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反間

第二十四章 反間

轉眼工夫之後,魯俊進來稟報:馬車到了門口。

適時,蓋明也拉着五匹坐騎來到。

走出霸王府的大門,馬車當門停靠,老車把式手握皮鞭高坐車轅。

兩名巧婢跳下車把南宮玉扶了上去,臨上車時,南宮玉扭回頭道:“花爺也請上來吧,難免擠一點兒,可只有委屈了。”

花三郎道:“好說,我坐車轅吧。”

他飛身跳上車轅,坐在老車把式身旁。

只聽南宮玉在車內道:“老爹,傳令出去,所有兄弟,一律跟我馬車出城離京。”

老車把式恭應一聲,探手入懷摸一把,往上一抖,只見一道五彩光華衝天而起,至空中高處爆為一篷,然後滿天花雨般冉冉飄落。

隨聽南宮玉一聲輕喝:“走。”

老車把式沉喝抖鞭,鞭梢兒脆響聲中,車輪轉動,馬車馳了出去。

項剛帶四護衛翻身上馬,緊隨車后。

馬車馳上大街,南宮玉道:“老爹,拐一下肖府,花爺還要接肖姑娘。”

“是!”

南宮玉想得真周到。

老車把式恭應聲中,馬車拐了彎兒。

車抵肖府大門外停住,花三郎跳下車轅逕入大門。

剛進後院,肖嬙從水榭里迎了出來,她沒有說話。

花三郎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靜聽之際,肖姑娘臉色連變,等到花三郎把話說完,她淡然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當然是跟我走。”

“我不走行么?”

“你不走,為什麼?”

“反正你還要折回來,難道你不需要幫手。”

“就算我需要幫手,現在你也得跟我走,項剛絕不允許你留在這兒。”

“我原是三廠的人。”

“可是現在你已是華家的人了。”

肖嬙失色的嘴唇微微啟動,欲言又止,隨即她點了頭:“好吧。”

說完了這句話,她緩慢轉動身軀,失神的美眸,如今更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霧,緩慢地掃視着眼前這殘破、而且久乏人整理的花園。

花三郎心裏也不免為之一陣黯然,道:“要是你願意,將來可以回來住。”

“不,”肖嬙微一搖頭,說道:“我對這兒,並沒有太多的留戀,畢竟這兒不是我的故居,只是一個客居京里、暫且寄身的地方,真要說起來,這兒反倒是我父女走錯人生旅程的一個轉折點,不過,人總是人,到底在這兒住了些時日!”

花三郎望望她,沒再說什麼,轉身緩步向外行走。

肖嬙也沒說話,默默地跟了出去。

從後院往前走,這一路上,肖嬙沒再對身旁的庭院,甚至一草一木,再多投一瞥。

出了肖府的大門,看見了高坐馬上的項剛,肖嬙微施一禮,還叫了聲:“項爺。”

項剛鞍上欠身:“姑娘別多禮了,請上車吧。”

肖嬙低應一聲,花三郎伸手把她扶上了車,車裏的南宮玉親自探出皓腕,把她扶了進去。

兩個人都沒說話。

此時此地,又有什麼話好說?

花三郎登上車轅:“老人家,走吧。”

老車把式抖韁揮鞭,馬車又馳動了。

項剛帶着四護衛送朋友,儘管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但是他送得還真不近。

看着已離京城五六十里,車后的項剛還沒留步的意思。

花三郎暗示車把式靠官道停了下來。

車一停,項剛等自然也就跟着停下。

花三郎跳下車轅,迎着項剛道:“項爺是不是可以請回了?”

項剛道:“我隨時可以回頭,只等老弟你一句話。”

花三郎當然懂項剛等的是哪一句話,當即道:“項爺放心,我既然走了,就不會再回頭。”

項剛道:“你我之間,有這一句就夠了,還望老弟你珍惜這段不平凡的交情。”

一聲沉喝:“魯俊,咱們走。”

五人五騎,拉轉馬頭,鐵蹄翻飛,揚起一陣塵土,飛馳而去。

花三郎默默地站在那兒,心情沉重得很,一直望着那五人五騎,成了五點小黑點了,然後,他懷着沉重的心情登上車轅,道:“老人家,走。”

老車把式一怔:“三少爺,咱們還”

花三郎道:“項剛如此待我,至少我得讓他顏面上好看些。”

只聽車裏南宮玉道:“老爹,聽三少爺的。”

“是。”

老車把式恭應一聲,抖韁揮鞭,馬車又順着官道往前馳去。

行行重行行,約莫又往前走了近十里,一條小路往旁岔去,岔路的盡頭,有座小小的村落。

花三郎抬手一指道:“老爹,上小路。”

老車把式當即拉偏韁繩,馬車馳上了小路。

兩三里距離轉眼間已到,看看村口在望,老車把式問道:“三少爺,咱們是徑直進村去,還是”

花三郎道:“進去。”

老車把式二話沒說,趕着馬車馳進村口。

的確是片小村落,算算住戶總共不過二三十家,十成十是庄稼人。

種莊稼的農人,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樂,而且真真正正的與世無爭,這當兒又都正在下田的時候,所以小村子裏顯得十分寧靜,寧靜得雞鳴狗叫都聽不見。

靠村東有片密樹林,佔地比這片村於都大。

花三郎道:“老爹,咱們到樹林那邊去。”

老車把式當即拉轉馬頭。

車抵樹林外,老車把式不等招呼,直把馬車趕進樹林停下。

這片樹林的確夠密的,人在裏頭都不容易看見外頭,濃蔭蔽天,跟外頭象差了一個季節。

花三郎跳下車轅,南宮玉也帶着兩名巧婢扶着肖嬙下了車。

南宮玉道:“你是打算就停在這兒?”

花三郎:“我打算在這兒歇着等天黑,然後折回去。”

南宮玉四下看了看,道:“這兒挺不錯的,那就在這兒歇着吧。”

轉向兩名巧婢道:“上車去把墊子拿下來坐。”

兩名巧婢當即上車拿下幾個軟墊放在地上,幾個人先後坐了下去。

地上有地毯似的濃密小草,再加上墊子是軟的,坐着挺舒服的。

花三郎道:“姑娘,貴會中的諸老跟弟兄,什麼時候可以到?”

南宮玉道:“他們一直都是分散幾路,暗中跟隨着馬車,沒有我的話,他們是不會現身走近的。”

“那麼就請姑娘知會他們諸位一聲,請他們在一里的範圍之內放哨,並且不可有任何擅自行動。”

南宮玉微一點頭:“老爹。”

老車把式矯挺的身手,恭應聲中,人已竄出樹林不見。

南宮玉道:“你打算怎麼辦?”

“折回去找玲瓏。”

“是你一個人折回去?”

“人多惹眼,不見得好辦事。”

“難道你就不需要任何接應?”

“有那位韓大哥接應,已經足夠了。”

肖嬙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南宮玉道:“那麼鐵血除奸會,又除的什麼奸?”

“為今之計,只有找玲瓏這一條好走,既然只有這一條路,又何必勞師動眾。”

花三郎據實而道:“不管誰能除奸,對大明朝廷及天下百姓,應該都是一樣的,姑娘又何必分那麼清楚。不過姑娘若是堅欲參與行動,我當然也不便阻攔。”

南宮玉看了看他道:“幹嗎這麼說,乾脆讓我聽你的不就好了嗎?”

“雖然同為除奸,華劍英是個人行動,貴會則有組織,姑娘乃一會之主,我怎麼敢。”

“三少爺太客氣了,別忘了,我是跟你出來的。”

當著肖嬙,花三郎不免有點窘,他知道南宮玉是個厲害姑娘,惹她心裏不痛快,會落個招架不住,所以他沒再敢說什麼。

好在,南宮玉也只是點到為止,見好就收。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天又晚了。

老車把式回來了,還帶了兩個弟兄,扛着兩大口袋的吃喝。

還真周到。

在這濃密的樹林中,坐在如茵的草地上吃喝,雖然是別有情趣,但如今畢竟不是探幽攬勝的遊玩時刻,一頓吃喝草草應付了。

紅日西斜,林內更暗。

看着時候差不多了,花三郎站了起來:“我該走了。”

南宮玉、肖嬙跟着站起,南宮玉道:“真不要任何接應?”

“真不要,我走之後,你們也請馬上啟程,京城北邊十里之處等我。”

“看樣子,你是打算事完就回家去了。”

“是的,事完了,就沒必要再在京里待下去了。”

“能除了劉瑾,那是有大功於國,你不打算候旨傳宣受些”

花三郎淡然一笑:“華家人根在武林,人也永遠在武林,我無意求那些,也無意受那些。”

南宮玉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好吧,你走了之後,歇一會兒我們也走。”

花三郎走了,一個人走了,走得瀟洒、走得飄逸,沒有留戀,沒有多交代任何一句,儘管他知道,此行是只許成,不許敗,畢竟他沒有太大的把握,事關重大,肩負艱巨,萬一不幸失敗,恐怕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望着花三郎出了樹林,南宮玉道:“妹妹,你擔心不?”

肖嬙正幽幽望林外,聞言為之一怔,驚愕轉臉望南宮玉。

南宮玉淺淺一笑:“到你我這層關係,我托個大,妹妹諒必不會介意。”

肖嬙定了定神,心裏難免一陣激動,但是此刻的她,已不願將心裏的感受,在任何人面前顯露了,她低低說道:“姐姐怎麼這麼說,是小妹的福緣榮寵。”

“妹妹這話見外了,要是這麼說,我就不敢再叫了。”

肖嬙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南宮玉繼續道:“妹妹可知道,他此行儘管是志在必成,可是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肖嬙點點頭道:“我知道。”

“偏偏他說的是實情實話,只這一條路好走,人多了,反倒不好辦事。”

肖嬙望着林外道:“蒼天總不致於太刻薄吧。”

“但願如此。”

沉默了一下之後,南宮玉又道:“有件事,我不能不讓妹妹知道一下。”

“姐姐請說。”

“項剛的逼迫,事出無奈,我不得不跟他離京。”

肖嬙轉過臉,一雙目光盯在南宮玉臉上:“難道沒有一點出諸姐姐自願?”

“要說沒有,那是自欺欺人,只是我知道他有妹妹在先”

“不,應該說他有姐姐在先。”

“妹妹錯了,起初我是救他,繼而彼此是朋友。”

“難道那時候姐姐對他就沒有一點好感?”

“我對他怎麼樣沒有用,他對我怎麼樣才算數。”

“姐姐不是他,又怎麼知道他對姐姐沒怎麼樣。”

“女兒家在這方面最為敏感,我沒有感覺出。”

“姐姐原不願自欺欺人,為什麼如今又作自欺欺人之談?即便他真沒有,恐怕那也是由於項剛,在他的心深處,我敢說不無波濤。”

“妹妹”

“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又何必,你又何必。”

南宮玉為之默然,她知道,肖嬙說的都是實情。

只聽肖嬙又道:“情非孽,愛不是罪,咱們都沒有錯,錯的是蒼天。”

“妹妹”

“真的,姐姐,既是有緣,何必讓情天殘缺,如果沒緣,又何必安排那麼個當初?”

“妹妹,難道你”

“我的遭遇,姐姐知道不?”

“我知道。”

“所以姐姐不必對我說什麼,以如今的我,怎麼能跟他走在一起,又怎麼能跟着他走進華家大門?”

“可是妹妹”

“不錯,我活到如今,也跟着他離了京,那是因為在劉賊未滅之前,我不能讓他有所承受,否則我就對不起大明朝廷與天下萬民,真要那麼樣,我就罪孽深重,萬劫難復了!”

“妹妹”

“現在,他去了,事情沒結果之前,他不會折回來,我可以放心的走,放心的離開他了!”

“妹妹,你不能”

肖嬙的表情以及語氣,都很堅決:“姐姐,我一定要這麼做。”

南宮玉道:“如果妹妹真非這麼做不可,那就是害了我。”

“不,姐姐”

“妹妹你想,他走的時候,你跟我在一起,等於是把你交給了我,等他回來之後,你卻不見了,叫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麼跟他交代啊!”

“我倒覺得,如果姐姐肯放我走,那等於是救了我,成全了我。”

“也許我是救了你,成全了你,可是你卻害了我,你怎麼忍心這麼做。”

“不會的,姐姐,他最清楚我的遭遇,他應該有所諒解。”

“換換是別的情形,我也許能得到他的諒解,可是偏偏你我三人之間是這麼一個情形,恐怕我很難得到他的諒解。”

“姐姐是說”

“妹妹總不能讓我落個無容人之量,把你擠走的嫌疑吧!”

“這個姐姐,他不會是那種人,要是的話,也就不值得你我這樣傾心了,對么。”

“話是不錯,可是妹妹,人畢竟是人啊!”

肖嬙的臉色為之陰暗不定,猶豫難決了一陣,旋即,她一整臉色道:“姐姐,務請原諒,事非得己,姐姐讓我走,我得走,不讓我走,我也得走。”

南宮玉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妹妹去意堅決,非走不可,恐怕我攔也攔不住,只好,妹妹,你請吧。”

肖嬙道:“多謝姐姐,姐姐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

話落,淺淺一禮,神色微暗,轉身要走。

南宮玉突然道:“妹妹。”

肖嬙回過了身:“姐姐還有什麼事?”

南宮玉道:“妹妹的行止,跟去處如何?”

肖嬙黯然道:“請姐姐轉告他,不必找我,找也找不到的,如果有緣,來生再相見吧。”

轉身緩緩行去。

南宮玉美目中奇光疾閃,突然一指點了出去。

肖嬙應指而倒。

南宮玉疾跨一步,上前扶住,道:“把肖姑娘扶上車,小心侍候。”

兩名巧婢應聲上前,接過肖嬙,扶上車裏。

南宮玉望着林外的暮色喃喃道:“我總算對得起你了!”

花三郎在夜色中到了韓奎的住處,韓奎剛吃過晚飯。

當然,花三郎不想讓人發現他又折回了京城,那就是任何人也不容易發現他。

韓奎一見花三郎,為之一怔:“朋友要找”

花三郎邊除臉上的化裝邊道:“韓大哥,是我。”

韓奎認出來了,訝然叫道:“三少爺,您這是”

花三郎道:“韓大哥別急,讓我慢慢說”

他跟韓奎坐了下去,韓奎給他倒了一杯茶,他喝了口茶,然後把被項霸王逼走的經過說了一遍。

韓奎大大的吃了一驚:“怎麼會有這種事?”

“人是不能有任何疏忽的,尤其是我現在的處境,我從來就沒有犯過這種錯誤,哪知道這一回”

“三少您也別再自責了,聽您這麼說,主要還是因為跟‘鐵血除奸會’之間的聯繫不夠,才會讓項剛琢磨出破綻。”

花三郎道:“我怎麼也沒想到,南宮玉會是‘鐵血除奸會’的會主。”

“三少,事已至今,說什麼也沒用了,您這趟折回來是”

花三郎道:“韓大哥你是知道的,不除掉劉賊,我怎麼能走,受人這麼重的託付,肩負這麼大的使命,要是功虧一簀,半途而廢,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那您打算怎麼辦?硬幹。”

“要能那麼做,我抵京的頭一天,劉賊就授首了,何必等到如今,我做的必須不犯禁,劉賊也必得受國法之制裁,讓他絲毫沒有狡辯的機會。”

“那得費時費事,可是京里您不能再待下去了啊!”

“所以我才來找韓大哥。”

韓奎一怔,驚喜:“三少爺,我能幹什麼?”

“我不準備讓韓大哥幹什麼,我來只是為徵求韓大哥你的同意。”

“三少爺,你開玩笑,什麼事要徵求我的同意?”

“韓大哥,劉賊在內行廠,設有三間密室,其中一間,只劉賊一人知道所在,只劉賊一人進出,而玲瓏現在劉賊身邊,復又甚得劉賊寵愛。”

韓奎一震,叫道:“我明白了,三少爺,您是打算讓玲瓏”

他沒說下去。

花三郎點了點頭:“對,就是這樣。”

韓奎臉色霎時間變得凝重而陰沉,皺着眉半天沒說話。

花三郎道:“韓大哥,因為女兒是你的,所以我來徵求你的同意,因為女兒是你的,我不願意勉強。”

韓奎一聽這話,象讓針扎了一下似的,猛地跳了起來,叫道:“三少爺,您這什麼話,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我們父女,這種事只能沾上邊兒都是造化,何況是肩挑大任,這是韓家祖上有德,幾輩子修來的,磕破頭都求不到,我只怕玲瓏那丫頭年紀小,經驗不夠,壞了大事”

“要是這樣,韓大哥你就多慮了,什麼都不說,單提一樣,玲瓏能混到劉賊身邊去,甚得寵愛,這就夠了,換個人,誰能?”

韓奎目光一凝:“三少爺,您認為玲瓏行?”

“行,眼前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您不再考慮了?”

“韓大哥,我是經過三思之後才來的。”

韓奎一陣激動,旋即神色一肅,道:“三少爺,韓奎父女謝您的恩德。”

話落,他矮身就要拜下。

花三郎伸手架住:“韓大哥,該我拜謝你父女。”

韓奎着了急:“三少爺”

“韓大哥,以咱們的淵源,彼此不須再客氣,聽我一句話,這件事,萬一出一點差錯,玲瓏可就有殺身之險”

韓奎猛為激動:“三少爺,為朝廷,為萬民,我父女隨時可死,但是我不願意這樣死,因為這樣死是表示出了差錯。”

花三郎暗暗感動,緊了緊握韓奎的手,道:

“別的我不再說什麼了”

“三少爺,您打算”

“只你點了頭,別的事就全是我的了。”

“三少爺,您總不能讓我這個做爹的,還不如個閨女。”

“韓大哥,人多了並不好辦事,不過我保證,只要有需要幫手的時候,我頭一個找你。”

韓奎平靜了一下自己:“好吧,三少爺,我等着,雖然不滿意您這種答覆,可是我也知道,事關重大,一時半會我是絕插不上手。”

“您能體諒就好,時間寶貴,我不多耽誤了”

“您這就上內行廠去?”

“不錯,我這就見玲瓏去。”

韓奎看了看花三郎,一點頭道:“好吧,我不留您了,對您,什麼叮囑都是多餘,不過我還是要告訴您,要見玲瓏,並不那麼容易。”

“我知道,我會見着她的,因為我必須見着她。”

花三郎走了。

韓奎沒送出去,望着花三郎的背影,口中喃喃,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京城裏上燈不久。

在這座繁華城市裏,正是熱鬧時候。

可是內行廠里卻寂靜陰沉,生似,它不在這個城市裏,不屬於這個世界。

因為內行廠永遠都是寂靜、都是陰沉的。

不知道劉瑾在哪兒。

也不知道玲瓏在哪兒。

能看見的人,只有番子、二檔頭、大檔頭。

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人,有的在巡弋着,有的凝望不動。

不管是動,還是不動的,都透着煞氣,懍人的煞氣。

一條黑影,不,應該說是一縷輕煙,輕輕的滑進了內行廠。

沒有人看見。

甚至沒有人覺察。

一縷輕煙,誰能覺察。

的確,一縷淡淡的輕煙,在白天就不容易覺察,何況是夜裏。

這縷輕煙,從寂靜的夜色里輕輕飄過,飄過庭院,飄過長廊,飄過種過花的小徑,然後,停在一間精美的小屋窗外。

如今,這間精美的小屋裏,有兩個侍婢模樣的少女在,就在近門處靜靜的對立着。

小屋裏的擺設豪華考究,而且還透着一陣陣醉人的幽香。

幽香來自牆角擦得發亮的一隻金猊,正自腹中散發出淡白色的裊裊香煙。

牙床上,銀鉤雙掛,紗帳低垂,看不見帳內翻紅浪的棉被。

不過,床前矮凳上並沒有繡花鞋,想必帳內還沒有人兒睡着。

几上,一盞八寶琉璃燈,正透射着柔和而動人的光芒。

突然,一陣風吹開了窗兒兩扇,吹得几上的八寶琉璃燈為之一暗。

兩名侍婢忙地一護燈,一個去關窗。

殊不知燈一暗的當兒,那陣風更吹起了紗帳一角,一掀又落了下來。

兩扇窗兒關上了,風兒靜止了,燈光也由暗復明。

兩名侍婢吁了一口氣,又退回了原地。

柳柝響動,打出了二更。

先是一陣輕盈的步履聲,繼而一位妙齡盛裝美姑娘帶着兩名侍婢模樣的少女走了進來。

站在門內的兩名侍婢施下禮去:“公主。”

妙齡美姑娘沒答禮,也沒說話,徑直去到銅鏡明亮的妝枱前停住。

四名侍婢連忙侍候,卸裝,寬衣,然後抬來了漆盆香湯。

侍候過沐浴,換上了一襲潔白晚裝,柔和的燈光下看,越發象神化中人。

她輕輕的開了口:“你們去吧,我要睡了。”

“是。”

四名侍婢施禮恭應聲中,她轉身行向牙床,坐在床旁,將一雙襯錦工絕的繡花鞋脫在矮漆凳上,露出一雙潔白,美而圓潤的玉足,掀帳抬腿,挪身上了床,紗帳又垂下了。

四名侍婢吹熄了几上的燈,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再看紗帳內,妙齡美姑娘坐着,讓個人一手握着粉臂,一手捂着嘴。

門關上后,捂嘴的手也挪開了。

美姑娘瞪大了一雙美目:“三少爺,您”

如今,花三郎就在她身邊,靠里坐着:“玲瓏,我不得已,咱們出去談。”

玲瓏似乎驚魂未定,沒動。

花三郎想走下床,可總不能從人家身上跨過去。

好在玲瓏停了一下,還是挪身下了床。

花三郎忙跟了下去。

玲瓏要去點燈。

花三郎忙攔住:“不能,玲瓏。”

玲瓏縮回了手,好在一邊窗外有月色,一邊窗外有燈光,屋內並不暗。

看了看花三郎,玲瓏忽然羞紅嬌靨低下了頭。

花三郎發現了,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我閉着眼躲在帳子裏,都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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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睡著了未必,閉上眼定是實情,因為花三郎不是那種人。

玲瓏猛抬螓首,水汪汪的一雙眸子直逼花三郎,很快地,嬌靨上紅暈退去,恢復了平靜:“您幹嗎要這樣見我?”

“我只有這樣見你。”

玲瓏輕輕地“呃”了一聲。

“咱們坐下。”

花三郎、玲瓏隔幾而坐,接着,花三郎從頭到尾把原由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玲瓏驚得蹬大了一雙美目:“真的,三少爺?”

“當然是真的。”

“這怎麼會,這怎麼會,三少爺,那您怎麼辦?”

花三郎把來意說了,最後道:“玲瓏,我只有借重你,但是我不願勉強你。”

玲瓏眉梢猛地一揚:“恐怕您得勉強我,我不願。”

花三郎一怔:“玲瓏”

“是呀。”玲瓏口氣冷冷的:“象我這麼一個出身的女孩子家,什麼都不懂,您要是不勉強,我哪會幹那。”

花三郎聽出她的話了:“玲瓏,我說的是實話。”

“三少爺,我說的也是實話。”

“我見過你爹了,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我爹未必愛聽。”

“當然,可是他沒有跟我賭氣。”

玲瓏低下了頭,再抬起頭時,氣消了不少:“您既來找我,派我以重任,表示您知道我,就不該有後頭那一句。”

“玲瓏,我委你以重任,很可能,我也會送了你的命。”

“三少爺,我姓韓,我是我爹的女兒。”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你知道那地方嗎?”

“知道,知道有那麼個地方,可不是他自己告訴我的,更別提他會讓我去了。”

“能打聽出來嗎?”

“不能也得能,是不是,三少爺。”

“好打聽嗎?”

“那是我的事,您就別管了。”

“不能不管,不能讓他覺察。”

“我就那麼笨嗎?要真是那樣,您也不會來找我了.”

“玲瓏,別怪我,實在是事關重大。”

“我知道,我會全力以赴,只問,您要些什麼。”

“玲瓏,這樣,你打聽出所在來,其他的,讓我來。”

“別搶我的功,三少爺,要就讓我一個人干到底。”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好吧,玲瓏,我就在內行廠附近,一有動靜,我會立即馳援。”

“太遠了,三少爺,我給您安排個地方,您就在內行廠里待着,一旦到了手,我也好儘快交給您。”

“那是最好不過,什麼地方?”

“我房裏這衣櫥里。”

“衣櫥?”花三郎一怔,轉眼望衣櫥,衣櫥就在玲瓏的床腳。

玲瓏笑了笑:“您跟我來。”

她站起走了過去。

花三郎自然跟了過去。

打開衣櫥的門,裏頭竟有夾層板,挪開夾層板,衣櫃后竟有一條秘道。

花三郎看怔了。

“他的確很鍾愛我,為我防着呢,萬一有驚,從這兒躲進去,沒有出路卻能暫時保身。”

花三郎定過了神:“我真沒想到”

“您三餐吃喝,我親自給您送,或許有時候會錯過,得委屈您忍着點兒。”

“吃喝小事”

“小事?人是鐵,飯是鋼,餓壞了您,您還能接應我?”

玲瓏說的是理。

花三郎沒說話。

玲瓏關上了衣櫥,兩個人走回去坐下。

“還沒告訴我,都是些什麼?”

“重大的罪證,凡是重大的罪證,我都要。”

“好,我記下了。”

“玲瓏,恐怕要快,項剛把你忘了,要一等他想起你,那就什麼都完了。”

“我會儘快,最遲不超過三天,您看行嗎?”

不行也得行。

花三郎點頭道:“行。”

“我爹那邊”

“他也在等消息。”

“三少爺,一旦東西交到了您手裏”

“你不能再在這兒多待一刻,馬上走,我送你走。”

玲瓏忽一笑:“要我走,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他是朝廷及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賊,可是對我,還的確不錯。”

花三郎驚聲道:“玲瓏”

“不過,三少爺,到了那時候,我要是再不走,他就會要我的命了,您說是不是?”

花三郎暗吁一口氣:“你知道就好。”

“我走,您送我走,那麼您呢?”

“回家。”

“朝廷一定會對您”

“功成身退,何必居功!”

玲瓏目閃奇光,深深一瞥:“您永遠是那麼令人敬佩”

話鋒微頓,凝目接道:“您不會一個人回去吧。”

花三郎心裏一跳:“不會,剛跟你說過,南宮玉跟肖嬙,在城外等我。”

玲瓏緩緩道:“同樣是人,上天對人卻是那麼不公平。”

花三郎心一緊,微整臉色:“玲瓏”

玲瓏嫣然一笑:“三少爺,說句話,不知道您信不信。”

“什麼話?”

“在城外等您的,是有兩位,可是到時候跟您走的,只有-位。”

“你這話什麼意思?又是說誰?”

“那位肖姑娘,論輩份,我該叫她一聲姑娘。”

花三郎心頭一陣跳動:“肖嬙怎麼了?”

“以她的心性為人,有那麼個遭遇,您想她能跟您走進華家大門嗎?”

花三郎差點沒跳起來:“玲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跟聽說他有密室一樣,聽說了,可卻不夠詳盡。”

花三郎沉默了片刻:“她重情義,我欠她良多,說什麼也要帶她回去。”

“的確,欠人家的是該還,尤其是女兒家的情意。”

她顯然另有所指。

“玲瓏”

小姑娘她滑溜的又把話岔開了:“您是一定要帶她回去,可是不可能,我敢擔保。”

花三郎目光微。

“我無意幸災樂禍,我不敢,同是姑娘家,我也不忍,我樂於見神仙眷屬,一修數好,我只是提醒您。”

花三郎心裏不快沒了:“我知道,謝謝你。”

玲瓏忽然一笑:“三少爺,我忽發奇想。”

“什麼?”

“要是我乘機勒索,說得難聽叫勒索,在這節骨眼上跟您談條件,我接受您交付的重任,事成以後,您也帶我走,您怎麼辦?”

花三郎站了起來。

“您能不能先不動氣。”

花三郎忍了忍:“玲瓏,這是最正經不過的大事。”

“我說這事,也不小啊。”

花三郎猛轉身。

“您還沒說呢,您怎麼辦?”

“不可能,我不答應。”

“那……恐怕您就拿不到他的罪證了,恐怕您就要落個不忠不孝的罪名了。”

“未必,我自己想辦法。”

“好,那您就自己想辦法吧。”

“玲瓏!”

“怎麼?”

“你真打算這樣?”

“您看,我象跟您逗着玩兒的嗎?”

花三郎不禁暗暗叫苦,他知道,玲瓏不是不明大義、不懂事理的姑娘家,但是玲瓏也是個極端任性的女孩子,眼前的情勢,恐怕是非她不可,絕不能為一時之小不忍,置整個大明朝廷於不顧。

可是,他能答應她的要求么?

偏偏又是不能,而且是絕不能。

真要是那樣的話,那跟亂倫又有什麼兩樣?

花三郎意念轉動,忍了忍心裏的氣與急躁,緩緩說道:“玲瓏,你可知道,咱們認識有多久了?”

俏玲瓏美眸轉動了一下:“沒多久啊,三少爺。”

“那麼,你可知道,華、韓兩家認識多久了?”

玲瓏沉默了一下:“恐怕有幾十年了。”

這倒是實情。

花三郎又道:“不沖別的,單沖華、韓兩家這份淵源,只要是能答應你的事,我絕不會不答應。”

“這有什麼難答應的,兩片嘴唇一碰,您說一句,不就行了嗎?”

“話是不錯,可是你知道,我說出口的話,我要負責任!”

“是呀,那當然,許下的諾言,當然要履行啊!”

“我不能許下這種諾言。”

“那不要緊,我並不敢勉強您。”

“玲瓏,”花三郎不得不仍耐着性子:“你要知道,我叫你爹一聲大哥”

“那是您硬要叫的,沒人讓您這麼叫,其實也八杆子打不着。”

“你得叫我一聲叔叔。”

“我不願意,也沒這個必要。”

“玲瓏”

“三少爺,您才比我大幾歲。”

“輩份在那兒,大一歲也就夠了,既便是比你小,誰能不認輩份。”

“三少爺,如果是要論輩份的話,那您就不應該再有第二句話說,想當年,我爹在您府上,乾的是聽候差遣的事,直截了當的說,那是下人,您怎麼能管個下人叫大哥”

“玲瓏,別人或許不知道,你應該清楚,華家沒有所謂下人,也從沒把誰當下人過。”

“事實上,象我爹那種樣的一百多口,並不能跟老爺子平起子坐。”

“那是因為他們尊敬當家主事的老人家,老人家自己並沒有作什麼要求。”

“三少爺,您不認為您這種是強辯!”

花三郎有點忍不住了:“就算是,玲瓏,即是你非認定你爹當年在華家是個下人不可,那麼我這個做少爺的又怎麼能娶個下人的女兒進門?”

玲瓏狡黠地笑笑道:“三少爺,我爹是華府的下人,我絕不否認,可是那是當年,不是現在呀。”

花三郎一怔,差點為之接不上話,旋即道:“玲瓏,既有了這層關係,那就是永遠”

“誰說的?三少爺,我爹可沒賣給您華家呀!”

“玲瓏,”花三郎實在是忍無可忍,站了起來道:“既是這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三少爺不怕落個不忠不孝的罪名?”

“自己想辦法,未必一定不能成,即便不能成,或許不忠,未必不孝,何況我要是答應你,照樣會落個大罪名。”

“什麼大罪名?”

“衣冠禽獸,連畜生都不如。”

玲瓏緩緩站了起來,兩眼緊緊盯着花三郎,半晌才道:“這麼說,您是真不能答應了?”

“真不能,玲瓏,你要體諒。”

“這輩子不能,那麼下輩子呢?”

“這……”

“怎麼樣?”

“玲瓏”

“難道下輩子也不行?”

花三郎暗暗嘆了一口氣:“玲瓏,下輩子,那得你我都能再來到這個人世”

“如果能呢?”

“如果能”

“嗯!”

花三郎暗暗一咬牙:“我答應就是。”

玲瓏笑了,笑着,笑着,突然神色一凄,流下珠淚兩行:“我還能不知足嗎,知足吧,即便明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可卻是安慰自己的唯一辦法了。”

花三郎為之猛然一陣激動,他忍不住伸手出去握玲瓏的柔荑,可是伸至中途,他的手改變方向,撫上了玲瓏那隔衣猶覺滑膩的香肩,輕輕的拍了拍,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玲瓏眨了眨眼,舉袖拭去了臉上的淚漬,以及掛在長長睫毛上的小淚珠,嬌靨上浮現起些許笑意:“三少爺,時候不早了,委屈您進去吧。”

花三郎收回手,點了點頭。

打開衣櫥走進洞,玲瓏也跟了進來,花三郎道:“你睡吧。”

“不忙,您來這兒是客,總得先把您侍候好了。”

點上了手裏舉的燈,擦過花三郎身邊,當先行去。

花三郎只好在後頭跟着。

洞裏是條矮矮甬道,得哈着腰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約莫五六丈,到了盡頭。

盡頭有扇門,打開門。經燈光一照,看得花三郎一怔。

敢情眼前是個小小石室。

不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而且是極盡豪華、舒適之能事。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這能叫委屈?”

玲瓏回眸一笑:“由此,您也可以知道,他對我確實不錯了吧。”

她舉着燈走進去,把几上的另一盞燈點上,然後又道:“既是下輩子的事,這輩子我就不給您鋪床疊被了,請早安歇吧,我走了。”

她轉身要走,忽又停住:“別急,無論吃用,任何一樣不會缺您的,最遲三天,我一定把您要的送進來,交到您手裏。”

花三郎道:“玲瓏,我不說什麼了。”

玲瓏看了看他道:“其實,您又能說什麼。”

舉着燈走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花三郎望着那扇已經關上的門,獃獃發怔,良久,他才緩緩坐了下去。

玲瓏回到了房裏,吹熄了手裏的燈,關上了衣櫥門,猛可里撲倒在床上,失聲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

醒來滿眼金光,天已大亮,猛地想起了花三郎,急急坐了起來。

剛坐起,門外有人輕輕敲門。

“進來。”

兩名侍婢推門進來,施了一禮,一名道:“啟稟公主,婢子們一早來過了,見公主還在睡,沒敢驚擾。”

玲瓏沒答理。

兩名侍婢都用孤疑的眼光看着她。

玲瓏沉聲道:“看什麼,九千歲找過我沒有?”

兩名侍婢忙低下頭去,齊聲道:“回公主,還沒有。”

“那正好,侍候我梳洗,把飯給我送進來吃。”

恭應聲中,一名侍婢施禮退出,留下一名侍候玲瓏梳洗。

往妝枱前一坐,玲瓏嚇了一跳,一雙美目紅腫得象兩隻熟透了的桃兒。

怪不得兩名侍婢在看她,

侍候着梳妝,站在身後的侍婢當然沒敢說什麼,可是玲瓏從鏡子裏看得見,小丫頭是一臉想問個明白神色。

玲瓏道:“想說什麼就說,別那種臉色,看得我心裏不痛快。”

那名侍婢嚇得差點把手中牙梳掉了:“婢子、婢子”

“說呀。”

“是,您,您怎麼了?”

“心裏不痛快。”

“您有什麼心事?”

“心事多着呢,你們解決不了。”

“公主”

“別忙嘴了。手底下快點兒吧。”

“是。”

讓人家問,又讓人家問不出什麼了。

殊不知,玲瓏有她的用意。

那名侍婢還真靈巧俐落,很快地侍候玲瓏梳洗好了,正是時候,飯也送進來了。

玲瓏吃的,自然是錯不了。

可是對一桌的精細不下御膳房做出來的美食,玲瓏看也不看一眼,板著臉道:“你們去吧,沒我的話,誰也不許來吵我,也告訴他們,今兒個我誰也不見。”

兩名侍婢恭應着退了出去。

門一栓上,玲瓏就開始忙了,忙把吃喝送了一大半到石室里。

花三郎早起來了,正閑坐着呢。

玲瓏沒跟他說什麼,只坐一下就離開了。

既然不許人來打擾,何以如此匆忙。

不許別人打擾,劉瑾一定會來。

那兩名侍婢,就是攔都攔不住的傳話筒。

玲瓏是料事如神,回到房裏坐沒一下,有人敲門了。

玲瓏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拍,沒好氣了:“告訴你們不許來吵”

只聽門外有人說道:“稟公主,是九千歲駕到!”

玲瓏故意默然地坐了一下下,然後才過去開門,果然,劉瑾帶着兩名大檔頭站在門外。

兩名大檔頭忙施禮:“見過公主。”

玲瓏向劉瑾施下禮去:“義父。”

劉瑾微一怔,旋即含笑道:“乖女兒,不能讓我老在門口站着吧。”

“義父請。”

玲瓏又施一禮,側身讓路。

劉瑾進來了,兩名大檔頭留在門外。

看了看桌上的吃喝,劉瑾似乎神色微松,坐了下去,道:“怎麼了,乖女兒?”

“什麼怎麼了?”

“聽說你今天誰都不見。”

“沒什麼,心裏有點煩。”

“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做女兒的怎麼敢。”

“不是?”

“不是。”

“那今兒個怎麼跟我生分,往日都叫爹,今兒個怎麼改口叫起義父來了。”

“爹跟義父,有什麼差別么。”

“當然有,而且我愛聽你叫我爹。”

玲瓏沒說話。

“做爹的怎麼得罪你了,昨兒晚上不還好好的嗎?”

“誰說您得罪我了。”

“那究竟是”

玲瓏小嘴兒一噘,道:“不想說。”

“秋萍”

玲瓏有點發急:“您不要問,行么?”

劉瑾道:“不行,普天之下的事,只要我想問,還沒有人敢不讓我問的”

玲瓏嬌聲道:“我也是大明朝的子民,您要是認為我犯了您的規法,您愛怎麼辦,就看着辦好了。”

劉瑾說上句話的時候,原是繃著臉的,一聽玲瓏這麼說,馬上賠上了笑臉,拉過玲瓏的手,把玲瓏擁在了懷裏:“爹的乖女兒,爹的話還沒說完呢,你是這普天之下唯一的例外呀。”

“既然您這麼寵我,那您就聽我的,不要問好了。”

“乖女兒,就是因為爹寵你、愛你,所以爹才是非問不可呀。”

玲瓏目光一凝:“您真要問?”

“當然了,哪有個做爹的不關心自己女兒的,見自己女兒愁眉不展,悶悶不樂的,能不問個明白嗎?”

玲瓏似乎要說,但突然她又搖了頭:“不,還是不能告訴您。”

這下該劉瑾急了,他肌膚白皙細嫩,如今血色一上臉,看起來就更紅了:“秋萍,這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告訴您您就又要殺人了,就因為這!”

劉瑾為之一怔:“告訴我我就又要殺人了?我殺誰?”

玲瓏明眸一轉:“爹,咱們先談個條件好不好。”

“談條件?談什麼條件?”

“我告訴您,您不許問是誰告訴我的,更不許殺人。”

“你就料准了我會殺人?”

“嗯,只要我告訴了您,您一定會殺人。”

劉瑾沉吟了一下,旋即點頭道:“也對,我要是知道誰惹了我女兒,我還能不殺他”

“您弄錯了,沒人惹我。”

“沒人惹你,秋萍,那是軍國大事”

“哎呀,您是怎麼了,我問過您的軍國大事嗎,就是再不懂事,我也不會去干預您的軍國大事呀。”

劉瑾道:“既不是有人惹了你,也不是軍國大事,那是什麼事?”

“您的事。”

劉瑾一怔:“怎麼說?我的事?”

“您的私事。”

“我的私事?”

“嗯,您答不答應。”

劉瑾突然笑了:“我會有什麼”

“您別管那麼多,只問您答應不答應。”

劉瑾遲疑了一下,一點頭道:“好,我答應。”

玲瓏忙道:“您別忘了,不許問是誰告訴我的,更不許殺人啊。”

“我知道。”

“您答應?”

“可不許說了不算啊?”

“傻丫頭,瞧你這話說的,你看爹是什麼身份,論公,我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堂堂九千歲,論私,我是你的乾爹,我能在你面前說了話不算嗎。”

“好,有您這句就夠了,我問您,為什麼有那麼大的秘密瞞着我。”

“秘密,我有什麼秘密瞞你了?”

“當然有。”

“或許,軍國大事”

“別忘了,我說過是您的私事。”

“乖女兒,說話可要憑良心啊,這三廠之中的秘密,我那一樣沒告訴你。”

“這一樣,已經能把其他的都蓋過了。”

“沒有,對你,我沒有保留任何秘密。”

“您有間秘室,除了您之外,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您也告訴我了嗎?”

劉瑾顏色立變:“這是誰告訴你的。”

“您親口答應過我的,不許問。”

“秋萍”

“怎麼,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您就把親口作的許諾忘了?”

“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人家是告訴您的女兒,可沒告訴別人,有什麼要緊。”

“這”

“啊呀,”玲瓏扭動身軀撒了嬌:“您到底怎麼說嗎?”

劉瑾遲疑一下,毅然點頭:“好,我不問。”

答應不問了,可是臉上的顏色還是不怎麼對。

當然,臉色剛變,心裏嘀咕,要恢復正常,哪有那麼快。

“您不許問,我可要問個明白,您告訴我了沒有?”

“沒有,根本沒有這回事兒。”

劉瑾一邊回答,腦海里一直在想,這是誰告訴玲瓏的,三廠里的每一個人閃電般從他腦海中掠過,可惜,他沒能想出是誰。

只因為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太少了,而僅有的那幾個人又是絕不可能泄露他這個秘密的。

那究竟會是誰呢?

劉瑾還在想,耳邊又響起了玲瓏的話聲:“根本沒有這回事兒,這話是您說的。”

劉瑾忙定定神道:“乖女兒,你怎麼這麼輕易相信別人胡說八道。”

“我不相信別人,我只相信您,只問您,根本沒有這回事兒,這話是不是您說的?”

劉瑾毅然點了頭,他不能不點頭:“是我說的。”

“真沒有這回事兒?”

“咦,你剛剛不還說,只相信爹嗎!”

“我是想給您個考慮的機會,您要是想改變您說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劉瑾目光一凝:“秋萍,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手裏握有您的證據,您要是再矢口否認,一旦等我拿出了證據,我就一輩子不理您,所以說您現在改變自己所說的話,還來得及。”

“你手裏握有證據?”

“不錯,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您,不信您可以試試?”

其實,劉瑾還在乎誰理不理他,誰惹毛了他誰倒霉,不管是誰。

別人巴結他,走他這條門路都還怕來不及呢,他會在乎誰理不理他。

當然,玲瓏是摸准了劉瑾的心,仗的是劉瑾對她那份超乎常人的特殊寵愛。

劉瑾沒說話,兩眼只盯着玲瓏看。

他是想從玲瓏的神色上看出虛實來。

玲瓏冰雪聰明,焉能不明白,她板着一張嬌靨,什麼表情都沒有,而且是那麼安詳,那麼坦然。

突然,劉瑾說了話:“乖女兒,你手裏握的是什麼證據?”

顯然,劉瑾是沒能看出虛實來。

玲瓏暗暗鬆了一口氣,道:“您現在要看?”

劉瑾忙道:“不,我問你,是什麼證據。”

“不能告訴您,您也別問,要嘛,您就看看。”

劉瑾哈哈一陣大笑,道:“好在咱們是父女,不是外人,要不然,你讓你這個爹,丟的人就大了。”

玲瓏沒說話。

劉瑾一點頭道:“好吧,好吧,我改變自己說的話,我承認,行了吧。”

瓏玲為之心花怒放,但是,表面上,她仍是一點聲色不動,淡然一笑道:“早承認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劉瑾手一伸道:“可以拿來了吧?”

“您要什麼?”

“證據呀,我已經承認了,證據還不能拿出來嗎?”

玲瓏白了他一眼:“虧您還提督三廠呢,玩起心眼兒來,連我這個女孩子家都玩不過。”

“怎麼說?”

“我沒有證據。”

劉瑾一怔:“真沒有?”

“瞧您問的,您已經承認了,我握着個證據在手裏,還有什麼用呀,要有,我不早就拿出來了嗎?”

劉瑾仰天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這個爹玩弄權術多少年,沒想到今天竟栽在你這個小丫頭手裏,這正應了那句話,陰溝裏翻船,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

“您到今兒個才知道啊。”

大笑聲中,劉瑾擁緊了玲瓏,另一隻手輕輕擰上了玲瓏的面頰:“氣消了沒?”

“消了,其實哪敢生您的氣呀,我是氣自己。”

“氣自己?氣自己什麼?”

“氣自己福薄,讓您愛得不深,寵得不夠,要不然怎麼會瞞我。”

“哎喲啊,嘖、嘖、嘖,聽聽,這張小嘴兒多會說話。”

劉瑾又輕揉了玲瓏一把。

玲瓏柔順地不動。

妙的是她絕口不提想進秘室去看看。

倒是劉瑾先提了:“乖女兒,要不要去看看那間密室?”

玲瓏心頭一跳,凝目道:“您那間密室里,有什麼稀奇的玩藝?”

“有是有,你未必會喜歡。”

“那我沒興緻,等我什麼時候閑着無聊,心血來潮了,再去開眼界吧。”

玲瓏答得好,做得對,絕不躁進,絕不求急。

劉瑾笑了:“也好,外人不許進,我的乖女兒還能不許進?什麼時候想去,只要你說一句,做爹的馬上奉陪。”

“那我就先謝謝您了。”

玲瓏又往劉瑾懷裏偎了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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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柔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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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反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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