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龍降虎
龍行雨緊握着那個黃布包袱,一直紋風未動,端坐如故,但雙目炯炯,沒放過場中任何一宗變化。此刻更是屏息凝神,注視着連連後退的申不虎。他雖然沒動,看來隨時都可能出手。
另外右側一席的五六個人,也都掣出兵刃。
但看了看龍行雨,又看了看刁糊塗和青衫客,似乎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忽然,申不虎肩一斜。翻身衝出了門外,扭過頭來一聲的怒喝:“有膽的出來。”
接着巫十九,和另外一席幾個人,一窩蜂般隨着閃了出去。
刁糊塗大笑,笑而不言。
青衫客道:“你的膽子最大,快出去。”
刁糊塗使勁在額頭上抹了抹,然後伸了伸舌頭:“好容易撿回一條命,咱再也不敢了。”
“不敢?”
“咱膽子雖大,手底下卻不靈光。”
“這可糟啦!”青衫客故意目光一轉:“這裏好像沒有後門。”
“後門?”
“前門已被堵住,怎麼出去?。
“對啊!”刁糊塗裝模作樣,急得抓耳撓腮:“你難道只會喝酒吃飯?”
“我?”青衫客道:“我還會作詩。”
“作詩管個屁用。
“什麼管用?”
“打架。”刁糊塗道:“憑本事跟他們干一干。”
“這個我不會。”
“不會也得會。”刁糊塗大聲叫道:“快,快出去,你打頭陣。”
“你呢?”
“咱么,”刁糊塗道:“當然是跟在後面。”
“跟在後面幹嗎?”
“這個你別管。”
“打算一看風色不對,掉頭就跑?”
“嘿嘿,你說對了。”刁糊塗怪笑:“在屋子裏還可躲躲藏藏,到了外面那白虎豢可就厲害羅。”
“我倒要試試。”十三妹插了一句。
“試不得。”刁糊塗說。
小瑩,且慢。”龍行雨忽然站了起來,身形微閃,搶在十三妹前面。
門外是片曠地,路旁有幾行垂楊。
申不虎氣呼呼的挺身而立,站在垂楊樹下,巫十九剛才乞了啞巴虧,一聲不響,嘴巴翹得老高。
另外六個人形色各異站在申不虎身後。
龍行雨眉頭軒動,黃布袍袱緊挾在左臂下,一步一步走去。
“閣下果然是青海龜靈門下?”
“是又怎麼?”
“幾時結識蕭舞陽?”
“蕭舞陽?”申不虎雙目一睜:“你說什麼?”
“我說的蕭舞陽就是一般人叫的蕭大爺。”龍行雨冷冷道:“閣下難道與他無關?”
“哼。”
“怎麼,龍某人那裏說錯了?”
“姓龍的,不用多說廢話。”申不虎兩眼一翻:“你往東,保管一路平安,向西么,哼哼……”“不巧的很,龍某人正是向西。”
“那就不妙了。”
“不妙?閣下此話怎講?”
“死路一條。”
“死路?”龍行雨沉聲道:“就憑閣下幾招白虎拳,就想阻擋龍某人西行之路?”
“你瞧不起白虎拳?”
“這倒不是。”
“不是?”
“閣下未免太瞧不起中原武林了。”
“嘿嘿。”申不虎連聲冷笑:“中原武林除了一個蕭大爺,還有什麼出色人物?”
如此一說,他已等於承認,確是受了蕭舞陽的指使而來,而且心目中只有一個蕭舞陽。
“哼,管中窺豹,以蠡測海。”龍行雨冷笑一聲。
“你說的什麼?“
“你不懂?”
“不借。””那就發招吧!”龍行雨眉峰一聳:”當你的白虎拳一無所用時,你就懂了。”
“當真么?”
“箭在弦上,何必不發。”
“好,看拳。”申不虎猛吸了口氣,突然的身形微側,一拳搗了過來。
刁糊塗說得不錯,在這空曠之地,白虎豢果然威力倍增,相距兩丈有餘,只見他拳頭一揚,一股剛猛的暗勁來已狂涌而到。
厲害的是雖然剛猛,卻聽不到一絲拳風。
這等於一記悶棍,令人防不勝肪。
龍行雨居然把捏得分寸不爽,他雙足緊釘地面,身子一斜已避開一股暗勁橫掠胸腹而過。
原來他剛在酒店裏就已算出,這白虎拳所以剛勁無比,無堅不摧,顯然將一身功力集中於一個焦點,就像箭頭一般,圓周並不甚大。
因此他身形微微一偏,便已閃過一拳。
申不虎眼看一拳落空,對方居然連腳步都沒移動一下,不禁勃然大怒。
虎吼一聲,雙拳交替,連環出擊。
拳影綿綿,勢如急雨。
龍行雨依然沒有移動半步,雙足牢牢釘住地面,身形搖晃,迴旋俯仰,宛如風擺楊柳。
此刻刁糊塗和青衫客早已相繼而到,遠遠的立在三丈以外。
“好,好拳法。”刁糊塗鼓掌叫好。
“說錯了。”青衫客立刻糾正。
“哪裏錯了。”
“好身法。”
“不,好拳法。”
“刁糊塗。”育衫客道:“你當真糊塗透頂,拳拳落空,還算什麼好拳法?”
“這個你不懂。”
“我不懂?”
“這叫做‘病貓拳’,猛虎還沒發威的時候就是這種打法。”
他還沒發威。”
“對。”刁糊塗一本正經的道:“你等着瞧吧,就快發威啦!”把嗓門拉的很大。
可惜的是申不虎的拳法不但已越來越亂,也越來越不濟”事,片刻之間,連發了二十餘拳,這白虎拳顯然極耗精力,人額頭上已沁出冷汗。
面紅耳赤,汗下涔涔。
到得後來,那支拳頭只在空中弄影,幾乎發不出一絲威力。
這樣的拳法當然已不管用,已等於兒戲,經不起刁糊塗的冷嘲熱諷,他只好擺擺樣子。
龍行雨已懶得閃避,任他揮拳作勢。
青衫客叫道:“刁糊塗,你不說他還沒發威嗎,怎麼這“病貓拳都不像了?”
“這個,”刁糊塗故意皺起眉頭:“姓申的,別丟人好不好,老子替你吹了半天,你他媽的,想叫老子下不了台是不是?快,發威啦!”
申不虎已發不了威,連拳頭都晃不動了。
龍行雨冷笑一聲:“住手吧,這是何苦呢,想硬撐下去,只怕更沒面子。”
申不虎的臉色由紅變白,終於住下了手。
龍行雨冷冷的道:“最好滾回西涼去,跟着蕭舞陽混不出什麼名堂。”
申不虎的臉色由白轉青,一聲不響,掉頭就起。
巫十九冷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龍行雨目光一掉:“是不是還想露一手朱雀爪?”
巫十九雙眼連翻,追上了申不虎。
其餘六個人眼看白虎拳和朱雀爪都斷了羽,誰也不敢出頭獻醜,呼哨一聲,相繼而去。
十三妹拍手大笑:“哼,銀樣蠟槍頭。”
白虎拳當真是蠟槍頭嗎?當然不是,只不過碰上了紅葉谷龍家的“迴風舞柳”
身法,拳拳落空,弄得精疲力竭,未奏虎功。
對申不虎來說,他是遇上了剋星。
行變漸露。
龍行雨眼看申不虎等人業已去遠,這才轉過身來,面向刁糊塗和青衫客拱了拱手。
“多謝兩他的輩指點。”
“好說。”刁糊塗咧嘴大笑,指了指青衫客:“他是前輩,咱不是。”
“為什麼?”龍行雨也笑了。
“他跟你七姑丈聶寒雲有點交情,所以勉強可以攀得上一個前輩。”
“不不。”青衫客立刻接道:“我一向向聶先生問難質疑,聶先生不棄愚鈍,也常常授業解惑,因此我只是聶先生的門人。”
“這樣說你也不是前輩?”
“當然不是。”
“這還好。”刁糊塗慶幸的道:“要不然你當了前輩,咱豈不矮了半截、”
十三妹目光一轉,橫着刁糊塗笑了笑:“這是說咱們該平輩論交了!”
“沒錯。”刁糊塗點頭。
“我叫你刁大哥還是糊塗大哥呢?”
“隨意。”刁糊塗爽朗大笑:“小妹子,往後咱們就攜手合作。”
“合作幹嗎?”
“闖江湖。”
“好呀!"十三妹喜孜孜的道:“刁大哥,你是老江湖,以後多提攜提攜小妹。”
“可惜日前這條路已越來越窄。”
“怎麼?”
“難道你不知道,”刁糊塗喟然道:“如今半壁江湖已是蕭舞陽的了。”
“他的?”十三妹眉梢一剔,沉聲道:“咱們把他奪過來。”
“要得。”青衫客一翹大母指:“聶先生筆下橫掃千軍,畢竟出了個豪氣干雲的女兒……”他又轉向刁糊塗,問道:“老刁,你敢不敢撩撩蕭舞陽的虎鬚?”
“屁!?
刁糊塗道:“他算什麼虎?”
“不算?”
“算。”刁糊塗道:“壁虎。”
“壁虎?”
“對,壁虎,沒有須,只有一條尾巴。”刁糊塗道:“那條尾巴脆脆的,一碰就斷。”
“你是不是打算碰一碰?”
“你問咱幹嗎?”刁糊塗大聲道:“難道你不想碰他一碰?”
“我?”
“你怎麼?”刁糊塗兩眼一翻:“聶先生一支筆橫掃千軍莫非出了窩囊門人?”
“好,我寫篇文章,傳交江湖,”青衫客搖頭晃腦道:“盡數其罪,狠狠的罵他一頓。”
“呸,寫什麼臭文章。”刁糊塗濃眉一翦:“江湖上拳頭第一。”
“要用拳頭?”
“還要打的准,一拳打中他的鼻子。”
“用別的成不成?”
“別的?你會不會別的?”
“老刁,別小看了。”青衫客像背流水賬的念道:“一路落花流水劍,兩袖清風明月刀,三陽開泰盤馬弓,四大金剛降魔桿。五獄朝天霸王錘,六合縱橫霹雷掌。七弦奪命焦桐琴,八……”“且慢,且慢……”“怎麼?”
“七弦琴有個屁用。”
“聽說沒用?”青衫客道:“我司馬嘯就憑這一琴一劍起遍江湖,邀游四海……”“哈哈!露底啦。”刁糊塗大笑:“說了半天,原來你只有一琴一劍,那些什麼銀什麼桿,全是吹的。”
“霹靂掌可不是吹的。”
“可惜還少一樣……
“少什麼?”
“膽子,你沒膽子。”
“沒膽?‘有是有,就像麻錢膽,很校”刁糊塗說:“所以你雖然走遍江湖,絕不敢碰碰蕭舞陽。”
“你不說他是支壁虎嗎?”
“不錯。”
“這有什麼不敢碰的,”青衫客道:“刁糊塗,就算你用的是激將法,我已打算中你的計。”
“好,這就走。”
“刁大哥。”十三妹忽然叫道:“要找蕭舞陽,咱們一起走埃”“不。”刁糊塗道:“橋是橋,路歸路。”
“什麼橋就是橋,路就是路。”
“說清楚點好不好?”
“好,咱說清楚。”刁糊塗道:“龍公子來自紅葉谷,憑他的家世名望,要找蕭舞陽應該堂堂正正,咱們可不同啦。”
“有什麼不同?”
“咱們是兩個老無賴。”刁糊塗笑道:“有時明裡不行就來暗的,甚至使壞水,出鬼點子,什麼事情咱們都乾的出來“那好呀!”十三妹欣然道。
“好什麼?”
“正好跟我臭味相投。”
“不行。”刁糊塗道:“此時不能相投。”
“為什麼?”
“小妹子。”青衫客接道:“刁糊塗的意思是不能讓龍公子落單。”
“以後呢?”
“以後?”刁糊塗咧嘴大笑:“女娃娃,你對老糊塗蠻有興趣的。”
“對,很欣賞。”
“好,知已難逢。”刁糊塗天真地笑了起來:“以後咱們好好的合計合計,干幾宗驚天地動、鬼哭神嚎、轟轟烈烈,叫人頭痛的事。”
“好呀!”十三妹興奮的連臉都漲紅了。
“刁糊塗。”青衫客忽然叫道:“你好大膽子,你想到一件事沒有?”
“什麼事?”
“你不怕玉貉蟬龍七姑知道了剝了你的皮。”
“啊呀,”刁糊塗大叫一聲:“糟了,這可不曾想到,咱真的是老糊塗啦。”
“習大哥,你別怕。”十三妹連忙道:“我娘不會怪你。”
“不會?”
“當然不會,我娘一向疼我。”十三妹道:“她還說要我長大了替她露臉。”
“真是這麼說的?”
“是真的,是真的。”十三妹怕刁糊塗不信,連聲道:“我娘說知女莫若母,要我爹少管。”
“她以前剝過人家的皮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
龍行雨一聲不響,口角含笑,他知道這個老糊塗絕不糊塗,只不過逗逗樂子。
“這樣咱就放心啦。”刁糊塗道:“女娃娃,下次見面“別叫女娃娃,難聽死了。”
“好,小妹子,你放心,保管忘不了。”刁糊塗拉着青衫客,一陣嘻嘻哈哈,健步如飛,向西而去。
蕭舞陽一向不大喝酒,今夜居然破例。
他本來極注重享受,喝酒當然也要講究情趣,美酒佳肴不說,連酒器都是十分精緻。
陪他的當然是朱額。
燈影搖紅,人面如花,朱顏幾杯落肚,粉臉生霞,嬌滴滴越顯紅白。
“今夜你幹嗎忽然想起喝酒?”
“壯壯膽子。”
“壯膽?”朱顏微微一怔,關心的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外面沒事,裏面倒有點事。”
“裏面?”
“所以我要喝點酒。”蕭舞陽雖然喝的不多,卻像有了七分酒意:“喝酒壯膽。”
“有這樣嚴重嗎?”
“的是。”
“據賤妄所知,你生來豪氣干雲,目空四海,什麼事都難不倒你,還要喝酒壯膽?”
“此膽非彼膽。”
“哦,這是什麼膽?”
“色膽。”
蕭舞陽說出這兩個字,看來已有九分醉意,他兩跟直視,紅紅的,變成了一個色狼。
“你……你……”朱顏有點驚慌失措。
“協…美人。”蕭舞陽的舌頭像是打了結:“我可不願提個虛名。”忽然探手一把,像老鷹抓小雞般已把朱顏攪到懷裏。
當他的手臂探出之時,朱顏五指一彈,像是有股柔勁掃出,但玉腕一沉,忽然消失無蹤。
收發自如,這是極不簡單的事。
蕭舞陽心頭微凜,只當不知。
“你猴急什麼,”朱顏吃吃笑了起來:“我反正已是你的人啦。”
這語氣像順水推舟,千肯萬肯。
早知如此,蕭舞陽又何必借灑裝瘋,借酒壯膽?
但蕭舞陽卻不是好打發的,他心裏知道這種話未必就能作準。
既然動了手,他就得裝下去。
其實他並不是急色兒,目的是在試探。
本來他打算守株待兔,如今忽然覺得待不下去了。他不願冒這麼大的風險。
要等朱顏自己露出馬腳,等到什麼時候?
“那……就好,協…小美人兒,那……就好。”
蕭舞陽醉的很厲害,他一把抱起朱顏,穿過走廊,走廊盡頭就是卧房。
他的手臂就像兩道鋼箍,緊緊的連朱顏兩條雪白似的藕箍住了。
他一向對待女人並不如此粗魯,除非他是醉了。
酒後無君子,什麼事都千得出來。
酒能亂性,縱然做錯丁什麼,事後也會有人原諒。
所以他才喝酒,喝了酒才動手。
朱顏像是已經屈服,她面紅如火,吐氣如蘭,像頭馴善的小綿羊。
“好人,你輕一點啊!”
“我……我知道,我……我輕……輕一點。”蕭舞陽口裏咿咿唔唔,手臂箍的更緊。
對付這樣一個小美人,為什麼用柔情密意?
不,他怕陰溝里翻了船。
“火……火……”庭院裏忽然有人大叫:“失火啦……,失火啦”只聽劈劈啪啪,火勢說起就起,熊熊火光已從走廊外花叢隙中照射過來。
花叢那邊是幾間下房,與這邊正房相連,從檐廊下本來可以繞行過去。
這是把怪火,竟然如此湊巧。
但若不立刻搶救,這片房舍可能化為灰燼。
蕭舞陽忽然哈哈一笑,放下了朱顏,笑聲爽朗,語音清亮,連半分酒意都沒有。
“我過去瞧瞧就來。”
“我怕。”朱顏的身子像在發抖。
“怕?”蕭舞陽大笑,放心,燒不到,這隻不過提醒蕭某小心火燭。說話中身形一閃,人已越過廊外一簇花叢。
他並不擔心這把火燒起來,也不擔心毀了這片房舍,只想找出這個縱火的人。
此刻他至少已明白一件事,朱顏還有幫手。
火是從一間堆積雜物的下房裏燒起來的,雜物不該起火,沒有引火之物,也沒有火種。
房裏沒有住人,找不出縱火的人是誰。
但火起之時卻充了油脂和硫磺味,要是沒有油脂之類東西,火不會燒得那麼快。
這些雜物中哪裏來的油脂?
火已滅了,四名守了庭院的黑衣人並排垂手而立,神色肅然,就像四根木頭。
蕭舞陽神色自若,安詳地坐在那張流蘇軟椅上,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是誰先發現起火的?”
“小的。”排在第三的那個黑衣人應了一聲。
“瞧見了什麼?”
“火,瞧見了火。”
“除了火以外。”
“煙。”
“煙,裏面有什麼?”
“煙裏面?”那人怔了半天,忽然雙目一睜:“大爺,煙裏面好像有一溜煙。”
“那熘煙呢?”
“一晃就不見啦!”
“誰是第一趕來救火的?”
“這個,小的得想一想。”那人皺起眉頭,思索一會,忽然道:“對了,廚房裏的趙大娘,她提着一桶水很快就趕來了。”
“真虧了她,要不是那桶水……”蕭舞陽笑道:“好,沒事啦,以後當心就是。”
蕭大爺居然如此寬宏大量,這是少見的事。
莫非他已問出了什麼?
趙大娘年紀並不能很大,可能三十還出頭。
因為她整天窩在廚房裏,整天繫着一條油膩膩的圍裙,連頭髮的懶得梳理,實叫人看不起眼。
若是仔細瞧瞧,她不但臉龐兒生得十分俏麗,還有雙靈活的大眼睛。
可惜沒有人仔細瞧過。
蕭舞陽已經算得是一個很精細的男人,居然連他也沒注意,這個整天窩在廚房裏的女人。
趙大娘本是雇來燒飯的,因為她燒得一手好菜。
一個燒飯的女人整天窩在廚房裏,這有什麼不對,甚至還是一種合情合理的事,大都引不起別人的注意。
就算她有幾分姿色,若是不好好打扮,沒有像樣的衣服,蓬着一頭亂髮,整天繫着一條油膩的圍裙,誰會多唯一眼?
所以她叫趙大娘。一個女人叫成了“大娘”,就表示她已不再年青,不再好看,只是一個平庸的婦人。
但蕭舞陽卻已發現,她不是個平庸的婦人。
至少她的身手不凡。
趙大娘此刻就在廚房裏,一支大木盆盛滿了水,她正低着頭洗洗碗筷。
她很勤勞,很忠於自己的職守,凡是自己份內的事,每一件都做的很好。
忽然有個人走了過來,就在木盆前面停了下來。
這個人居然就是蕭舞陽。
蕭大爺走到廚房來這還是第一次。
他手下好手雖多,對這件事他不想假手別人,他自己來了。
因為他已料到這件事很棘手。
趙大娘怔了一下,站起身來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大爺,是你……”她蓬亂的髮絲掩蓋了半張臉,也掩蓋了那雙靈活的大眼睛,她垂下頭來,有點忸怩不安。
“你就是趙大娘?”
“是的,小婦人姓趙。”
“說的不錯,是個小婦人。”蕭舞陽笑道:“不到三十吧!”
“三十五啦。”
“你保養得真好,”蕭舞陽雙目如刀道:“若是換件衣裳,好好梳洗梳洗,只怕會年輕十歲。”
“大爺說笑了。”
“這不是說笑,從你臉上看得出。”蕭舞陽笑笑說:“我一向不會走眼的。”
“這……”
“你甚至還是個大美人。”
“大爺,你……”趙大娘的頭垂得更低了。
她是羞怯還是故意做作?難道是怕這位蕭大爺有意調戲於她?
“抬起頭來。”蕭舞陽說。
“大爺,你……你……”
“我拾到了一樣東西。”蕭舞陽從衣袖裏掏出一方白綾手絹,手絹一角,綉着一朵盛開的菊花,綉工十分精巧、別緻。
“大爺在哪裏拾的?”
“這不重要,我只問是不是你的?”蕭舞陽神色拎然:“這裏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朱顏,一個就是你,朱顏沒有這條手絹。”
“小婦人不懂大爺的意思。”
“不懂?”
“是不是小婦人不配用這種手絹?”
“配,當然配,綉上這朵菊花就更配了。”蕭舞陽大笑說:你承認是不是?”
“不錯,是小婦人的。”
“好,你拿去。”蕭舞陽將手絹遞了過去。
趙大娘接在手裏,目光中閃過一抹迷惑之色,她記的很清楚,絕沒遺失這條手帕,但這條手絹的確是的,莫非蕭舞陽搜過她的住處?
但也還是沉住氣,因為還是估不透,這條手絹上有什麼破綻?
“大爺真好,為了小婦人這條手絹……”趙大娘說:“謝謝大爺。”
“先別謝。”
“別謝?”
“因為我還有點奇怪。”
“奇怪什麼?”
“這樣一條好手絹,照說應該香噴噴的才對。”蕭舞陽目閃棱芒:“怎麼充滿了硫磺味……”趙大娘怔了怔,神色為之一變。
她萬沒料到蕭舞陽如此精明,只怪自己百密一疏,竟然在這件小事上露了馬腳。
“這個”趙大娘後退了一步。
“看來昨夜縱火之人已經呼之欲出了。”蕭舞陽縱聲大笑。
“是嗎?”趙大娘一驚之後,立刻定下神來。
“你有什麼解釋?”
“有。”趙大娘道:“只看我願不願。”語氣變了,居然很硬。
“哈哈。”蕭舞陽笑了一聲:“蕭某人早就知道,趙大娘非省油的燈。”
“蕭大爺要審問我?”
“怎麼說都可以。”蕭舞陽臉色微微一沉:“總之一句話,蕭某人不願蒙在鼓裏。”
“蕭大爺就請問吧!”
“你當然不是趙大娘。”
“就問這個?”
“不必,你是粉菊花薛夜兒。”
“啊呀!”趙大娘一驚,蕭大爺真不含糊,一下子就掀了小婦人的底。她承認了,她就是薛夜兒。
“其餘的你自己說吧!”
“說什麼?”
“照直說,一字不瞞。”
“總得有個題目。”
“別打馬虎,說什麼你應該明白。”蕭舞陽冷冷的道:“至少憑你粉菊花薛夜兒,還不至論落到替人家幫傭燒飯吧!”
“說的也是,可惜……”
“可惜什麼?”
“蕭大爺也許不信。”薛夜兒吐了口氣,“可惜我也是蒙在鼓裏。”
“嘿嘿,你不覺得這種話聽來好笑了。”蕭舞陽眉蜂一聳:“薛夜兒,你該不是吃錯了葯吧?”
“沒有。”
“既然沒有,為何胡言亂語?”
“蕭大爺,你別逼我。”薛夜兒忽然道:“我也許不是你的對手,但……”
“便你頗有點來頭,對不對?”
這薛夜兒又是什麼來頭,就他所知,粉菊花薛夜兒是個神秘的女人,在他一冊私藏的“江湖名人錄”裏面,只約略記載了薛夜兒三十五歲,名號粉菊花,門派不詳,亦俠亦盜,身手不凡。
至於他如何知道她就是薛夜兒,完全是憑那條手絹上繡的一朵菊花。
想不到靈機一動,誤打正着,一口道破,對方果然就是薛夜兒。
“我跟蕭大爺還是初會,交淺不言深。”薛夜兒忽然笑道:“只能點到為止。”
這真的是在打馬虎,居然說出這種話來,未免太小看蕭舞陽了。
她沒有想到如何脫身?
“哈哈,有意思,哈哈,有意思。”蕭舞陽真的在笑:“好一個交淺不言深。”
“不對嗎?”
“什麼都對,只是時刻不對。”
“時刻?”
“此時此刻,想談交情已晚,若想施用,恫嚇,就必須言之有物。”蕭舞陽冷笑一聲:“當今武林能唬住蕭舞陽的只怕為數不多。”
他遲遲沒出手,顯然是想迫使對方說出背後撐之人。
“多少總有幾個。”
“當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蕭舞陽道:“不過這些值得蕭某人敬仰的高人,多半是超然物外,早已不願插手江湖是非之爭。”
“這個並不盡然。”
“此話怎講?”
“蕭大爺所說的只是那些芒鞋竹杖、閑雲野鶴,自命品格清高之輩,其實這些人徒托虛名,未必個個都是絕世高手,只不過裝模作樣而已。”
“高論。”
“蕭大爺莫非有點興趣?”
“興趣是有,卻不在此,話扯遠了,只怕蕭某人沒有耐性。”
“哦。”
“暢論天下英雄,應該青梅煮酒,此刻此時移事易,蕭某人不喜歡聽弦外之音。”
“蕭大爺要聽什麼?”
“你當然明白。”
“要我說同為何來此幫傭?要我供出為何縱火?要我指出一個人來?”薛夜兒笑道:“這爽快吧?”
“對,很爽快。”
“好,我說。”薛夜兒忽然目先一抬,向蕭舞陽身後望去:“有人來了。”
那有這樣巧,這種事騙得過蕭舞陽嗎?
她是不是想趁蕭舞陽回頭查看之時,乘機使出一記殺手絕招?
這當然是極為可能的事。
但這一計並不高明,蕭舞陽怎會上這種當?
再說憑蕭舞陽的精細,加以手下高手眾多,附近庭院自是早有防範。
莫說一個人,就是一頭蒼蠅飛進來,也得鼓動一下翅膀,豈能不驚動守衛之人?
“好主意。”蕭舞陽冷笑一聲:“可惜……”豈料笑聲未了,忽然覺出不對,憑他敏銳的聽力,已察出有縷勁風直向腦後疾襲而來。
人未照面就居然發出了暗器。
這種背後下手的行徑,也不見得是什麼高明人物。
蕭舞陽冷冷一哼,居然還沒回頭,就像腦後長了眼睛一股,身形微側,兩指虛空一鉗,已然夾住一物。
但他的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過薛夜兒。
手指夾住的是宗什麼暗器?他只感覺到毛茸茸,軟綿綿,赫然是片紅色羽毛。
羽毛當然不是暗器?當然沒有殺傷力。
但一片羽毛居然能當暗器發出,而且能夠帶起一縷勁風,這就不是常人所能及了。
至少他蕭舞陽辦不到。
蕭舞陽辦不到的事,放眼江湖,誰還有這份能耐?
更令人驚異的是這人並未現身,打出這片羽毛至少不在改丈以外。
蕭舞陽不禁臉色微變。
能讓蕭舞陽變色的事當然是件大事。
這片羽毛代表什麼,他當然知道,這就是江湖上盛傳一時的“飛羽令”。
沒有人知道飛羽令的主人是誰,但這飛羽令卻在江湖上時隱時現,經歷了三十年。
抗拒飛羽令的人,結局都很悲慘,也就是說很少有人活出命來。
也許只有一個,那就是碧蘿山紅葉谷的龍比干。
據說他不但抗拒過飛羽令,甚至不只一次見到過飛羽令的主人。
他的結果呢,人雖沒死,打從那時起,他就沒再跨出過紅葉谷一步。
他雖沒表示過封劍歸隱,但事實上已成一個廢人。
甚至有人傳說,他已失去武功。
當然,這些傳聞之言都沒獲得證實,但他不出紅葉谷一步,已等於失去了武功。
不能叱吒風雲,行俠江湖,空有一身武功何用?
蕭舞陽手中拈着這片紅色羽毛,臉上神色數變,一時間顯得十分困惑。
“蕭大爺,放我一馬吧!”薛夜兒微微一笑。
“好,你走。”這就是蕭舞陽的答覆,他從來沒有這樣爽快過,如今居然一口應允。
“謝謝蕭大爺。”
誰都沒提起過紅羽毛的事,這片羽毛又輕又微,也許不值一提。
但這又輕又微的羽毛卻能令蕭舞陽慷慨放人。
“如果你肯留下來,這件事就像沒有發生。”蕭舞陽忽又想到了什麼主意。
“留下來燒飯?”薛夜兒的眼珠烏溜溜的一轉。
“這個……”蕭舞陽怔了一下。
他雖然機智敏捷,一時間竟也答不上來,留下薛夜兒做什麼。
他已有的朱顏,難道還想一箭雙鵰?
當然,他並不是這個意思留下薛夜兒,只不過想深一層了解飛羽令的主人。
可惜他找不到留下薛夜兒的籍口。
除非他想強留。
但飛羽令還在手裏,這種念頭他已打消,他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薛夜兒當然沒有留下的意思,因為也行藏已露,自己作不得主。
“蕭大爺,後會有期。”薛夜兒說。
“這話當真?”蕭舞陽居然要把對方一句客氣緊緊抓祝“山不轉路轉,總會碰上的。”
“但不知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情況?”
“至少不在廚房裏。”
“對,對。”蕭舞陽縱聲大笑:“那時候你也不是趙大娘。”
三號、五號、八號、十二號、十九號。
五個人高矮不齊,衣飾相貌各異,分別報上名號,規規矩矩站成一排。
蕭舞陽從頭到尾掃了一眼,神色顯得十分凝重。
五個人屏息凝神,蕭舞陽沒有吭聲,這五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蕭舞陽目光一轉,又從尾掃到頭,然後輕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
“有誰知道一個外號叫粉菊花的薛夜兒?”
“小的知道。”這是三號。
“小的也知道。”這是八號。
“小的幾乎栽在她手裏。”十九號皺起眉頭。
只有五號和十二沒響,五號是胡鐵拐,他來自西涼,對中原武林人物知道不多。
十二號瘦小枯乾,膚色幼黑,卻生的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他叫呼延樓。
三號身軀偉岸,面如淡金,神態威猛騾悍,此人來頭不小,原是西南三十六寨總寨主,擅使雙鞭;外號龍虎鞭王的秦七鼓。
本來稱“霸”稱“王”,如今居然在蕭舞陽面前自稱“小的”,真不知人所為何來。
八號和十九號卻是兩名武林新起之秀,一個叫史明,一個叫喬景,都是名門高徒,因仰慕蕭舞陽的才華武功,而投在麾下。
喬景之所以屈居十九,址囚為年紀太輕,頂多不過二十齣頭。
只不知他是為何幾乎死在薛夜兒手裏。他沒說,蕭舞陽也沒問,因為此刻無暇談到這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就是廚房裏那個趙大娘。”
“是她?”眾人齊是一驚。
“她已經走了。”
“走了。”
“立刻分頭追查。”蕭舞陽掏出五枚早就摺好的紙捲兒,每人給了一個:
“照計行事。”
凡是重大機密之事,他-向不用口說,習慣用這種方式發號施令,他說過“分頭追查”,這五個人當然不能聯手,任務也不盡相同,因為那是五枚紙捲兒。
到底他要把薛夜兒怎樣,這五枚紙捲兒就是胡蘆中的葯,也就是“錦襄妙計。”
五個人走了。
蕭舞陽來回踱着方步,皺眉尋思了一陣,忽然轉向門外說道:“傳喚宋牽牛。”
“是。”門外有人應了一聲。
“喚他作什麼?”一條纖瘦的人影忽然閃了出來,竟然是朱顏。
“你不是在後庭賞花嗎?”蕭舞陽怔了怔,他奇怪暗裏派去監視她的人怎麼沒爭先傳報。
“我不是賞花。”朱顏娉娉婷婷走了過來,笑盈盈的道:“我只是走馬看花。”
“不錯,你的人比雙馬還快。”
“是嗎?”朱顏笑道:“這些時我跟你學習武功,身子輕靈多啦!”
“你學得真快。”
“我聰明嘛。”朱顏兩顆晶亮的眼珠烏溜溜一轉:“你怕不自我青於出於藍?”
“也許吧。”
“也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猜不透一顆女人的心。”
“哦。”朱顏笑了:“你不是說最了解女人,而且一向引以自豪嗎?”
“這要看什麼女人,”蕭舞陽道:“像廚房裏那個趙大娘我就看走了眼。”
“怎麼啦?”
“你不知道?”蕭舞陽微微一笑。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去廚房。”朱顏若無其事的道:“那女人做起事來像是蠻利落的。”
“對,”蕭舞陽道:“身手也很利落。”
“身手?你是指武功嗎?”
“我想是的。”
“你想?你在說什麼?”朱顏笑道:“一個燒飯的女人有多大的武功?”
“她就是粉菊花薛夜兒。”
“粉菊花?這名字蠻好聽的埃”
“你難道沒聽過?”蕭舞陽笑了,幾乎是一種獰笑,目光眈眈,盯在朱顏臉上。
“奇怪,我哪裏聽過。”朱顏嫣然含笑沒有絲毫異樣。
難道說她跟粉菊花真的沒有關連?粉菊花放起那把及時火,難道不是為了解脫她的困境?
蕭舞陽盯着她,笑意轉濃。
他笑的很古怪、很冷酷、很滑稽,是種令人心悸的笑,令人發毛的笑,睡不着覺,吃不下飯的笑。
朱顏卻不發毛,她也在笑,是一種甜笑,一種蜜里和糖的甜笑。
這兩種笑成了強烈的對比。
顯然,蕭舞陽落敗了,禁冷獰惡的笑遭到了漠視,沒收到預期的效果。
“宋牽牛大概就快來了。”他要改換一個方式。
“哦。”朱顏反而冷淡了。
“也許我做錯了一件事,但還來得及改正。”蕭舞陽無可奈何的道:“你們夫妻可以團圓。”
他居然作了這樣一項決定,並且故意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團圓??朱顏並不驚異。
“是的,你跟宋牽牛原本是一雙兩好。”蕭舞陽欣然道:“我不該橫刀奪愛。”
“你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
“聽說一個做大事成大功的人,背後都有位賢淑的好妻子,你是本是認為我不夠賢淑?”
“你……”
“捨棄了我你會後悔的。”
“後悔?”
“我本來想幫助宋牽牛,可惜他資質太差,所以我選擇了你。”朱顏眼一掠:
“你雖勉強稱得上一代霸才,可惜氣度不夠恢宏……”話中有褒有眨,蕭舞陽不禁一怔。
這“一代霸才”四個字聽了當然舒服,加上“勉強”兩個字應當不夠意思了。
“你找宋牽牛幹嗎?”朱顏嘟起小嘴,繼續道:“你當我沒人要了。”
“這個……”
“別這個那個,”朱顏笑容已斂,冷冷的道:“我要找丈夫還得找個真正的丈夫,的確有把握,讓他一夜之間成為武林盟主……”“會有這種事嗎?”
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這個玲瓏剔透的女人顯然不可小覷,而且充滿了神秘。
神秘就是力量,一種令人不可捉摸的力量。
蕭舞陽雖然不信她能在一夜之間捧出一個武林盟主;但已感覺對方也並非信口雌黃,普通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怎敢說出這種話來?
朱顏是憑什麼?
顯然,她背後一定有個厲害人物,這個人也許就是“飛羽令”的主人。
對蕭舞陽來說,這是宗很大誘惑,他並不翼望有人能把他一夜之間捧成武林盟主,卻想利用朱顏揭開這個經歷了三十年的隱秘。
他敢確定,關鍵就在朱顏身上。
雖然朱顏沒說出什麼,至少地已表明了態度,暗示她手裏有張王牌。
她也沒展露什麼奇功異能,卻已隱隱約約顯示了她不是個弱女子,畫龍點晴,一切都恰到好處。
事實上已不用他此刻表明,那個在半途上救了宋牽牛怪老頭不是她還有誰?
蕭舞陽審度情勢,發現剛才要攆走朱顏,委實大錯持錯,攆走了她於自己有什麼好處,只不過又多樹下一個強敵。
不管怎麼說,這個算盤打的不精。
照目前的情形,雖然不能肯定朱顏能為己用,至少可以保持一種微妙的關係。
甚至在這種關係中,可以找出朱顏的真正意圖。主意打定,臉色也立刻變得緩和起來,但還是保持幾分矜持,因為他是武林矚目的蕭大爺。
“好,我考慮。”
“也不必過於勉強。”
“朱顏。”蕭舞陽笑道:“你真會說話。”
“女孩子就是一張嘴,其實心裏軟得很。”朱顏美目一盼:“還望蕭大爺多多包涵。”
“怎麼,越來越生分了?”
“這還算好。”朱顏意味深長的道:“若是蕭大爺不考慮,只怕就從此蕭郎是路人了。”
弦外之音,暗示有反目之意。
“蕭郎成路人之後,會不會禍起蕭牆?”蕭舞陽居然大笑,但他笑的並不自然,只是在掩飾眼前的尷尬場面。
“這很難說,看你怎麼應付,若是應付的好,就不會蕭牆禍起了。”朱顏並不退讓。
怎麼才算應付得好?
蕭舞陽當然懂得她的含意,他微微一笑道:“朱顏,這些話好像都是啞迷能不能坦誠相見,把話說得更清楚一點……”“能。”
“你說。”
“先得確定我們之間關係。”
“關係。”
“對啊!朱顏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到底是你的部屬,還是侍候你的下人?”
“部屬?下人?這太言重了。”蕭舞陽笑道:“我從來沒有這麼想。”
“你怎麼想?”
“好像外人都把我們看作夫妻。”
“我是問你。”
“我也這樣想的。”
“真的嗎?”
“至少我們住在一起。”
“既然如此,那就好說啦。”朱顏道:“從現在起,你主外,我主內。”
“好哇!”
“別答得這麼爽快。”朱顏眼珠一轉:“須知我們不是普通夫妻,我說主內並不是管些油鹽柴米。”
“那是什麼?”
“這要看你乾的什麼行業。”
“無業。”
“這不對吧?”朱顏笑道:“若是真的無業你怎麼生活?你又不是家財萬貫,也不是南庄有田,北庄有地,騾馬成群……”“朱顏。”蕭舞陽笑了:“你要掀的底?”
“你剛才不說要坦誠相見嗎?”
“不錯,我是說過。”蕭舞陽道:“我也並非無業,只不過這業與常人不同。”
“怎麼不同?”
“你當然明白,這是武林霸業。”蕭舞陽眉峰聳動,神態忽然變得豪邁起來。
“好。”朱顏道:“我總算找對了人。”
“說你的吧。”
“還是老話一句,我主內,你主外。”朱顏道:“我運籌帷幄,你決勝千里。”
蕭舞陽呆了一呆,忽然大笑。
“你笑什麼?”
“你的意思是由你設謀定計,我去廝殺?”
“這有什麼不對?”朱顏道:“欲成武林霸業,自是難免刀頭舔血,劍底驚魂,就連古代盛德之君,有幾個不動干戈得來的天下。”
“話倒是不錯。”
“還有哪裏錯了?”
“先說說你怎樣運籌帷幄?”
“這個我要先問你,你知不知道你想雄霸武林,當前第一敵是誰?”
“這個……”
“不要支吾,說出來。”
“一定要說出來?”
“當然要說。”
“你。”
蕭舞陽當代梟雄,一向心機深沉,他當然知道當前第一號勁敵是誰,不過很含蓄,只說了一個字,這個字當然不僅漢說的一個人,朱顏只是代表。
朱顏笑了,燦然一笑。
她沒承認,但也沒否認,不過話卻說得越來越明朗,越來越露骨。
“有了我替你運籌帷幄,你已沒有第一勁敵,目前只有第二號……”“第二號?是淮?”
“紅葉谷。”
“紅葉谷?”蕭舞陽道:“你是說龍比干?”
“我說的是紅葉谷,你要說龍比干也好,說他那些龍子龍孫也好,反正都是一樣。”朱顏頓了一下,又道:“如今就有個龍孫子找上來了。”
“是的,他叫龍行雨。”
“你打算怎對付么?”
“我本來不想跟龍家作對,如今……”
“不想?”朱顏笑道:“你不是不想,只是不願硬碰硬,想慢慢地蠶食江湖……”蕭舞陽臉色微微一變,沒有作聲。
“說下去。”
“既然人說第二號勁敵就是紅葉谷,這就得好好計議計議了……”“跟誰計議?”
“當然是跟你。”蕭舞陽居然不計朱顏剛才頂撞之言,臉上又泛起了笑意。
“榮幸之至。”
“你說說看,至於這個小龍孫子,難道還用得着蕭某人親自出馬?”
“千萬別輕敵,這小龍孫子頗有大將之鳳。”
“是嗎?”
“至少你第一批派出去的人已經全軍盡沒,灰頭土臉,弄得十分狼狽……”
“你都知道?”蕭舞陽怔了怔。“這回派出的人只怕也不怎麼靈光。”“這回?”
蕭舞陽又是一怔:“朱顏,這回我派了什麼人?”“就是剛才那五個人。”不錯,剛才蕭舞陽的確派出了五個人,這五個人就是龍虎雙鞭王秦七鼓,以及胡鐵拐、呼延樓,還有兩個江湖後起之秀史明和喬景。
但五個人臨去之時,蕭舞陽已說的明明白白,他們的任務是追查粉菊花薛夜兒。
既然朱顏知道這回事,顯見她就藏身附近,莫非她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難道沒聽清楚?
“你好精明。”蕭舞陽居然沒有否認。
他知道這件隱秘已被揭穿,強詞掩飾是最愚笨的行為,她當然不笨。
“你的花招真不少。”朱顏吃吃笑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你怎麼知道的?”
“這很簡單,你若是要對付薛夜兒,憑你之能,擒住她易如反掌,若是只想追查她的行蹤,派一兩人就已足夠,何必大張旗鼓。”
“哦。”
“再說要追查薛夜兒,也該派出身法還輕靈之人,何必派出一員大將……”
“大將?”
“龍虎雙鞭王秦七鼓不算大將嗎?”
“他很不錯。”
“這就對了。”朱顏繼續道:“目前正是用人之際,當然不會派上這個龍虎鞭王去追蹤一個行蹤飄忽的女人,此人鞭法雖然精絕,輕功提縱之術卻非所長,你難道不懂得量材適用?”
“真瞞不過你。”蕭舞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