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烏雲流動,殘月無光,已是子夜過後。
氣勢雄偉,聳拔嵯峨的太華山,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落雁,雲台諸峰環繞下的“仙狐谷”,更是晦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谷中荊棘叢生,
荒草及膝,古柏畸松,隨風晃動,好似待人而噬的怪物。
這是一座獵戶樵夫望而止步的恐怖絕谷,多少年來沒人敢入谷口一步,也沒有人知道谷
中真實的情形。因為,凡是冒險進入谷中的人,便永遠失去了他的蹤跡。
這時的“仙狐谷”,更是陰氣森森,恐怖駭人,數點綠光磷火,飄忽遊動,時明時熄,
晃動的小樹矮松,直疑是夜遊的鬼影冤魂!
濃密的畸松古柏間,不時響起一陣飛禽驚慌的振翅聲,和夜梟偷襲宿鳥的凄厲尖噑,令
人聽來,毛髮悚然,不寒而慄,愈增恐怖氣氛。
一蓬雲隙瀉下的暗淡月光,緩慢的掠過“仙狐谷”的中央,在濃郁的畸松古柏間,隱約
現出一座岌岌可危的青石牌坊。
石坊內,是一條巨石鋪成的筆直甬道,長約數十丈,石縫間,已生滿了及膝荒草和藤蘿,
每隔三五丈,便有一具蜷卧的慘白骨髏,不時閃過一絲螢火!
甬道的兩邊,相對並列着石人,石馬、石羊,想是年代已久,石人已看不清口鼻,馬羊
也沒有了耳角。
一方丈二巨碑,坐落在甬道的盡頭,缺角裂痕,碑面斑剝,字跡已模糊不清了。
碑后三丈處,即是一座以鐵沙砌縫的高大石冢,石面光滑,寸草不生,但卻積滿了松針
枯枝和鳥糞!
石冢圓約六丈,高近九尺,看來十分堅固,根據石冢以鐵沙砌縫,顯然是防止盜墓者的
光顧。
在石冢的方圓數十丈內,粗大的畸松古柏之間,散置着無數怪石,看來雜亂無章,實則
井然有序,而在這些怪石間,也橫倒着十數具慘白骨髏。顯然,這些枉死鬼,俱是自恃武功
高絕,懷着貪婪好奇之心,逕由花蓮、公主兩峰上潛進谷來。
在樵夫獵戶的心目中,這座恐怖絕谷,是千年狐精修鍊的妖窟,在武林高手的心目中,
這座神秘絕谷中,必有人人慾得的珍品至寶。但是,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座“仙狐谷”中有什
么寶藏,也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座鐵沙砌縫的石冢內,究竟埋着些什麼東西。
烏雲漸散,殘月西墜,晦暗的“仙狐谷”中,已升起薄薄煙霧。
就在這時,由谷口東南方的橫嶺上,蒙蒙的薄霧中,驀然現出一道快速人影,疾馳而下,
直向谷口奔來。
顯然,這又是一個自恃武功高絕,懷着貪婪好奇之心,前來“仙狐谷”送死的武林高手。
只見那道人影,身法快速至極,閃爍的目光,一直前視,踏着荒草亂石,迎着繚繞雲霧,
飛步直奔過來。
根據來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以及宛如御風飛行的身法,的確算得上是武林高手。
隨着那人的快速接近,已經逐漸看清來人的衣着面目。
那是一個身材瘦小,一身黑衣,年約五十餘歲,面目黝黑,身上未攜兵刃的老人。黑衣
老人,削腮圓睛,稀疏灰須,微顯下勾的鼻子,兩片薄薄嘴唇,一望而知,是一個工於心計
的人。
到達谷口,黑衣老人的身形毫不遲疑,依然奔馳如飛,直入谷內。
谷內已佈滿了蒙蒙薄霧,視線更顯得模糊,但黑衣老人,卻一連幾個起落,已到了岌岌
可危的青石牌坊下。
根據黑衣老人的毫無顧忌,以及對路途的熟悉來看,顯然是知道谷中詳情的人。
黑衣老人到達石坊下,卻不進入,竟飛身縱向左側數丈外的一株畸形斜松,接着,飛騰
縱躍,踏着散佈松柏間的怪石,逕向石冢前奔去。
這時,才發現黑衣老人的身形,忽左忽右,忽斜忽直,有時越三石一停,有時隔五石點
足,但他腳下所踏的怪石,卻俱是方形的。
根據黑衣老人熟諳怪石的佈置和作用,谷中的怪石陣,可能是他設置的,他前來“仙狐
谷”的目的,也許是要取出石冢下的寶物。
黑衣老人極快的縱至高大石冢前,他吁了一口氣,似是放鬆一下緊張的胸懷。接着,他
躬身審看冢前的地面,俯下身去甩手一敲,嗡嗡之聲,歷久不絕,地下顯然是空的,根據敲
指的錚然聲音,冢前地面,顯然是一方巨大鐵板。
黑衣老人一聽鐵板下的嗡嗡回聲,削薄的唇角,立即掠過一絲得意微笑,轉首看了一眼
西墜的暗淡殘月,遂即坐在石冢前,竟盤膝調息起來。
根據他的種種舉措判斷,如果不是等他尚未到達的夥伴,便是時機未至,尚不能將藏寶
取出來。
就在黑衣老人合上雙目的同時,丈二巨碑后的草叢中,突然極緩慢的伸出一隻小巧的白
玉兔來。
接着,是一個猴臉削腮的小腦袋,炯炯的一對小眼,機警的注視着合目盤坐的黑衣老人,
將那隻小巧玉兔的尾部,悄悄銜在唇內,立即吹出一道淡淡白煙,同時,有一絲奇異香味彌
漫空氣之間。
那道淡淡白煙,一經飄至盤坐調息的黑衣老人面前,老人立即開口打了一個呵欠,身形
一歪,立即倒在地上。
隱身草叢中的那人一見,挺身躍了出來,竟是一個身材矮小,年約二十五六歲,一身黑
布勁衣,同樣徒手未攜兵刃的年青人。
那人神色驚喜,眼射精芒,首先將小巧的白玉兔,謹慎的放進懷中,急步走至黑衣老人
身前,迅即蹲身下去,立即伸手向老人的懷中摸去。
一陣摸索,黑衣青年人突然驚喜的跳起來,伸手一看,掌中已多了一個金絲精繡的黃緞
小錦囊。
黃緞小錦囊,長約四寸,寬僅八分,裏面似是裝有一個長圓形的東西。
那人甩手揑了捏,卻不敢解開囊口的金絲鸞繩,因為那上面還密封着一個精巧的珊瑚扣。
就在這時,頭上古柏松枝間,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驚心的凄厲梟嗚!
黑衣年輕人身形一戰,頓時想起什麼,機警的游目看了一眼左右前後,竟向黑衣老人來
時相反的方向,飛身踏着石冢左側林間怪石,繼向石坊右側馳去,而他腳下所踏的怪石,卻
一律是圓的。
顯然,這個黑衣年輕人,也是熟悉谷中情形的人,也許正是黑衣老人要等的夥伴。
只見黑衣年輕人,縱至石坊,毫不遲疑,展開輕功,直奔谷口。
馳出谷口,折身向西,沿着雲台峰角,直向近百丈外的一座林前馳去。
正在急急奔馳間,一片亂石小樹中,突然躍出一個濃眉鍰眼,背插單刀,身穿一襲藍緞
勁衣,年約三十餘歲的健壯大漢來。同時,註定急急奔來的黑衣年輕人,關切的壓低聲音,
問:“蔣老弟,得手了嗎?”
身穿黑衣的蔣姓青年人,驟然一驚,急忙剎住身勢,定睛一看,立即興奮的點着頭,說:
“拿到了,很順利!”說話之間,在懷中將那個黃緞小錦囊取出來。
藍衣勁裝大漢一見,神情激動,滿面驚喜,不自覺的急步向蔣姓青年身前走去,一雙炯
炯鍰眼中,充滿了貪婪光輝。
蔣姓青年,突然驚覺有異,不由迷惑的問:“沈兄,你不在松林前等我,為何藏身在此
地?”
姓沈的藍農勁裝大漢見問,面色一變,神情立現慌急,不由壓低聲音,焦急的解釋說:
“是我師叔命我來接應你,他老人家現在松林里等……”
話聲甫落,佯裝震驚的舉手一指谷口,惶聲說:“不好,那傢伙追來了!”
蔣姓青年大吃一驚,面色立變,不由惶急的回頭去看。
就在蔣姓青年回頭的同時,藍衣大漢倏舉右腕,寒光如電一閃,單刀猛砍蔣姓青年的肋
肩。
蔣姓青年一見身後無人,悚然一驚,暗呼不好,心知受騙,待要飛身暴退,寒光已經照
面。
一聲剌耳驚心,震蕩夜空的凄厲慘噑,蔣姓青年立被劈下的單刀斬為兩片,鮮血飛濺五
臟齊出,登時氣絕。姓沈的藍衣大漢,對蔣姓青年的凄厲慘叫,似是感到非常震駭,他驚惶
看了一眼二三十丈外的松林,翻腕將刀插回背後,立即奮力將緊緊握在蔣姓青年手中的小錦
囊取出來。
他略微看了一眼小錦囊,飛身縱至一方三角岩石后,匆匆將錦囊壓在岩石下,展開輕功,
急急向林前馳去。
剛剛到達林前,便聽到林內傳來一陣快速的衣袂破風聲。
姓沈的藍衣勁裝大漢,似是知道來人是誰,趕緊深深吁了口長氣,竭力抑制着慌亂情緒,
以免露出馬腳。
寬大人影一閃,一團勁風襲面,松林邊緣,已多了一個頭罩蒙面盔,身穿黑大氅的人。
那人身材魁梧,較之藍衣大漢尤高出了一頭,除了一雙冷芒閃射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真實年
齡和面目,也看不出他大氅內穿何衣物。
藍衣大漢一見,慌得急忙迎前數步,惶聲說:“師叔,方才那聲慘叫,有點像是蔣沖能!”
頭罩蒙面盔的那人,目注谷口方向,微一點頭,以蒼勁的聲音,擔心的說:“可能是他!”
說罷,有力的一揮手,沉聲說:“走,我們過去看看。”
於是,展開輕功,直向谷口方向如飛射去,身法之快,宛如掠地平飛的巨鷹,一望而知,
也是一個功力深厚的高手,根據他的蒼勁聲音,顯然也是一位老人。
姓沈的藍衣勁裝大漢一看,神色愈顯驚惶,但他略微遲疑,仍毅然追了過去。
待他追至那片小樹亂石處,頭罩蒙面盔的老人,早已立在蔣沖能的兩片血淋淋的屍體前。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望着血泊中的蔣沖能,目露凶光,冷電閃爍,久久才抬頭望着惴惴
不安的藍衣勁裝大漢,強抑心中的怒火,沉聲說:“你快去前面橫嶺上伏着,如果發現有人
前來,就學狼嗥警告我……”
藍衣大漢一聽,面色立變,不由惶聲說:“師叔,萬一‘鍾八爺’在嶺上……”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立即嗔目怒聲說:“他殺了蔣沖能,必然仍回‘仙狐谷’,你快去!”
藍衣大漢不敢遲疑,恭聲應了個是,只得轉身向橫嶺前馳去。
就在藍衣大漢轉身的同時,頭罩蒙面盔的老人,目光突然一亮,脫口沉聲說:“回來!”
藍衣勁裝大漢,聞聲渾身一戰,急忙剎住身勢,有些顫抖的惶聲問:“師叔……?”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立即放緩聲音說:“你在此地等我,我去谷中找鍾八!”說罷,不待
藍衣大漢說話,逕向谷口方向馳去。
這時五更已盡,天將破曉,殘月早已沉沒,整個山區內,依然是昏暗沉沉。
藍衣大漢目注如飛馳去的師叔,心中暗自歡喜,一俟那道寬大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立即
飛身縱向那座三角岩石。到達石后伸手一摸,不由驚得渾身一戰,頓時呆了。於是,急忙挺
身站起,奮力一掀,岩石直飛一丈以外。
藍衣大漢低頭一看,完全傻了,額上豆大的汗珠,倏然滲出來。
只見石下泥土平整,光滑如臼,中間尚有岩石壓出的錦囊凹痕,只是那個黃緞小錦囊,
卻不翼而飛了。
藍衣大漢心猶不甘,明知錦囊已被別人盜走,但仍彎身下去,以如鉤的右手五指,猛挖
石下的礫土……
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陰沉懾人的冷笑!
藍衣大漢驟然一驚,倏然回頭,舉目一看,脫口驚“啊”,不由嚇得結舌張口,已經呼
不出“師叔”了!
不知何時,頭罩蒙面盔的老人,已立身在一丈以外的一方岩石上,正以充滿了殺機的目
光,望着藍衣大漢。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陰沉有力的冷冷一笑,說:“想不到我闖蕩江湖數十年,不知鬥倒
多少自命機警多智的高手,如不是在方才你轉身之際看到你背後的單刀,我險些栽在你這初
出茅廬的沈佐駟手裏!”
藍衣大漢沈佐駟,雖然早已驚得魂飛天外,滿頭大汗,但仍沒忘了爬在地上“咚咚”叩
頭,連呼“師叔饒命”。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對藍衣大漢沈佐駟的苦苦哀求,視如未睹,冷冷一笑,陰沉的繼續
說:“今晚的失手,錯不在你,錯在我事先未明白的告訴你,‘追風虎’鍾八,雖然用的是鋼
銼刀,但他近十年來,從不攜帶兵器,而且,最重要的還是任何功力高絕的武林高手,只要
攜帶兵器進入‘仙狐谷”,便休想活着出來。”
說此一頓,突然以關切的聲調,但仍陰沉的問:“沈佐駟,你可有什麼話要我轉告你妻
子和你師父?”
面色如土,汗下如雨的沈佐駟一聽,更是叩頭如搗蒜,連聲戚呼:“師叔饒命,師叔饒
命,請您看在家師的份上,饒了弟子吧!”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突然目光如電,註定藍衣大漢沈佐駟,切齒恨聲說:“你膽大包天,
蒙蔽尊長,老夫焉能繞你!”“你”字出口,早已藏在手中的鵝卵青石,猛然振臂投出,青石
勢如疾電奔雷,呼的一聲,直奔沈佐駟的天靈!
沈佐駟一見,轉身狂逃,尖聲慘叫,本能的雙臂抱頭。
叭的一聲脆響,血漿四射,蓋骨橫飛,沈佐駟的右臂和左蓋骨,立被砸斷砸碎,猛的一
個踉蹌,一頭栽倒就地。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飛身縱下岩石,看也不看仍在渾身劇烈顫抖的師侄沈佐駟一眼,卻
在懷中取出一個小磁瓶,拔下瓶塞,順勢將一些粉紅色的藥粉,散在沈佐駟血漿溢出的腦袋
上。接着,又走到蔣沖能的兩片屍體處,同樣的散了一些粉色藥粉。
回頭再看,只見沈佐駟的破腦袋,“嗤嗤”有聲,直冒白煙,正在逐漸萎縮中。
頭罩蒙面盔的老人,匆匆收起小瓷瓶,展開輕功,直向林前馳去,不一會兒已消失在漆
黑的松林內,而藍衣大漢沈佐駟和黑衣青年蔣沖能的屍體,也瞬間化為兩灘黃水。
時已破曉,半天曙光,在晨霧繚繞的對面橫嶺上,突然又現出兩道快速人影,略微張望,
逕向谷口馳來。其中一人,步履飄逸,身法如行雲流水,一望而知是一位武功已達化境的人。
另一人身形略矮,緊緊跟在那人身後,步履身法,雖然相似,但明眼一看便知,他的火候尚
嫌不足。但是,較之進入“仙狐谷”的黑衣老人“追風虎”鍾八,和方才逃入林內頭罩蒙面
盔的那人,自是又高了一籌。
隨着距離的接近,已逐漸看清飄逸馳來的兩人面目。
當前一人,竟是一個身穿紫緞道袍,五柳長須飄灑胸前的道人。只見紫袍道人,仙風道
骨,修眉細目,看來年僅四十餘歲,手中一柄紫竹青鬃拂塵,隨風飄拂,愈顯得儀容清俊,
超凡不俗。跟在道人身後的,竟是一個丰神俊秀,英姿爽朗的黃衫少年。
黃衫少年,步履飄逸,看來年約十八九歲,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挺直的膽鼻,懸
在如傅粉般的俊面中央,顧盼神飛,秀拔超群,直欲使宋玉望而生慚,潘安自愧形穢,而最
令人感到黃衫少年與眾不同之處,是他那種瀟洒、儒雅,而又充滿了睿智過人的超凡氣質。
紫袍道人和黃衫少年,到達谷口,同時停身,略微觀審了一下谷口的情勢,舉步向谷中
走去。
這時谷中晨霧正濃,光線仍極昏暗,紫袍道人和黃衫少年,踏着荒草亂石,審慎的向前
走去。
前進數十丈,已能看見那座矗立濃霧中的青石大牌坊。
紫袍道人一見,立即和聲說:“雲兒,那就是了。”
黃衫少年凝目一看,發現石坊岌岌可危,上面積滿了松針鳥糞,看樣子一陣大風就可將
石坊吹塌下來。
打量間,兩人已到石坊下,紫袍道人立即以目示意黃衫少年,並以青鬃拂塵指了指石坊
內。
黃衫少年恭聲應了個是,立即面向石坊內,拱手謙和的朗聲說:“裏面是哪位老伯伯,
後生黃劍雲已遵囑前來了。”
把話說完,久久未見有人回答。
黃劍雲功集雙目,凝神一看,只見濃霧瀰漫的石坊內,除了石羊、石馬、石翁仲,以及
巨碑石冢外,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紫袍道人,修眉微蹙,神情詫疑,他對石坊內的情形,似是也早看了個清楚,是以,目
注黃劍雲,以拂塵悄悄指了指石坊內,示意他進去。
黃劍雲恭聲應是,正待轉身進入,紫袍道人突然又關切的說:“雲兒,口訣………”
話未說完,黃劍雲已恭聲低誦說:“入方而圓出,三石停,五石點足,禁攜兵器,忌由
中入。”
紫袍道人聽罷,讚許的點點頭,立即揮了揮拂塵。
黃劍雲再不遲疑,飛身縱向石坊左側雲松下的一方怪石,以黑衣老人的同一步法,逕向
石冢前縱去。他一面前進,一面凝目打量着石冢前後左右的情勢。
驀然,他的秀目冷芒一閃,面色立變,倏然停在一方怪石上。
立在石坊外的紫袍道人一見,心知有異,袍袖一拂,身形快如一縷輕煙,一連兩閃,已
到了黃劍雲立身的怪石上。
黃劍雲一見紫袍道人,立即舉手指着石冢,急聲說:“師父,您看!”
紫袍道人循着黃劍雲的指向一看,只見巨碑之後石冢之前,赫然倒着一個黑衣人影,由
於晨霧正濃,尚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打量間,黃劍雲已焦急的低聲要求說:“師父,讓雲兒先過去看看。”
紫袍道人作了一個“稍待”手勢,同時,運集目力慎審的看了一遍松柏之間和怪石陣內,
之後,才微一頷首,低聲說:“雲兒,我們過去看看吧!”說罷,當先向石冢前縱去。
兩人到達石冢,紫袍道人急步走至仰面倒在石碑下的黑衣老人身前,低頭一看,立即驚
異的說:“雲兒,這是‘追風虎’鍾志得。”說罷,急忙蹲身下去,首先試了試“追風虎”鍾
志得的鼻息,接着又翻動了一下他的眼皮,審視他的眼神。
於是,起身沉思,久久才望着黃劍雲,凝重的說:“追風虎鍾志得,是你祖父‘彩眉叟’
黃天石‘八大金剛’中的最末一位,時下武林中都稱他為‘追風鍾八爺’。鍾志得為人善變,
足智多謀,輕身功夫尤稱一絕,與人交手,左騰右挪,最後終歸被他擊敗,萬一不敵,他可
以展開輕功絕技,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說此一頓,修眉微蹙,又望着地上的“追風虎”鍾志得,自語似的說:“他一生使奸用
詐,詭計多端,是一個專門計算別人的人,今天卻遭了別人的暗算,這的確是件令人難於置
信的事。”
話聲甫落,驀聞黃劍雲,脫口急聲說:“咦,那是什麼?”
紫袍道人聞聲轉首,發見黃劍雲正神色驚異的奔至左側一叢荒草前,俯身撿起一件小巧
的東西。
黃劍雲撿起那件東西,略微看了一眼,急忙走向紫袍道人身前,同時,迷惑而驚異的說:
“師父您看這是什麼?”說話之間,雙手將那件小巧的東西捧至紫袍道人面前。
紫袍道人取過來一看,竟是一個光澤柔潤,色呈淡綠,體積大如鴨卵,雕刻得極為精緻
的小玉兔。於是,湊近眼前細看,發現玉兔的尾端和口內,均有一個米粒大小的孔洞,而且,
有一絲令人暈眩的特殊香味。
紫袍這人看罷,面色微微一變,但仍鎮定的說:“雲兒,這裏面可能是迷魂香!”
黃劍雲驚異的“噢”了一聲,也走至近前看了一眼,同時,憂急的問:“師父,不知祖
父令他們交給雲兒的東西,是否仍在鍾志得的身上?”
紫袍道人略微沉吟,搖搖頭,凝重的說:“照如此情形看來,恐怕已不在他身上了……
不過,你可以搜他一下,也許未被使迷香的那人搜走!”
黃劍雲一聽,神情遲疑,久久不願下手去搜!
紫袍道人一見,立即讚許的哈哈笑了,同時,笑聲說:“雲兒,你賦性磊落,心地光明,
為師頗感欣慰。須知你乃遵囑前來,奉命行事,而且,你身為彼等小主人,並無不妥之處。”
黃劍雲聽罷,恭聲應了個是,立即上前兩步,俯身下去,伸手一摸“追風虎”鍾志得的
前胸,神情不由一愣!
立在一旁靜觀的紫袍道人一見,心知有異,不由關切的問:“雲兒怎樣?”
黃劍雲立即抬頭望着紫袍道人,說:“他似乎穿了藥水泡製的皮背心!”
紫袍道人驚異的“噢”了一聲,也向前俯身去摸“追風虎”的前胸。
一摸之下,果然有一件柔韌中帶有彈性的東西襯在衣內。
紫袍道人略微沉吟,目光一亮,突有所悟,急忙立起身來,順手將小玉兔交給黃劍雲,
機警的催促說:“雲兒,快將這東西放回原處,我們到那邊躲一躲。”
黃劍雲知道師父另有發現,接過小玉兔,立即放回草叢前。
紫袍道人特的又翻開“追風虎”的眼皮,察看了一下眼神,摸了摸他的脈博,才指了指
七八丈外的一株畸形雲松處,凌空飛了過去。
黃劍雲一俟師父躍起,也飛身縱了過去。到達雲松下,發現荒草中尚有數方相連的怪石,
恰好擋住兩人的身形,怪石間的孔隙,也恰好看至石冢前。
黃劍雲隱好身形,立即關切的問:“師父,您是說那個小玉兔是‘追風虎’自己的?”
紫袍道人目注冢前地上的“追風虎”,搖搖頭,凝重的低聲說:“不一定是他的,也許是
向他下手的那人遺失的,不過‘追風虎’鍾志得,狡黠善詐,詭計尤多,根據他衣內暗襯皮
背心來判斷,他事前早已有了一番周詳準備和防範……”
黃劍雲一聽,心中突然似有所悟,立即壓低聲音問:“師父,您是說他既然想到防人以
睹器偷襲,豈能不防範有人用迷魂香熏他?”
紫袍道人讚許的點點頭,說:“不錯,為師正是這個意思,不過,這要等他蘇醒后,暗
中察看他的神色舉措,才能肯定是否他自己玩的詭計。”
黃劍雲一聽,不由吃驚的說:“這麼說,‘追風虎’的暈厥也是偽裝的了?”
紫袍道人立即肯定的搖搖頭,說:“不,為師的已看過他的眼神和脈搏,確實是暈過去
了。”
說此一頓,又轉首望着黃劍雲,繼續說:“為師不是曾對你說過嗎,你祖父‘彩眉叟’
黃天石,雖是當年一代豪俠,但他手下的‘八大金剛’卻個個心狠手辣,一個此一個狡詐。”
黃劍雲秀眉一蹙,迷惑的說:“雲兒至今仍不明白,祖父當年明知這些人個個都是亡命
之徒,為什麼還將他們收留在手下指使?”
紫袍道人見問,立即正色說:“若非你祖父將他們八人收為從仆,武林焉能有這些年的
平靜日子!你祖父如此作,實是武林之福!”說此一頓,喟然一嘆,又感慨的說:“你祖父雖
已去逝,但‘八大金剛’仍能遵守你祖父臨終的遺言,深居簡出,未肇禍端,說來也算難能
可貴了。”
說著,舉目望着冢前地上的“追風虎”,繼續感慨的說:“現在‘八大金剛’雖然僅存他
們四人,看來其中至少有一人的故態復萌了。”
黃劍雲望着草叢前的小玉兔,心中一動,突然似有所悟的問:“師父可知‘八大金剛’
中,那一個是擅用迷香的人?”
紫袍道人毫不遲疑的說:“老二‘鐵流星’擅用迷魂香,不過此人早已去世多年了。”
黃劍雲秀眉一蹙,繼續關切的問:“師父可知‘八大金剛’中誰和‘鐵流星’的私交最
好?”
紫袍道人手捻長須,久久才遲疑的說:“也許是老六‘金眼雕’!”
黃劍雲一聽,立即沉聲說:“雲兒只要找到‘金眼雕’,便不難找出個中真相來。”
紫袍道人讚許的點點頭,但卻又說:“不過你岳父‘穿雲劍’任老大與‘鐵流星’的私
交也不錯。”
黃劍雲一聽“岳父”兩字,傅粉般的俊面上,頓時一紅,他雖然知道未婚妻的芳名叫任
玉蓉,但卻從未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
紫袍道人對愛徒的羞態暗自一笑,佯裝未見,繼續說:“根據‘追風虎’鍾志得暗穿皮
背心一事判斷,老三‘百步神彈’謝富安,恐怕也早萌覬覦之念!”
黃劍雲聽得心中一動,突然不解的問:“師父,雲兒的祖父在遺囑上要他們交給雲兒的,
究竟是什麼東西?”
紫袍道人略微遲疑的說:“為師只知是‘寶藏之鑰’,是放在一個密封的小錦囊里……”
黃劍雲不解的問:“什麼地方的鑰匙,開什麼地方的門?”
紫袍道人毫無不遲疑的搖着頭,說:“這一點為師就不知道了……我想總不外是開啟寶
藏、武庫或者是什麼重要的樓閣密室等等的門!”
黃劍雲聽了,不禁有些失望,獃獃的望着石冢,實在有些迷惑不解,久久,才以恍然的
口吻,低聲說:“師父,雲兒想起來了,可能是開啟這座石冢的門?”
紫袍道人緊蹙修眉,立即迷惑的去看七八丈外的高大石冢,他顯然不同意黃劍雲的揣測
說法。
這時紅日已經升起,一蓬強烈朝霞,恰由正東的谷口射進來。
谷中晨霧雖然大部散去,但在畸松巨柏間,仍繚繞着縷縷雲煙。
紫袍道人看了許久,才迷惑的自語說:“看不出石冢上有什麼門形,或可開啟的地方。”
黃劍雲立即揣測說:“也許在冢的那一面,讓雲兒過去看看!”
說話之間,已將身形站起來,正待縱上怪石,紫袍道人已出手如電,突然握住黃劍雲的
手腕,硬將他的身形拉下來。
黃劍雲心知有異,急忙低身,探首石隙向外一看,發現仰面倒在石冢前的“追風虎”鍾
志得,已將眼睛睜開,正愣愣的望着天空。看他那副神情,似是在回憶方才發生意外的經過,
又似是正凝神靜聽附近是否有其他動靜。
驀然,“追風虎”倏然由地上挺身躍起來,驚急的游目看了一眼前後左右,立即又望着
谷口高高升起的紅日發獃。
久久,才一定心神,望着數十丈外的青石牌坊,肅立拱手,朗聲高呼:“小主人,老奴
鍾志得在此恭候多時了!”
黃劍雲一看“追風虎”的舉措,立即望着紫袍道人,悄悄呼了一聲“師父”。
紫袍道人搖搖頭,揮了一個“稍待”手勢。
拱手肅立在冢前的“追風虎”,見無反應,又望着石坊方向,朗聲說:“逸塵仙長,晚輩
遵老主人之遺命,在此恭候鶴駕多時了,仙長如率本府小主人前來!請即現身,晚輩尚有急
難稟陳!”
黃劍雲雖然覺得該出去了,但恩師不動,他自是不敢魯莽。
他知道恩師“逸塵仙長”,武功高絕,學究天人,為當今武林首屈一指的大劍客,他遲
遲不去見鍾志得,必然有他的睿智見地和原因。
是以,他立即平抑心中的激動和急切情緒,聽候恩師的指示再出去!
心念間,肅立冢前的“追風虎”已迷惑舶將手放下,他又以炯炯的目光,威凌的看了一
眼谷內,驀然懊惱的一跺腳,身形騰空而起,踏着圓形怪石,直向石坊前縱去。
黃劍雲見“追風虎”突然離去,似是感到有些意外。
看看恩師“逸塵仙長”,神情鎮定,目光注視着黑衣老人鍾志得的背影,沒有一絲要出
聲喚回對方的意思。
就這一瞬間,抬頭再看,鍾志得已馳出谷外,身法十分快捷,果然不愧稱為“追風虎”
的雅號。
一直到“追風虎”的背影消失在谷口之外,“逸塵仙長”才將目光收回來,同時,轉首
望着黃劍雲,鎮定的吩咐說:“雲兒,你先去將那隻小玉兔撿回來!”
黃劍雲恭聲應是,身形凌空而起,直七飛八丈外的石冢草叢前,俯身將那隻小玉兔撿起
來。
由於艷陽滿谷,雲霧已散,晦暗的巨碑石冢,這時已變得光滑蒼白。
黃劍雲撿起小玉兔,本能的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巨碑與一般的碑頭極為特別。
一般碑頭多是圓頂雲頭,而這座巨碑的碑頭,好似並立的三座尖峰,形同一個“山”字,
只是凹下部份,已積滿了松針鳥糞,而成了平頭。
黃劍雲雖覺怪異,但並未放在心上,是以,飛身縱回,也未將自己的發現報告給“逸塵
仙長”。
正在沉思的“逸塵仙長”,一見黃劍雲縱回來,立即指着他手中的小玉兔,肅容吩咐說:
“這隻小玉兔放在你身上吧,這也許是找回那柄鑰匙的有利線索!”
黃劍雲一聽,不由迷惑的問:“師父,您是說這隻小玉兔的持有人,便是在‘追風虎’
鍾志得身上搜走那柄鑰匙的人?”
逸塵仙長微蹙修眉,略微沉吟說:“這也未必,至少他是涉嫌人之一……”
說此一頓,突然又以自語似的口吻揣測說:“照一般常理而言,‘追風虎’鍾志得在蘇醒
的一剎那,必然是神情驚惶,慌急的先去摸一摸小錦囊是否仍在他的身上……”
黃劍雲一聽,突然似有所悟的揣測說:“追風虎既然事先早已防範有人暗算,也許他根
本沒將那柄鑰匙帶來,而是等師父和雲兒到達徑,再引至他莊上,再交出來!”
逸塵仙長緩慢的點點頭,但卻遲疑的說:“這當然也有可能,但他對被暗算的現場,察
也不察一下,看也不看一眼,即使他沒將那柄寶藏鑰匙帶在身上,至少也該判斷一下,究竟
誰起了覬覦老主人的寶藏之念,中了何人的暗算,以他的為人和個性,他豈肯吃這個暗虧,
焉能忍得下這口惡氣?”
黃劍雲心中一驚,不由急聲問:“師父是說,這全是‘追風虎’一人佈下的疑雲詭計?”
逸塵仙長又凝重的搖搖頭,肅容說:“這也未必,只是令人可疑而已。”
黃劍雲對這些不忠於主人的人,非常生氣,但他仍強自平心靜氣的說:“師父,雲兒想
逕去佛坪山莊找‘追風虎’鍾志得討回祖父的那柄鑰匙!”
逸塵仙長一聽,立即肅容阻上說:“絕對不可,既然你方才沒有現身,近期便不可再找
他,現在唯一可行之策,便是先查出小玉兔的持有人來。”
黃劍雲覺得事情非常棘手,因而,請示說:“師父,如果那柄鑰匙不在小玉兔的持有人
處呢?”
逸塵仙長毫不遲疑的正色認:“那就是仍在‘追風虎’手裏,不過,你目前找他們四人
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生命危險,即使你岳父‘穿雲劍’任老大也不例外。”
黃劍雲一聽,心中怒火愈熾,但他卻不敢在恩師面前有絲毫的放肆,只得佯裝平靜的恭
聲問:“請師父指示,雲兒今後該如何對付這四個老奸巨滑的險惡之徒?”
逸塵仙長略微沉吟說:“由於你尚不能以真面目與他們相見,最好能去終南山麓,求教
‘千面神嫗’,如果她能指點你一兩手‘變相術’……”
黃劍雲一聽,兩道劍眉立時蹙在了一起,同時憂慮的說:“神嫗前輩,個性怪異,說不
定她的‘變相奇術’沒有學成,先要被她大罵一頓。”
逸塵仙長一聽,覺得這話一點也不錯,也不由面現憂色,久久才以寬慰的口吻,拍着黃
劍雲的肩頭,慈祥的鼓勵說:“雲兒,鼓起勇氣試一試,為師在玉女峰巔你師伯‘法空大師’
處等你,月半不回,便是‘千面神嫗’破例收容了你!”
黃劍雲略微猶豫,只得深深一揖,恭聲說:“師父珍重,雲兒這就前去終南山,但願祖
師爺保佑雲兒,學得‘神嫗’的‘變相奇術’歸來!”說罷,屈膝跪了下去。
逸塵仙長十多年來,一直與愛徒朝夕相聚,從未分離,這時見愛徒就要別他而去,心中
不禁有些依依。但他知道黃劍雲這時的心情,自然也是依依不願離去,是以,強自一笑,寬
聲說:“千面神嫗雖然性情怪異,但她卻是一個非常有見地的人,這由她絕不輕易收徒可以
證實,你去時,不妨實情實說,也許她會破例指點你!”
說話之間,已將黃劍雲扶起來,繼續慈祥而關切的說:“如今你離師他去,凡事自要小
心,為師先走一步了!”說罷轉身,袍袖猛然一揮,一式“潛龍升天”,身形凌空而起,踏着
古柏樹枝,直向玉女峰方向如飛馳去。
黃劍雲急忙肅立拱揖,望空朗聲說:“雲兒即屆弱冠之年,已能照顧自己,請師父不必
以此為念!”
把話說完,“逸塵仙長”已至百丈以外,身形快捷而輕靈,宛如凌空上升的巨鵬,直飛
玉女峰。
黃劍雲拱揖目送,直到恩師的身形消失在半峰翠松之間,才踏着圓形怪石,馳離石冢石
牌。
到達谷外,只見眼前峰巒起伏,一片濃綠,再找“追風虎”鍾志得,早已走得沒有了影
子。
黃劍雲略微辨認了一下方向,立即展開輕功,翻嶺繞峰,穿林越谷,身法之快,捷愈飄
風,直向東南山麓馳去。
終南拔海三千,層巒疊嶂,峭壁巉岩,相傳為韓湘子得道聖地,每逢進香季節,崎嶇的
山道上,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這天中午時分,僕僕風塵的黃劍雲,已趕達終南山麓。
時值仲秋,正是進香季節,儘是朝山的香客,有的乘馬,有的坐轎,有的沿着山道三步
一叩頭,五步一頂拜,加之前來看熱鬧的各路英豪與做生意的酒商和小販,真是人山人海,
車馬騾轎,道為之塞。
黃劍雲看了這情形,一雙秀眉早已蹙在了一起,心中尤為懊惱,心想怎的這般巧!因為
他曾聽師父“逸塵仙長”說過,“千面神嫗”每逢進香季節,便閉門謝客,以防糾纏,有時
索性雲遊他去。
黃劍雲雖然知道此點,但他不能就此回去,仍然要前去碰碰運氣。
他看了山麓馬嘶人擠,轎夫吆喝的情形,斷定鎮上的酒樓必已滿座,客棧的房間恐怕也
早已住滿,決定就在山麓酒販臨時搭建的酒棚內,略進午餐便前去東麓拜謁“千面神嫗”。
黃劍雲在人群中擠了好一陣,才找到一處四周圍滿了小販的大酒棚。
站在棚外招徠客人的酒保,見黃劍雲衣着華麗,儀錶不俗,一雙澄澈秀目,不時向棚內
看,立即肅手哈腰,滿面堆笑的說:“公子爺,大熱的天兒,您就別擠啦,棚下涼爽,碗筷
清潔,大盤的滷肉,陳年的老酒,您老就請進吧!”說罷,尚不停的連連肅手,不停的哈腰
打躬。
黃劍雲只是隨意吃些東西就去訪“千面神嫗”,根本沒有再擠下去的意思,是以,一經
酒保招徠立即走進棚內。
進入棚內一看,酒棚下至少擺有百張方桌,坐滿了三山五嶽的江湖豪傑,看來極少有朝
山拜佛的香客。
酒棚的一角,是一張馬蹄形的櫃枱,台後棚外,停有數輛載滿了酒罈的大馬車,十數酒
保,正忙着倒酒切肉送饅頭,只有一個濃眉虯髯的黑臉大漢,凶煞神似的坐在櫃枱后,一望
而知是個跑江湖混飯吃的人物。酒棚內高談闊論,點酒要肉,加上醉漢們的豪言狂語,亂成
一片。
黃劍雲看罷,皺了皺眉頭,立即停止了腳步。
裏面正在送酒的酒保一看,急忙指着不遠處的一張方桌,趕緊含笑招呼說:“公子爺,
您請這邊坐,這裏還有兩個空座!”說話之間,不停的急急招手,唯恐黃劍雲轉身走了。
黃劍雲蹙眉一看,只見那張桌上,僅有一位身穿布衣,年約七旬的龍鍾老人,其餘三面,
果然都空着,於是微一頷首,逕自走了過去。
直到走近桌前,方始發現布衣老人的左側桌底下,尚倒卧着一人。
黃劍雲本能的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個蓬頭垢面,頰下生滿了短須的人,看他雖然不是
和尚,但卻穿着一件破僧衣,漬滿了泥土的赤腳上,還穿着一雙破草履。看他相貌,生得方
面大耳,虎目濃眉,滿是污垢的方臉上,灰白泛青,酒氣醺醺,鼾聲呼呼,看樣子已是爛醉
如泥了!
再看身穿布衣的龍鍾老人,面前擺着一盤花生和滷肉,還有半碗白酒,對桌下那位僧不
僧丐不丐的醉漢,視如未睹。
黃劍雲一心想着儘快去拜訪“千面神嫗”,是以也懶得對眼前的龍鍾老人和桌下的醉漢,
以及全棚的三山五嶽的英豪多加註意,於是,就在老人右側空凳上坐下來。
這時早已跑過來一個酒保,一俟黃劍雲坐下,立即躬身哈腰,滿面堆笑的問:“爺,你
來點什麼酒喝?”
酒保的話聲甫落,桌下突然響起一陣吆喝醉語,大聲嚷着說:“花雕、玫瑰、竹葉青、
大麯、燒刀、女兒紅,大爺我都要。”
酒保一聽,氣得望着桌下的醉漢,瞪眼怒聲說:“我給你一夜壺的五加皮!”
桌下醉漢毫不為忤,立即揮着污手,含糊的大聲說:“五加皮也成!”
附近幾桌上的江湖英雄一聽,不少人發出一陣豪放的哈哈大笑,黃劍雲也不自覺笑了,
只有龍鍾老人,滿布皺紋的臉上,毫無表情。
黃劍雲莞爾一笑,即對仍氣得瞪着一對大眼睛的酒保,和聲說:“小生今日不便飲酒,
請送一盤滷肉和兩個饅頭來吧!”
話聲甫落,桌下的醉漢立即“唔”了一聲,含糊的說:“又是一個燒香拜佛,生怕討不
到老婆的小夥子!”
黃劍雲知道醉漢把他誤認為是朝山進香的人了,是以也不在意,即對又待出口怒罵醉漢
的酒保,揮了揮手勢,示意他快些拿來。
酒保去后,黃劍雲這才游目去看酒棚內的各路英豪,只見有老有少,有僧有道,果然,
整個酒棚下,極少有進香的善男信女在座。
由於這一注意,心中不由暗吃一驚,因為棚下武林人物中,有不少人正在談論着隱居在
東麓楓林中的“千面神嫗”。
凝神一聽,身後一桌上,正有一個忿忿的聲音,恨聲說:“老兄,我富大貴比你聰明,
任我說爛了舌頭,說破了嘴皮,那老婆子‘千面神嫗’依然是閉門不理!”
黃劍雲一聽,心中暗自慶幸,不由一喜,心想,只要“千面神嫗”沒有離家遠去,就有
一線成功的希望。
心念間,回頭一看,發現身後一桌上的四人,個個身着勁裝,俱都攜有兵刃,有的臉上
有刀疤,有的面上有麻子,一個歪嘴巴,一個是斜眼睛,總之,這四個大漢才都是急切需要
學會“變相奇術”的人。
打量間,又聽那個斜眼睛的人,恨聲說:“你老富還只是說爛了舌頭,我阮天九都磕破
了頭皮,那個老東西理都不理,你看可氣不可氣!”
麻臉漢子沉哼了一聲,忿忿的說:“只怨我王麻子命苦,生了天花,否則,我還不是一
表人才,我一見那老婆子的女徒弟,生得天仙化人般似的,我就知道不會被那老東西看得起!”
臉帶刀疤的漢子一聽,立即瞪眼譏聲問:“你王麻怎知那姑娘真的是仙女般美麗?說不
定是個醜八怪被那老東西變的,哼,你王麻子還是少打歪主意吧!”
斜眼睛的漢子嘿嘿一笑,以怨忿而又諷譏的口吻說:“哼,說不定那個美麗妞兒,就是
那老婆子自己變的,不然,人們為何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千面神嫗’?”
久未發言的歪嘴漢子,感慨的搖頭一嘆,說:“算了吧,我歪嘴算是認命了,就是那位
老前輩答應召見我,我劉歪嘴也沒有那份本領和她老人家比武功!”
其餘三人驚異的“噢”了一聲,齊聲問:“歪嘴,你是聽誰說的?”
歪嘴漢子黯然說:“是我的一位表弟,他非常運氣,竟榮幸的得到那位老前輩的接見!”
其餘三人一聽,精神同時一振,不由興奮的齊聲問:“他是用什麼方法進去的?”
歪嘴搖搖頭,說:“用什麼方法我不知道,不過他並沒有學到‘神嫗’老前輩的變相術,
因為神嫗老前輩,還要我那位表弟必須在今天絕早趕到‘盤蛇嶺’先和她較量一場輕功,
再……”
話未說完,麻臉大漢,突然忿聲說:“鬼話,這分明是故意刁難,他先和你比輕功,接
着再和你比兵器,最後終歸要把你比下去,到頭來你還是學不到她的‘變相術’。”
臉帶刀疤的漢子,則怨毒的譏聲道:“哼,她那點變相玩藝兒,我看八成是準備帶進棺
材里去!”
黃劍雲正聽得入神,酒保已將饅頭,麥粥和滷肉送來。於是,只得回過頭來,一面進餐,
一面不停的暗自搖頭,他覺得這些人在大庭廣眾之前,公然冷諷熟譏一位武林前輩,實在不
該。因為“千面神嫗”有權閉門謝客,也有權拒絕傳授她的“變相奇術”絕學給任何人,而
別人卻無權強迫她。
但是,這些人的談話,卻給了他一個事先準備應付“千面神嫗”的好機會……
心念未畢,驀聞身側的龍鍾老人,以沙啞的嗓音和聲問:“你這小相公,可是前來燒香
求神?”
正在進餐的黃劍雲聞聲抬頭,發現龍鍾老人,正以柔和的目光望着他,否則,他還真不
敢相信這位默默飲酒,旁若無人的老人,會是向他發問。於是禮貌的放下手中碗筷,正待回
答,倒在桌下的醉漢,突然含糊的回答說:“不錯,你可是要把你的乾女兒送給這小子做老
婆?”
龍鍾老人聽如未聞,依然以柔和的目光望着黃劍雲等他回答。
黃劍雲因為醉漢說的是醉語,因而也不在意,於是面向龍鍾老人,欠身一笑說:“後生
前來南終,並非燒香,乃是適逢其會。”
龍鍾老人驚異的“噢”了一聲,不由迷惑的問:“那你為何方才不要點酒喝呢?”
黃劍雲謙恭的笑一笑,正待說什麼,桌下的醉漢,又含糊的嚷着說:“所有的客棧住滿
了人,這小子萬一喝醉了酒,你可是要請他到你家裏睡?”
黃劍雲一聽,不由皺了皺眉頭,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龍鍾老人是當事人都不去計較,
他自然也不便對醉漢出言喝叱!是以,謙和的欠身一笑,道:“後生因去東麓拜訪一位武林
前輩,所以不便酒後前去,以免失禮。”
話聲甫落,桌下的醉漢,突然又含糊的譏聲說:“嘿,又是一個自討沒趣的,八成是去
訪那個‘千面神嫗’!”
黃劍雲一聽,在這一剎那,他突然驚覺到桌底下的醉漢,恐怕不是等閑人物!於是,本
能的探首桌下一看,發現那個蓬頭短須醉漢,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個朱紅小酒葫蘆,正對
在嘴上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口。
黃劍雲常聽恩師“逸塵仙長”說,凡是風塵怪傑,大都放浪形骸,不拘形跡,裝瘋賣傻,
喜怒笑罵,有時鬧得你哭笑不得,這一類的人物,都有一套獨步武林的驚人功夫,最好不要
招惹他們!這時,看了醉漢的瘋癲像,八成就是那類人物!
正打量間,酒棚外突然傳來一陣驚慌吆喝和吶喊,同時,挾着一陣急如驟雨的快馬飛奔
聲,正向棚前馳來。
黃劍雲心中一驚,急忙抬頭,舉目向外一看,只見擁擠的行人和小販,正神色驚慌的東
躲西閃,秩序時頓大亂。緊接着,只見一匹銀鬃棗紅大馬,挾着緊急蹄聲和滾滾揚塵,如飛
馳至酒棚前,馬上人一聲嬌叱,猛然勒住狂奔的馬勢。
紅馬經馬上人猛的一收絲韁,突然昂首一聲震耳長嘶,前蹄倏然揚起,猛的人形而立,
在激揚飛騰的塵煙中,如飛飄下一團紅雲。
黃劍雲定睛一看,心頭猛的一驚,目光同時一亮。
在那等驚險的一剎那,飛身縱下馬來的竟是一個身鮮紅勁衣,短劍氅,肩后露着鮮紅劍
柄的艷美少女。
紅衣背劍少女,年約十七八歲,生得杏眼,桃腮,柳葉眉,小巧的瓊鼻下,有一張削薄
而鮮紅的嘴,一望而知是個潑辣,刁鑽,而又蠻不講理的少女。
她手中提着一根特長的馬鞭子,鞭梢直拖到地上,細柔的柳腰上,斜佩着一個紅絨絲穗
的金字鑣囊,一雙紅呢小劍靴上,尚綴着一對鮮紅的絨線球。她對那威猛神駿的銀鬃紅馬,
看也不看一眼,提着特長的馬鞭,緊繃著粉面,大步走進酒棚來。
酒棚內三山五嶽的英雄豪客,早已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紅衣少女身上,而且,
竟有不少人望着她手中的馬鞭,嚇得變顏變色!
紅衣背劍少女,柳眉微剔,杏眼含威,對滿棚的武林豪傑,看也懶得看一眼,向著櫃枱
后發愣的黑臉彪形大漢,嗔聲問:“有空桌子嗎?”
彪形大漢驚得一定心神,趕緊堆笑躬身,指着黃劍雲的方桌,肅手恭聲說:“姑娘,空
桌沒有了,請您多包涵,僅那位公子爺的桌子上還有一個空位子!”
紅衣背劍少女一聽沒有空桌位,粉面立沉,正待發作,她威凌的目光,突然看到正蹙着
秀眉望着她發愣的黃劍雲,她略微遲疑,瞠目看了彪形大漢一眼,逕向黃劍雲的桌前走來。
黃劍雲見紅衣少女來勢洶洶,一雙秀眉蹙的更緊了。游目一看附近幾桌上的英雄好漢,
俱都噤若寒蟬,看來連大氣也不敢喘,遑論正眼看一眼紅衣少女了。再看龍鍾老人,雖然靜
靜的吃着花生仁,但是同樣的頭也不敢抬。
黃劍雲看了這情形,斷定紅衣少女不但是個家世煊赫,師門望高的人物,而且也是一個
手起劍落人頭飛,殺人不眨眼睛的女夜叉!
心念未完,紅衣背劍少女已來到桌前。紅衣少女看也不看一眼桌下,用腳一撥木凳,跨
步就待坐下。
就在她跨步的同時,桌下突然響起一聲嗥叫!“哎喲,我的姑奶奶,小心你的三寸金蓮,
踩破了我的草鞋!”
紅衣少女本能的看了一眼桌下,嬌哼一聲,沉着粉面瞠聲說:“是我踩到了你,如果是
你碰到了我,哼,一腳將你踢出去!”說話之間,依然毫不猶疑的坐下去。
黃劍雲覺得紅衣少女雖然蠻不講理,但她的話卻說得有趣,因而不自覺的搖搖頭,莞爾
笑了。
紅衣少女見黃劍雲居然敢在她面前笑,杏目中不由冷芒一閃。
酒棚的英豪們一看,面色立變,不少人為黃劍雲捏了一把冷汗!
但是,紅衣少女望着黃劍雲,唇角牽動,玉手撫着桌緣,似是要站起來,但她一陣遲疑,
終於含嗔瞪了黃劍雲一眼。
倒在桌下的醉漢,雖然隔着一層桌板,對上面發生的事情,似乎全都看得見,這時深深
吁了口氣,立即感嘆的說:“唉,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話聲甫落,櫃枱后的彪形大漢,已親自急步走過來,面向紅衣少女一哈腰,滿面堆笑的
恭聲問:“姑娘,您唱點什麼酒?要些什麼菜?”
紅衣少女柳眉一剔,不答反而嗔聲問:“在這裏歇一會不可以嗎?難道進了酒棚就非得
喝酒吃菜?”
彪形大漢一聽,趕緊連連哈腰笑着說:“姑娘您別生氣,您儘管歇!”說罷轉身,望着櫃
台方向,大聲嚷着說:“給姑娘快泡一碗上等杭州香片來!”話聲甫落,立即傳來數聲暴喏。
黃劍雲回頭循聲一看,這才發現十數酒保,群集在櫃枱一角,個個神精緊張,俱都面色
灰白,原來是都不敢過來,才請老闆親自招待。回過頭來再看,心頭怦然一動,傅粉般的俊
面頓時一紅。
只見對面坐着的紅衣少女,左手支着香腮,右手纖指捻動着馬鞭,一雙澄澈明眸,正目
不轉睛的望着他看。
黃劍雲雖然年近弱冠,但與嬌艷美麗的少女同桌對面,今天還是第一遭,這不能不令他
感到有些靦腆。
但是,就在他的日光與紅衣少女的明眸相對的一剎那,他卻發現紅衣少女雖然驕橫得有
些不討人喜歡,但在她透着煞氣的威凌艷美嬌靨上,卻具有另一種撩人情愫的嫵媚神態。
就在這時,棚外遠處又傳來一陣急如奔雷般的隆隆蹄聲和雜亂馬嘶,隨着逐漸接近的驚
慌喊叫和吆喝,似是向酒棚前馳來。
黃劍雲聽得秀眉一蹙,這陣隆隆如雷的蹄聲,入耳便知這次奔來的快馬,至少有六七匹,
他確沒想到,在如此擠滿人群的山麓,居然有人肆無忌憚的放馬飛馳,可真稱得上是目中無
人,飛揚跋扈了。
心念未畢,驀見對面而坐的紅衣背劍少女,杏目中突然冷芒一閃,粉面鐵青,嬌哼一聲,
冷冷的說:“簡直是找死!”
黃劍雲聽得一愣,不知道她在咒誰。
立在不遠處的酒棚老闆,卻嚇得望着櫃枱大聲催促說:“姑娘的茶,快點兒!”話未說完,
一個酒保忙不迭的連聲嚷着說:“來了,來了!”
說話之間,捧着一大碗熱氣蒸騰的杭州香茶,急步走了過來,恭謹的放在紅衣背劍少女
的面前。
紅衣背劍少女,滿面透煞,纖指不停的捻着馬鞭,對酒保恭送到面前的大碗香茶,看也
不看,視如未見。
龍鍾老人依然低頭靜靜的吃着花生,滿棚的英雄豪傑雖然已經開始謹慎的飲酒吃菜,但
卻沒有一人敢出聲交談!
黃劍雲看了這情形,斷定紅衣背劍少女,一刻不離去,方才那種高談闊論的熱鬧情形便
一刻不會再現。
這時那陣如雷蹄聲和馬嘶人喊,宛如暴風雨般,直撲酒棚外面,所幸人群小販,早在紅
衣少女到達時便已離開,否則,這等聲勢,勢必有人被撞受傷。
一陣馬嘶蹄亂和神氣的吆喝聲,七八匹快馬上的華麗勁裝人物,紛紛以矯健的身手縱下
馬來。
由於飛馬帶來的滾滾塵煙,隨着山風大量吹進棚內來,因而黃劍雲對縱下馬來的人物,
尚無法看清他們的衣着和面目。但是,靠近棚邊幾桌上的勁裝大漢等人,卻紛紛驚懼的悄悄
溜走,尚不時以機警的目光,偷偷看一眼身後。
黃劍雲看了這等情形,斷定飛馬狂馳而來的這些人,八成又是武林中招惹不得的人物。
心念間,塵煙瀰漫的柵口外,已昂然大步走進三個人來。
靠近黃劍雲附近幾桌上的武林人物,一見進來的三人,也驚的紛紛走避。
黃劍雲凝目一看,發現在瀰漫的塵煙中,昂然走來的三人,竟是三個華衣勁裝,腰佩寶
劍,肩披大氅的青年,那些沒有跟進棚來的勁裝大漢,顯然都是他們三人的隨從人員,只見
當前一人,年約二十六七歲,生得濃眉虎目,挺鼻朱唇,方形大臉,膚色紅潤,一身深紫錦
緞勁裝,胸前和大氅上都綉着一隻張翼欲飛的花斑豹。
左邊一人,較第一人要年青兩三歲,肥頭、大耳、獅鼻、海口,五短身材,腹如圓鼓,
一身黑緞勁裝,緊緊裹着他的肥胖身體,在他的胸前和大氅上,卻綉着一隻踞峙山頭上的凸
睛彪。
右邊一人,矮瘦身材,年約二十二三歲,生得疏眉小眼,白淨面皮,鷹勾鼻子,尖凸嘴,
穿着一身綠緞勁裝,綠大氅,胸前和大氅上,卻綉着一隻巨浪滔天中的青麟蛟。
三人左手撫着劍柄,右手提着馬鞭,目光炯炯,神情傲慢,一臉的煞氣。
黃劍雲看了這三人的衣着像貌,忽然想起去太華山的途中,經過老河口時,風聞時下武
林中出了三個武功不俗的青年人物,人稱“黔道三傑”。
“黔道三傑”乃是結義弟兄,據說都是黔境著名的武林世家子弟。
老大“飛天豹”是天門老武師“奇門劍”李信東的兒子。
老二“騰山彪”是虎牙山大鶴寨主“梅花劍”魏雄武的幼弟。
老三“鬧海蛟”是白水湖老湖主“三才劍”畢正庭的愛徒兼佳婿。
據說三人俱都用劍,藝業亦在伯仲之間,由於三人臭味相投,才義結金蘭,自稱“黔道
三傑”。
黃劍雲雖未與“黔道三傑”會過面,但由三人胸前繡的豹,彪、蛟來判斷,來人可能就
是他們三人了。
打量間“黔道三傑”早已一字並肩立在桌前不遠。
老大“飛天豹”嘴哂冷笑,手中掄動着馬鞭。老三“鬧海蛟”,兩手叉腰,瞪着一雙精
光閃射的綠豆眼。老二“騰山彪”,挺着如鼓肚皮,晃着大頭嘿嘿只笑。
但是,三個人的六道炯炯目光,卻充滿了怨毒和妒意的看看紅衣背劍少女,又看看黃劍
雲和龍鍾老人。
黃劍雲一看這情形,心知要糟,“黔道三傑”誤認為他是紅衣背劍少女的同路人了。
看看紅衣背劍少女,神色鎮定,紅唇綻笑,明明知道“黔道三傑”在右,偏偏不屑的轉
首向左。
這時全棚的武林豪傑,早已退向棚邊,大膽的紛紛圍在一角觀看,百十張方桌上,擺滿
了殘肴碟子和酒碗。
酒棚老闆一看,一張黑臉也變成了蒼白,額上豆大的汗珠也一顆接一顆的滾下來。
倒在桌下的醉漢,想是看了老闆的可憐像心中有些不忍,顫顫巍巍的撐起上身,將一顆
蓬頭探出桌面,望着紅衣背劍少女,代為求情說:“姑……姑……姑奶奶,您……就移動一
下……芳駕……請到棚外邊去吧……”
紅衣背劍少女一聽,立即嗔日望着蓬頭醉漢,怒聲問:“為什麼?”
醉漢擺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愁苦像,皺眉咧嘴說:“您您……您看,這麼多盤碗……萬一
打了個稀糊爛……”
話未說完,紅衣背劍少女突然一剔柳眉,冷冷的不屑說:“敢?誰敢動這裏的一根筷子,
姑娘就剝他一層皮!”
黃劍雲聽得一愣,心說:好凶。他本來也準備趁機離去,這時受了好奇心的驅使,索性
靜坐不動,倒要看看這個紅衣少女,究竟有何驚人本領。
心念間,掄動着馬鞭的老大“飛天豹”,早已冷冷一笑,沉聲說:“湯麗珠,這可不是你
們陵山鳳凰谷,任由你撒野……”
話未說完,仰首望着棚頂的紅衣少女湯麗珠,也冷冷一笑,譏聲說:“這裏也不是你們
天門‘奇門劍’的勢力範圍!”
話聲甫落,依然探首桌外的蓬頭醉漢,突然望着湯麗珠,關切而焦急的說:“姑……姑
奶奶,您您……您忍耐點吧,這三個傢伙……可可……都不好惹……”
惹字方自出口,“騰山彪”震耳一聲大喝:“狗頭找死!”大喝聲中,飛身前撲,一掄手
中馬鞭,猛向醉漢的蓬頭抽去。
醉漢一見,大驚失色,急呼一聲“不好”,一頭縮回桌下,那份輕靈快捷,實屬罕見,
但他的滑稽像,也着實令人好笑!
叭的一聲脆響,馬鞭着實打在湯麗珠身側的桌腿上,“克喳”一聲,桌腿應聲而斷,毫
厘之差,馬鞭沒有打在醉漢的蓬頭上。
桌腿一斷,桌面猛的一斜,紅衣少女湯麗珠,趁勢一旋嬌軀,脫口一聲嬌叱:“滾回去!”
去宇出口,嬌軀已經立起,右手一揮,一大碗熱氣蒸騰的杭州香片茶,直向“騰山彪”的面
門飛去。
“騰山彪”做夢也沒想到潑辣蠻橫的湯麗珠會有這一手,待等驚覺,閃躲已經不及了。
只聽嘩的一聲,一大碗熱茶,不偏不斜,正好潑在“騰山彪”的大胖臉上。
熱茶泡了雖然已有片刻時間,但熱度似乎沒減多少,只見“騰山彪”滿臉通紅,立即凸
起幾個水泡,只燙得他,暴跳如雷,哇哇大叫!
黃劍雲看得悚然一驚,暗呼厲害。這時沒有了桌子,他只得起身退至一邊。
這時的“飛天豹”早已厲喝一聲:“賤婢欺人太甚,看大爺宰了你!”厲喝聲中,橫肘撤
劍,寒光如電一閃,立演“撥草尋蛇”,健腕一挺,直向湯麗珠的柳腰刺來
“飛天豹”飛身前撲,橫肘撤劍,繼而振腕出招,宛如一氣呵成,那份輕靈快捷,果然
稱得上時下年青一輩中的用劍高手。
紅衣少女湯麗珠,冷冷一笑,騰身飛上另一張方桌,同時,譏聲說:“你也配!”配字出
口,手中特長的馬鞭,唰的一聲,直奔“飛天豹”的面前
飛天豹似是知道湯麗珠的馬鞭厲害,身形一閃,也飛至另一張方桌上!
就在“飛天豹”雙腳尚未踏實桌面的同時,湯麗珠脫口一聲嬌叱,玉腕猛的一挫,抽出
去的馬鞭,快如奔電,已抽到了飛天豹的面前。
“飛天豹”心中一驚!急墜身形,只聽叭的一聲脆響,鞭稍仍掃在他的耳頰上,一道血
痕,立時滲出血來。
黃劍雲已看得有些入神,早已忘了去訪“千面神嫗”的事,這時見湯麗珠運鞭如神,不
由脫口喝了聲“好”。
一聲喝采,頓時惹惱了“鬧海蛟”,大喝一聲:“好小子,你果然是她的心上人!”大喝
聲中,飛身前撲,揮掌一招“力劈華山”,猛向黃劍雲的天靈劈去。
黃劍雲悚然一驚,游日一看,這才發現諾大的一座酒棚,就剩下他黃劍雲一個人了。
游目之間,正待出手去扣“鬧海蛟”的右腕,驀聞正和“飛天豹”打得激烈的紅衣少女
湯麗珠,怒聲說:“你不要欺負他!”他字出口,劍靴一撥,一盤滷肉豆腐,如飛射了過來,
直奔“鬧海蛟”的耳門。
“鬧海蛟”看看得手,一個磁盤已飛射到了面前,慌急間,只得將猛力劈下的右掌,改
變“撥雲見天”,輕巧的撥開飛盤!
叭的一聲脆響,接着稀里嘩啦,一盤滷肉豆腐,恰好撥在暴跳怪叫的“騰山彪”頭上。
“鬧海蛟”顧不得再傷黃劍雲,折身向“騰山彪”奔去。
就在這時,棚外突然傳來一聲驚急高呼:“哇,不好了,‘千面神嫗’跑了!”
黃劍雲悚然一驚,頓時想起自己的正經事情,那還有心再看下去,急步奔出酒棚來。游
目一看,酒棚周圍除了大膽的武林好漢仍立在棚邊向內觀看,方才的那些遊人小販,大都立
在十數丈外。
黃劍雲聽到方才那聲大喊,分明是那個蓬頭醉漢,這時游目一看,怎的在這一剎那間竟
然不見了?
看看棚下觀戰的數十武林好漢,對方才的那聲大喊,好像都沒聽見!
正感奇怪,棚內一陣“嘩啦”脆響,又不知有幾張方桌被踢翻。
黃劍雲心想,是非之地,還是早些離開為妙。心念已定,急步向東麓走去。
進入數丈外佇立的人群中,黃劍雲仍不時東張西望,希望能看到“千面神嫗”。繼而一
想,不由暗自笑了,他既沒有見過“千面神嫗”,也不知道“千面神嫗”的衣着像貌,就是
對方走在附近,他黃劍雲也不認得,何必這麼東覓西找?再說,方才那聲大喊,也許是蓬須
醉漢有意將他黃劍雲引開,以免捲入是非漩渦,並不見得真看見“千面神嫗”跑了。
心念已定,再不旁顧,直向東麓走去。
漸漸遠離入山山口,擁擠的人群也漸漸稀少,僅環山的官道上,尚有些陸續而來的車馬
香客或小轎。
進入東麓,地勢崎嶇,俱是亂石小樹,行人早已絕跡。
舉目一看,只見斜斜上升的橫嶺上,遍山都是雲松,但在數裡外的凹坳處,卻有一片鮮
紅楓林,在一望無垠的翠碧之中,看來十分醒目。
黃劍雲看了那片紅葉楓林,斷定那裏就是“乾麵神嫗”的清修之處。游目一看,四下無
人,展開輕功,踏枝飛行,直向那片楓林馳去。
數里路程,片刻已達,直到楓林近前,方始發現原有一道彎曲山徑,直達山麓。黃劍雲
見有山徑直通林內,只得沿着山徑大步前進。
只見廣約數十畝的楓林內,地面和半空,一色鮮紅,景色十分宜人,尤其山風過處,紅
葉飄落,發出了簌簌響聲。
進入林內,山徑已被落葉掩沒,只見楓樹有粗有細,有高有低,但種植的行列,卻井然
有序。
前進數十丈,在楓林樹隙間,已能看見一道枯枝細干編戊的籬牆,一座枯木蓬檐下,兩
扇朱漆紅門。
將近籬門下,方始發現籬院極大,裏面也植滿了楓樹,是以,直到近前,才看到裏面建
有數棟茅屋,有一棟的煙窗上,尚冒着淺淺炊煙。
黃劍雲一見炊煙,暗自心喜,斷定“千面神嫗”正在家裏。於是,急步走至蓬檐下,登
上兩層塊石門階,整理了一下髮髻上的黃綾巾,看了看儒衫衣襟,才舉手扣了兩下朱門。甩
手一叩,朱門應手開了一扇,原來朱門未關。
黃劍雲乃當今第一大劍客衡山祝融峰“逸塵仙長”的唯一衣缽傳人,出身武林世家,“天
涯三老”彩眉叟黃天石的獨孫,幼讀詩書,通達事理,雖然朱門未關,他也不會貿然進去。
是以,他肅立門下,面向院門,拱揖朗聲說:“晚輩黃劍雲特來叩謁‘神嫗’前輩,謹請賜
見,俾便有要事面陳!”
朗聲說罷,久久未見有人回答,正待再恭聲說一遍,驀見深處一位村婦裝束的女人走來。
黃劍雲凝目一看,只見村婦一身深藍布衣,長腿褲,腰上繫着炊飯用的裙子,看來年僅
三十餘歲,青巾包頭,柳眉杏目,看來容貌不俗,正一面用圍裙揩着濕手,一面神色悻悻的
向這面走來。
一看這情形,黃劍雲心頭一震,知道方才大聲說話惹惱了這位中年婦人,只得趕緊滿面
掬笑,表示歉意。
中年婦人尚有一兩丈遠,便停身斥聲問:“你這人為什麼有事不叩門,要在那裏大聲吵
人!”
黃劍雲見中年婦人,不問青紅皂白,見面使出口斥責,心裏不禁有氣,但想到這是前來
求人,只得謙和的含笑解釋說:“門原就開着!”
中年婦人雖然不便說什麼,但卻緩緩不耐煩的問:“你來有什麼事?”
黃劍雲敢緊拱手含笑道:“小生黃劍雲,特來拜見‘神嫗’剛輩……”
話未說完,中年婦人已不耐煩的回答說:“神嫗老人家正在靜室打坐!”說罷,轉身就待
離去。
黃劍雲一見,慌得急忙前進數步,急聲問:“不知神嫗前輩,還有多久時間才能打坐完
畢?”
剛剛走了兩步的中年婦人,聞聲停身止步,回頭一看,發現黃劍雲已走進門來,立即大
驚小怪的嚷着說:“嗨晦嗨,你這人怎的隨便跑進門內來,快出去,快出去,神嫗老人家打
坐完了,我自會來喊你,到門外等着去!”
黃劍雲見中年婦人如此無理,心中愈加生氣,看看自己,果然已走進門內,只得忿忿的
退出門外來。抬頭再看那中年婦人,早已走得不見了影子。
黃劍雲愈想愈氣,幾番想轉身奔下嶺去,但想到“追風虎”等人的機詐狡黠,和師父的
叮囑,只得將衝上心頭的怒火壓下去。
回想方才在酒棚聽到那些人對“千面神嫗”的責難,這個不通情理的中年婦人,可能是
主要原因之一。繼而一想,心頭猛的一震,方才那些人中,只有那個麻臉大漢曾經談到“千
面神嫗”有一個天仙般的女徒,其他任何人都沒談到還有一個女僕,看來,方才那個中年婦
人,八成是“千面神嫗”自己化裝的,特的出來相試,否則,哪有那樣不通情理的僕人?
心念間,探首向內一看,裏面靜悄悄的,除了那一棟冒着炊煙的茅屋內有些聲音外,其
他茅屋內,一片沉寂。由於有了這一想法,心中更加懊惱,深悔方才沒有將中年婦人看個清
楚,以致失去一個大好的機會。
正在望着門內懊惱,身後楓林內,突然傳來一陣足踏落葉的“沙沙”輕響。
黃劍雲聞聲心中一驚,急忙回頭,雙目不由一亮,只見七八丈外,正有一個身段美好的
紫裳少女,微垂着螓首,面罩着蟬翼薄紗,踏着滿地紅葉姍姍走來。
看那紫裳少女,最多二十一二歲,高挽着如雲秀髮,風吹着水紫絹紗摺裙,看神情,似
是有着沉重心事。
黃劍雲看了面罩薄紗的紫裳少女,斷定必是一位麻面姑娘,八成和他黃劍雲一樣,也是
前來向“千面神嫗”求教變相奇術的人。
心念未畢,面罩薄紗的紫裳少女已來至門階下,黃劍雲正待閃身一側,紫裳少女突然抬
頭,威凌的望着黃劍雲,嬌聲問:“你找誰?”
黃劍雲定睛一看,心頭一震,頓時愣了。
只見紫裳少女,花容玉貌,膚如凝脂,黛眉鳳日,挺直的瑤鼻,小巧的櫻口,她臉上不
但沒有半個麻子,而且是一個國色天香,貌似鮮花的絕色少女。尤其在她絕美的嬌靨上,罩
上一層蟬翼般的薄薄輕霧,好似雲霧繚繞中,蒙蒙月光下的天上仙女。
紫裳少女一見黃劍雲,芳心也不禁怦動,玉頰緋紅,威凌的目光,立時變成了柔和光輝。
這時見黃劍雲目不轉睛的望着她,不由抿嘴一笑,急登門階,飄然走進了門內。
一陣淡雅幽香,直撲黃劍雲的鼻孔,立時將他的神智驚醒,同時,酒棚麻臉大漢的話,
也閃電掠過他的心頭,這個美麗如仙的紫裳少女,八成就是“千面神嫗”的女徒弟。
心念間,正待出聲招呼,飄然走進門內的紫裳少女“碰”的一聲,已關上了朱門。幸而
黃劍雲閃身後退得快,否則,朱門一定會碰上他的天靈和鼻子。
黃劍雲越想越懊惱,覺得自從來到終南后,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想到方才自己的痴獃
像,完全是由於一切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原以為紫裳少女是麻臉,她偏偏那麼美麗,認定她
也是前來向“神嫗”求教的,誰知她竟是“神嫗”的徒弟。
抬頭看看紅日,已經逐漸西墜,“千面神嫗”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打坐完畢,如果那個
紫裳少女誤會他是個輕浮子弟,那才真是天大的冤枉哩!
黃劍雲越想越氣,索性一屁股坐在階上,心想,反正鎮上的客棧都住滿了,今天你們不
見我,我就在門檐下過夜了,明天早晨有人來訪,我黃劍雲仍是第一個訪客。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紅日雖然未沉,但明朗的光線已漸漸暗下來。
黃劍雲等得手心沁汗,怒火直冒,凝神聽聽門內,根本沒有一絲聲音,遑論有人前來開
門了。
就在這時,楓林外突然傳來一陣飛奔的馬蹄聲,而且,愈馳愈近。
黃劍雲滿腹怒火,斷定又是前來找“千面神嫗”的,因而也懶得轉首看一眼!
這匹馬來得好快,眨眼已到了數丈以外,一聲震耳長嘶,聲震山野,馬上騰身飛下一個
人來。
正在倚門苦等的黃劍雲,這時不能不轉頭看一眼!
轉首一看,俊面立變,不自覺的將上身坐直起來,飛馬而至的,竟是那位渾身鮮紅蠻不
講理的湯麗珠。
只見湯麗珠柳眉微剔,杏目含威,嬌靨罩滿了煞氣,手中提着馬鞭,目光一直盯着他黃
劍雲,直向門前走來。
黃劍雲一看這種氣勢,知道湯麗珠八成是衝著他黃劍雲來的,正好,他這時也正有滿腹
的怒火無處發泄。
湯麗珠平素嬌縱,目無餘子,人人見了她都要讓她三分,這時見黃劍雲的俊面上,神情
冷淡,毫無笑容,不由冷冷一笑說:“你害我找得好苦哇!”
黃劍雲見湯麗珠果然是來找他,不由也冷冷的問:“你找我作什麼?”
湯麗珠見黃劍雲對她竟敢不假詞色,不由怒聲說:“你在酒棚內丟盡了我的面子!”
黃劍雲一聽,冷冷一笑,索性又倚在朱門上,同時譏聲說:“笑話,你我素昧平生,互不相識,我怎會丟了你的面子?”
湯麗珠一看黃劍雲的神情,愈加生氣,不自覺的脫口憤聲說:“他們說你是我的……”
話未說完,一向不知怕事的她,突然嬌靨通紅,以下的話也倏然住口不說了。黃劍雲看也不看湯麗珠,依然沒好氣的沉聲問:“說我是你的什麼?”
如此一問,湯麗珠的如花嬌靨,頓時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任她湯麗珠刁鑽蠻橫,“心上人”三個字也難以出口。
但她“吱唔”了兩聲,卻故意改變話題,命令似的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黃劍雲雖見湯麗珠吱晤了半天,也沒有答出方才的問題,但他也懶得再問,這時見她又盤詰他的來意,心中更加惱火,因而也冷冷的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湯麗珠氣得鼓了鼓香腮,終於沉聲回答說:“我來找‘神嫗’前輩!”
黃劍雲驚異的“咦”了一聲,不由轉身望着湯麗珠,蹙眉迷惑的說:“真奇怪啊,人家別的姑娘來找‘神嫗’前輩,都是因為臉上有缺陷,非疤即麻,像你這麼美麗動人的姑娘,也來找‘神嫗’前輩,誰相信?”
俗話說:女人最怕人說老,少女最怕說難看,黃劍雲無意說出的諷言諷語,正說中了少女們的愛美心理。
湯麗珠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自然也不會例外,這時聽了黃劍雲的讚美,怒氣全消,不自覺的嫣然笑了,是以,久久才羞澀的說:“正因為這樣,才惹得那些自認英俊超群的小子們,整天纏在馬後面惹我討厭!”
黃劍雲一聽,立即佯裝正色問:“原來你是要將美麗的臉蛋變成醜八怪呵?”
湯麗珠滿面嬌羞,櫻唇綻笑,纖指捻着鞭鞘,她不好意思回答,只得忸怩的點了點頭。
黃劍雲一見,突然煞有介事的一攤手,大聲說:“這還不簡單,拿把刀在臉上划兩個疤不就成了嗎?何必再前來麻煩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