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懷璧其罪
司徒燕眼圈兒突然一紅,扭頭望着魯六旬道:“乾爹……”魯六旬抬手拍了拍司徒燕,柔聲說道:“走吧,孩子,你爹娘還惦念着你呢,世上無不散的筵席,以後咱們又不是沒有見面的日子了,是不?”
司徒燕晶瑩淚水在眼眶裏徘徊,道:“乾爹,您什麼時候到女兒家裏住些日子?”
魯六旬含笑說道:“那是當然,我還能不去看我的乾女兒?快走吧,你一刻不抵家門,你爹娘就會惦念你一刻,再說齊總管也等着你呢。”
司徒燕淚珠兒突然奪眶而出,頭一低,轉身奔了出去。
齊北辰一躬身道:“齊北辰辭別。”
魯六旬抬了抬手道:“齊總管,千萬小心。”
齊北辰道:“老人家請放心,齊北辰省得了。”
轉身掠了出去。
剎那間,這間破屋子裏只剩下了魯六旬一個人,孤伶伶的!
魯六旬的臉色變得好陰沉,眉宇間泛起了悲傷,兩眼望着那黑忽忽的門外,目光中流露着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
他一抬手,燈滅了,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
正午時分,太陽大得能烤出人的油來。
上頭現着太陽,地上熱得燙腳,這時候在外頭跑,那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能待在家裏的,這時候絕沒一個往外跑的。
可是有的人不在外頭跑不行,李劍凡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這條大路上數里內難得看見一個人,甚至連一點動的東西都難看見。
有風,可是在大太陽底下,風是熟的,吹在臉上不但不覺得涼快,反而炙熱得几几乎令人窒息。
李劍凡戴着他那頂大帽,提着他那把劍,就在這條大路上往前走着。
突然,他看見半裡外有排動的東西,那排動的東西掛在半裡外路邊一棵大樹上,不住地隨風飄動着。
飄動的東西偶而也有靜止的時候,當那東西靜止的時候,他看見東西上寫着一個“茶”字。
這當兒看見這麼個字,就跟苦旱的日子裏盼望着甘霖一樣,李劍凡精神一振,馬上數步奔了過去。
那是一個茶棚,蓋在路邊幾棵濃蔭蔽日的大樹下,人在太陽底下覺得風是熱的,可是一進入樹蔭底下,風馬上就變得清涼無比,跟喝了口冰冷的山泉似的,讓人三萬六千個毛孔沒一處不透舒服。
李劍凡先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眼望着茶棚。
這座茶棚兼賣酒,酒也好、茶也好,都在一個棚子裏,十幾張小方桌,挺乾凈的,在這裏涼快的地方,即使是臟也顯不出來,也沒人會嫌它。
十幾張小方桌,有五六張上頭已坐了人。
李劍凡一眼看過去,他馬上發現五六張小方桌里,總有三桌坐的是武林人物。
那三張桌成丁字形,靠外一張桌上,坐的是位身穿黑色勁裝外罩黑色披風,從頭到腳一色黑的大姑娘。
大姑娘年可二十上下,雖然從頭到腳一色黑,那臉蛋兒跟一雙手可白得賽過羊脂賽過玉,而且嫩得吹彈欲破,大姑娘人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長得更是人間絕色,清麗無雙,尤其她有一種脫俗的氣質,跟棵雪裏寒梅似的。
大姑娘美稱絕色,可是嬌靨的神色卻冷到了極點,風從外頭吹進樹蔭底下變成了清涼的,到了她身邊就能凍住!不但她嬌靨上的神色冷,那雙目光也跟兩把霜刃似的,誰要是讓她看上一眼,即使站在樹蔭外也會從心裏打個冷戰。
裏頭兩張桌,坐着三個人。
獨據一席的是個穿着半截灰衫的瘦小老頭兒,人瘦小,可是一雙胳膊挺長,跟個猴兒似的。
不但身材像猴兒,就是一張乾癟的老臉長得也像猴兒,除了比猴多了些鬍子外,簡直活脫脫的一個猴兒。
共坐一桌的那兩個,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兒,另一個恐怕也有四十幾了。
五十多歲的老頭兒,他是一付瘦小乾癟的身材,穿一件青衫,長眉細目陰沉臉,稀疏疏的幾把山羊鬍子,兩隻衣袖特別大,隔一會兒動一動、似乎裏頭藏着什麼活物。
那個四十幾的更令人不敢恭維,一件衣裳讓人看不出是什麼顏色,東一個補丁,西一個補丁,補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補丁都數不清。
一頭頭髮像亂草還披散着,臉上倒還能分得鼻耳眼,只是濃眉大眼,獅鼻海口,一臉的絡腮鬍跟刺蝟似的,凶像怕人。
兩隻手更讓人噁心,既黑又臟,指甲老長,裏頭黑黑的,不知道藏了多少好東西,簡直就是個叫花子。
江湖之大,本就無奇不有,這算不了什麼,李劍凡撣了撣身上的土走了進去。
他走黑衣人兒身邊過,沒看黑衣人兒,卻隱隱覺得黑衣人兒在看他。
黑衣人兒看他,是他感覺出來的。
另三個也在看他,卻是他清清楚楚的看見的,六道目光飛快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匝。
李劍凡在靠里臨窗,一張桌子上坐下,把長劍往桌邊一放,抬手摘下了大帽。
黑衣人兒一雙美目中閃過兩道異。
另六道目光馬上又盯上了他,那目光都有點不懷好意!
李劍凡跟沒看見似的,抬手叫過夥計來,只要了一壺茶!
茶燙嘴,但是生津解渴,大熱天裏在這涼快地兒喝茶,那是人生一大愜意事。
李劍凡一杯茶剛喝了一口,那穿青衫的瘦老頭兒突然望着他開口說道:“年輕人,你是不是姓李?”
李劍凡微微一愕,旋即轉過臉去道:“不錯,我是姓李,你老有什麼見教?”
那青衫老者唇邊掠過一絲詭異笑意,道:“我怕找錯人,所以問問。”
李劍凡心裏有點詫異,可是他沒有多說什麼,當即“哦!”了一聲轉過臉去。
只聽那青衫老者又道:“年輕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江湖上傳事尤其快,我聽說‘修羅教’在追個拿了他‘修羅教’珍藏的人,而那個人是往這個方向來的,所以我老早就跑到這兒來等了,年輕人,我沒有等錯人吧。”
李劍凡道:“你是‘修羅教’中人么?”
青衫老者道:“不是,怎麼?”
李劍凡道:“那麼,我就沒有必要,對你作任何解釋。”
青衫老者登時臉色一變,旋即笑道:“活了這麼大年紀,倒是頭一回聽人跟我這麼說話,年輕人,你說的是!”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
那叫化子抬手抓了抓頭,彈了彈指甲。
李劍凡雙眉微揚,倏然一笑道:“這茶已經夠香的了,不必再加什麼了,謝謝!”
他沖那叫化子抱了抱拳。
叫化子臉色陡然一變,兩眼凶光暴射。
黑衣人兒本來已揚起一隻玉手,這當兒又放了下去,同時一雙美目之中又閃過兩道異。
青衫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柳,你那一套用不上了,看我的吧?”
他大袖一揚,一線綠光脫袖飛出,向著李劍凡電射而去。
只聽一聲脆喝傳了過來:“小心,蛇!”
李劍凡道:“多謝姑娘!”
他抓起桌上的帶鞘長劍揮了出去,“叭!”地一聲,那線綠光倒射而回,砰然一聲落在青衫老者桌子上。
那是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一顆蛇頭稀爛。
青衫老者臉色也變了。
叫化子怪笑一聲道:“公羊老兒,你那一套也不靈啊!”
青衫老者冷哼一聲!袍袖雙揚,四五條顏色不同的影子又向李劍凡電射而去。
李劍凡帶鞘長劍連揮,“叭”“叭”連聲,四五條顏色不同的影子落向各處,落地再看,那是四五條顏色不同的小蛇,一樣的條條蛇頭稀爛。
茶棚的兩個夥計嚇壞了,縮在櫃枱里不敢露頭。
那猴兒一般穿灰衣的老頭兒,卻跟沒看見似的,仍然自由自在地喝他的茶。
青衣老者霍地站起,右衣袖一抖,一條黑得發亮,粗細跟筷子似的小蛇落在了地上,隨聽他嘴裏發出一陣尖銳異常的怪嘯,地上那條小黑蛇頭一揚,向著李劍凡緩緩遊了過去。
黑衣人兒臉色一變,急道:“這是墨蛇,劇毒,皮堅骨硬,不畏兵刃,快躲。”
李劍凡道:“謝謝姑娘兩次示警,我應付得了。”
他嘴裏說著話,兩眼卻一眨不眨地盯在地上那條小黑蛇身上,掌中帶鞘長劍下垂,遙遙對準了那顆蛇頭。
這當兒那條小黑蛇已游到李劍凡腳前三尺左右處,青衫老者的嘯聲忽然高揚,那條小黑蛇立即停止不動,蛇頭揚起,紅信收斂,連一動都不動。
李劍凡明白,青衫老者跟他這條墨蛇是待機而動,自己稍微露一點可擊之懈,他跟它會馬上攻擊。
他知道,這種墨蛇是蛇中之最毒,而且遊走起來奮快如電,更有一種本領能騰起攻擊,尤其它皮堅骨硬,不畏兵刃,再兇惡的野獸碰見它也絕難倖免,所以他也不敢有絲毫輕忽大意。
就這麼對峙了一盞茶工夫,青衫老者的嘯聲忽然變得短而急促。
地上的墨蛇動了,那顆小小的蛇頭左右擺動着,紅信也開始了吞吐。
忽然,那條小墨蛇蛇頭往下一落,直往李劍凡左腳竄去。
李劍凡掌中長劍迎着蛇頭點了過去。
就在他長劍點出那一剎那,墨蛇蛇身一弓從地上彈起,然後直身平射,電襲他的咽喉。
李劍凡陡然一驚,揚左手曲指彈去。
“叭!”地一聲,指風正中蛇頭,墨蛇倒射落地,但卻沾地前竄,襲向李劍凡的右腳。
奇快,而且出人意料,的確是令人防不勝防。
李劍凡一捧身,連人帶椅右挪三尺,長劍跟着揮出,打得那條墨蛇一縮一滾,但它一縮一滾之後,馬上又掉轉方向攻了過來。
李劍凡不愁擋不住它,但卻愁在難以奈何它,似這般纏鬥下去,墨蛇的攻擊何時得了?
似這般纏鬥下去也不是辦法,只稍微有一點疏忽,這條命非傷在墨蛇的毒牙下不可。
李劍凡靈機一動,忽然想出了一個辦法,“蛇無頭不行”,只要能制住那個發號施令的“頭’,何愁奈何不了這條墨蛇?
一念及此,他猛力一劍把那條墨蛇打出老遠,閃身便要撲向青衫老者。
誰知那位黑衣人兒卻快他一步,閃身欺到青衣老者身側,揚手就劈。
她劈的是青衣老者,而青衣老者身邊那叫化子卻怪笑一聲橫身攔住了她,揚掌迎了過去。
就這麼一耽擱,那條墨蛇巳反攻了過來,李劍凡只有先應付墨蛇的攻擊。
而就在他一劍打退墨蛇的當兒,黑衣人兒忽然孀軀一幌倒了下去,李劍凡很自然地為之一驚,一驚就難免疏神,就這麼一剎那間的疏神,那條墨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到了眼前,回劍擊出已是來不及了,李劍凡暗一咬牙,左掌凝足“三陽掌’力,向著蛇頭拍了過去。
墨蛇被一掌拍飛,“叭!”地一聲落在丈餘外,滾了幾滾卻不動了。
李劍凡怔住了。
皮堅骨硬,不畏兵刃的“墨蛇”,卻被他匆忙中,無意間以“三陽掌”力一掌打得不動了。
難道是“三陽掌’是墨蛇的-星?
青衫老者跟那叫化子也怔住了。
忽聽那猴兒一般的灰衣老頭見怪叫說道:“好啊!這下公羊昆碰上-星了,從今後再也沒蛇耍了。”
青衫老者跟叫化子忽然臉色大變,轉身往外撲去。
李劍凡還在望着那條墨蛇發怔。
那猴兒一般的灰衣老頭兒忙道:“小夥子,你怎麼不截下他們要解藥。”
李劍凡倏然定過神來,這才想起黑衣人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騰身掠出茶棚再看,前後不過那麼一瞬間工夫,那青衣老者跟叫化子已經沒了影兒。
只聽茶棚里那猴兒一般的灰衣老頭兒道:“怎麼了?看不見了?”
李劍凡回過身來道:“是的,他們兩個的腳程不可能這麼快,大半是躲起來了。”
灰衣老頭兒皺眉道:“那兩個東西都鬼得很,躲起來就不好找了,進來吧,咱們看看能不能救醒這位姑娘。”
李劍凡當即邁步進了茶棚,走到黑衣人兒身邊,只見黑衣人兒美目緊閉,嬌靨煞白,躺在地上跟睡著了似的。
灰衣老頭兒走了過來,道:“小夥子,她是中了那混身是毒的叫化子柳披風的毒,沒有柳披風的解藥,恐怕不好治。”
李劍凡皺了皺眉道:“老人家,那另一個可是‘十三邪’中有‘蛇叟’之稱的公羊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