這便是老八新收門人余式。可笑八弟既然收他為徒,又不傳授本領,如非遇見小冉,幾乎被狗咬死。我看他可憐,又經我新收那小東西苦求,為他醫病去毒,還長了點真力。

偏生鐵鷹寨之行就在日內,以我傳授難於速成,只你仙猿掌最是合用,我想老八丟人,還不是和你我一樣,知你正在用功,無暇傳授,心想二猿近來功力大進,今早黑猿正往尋我,為此命二猿代你傳授。我因有事來遲,不知他是否學會?此非外人,大哥破例容其入見如何?”黑衣老頭將頭微點,余式連忙走進,重又下拜。盧隱笑道:“這是你大師伯地行仙左勉,他不比我隨便,多磕兩個頭包有好處,我卻不喜這些虛禮。”左勉聞言也不答話,兩道壽眉忽然往上斜飛,朝盧隱看了一眼。余式拜罷起立,站在一旁。

盧隱笑問:“你從二猿練那掌法學會了么?”余式恭答:“弟子初學,恐難全解,敬乞二位師伯教訓。”盧隱隨命當面練來。余式方答“弟於遵命”,白猿便打手勢,意欲對打,余式便隨白猿同去外問空屋演習起來。這次掌法更熟,打了一陣,只被白猿拍中兩次,偷覷二老均在含笑點頭,知蒙讚許,又知白猿不會傷人,便以全力應戰。剛打了個難解難分,黑猿忽然加入,以兩對一。余式力敵二猿,居然也能勉強應付,前後也中了七掌。盧隱忽然喚止,說:“你頗聰明,照此練上數日,我和大師伯再一指點,便去得了。”余式大喜拜謝。左勉隨到外屋,把手一招,二猿立令余式一同進攻,耳聽盧隱旁喚:“大師伯已不收徒,此是例外傳授,你要留意,記准才好。只管進招,無須客氣。”余式喜答:“弟子放肆,求師伯賜教。”就這應聲側顧之間,身上已中了兩掌、眼前人影亂晃,耳聽二猿連聲呼嘯,似令自己留意戒備。定睛一看,左勉連長衣也未脫下,長袖起處,上下翻飛,宛如穿花蝴蝶,鬧得余式前後左右均是人影,身上又連吃了好幾掌。始而手忙腳亂,后見二猿在旁助戰並無用處,照樣被左勉打中,雖然悟出一點分合之妙,苦於記它不全,暗忖:“一會便要打完,不能記下,豈不可惜?反正師伯不會打重,怕他何來,拼着多挨幾下,好歹也學他一半。”便把手法放慢,左勉也慢了下來。偷覷二猿仍是急如風雨向前猛攻,左勉身法看去並不甚快,可是架隔遮攔之間再也沒有那麼恰到好處,經此一來,招招式式便都看得明白。

余式剛悟出動靜相因的妙用,忽聽門外有一幼童笑呼:“我明白了。”跟着跑進一人,正是尹商;同時叭叭兩響,二猿長嘯聲中,一條人影已往裏間飛去,再看人已回到原位,二猿也跟縱飛進,跪伏面前。左勉神色自若,仍是一言不發,彷彿未動手神氣。

尹商朝余式把小手一招,當先跑進,朝左勉行禮下拜。左勉把臉色一沉,仍未開口。盧隱命起笑道:“大師伯想你深造,故不傳你掌法,為何來此偷看?”尹商便往左勉身前挨近,笑喊:“好師伯,弟子年幼無知,只圖學點本事,去往鐵鷹寨報仇,就便見識見識;但聽寨中強盜頗有幾個好手,又養有惡犬兇狠,惟恐打他不過,給師父師伯丟人。

姊姊她們又說我年小,不許同去,為此着急。想求師伯傳我掌法,未蒙應允;雖然不敢再求,一想弟子和姊姊都是父母所生,為何她們能去報仇殺賊,弟子偏不能夠?每日悲苦,打不起主意。恰巧師父令余師兄來此,傳他武藝,料知師伯最疼後輩,師父約在此地必有原因,偏生師父命弟子去尋一人,不得早來,方才趕到,正遇老黑跪在門外,又聽裏面掌風呼呼,一看師伯正在傳授,不敢驚動,其實並未學全。偶然看到妙處,喊了一聲,師伯立即停手歸座,弟子雖然違命,一則無心撞見,二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還望成全弟子一點孝心,使其手刃親仇,哪怕將來學劍時多受困苦艱難也所心愿,只是鐵鷹寨之行就把小命送掉也非去不可的了。”說到末兩句,竟伏在左勉身上流下淚來。

左勉先是面上冷冷的呆望尹商,聽完忽轉笑容,撫着尹商的頭,把頭微點,隨由架上取了一本書,朝尹、餘二人指了指。尹商會意,立時破涕為笑,對余式道:“此是《三元圖解》,大師伯已有數年不開金口,盡可照圖學習,還不拜謝?”余式大喜,二人忙同跪拜。左勉含笑,伸手命起,朝盧隱看了看,把頭一點,便去榻上打坐。尹商笑喊:“大師伯,還有老黑不曾發落呢。”盧隱道:“你兩個得了便宜,管這閑事做什?

本來我想命你二人回去學習,因這《三元圖解》乃你大師伯嫡傳心法,不容外人偷習。

此地自從老黑來后,左近村民無一敢來窺探,地勢又極隱僻,不如每日就在此地練習。

好在你二人氣穴已被打通,學習容易。商兒年幼,真力雖然較差,但早得我傳授,大師伯自閉關以來已然不落言詮,但我二人念動即知,方才我和他說,已允到日命二猿前往暗助,或能勝任。老黑今年已兩次犯過,除非它在數日之內能夠將功折罪,否則難逃飛劍之誅。大師伯的性情商兒當早聽我說過,再求無用,休找無趣。竹樓中食物用具俱都齊全,少時可去樓上將圖解記熟,奉還師伯,今夜不必回去。由此起,每日早晚來此用功,只等冉師叔去的前一天你二人各自起身往鐵鷹寨便了。去時可報一個冉字,必是他一路,放你們進去。如有款待,也無須客氣。裏面地大人多,老賊自恃本領,手下同黨常有生人來往,只要隱藏得宜,無人過問。混到第二日,直赴中寨,與你姊姊她們互相呼應,成功無疑。”

二人領命,便同返出。那怪物仍在原處未走,見了尹商連聲低嘯,似有乞憐之昏尹商見它怒視余式,罵道:“你這蠢猩猩,也不想想尋常人能到這裏來么?這是我余師兄,乃你日前所見八師叔鐵扇老人新收弟子,如何敢去傷他?我已代你求情,師伯不理,沒敢再說。鐵鷹寨中養有不少惡犬猛獸,你不會想個法子將功折罪么?”怪物聞言,將頭連點,隨即起立,朝尹商胯下低頭亂拱,對余式也不再怒視,只不時側顧平房,好似十分害怕神氣。二猿恰由裏面縱出,見面先朝怪物臉上各打了一掌。怪物立被打跌在地,柔聲低叫不已。余式見它迥不似先前兇猛,對於二猿甚怕,心中奇怪,笑問:“此是何種猛獸?已然脫綁,怎不逃走,反比先前馴善起來?”尹商笑道:“此是大師伯在南疆天馬山中所收虎猩,能手捉飛鳥,生裂虎豹,動作如飛,力大無窮。前在南疆曾將一條毒蟒扯成兩段,本身也中了毒,被大師伯收來守洞。後為一事來此坐關,嫌它猛惡,不曾攜帶,竟被它由數千裡外尋來此地。這東西妒心奇重,老不服氣二猿,性又猛惡,連犯了兩次過仍不知改。大師伯本要殺它,也經師父和我求情,才用毒龍筋將它系在後洞,不令出外。它自氣悶、對主又極忠心,知大師伯有兩個仇家早晚來尋,必是午睡醒后,見你孤身樓前窺探,誤認仇敵,不料吃了大苦。現它是想隨我一起,躲師父師伯重責。

適聽師父口氣,雖然有法可想,這類惡物如何敢帶它同行呢?”二猿在旁嬉笑拍手。尹商笑罵:“你兩個也不是好東西,分明它受你捉弄,才有此事;否則,你們只事前招呼一聲,怎會下手傷人?你們想學《三元圖解》,我偏不許你們看,省得學會之後更欺老黑。”虎猩聞言,朝尹商越發挨蹭,意似感謝。二猿也拉了尹商的手不住低嗚求告。尹商笑道:“既然這樣,只你們以後不打架,我拼着師伯打我一頓,擔點責任如何?”虎猩、二猿全都低聲喜嘯不已。

二猿隨領二人去往樓中,由外取來一根長竹竿放在樓口。二人剛援上去,虎猩、二猿已自先到。尹商便將《圖解》打開,笑道:“前聽師父說過,此是內功上乘心法,非比尋常。上面並有一套三元劍和一套七形拳,為日無多,我們最好將它記熟,把六十三手七形拳掌練會,等我報仇之後再去練那坐功。大師伯雖最疼我,但這《圖解》關係重要,連對二位姊姊都不敢泄,如非二猿靈慧忠義,又未奉命禁止,哪敢拿它作人情?二猿已去升火煮飯,可先記上兩張,飯後無事便可演習,也許師父未走,還可得點指教。”

說時,忽聽樓外喚道:“商兒留意,方才聞說事已鬧大,連你八師叔也許到場,你兩個正要用心呢。”尹商忙去窗前急喊:“師父,是哪一天?”隨聽空中答道:“還有二十多天,各自用功好了。”聽到末兩句,語聲已橫空飛渡,由近而遠,再喚便無回應。余式仰望空中似有一道淡微的青光在斜陽返照中往東南方刺空飛去,一晃不見,才知盧隱竟是劍俠一流。師父既與同輩弟兄,當然也是劍俠,又聽還要到場,不由喜出望外。二人隨將《圖解》同觀,用心默記,均是美質,聰明穎悟,共只四十三張《圖解》,等飯煮好,已記下了一半。二猿服侍十分殷勤,虎猩也是跟前跟後。飯後二人分彆強記,到了子時夜間全部記熟,互相背誦如流,一字不差,《圖解》也全領會,方始同去外面練拳。天明前又覆一遍,由尹商將書送回,一同回庵。

燕玉、霜娥見余式隨來,以為少坐即行,及聽尹商請余式稍睡,背人一問,得知大概,頗代二人歡喜。二人忙着用功,睡了不多一會便同起身。燕玉因尹商不肯詳言,便問余式二老如何傳授?余式不善說誑,又對燕玉傾倒,便乘尹商外出,說出所練拳法圖解。二女聞言,越發驚喜。燕玉兩次微笑,欲言又止。余式見她秋波送睞,一笑嫣然,由不得生出愛意,雖守尹商之戒,不敢盡泄,心中卻是抱歉。方喜二女不曾多問,練了些日,圖解全通,拳法也自練熟。這日,余、尹二人正在樓前空地上與二猿對打同練,說起二位師伯,一位不曾再見,一位打坐,至今未敢驚動,鐵鷹寨之行不知應在何日?

那隻虎猩自從日前脫綁以後,一直不再系它,神態反極馴善,與初見時迥不相同,從未離林一步,這時忽作怒嘯,二猿過去打了他一掌。尹商罵道:“你不聽我話?不許亂動!”隨說:“有人來了。”語聲才住,便聽嬌呼“三弟”之聲,回頭一看,正是燕玉、霜娥尋來,見面說道:“我們快走,方才魏國梁命人來說,鐵鷹寨之行就在明朝,盧老前輩不說是應在頭天動身么?”二人聞言,便問如何走法?燕玉笑道:“本來不想和你們一路,不過來送個信,我們想扮男裝入寨,衣服還未換呢。”

余式近日與燕玉時常相見,已種愛根,心愿同行,但又想起盧隱之言,心方躊躇。

燕玉見他遲疑,眼望自己,欲言又止,一看霜娥好奇,正由尹商向二猿引見。低聲笑道:

“余師兄願和我同去么?”余式見她鉛華不御,美秀入骨,橫波微笑,皓齒嫣然,心中愛極,情不自禁將頭微點。燕玉喜道:“三弟,余師兄願和我們同路,這樣也好。”尹商意似不願,看了余式一眼。余式自然不便改口,笑說:“反正到了鐵鷹寨也要會合同去,人多勢眾,自然更好。”尹商接口道:“師父命我們分路去呢,你不知他老人家的脾氣,如何違命?”燕玉聞言,朝余式看了一眼,嗔道:“三弟你當我們姊妹真非和你們同走不可么?”霜娥也氣道:“好似三弟一人有師父似的,姐姐,我們走罷。”燕玉說“好”,又看了余式一眼,便同走去。

余式忙喊:“二位師妹留步。”二女未答,尹商道:“莫管她們,只照師父的話做去,包你沒錯。你不聽話,只有吃苦。”余式想了想,不便再說,便問:“何時起身?”

尹商道:“你想追大姐去么?昨夜我聽師父說,日落起身都不算晚,今晚定有好月亮,你忙做什?”余式面上一紅,笑問:“師弟每日與我一起,何時得與盧師伯相見?”尹商笑道:“我師父神出鬼沒,來去無蹤,哪能讓你看見?虎猩本定同去,但須夜間起身。

余師兄如忙,就請你一人先走。”

余式見他說話以前,曾呆了一呆,好似有人說話,側耳靜聽,將頭連點,忽然改口,四顧無人,也未在意。一則想早趕去探聽師父下落,又因燕玉走時生氣,心中不安,想趕上去賠話,但恐盧隱見怪,便問:“我單人走,盧師伯不見怪么。”尹商道:“我既請你先走,師父就不會見怪。我還要尋師父問話,你早想走,不必遲延,都有我呢!各自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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