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紀珠定了定神道:“我是個江湖百姓,總該有個理由?”
年羹堯道:“你保護東宮有大功,主要的,皇上還是想見見故人之後。”
紀珠道:“擒喇嘛的事,為一報二阿哥千里迢迢派人聘我來京,答報而已,不敢居功,家父當年來京的目的跟經過,兩位都清楚,江湖百姓、尤其是官家眼裏的叛逆,如何當得起這兩字故人?”
納蘭雙眉一動:“這麼說,你是不願意入宮晉見?”
紀珠看見了納蘭的表情,他哪吃這個,本來就不願,這麼一來他就更不願了,眉梢兒微剔,就要說話。
年羹堯卻拍着含笑開了口:“誰說的,他怎麼會不願去?
總得謙遜謙遜。”
紀珠道:“年爺——”
只聽納蘭冷然道:“天大的榮寵,這種謙遜沒必要——”
紀珠火兒往上一冒,他就要回納蘭一句。
年羹堯又搶着說話:“兄弟,恐怕老郡主也等着你呢?”
紀珠何許人,一聽就聽出來了,年羹堯是在提醒他,不要讓老郡主為難。
他心頭震動了一下,暗想:他是代李家來還當年欠的那份情的,如今情沒還,怎麼能再給老郡主惹麻煩。
他這裏正自心念轉動暗思忖。
納蘭冷然道:“我跟你的想法一樣,我認為你擒喇嘛不能算功,而且基於你李家上一代,皇上也實在不該召見你。”
年羹堯臉色變了:“納蘭——”
紀珠本該忍無可忍,但是他卻全都忍下來了,霍地轉過臉來,道:“想來閣下很不希望我去見皇上?”
納蘭冷冷道:“這是實情。”
年羹堯忙道:“不,兄弟——”
紀珠冷冷一笑道:“你閣下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脾氣,非讓我去不可,我未必會去,可是不讓我去,我是非去不可,帶路吧!”
年羹堯一怔。
納蘭更是一怔,他沒理找理:“帶路,你這是跟誰說話?”
紀珠道:“當然是跟你,皇上派你出宮來找我,為的是什麼?你不給我帶路,難道讓我自己進宮不成?”
年羹堯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
納蘭的臉色可不對了:“你最好弄清楚,我可以就此回宮復旨,說你不願入宮——”
紀珠一笑截口:“只你我兩個人,你這話就已行不通,因為我隨時可以闖宮見駕,甚至不經由你,照樣可以進宮,何況現在我還有個人證在,一旦皇上問起年爺,我不信他敢欺君.他要是不敢欺君,那就是閣下你欺君了。”
納蘭臉色大變,惡狠狠的盯了紀珠一眼:“跟我走。”
帶着那四名帶刀大內侍衛,往外行去。
背着納蘭,年羹堯一挑拇指,點了點頭,高聲的說道:“兄弟,你去吧!熄燈、關門是我的事。”
紀珠道:“麻煩年爺了。”
一抱拳,行去。
………………………………
兩名大內侍衛提燈前導,納蘭鐵青着臉帶四名大內侍衛在後,紀珠就跟在最後,邁着瀟洒步履,他毫不在意。
一路,納蘭根本沒理他,甚至頭都不回。
這也不要緊,大內侍衛出宮,本來就有他們的紀律章法,豈能閑逛似的邊走邊談-大內侍衛,當然是毫無阻攔,“正陽門”、“天安門”、“端門”、“午門”而入宮,走輦路、穿長廊,到達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儘是帶刀的御前侍衛,只見“御書房”里燈火通明,卻聽不見一點聲音。
門外一丈停步,納蘭回頭低低一聲:“等着。”
他往前走,直進“御書房”。
前面的六名大內侍衛,則立即退立兩旁,神情肅穆,不出一點聲息。
望着這金堆玉砌,宏偉莊嚴的內廷宮殿樓閣,紀珠心裏泛起一種異樣感受。
他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如今卻站在這清主當國主政的紫禁城深宮大內之中。
他這時心裏正泛異樣感受。
那裏納蘭從“御書房”走了出來,沉聲道:“皇上有旨、李紀珠進見。”
紀珠可不願什麼領旨,謝恩那一套,一聲沒吭,邁步走了過去。
剛到門口,納蘭轉身先行進去了。
紀珠跟在納蘭之後,進了“御書房”。
好大的“御書房”。
陳設不想可知,紀珠也沒有轉眼去看。
他只看見一張軟榻似的靠椅上,坐着個雍容高華、慈眉善目的老人。
老人有一種自然流露的懾人威嚴,並不是因為他穿着襲上綉五爪金龍的黃袍,而是因為他的相貌、他的儀錶。
納蘭哈腰退立一旁。
老人兩跟緊盯着紀珠。
紀珠氣定神閑,從容不迫,上前躬身:“草民,遼東李紀珠見過老爺子。”
納蘭一聲暴喝:“大膽。”
老人盯着紀珠,抬手攔住納蘭。
納蘭步已跨出,卻是要往前,沒敢往前。
老人道:“後站。”
納蘭不願,可是他不敢抗旨,恭應-聲退了回去。
老人垂下了手:“多年不見,令尊可好?”
紀珠道:“謝謝您,他老人家安好。”
老人道:“雖然是多年不見,可是令尊的那個模樣兒,我依稀還記得清清楚楚,你長得不像令尊。”
紀珠道:“草民是老人家的義子,不是老人家親出。”
老人微微睜大一雙鳳目,詫聲道:“這麼說,令尊一生未娶?”
“不!”紀珠道:“草民義父,奉義祖之命,以接替宗桃為大,是結了婚的,只是義母生大哥、二哥.早已去世了!”
老人道:“你名紀珠,你的兩個兄長名字——”
紀珠道:“草民大哥叫念倫,二哥叫懷玉。”
老人門中默念:“念倫……懷玉……倫……”
老人略一沉默,恍然大悟,悚然動容:“那‘倫’,是指玉倫郡主?”
紀珠道:“是的。”
“不用說,你二哥跟你的名字,是皆有所懷念?”
“是的。”
老人輕輕一拍座椅扶手,嘆道:“令尊實在是——唉!”
紀珠沒說話。
納蘭口唇微動,想說話但沒說出來。
老人話鋒忽轉:“你到京里來幫太子的忙,是玉倫郡主的保薦。”
“家父所以准草民來,也是為還老郡主當年那份情。”
老人點頭輕嘆:“皇族的家法,不知道拆散了多少有情男女,唉!”
只聽納蘭道:“皇上!”
老人道:“心裏有所感觸,我只是這麼說說,並不是想廢除,也不是我廢除得了的,難道我還怕誰聽見不成?”
納蘭恭應一聲,沒再說話。
老人轉望紀珠:“玉倫郡主保薦你來幫太子的,聽說後來你反幫了老四,為什麼?”
紀珠道:“您明鑒,紀珠並沒有幫別位,紀珠也不願捲入這場紛爭之中,但是草民自來京以後,至今從無緣拜見二阿哥,二阿哥手下辦事的那些位,對紀珠也一直不友善,倒是紀珠不知道為什麼.”
老人詫聲道:“有這種事,像你這麼一個好手,太子怎麼不加重用?”
只聽納蘭說道:“幾位阿哥之間,互相有派人潛伏,恐怕李紀珠始終沒能見着真正是東宮的人!”
納蘭這句話,算是幫了東宮的忙。
事實上,他的話不能說不是實情。
老人連連點頭道:“有可能、有可能,他們——唉!提起來讓人痛心,這恐怕是千百年來,皇家的通病,唐太宗跟建成、元吉,不就是個絕佳的例子。”
納蘭道:“所以您也不必太生氣。”
老人道:“你叫我不生氣,可是我總不能看着他們手足相殘啊!”
納蘭道:“千百年來,只生為皇家,就是這樣,除非能看得談泊,願意終生閑散,這麼多位阿哥里,這樣的也並不是沒有。”
老人點頭道:“只有這樣的,才真不讓我生氣、痛心,可是,沒有雄心大志,也實在不招人喜愛。”
納蘭道:”這就是了,那您還生什麼氣?”
老人沉默了-下,轉望紀珠:“你這次擒個喇嘛來,救了太子,有大功,該罰的,我都已經罰了,我覺得,只有太子身邊有你這樣的好手,我才能放心,我召你來見,一方面是要對你有所酬庸,另一方面是要告訴你,我打算讓你跟隨太子身邊……”
紀珠道:“草民斗膽,請老爺子收回成命。”
“你不願意,為什麼?”
“草民就要回遼東去了。”
“這不成理由,令尊派你來,就是為幫助太子,期限當然是一直到太子登基即位,你為什麼急着回遼東去,令尊當不會召你回去。”
“家父不會召草民回去,也沒有召草民回去,只是——”
“你對太子沒重用你,而一直耿耿於懷?”
紀珠淡然一笑:“老爺子知道草民的家世,李家沒有貪圖名利的人,否則不會遠隱遼東摩天嶺下,否則也敢誇朝廷重臣儘是李家人,不是老郡主的力薦,不是為還當年一份情,李家人根本不會到京里來,如此,對二阿哥的未加重用,草民怎麼會耿耿難釋?何況,誠如納蘭公於適才所說,那也不能怪二阿哥。”
老人微點頭:“那究竟是為什麼?”
“老爺子,如果為還情,草民擒喇嘛呈獻,應該是情也還了,為二阿哥也出了力。”
“這我不能不承認,你的意思是說,實在沒有理由再留在京里了?”
“是的。”
“那麼我讓你多留些時日,面子還不夠大?”
“那倒也不是,草民也委實不敢,只是——”
“紀珠!”老人道:“我是皇上,是他們的父親,我並不願意這麼做,可是我既立二阿哥為儲,於情於理,甚至於法,都應該多加呵護,可是我日理朝政國事,不能一天到晚老為他的事操心,所以我不得不委派別人,他還有一段很長、很艱苦的路要走,沒個能人跟隨在他身邊,我實在不放心。”
紀珠道:“老爺子的心,草民能體會,但是聽說老爺子前次南巡,為太子帶回了不少好手能人?”
老人搖頭道:“你不知道,由於當年鰲拜等四輔政的教訓,使我深深體會到,儲君也好、一旦當國也好,身邊實在不能沒有能人,而且並不怕多。”.紀珠沉默了一下:“如果老爺子非要留下草民不可,草民斗膽,敢提一個條件。”
老人微一怔:“呃,你有條件,什麼條件?”
納蘭目現厲芒,直逼紀珠:“李紀珠。”
老人抬手一攔:“讓他說,李家人就是李家人,不能以常人看待。”
紀珠道:“敢問老爺子,老爺子南巡帶回來的能人高手中,可有魚殼這個人?”
“魚殼?”’
納蘭道:“皇上,‘獨山湖’那個精通水性的。”
“呃!我想起來了,有這麼個人,怎麼樣?”
紀珠雙眉微揚:“有草民就沒有他,而且草民要殺他。”
老人猛一怔。
納蘭暴喝:“李紀珠,你太大膽!”
他閃身欲動。
紀珠道:“納蘭公子,你不見得是李家絕學的對手。”
其實已經試過了,紀珠是說話留情。
納蘭臉色一變,硬收勢未動:“可是這兒是大內,侍衛眾多。”
紀珠淡然道:“老實說,李紀珠沒把你的那些屬下放在眼內,再說,皇上恐怕也未必會讓你那麼做。”
納蘭轉眼望老人:“皇上——”
老人抬手道:“是我召他來的,而且對李家人,皇家、朝廷,該有一份禮遇與容忍。”
“皇上——”
老人鳳目微睜:“納蘭,我說的話你沒聽見?”
納蘭低下了頭:“是。”
老人轉望紀珠道:“這算什麼條件?為什麼?”
紀珠道:“因為他出賣了致力於匡複的仁人志士。”
老人雙眉微聳:“在皇宮大內‘御書房’,當著我的面你談這個?”
紀珠淡淡的道:“李家人是於什麼的,老爺子清楚,紀珠仗的是老爺子對李家人的禮遇與容忍。”
老人一點頭道:“你很會說話,要真照你說的那樣,魚殼對朝廷有功。”
“但是對草民等卻有仇。”
“草民等,還有誰?”
“我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老人臉色一變,旋即道:“也罷,誰叫我對這些人一向寬容,可是,紀珠,怎麼見得是魚殼出賣——”
紀珠一指納蘭:“這是納蘭公子的職責,他在這兒,您可以問他。”
老人道:“納蘭!”
納蘭毅然道:“皇上,是魚殼告的密,還有白泰官他們。”
老人皺眉道:“這些人雖然對朝廷有功,但並不招人喜歡!”
他話說得很客氣。
紀珠道:“老爺子聖明。”
老人突然凝目望紀珠。
納蘭忙道:“皇上,您要是答應了他這個請求,往後還有誰敢為皇家效力。”
老人沒說話。
納蘭又道:“因此,您為了酬庸,多年來對李家始終有一份寬容與禮遇,但您要是答應了他這個請求,那麼不但再沒有敢為皇家效力的忠義之士,反之,等於助長了叛逆的聲勢,皇上,千萬三思。”
只聽老人道:“李紀珠,我不能答應你這個條件。”
納蘭立即拜伏在地,道:“皇上聖明。”
老人道:“起來。”
納蘭恭應一聲,站了起來。
紀珠道:“答應不答應,那還在老爺子,李紀珠一介草民,無法,也不敢勉強,不過……”
老人截口道:“對於讓你效力太子的事,我也不願勉強。”
紀珠道:“如此,草民告退。”
他微一躬身,轉身要走。
老人道:“李紀珠!”
紀珠停步回身:“老爺子……”
老人道:“你還是會殺魚殼,對不對?”
“事實如此,草民不敢否認,白泰官、魚殼等人,草民絕不能讓他們活着。”
老人道:“白泰官他們,是魚殼召來的,你殺白泰官,我可以不管,這已經是我天大讓步,但是魚殼是我帶回京的,彼此各讓一步,你放過他!”
紀珠道:“老爺子恕罪,草民斗膽,只有抗旨!”
納蘭目眥欲裂:“李紀珠,你簡直罪該滅門抄家!”
老人道:“納蘭,我都不動氣,你這是幹什麼?”
納蘭道:“皇上,他太以——”
“我知道!”老人道:“你就不能不插嘴?”
納蘭想是實在忍不住了,是故他甘冒不韙,還待再說。
老人已轉望紀珠:“李紀珠,我告訴你,別說我事先沒讓你知道,如果你殺了魚殼,你李家對皇家衛護之功將一筆勾銷,我不但要下旨緝拿你,而且你李家的每一個人,都將成為天下緝捕的欽犯。”
紀珠眉梢兒陡揚:“草民感謝老爺子的事先賜知,但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原本就在朝廷緝捕之列,告辭廠
他又一躬身轉身行去。
老人道:“納蘭,現在他還沒有行動,送他出去,不許為難。”
納蘭恭應一聲,忙跟出了“御書房”。
望着房門,老人皺了眉:“這些前朝遺民,為什麼個個都這麼倔強,尤其是李家人,魚殼、白泰官這些人,為什麼不像他們?”
口口口
納蘭臉色冰冷,一路沒發一言。
他真沒留難紀珠,不知道是不敢違旨,還是領教過紀珠的李家絕學,不敢輕舉妄動。
而,紀珠一路行走,卻也沒理納蘭。
剛轉過一條長廊,兩盞宮燈,迎面而來。
提燈的是兩個宮女,後頭跟着一位,穿戴整齊、幽香傳送、搖擺生姿,赫然是刁蠻、任性的德瑾格格。
紀珠看得微一怔。
納蘭倒退欠身:“格格。”
德瑾瞟了紀珠一眼,道:“我正要上‘御書房’去,不想你們竟出來了,納蘭,老佛爺命我傳旨,要見李紀珠。”
納蘭一怔,遲疑道:“這——”
德瑾道:“你要不讓他去也可以,這樣吧!你先跟我一塊兒去見老佛爺,回個話去。”
納蘭顯然不敢,他忙欠身道:“既是老佛爺的懿旨,格格帶他去就是。”
德瑾轉望紀珠:“李紀珠,跟我走吧!”。
她帶着兩個宮女,轉身行去。
紀珠揚子揚眉,一句話沒說,跟了去。
轉過一棟殿宇,看不見來路了,紀珠突然停步道:“格格。”
德瑾忙停住:“怎麼?”
紀珠道:“我不想跟格格去見太后。”
“為什麼?既然不願去見老佛爺,你為什麼跟我來?”
“我是不願讓格格當著納蘭為難。”
德瑾眉梢兒一揚:“你這是——”
忽地一笑,瞟了紀珠一眼接道:“我明白了,是不是因為我過去對你不好,還生我的氣呀?放心吧,那是以前,現在你不一樣了,我也不同了。”
紀珠淡然道:“格格誤會了,我並不在乎誰對我好不好,格格沒有必要對我好,我也沒讓格格對我好,而且,我跟以前並沒什麼兩樣。”
德瑾又瞟了他一眼,嗔道:“好啦,瞧你,一個大男人家,這麼小心眼兒,老實對你說吧,我騙納蘭的,不是老佛爺要見你,是我要見你。”
紀珠一怔,道:“格格怎麼知道我進宮來了?”
德瑾得意地道:“我一天到晚往宮裏跑,在老佛爺身邊轉,宮裏有什麼風吹草動,能瞞得了我?”
紀珠道:“格格騙了納蘭,假傳懿旨,恐怕就等於欺君,萬一……”
“哎呀!”德瑾道:“這麼一丁點事兒,哪來那麼大罪過,就算有那麼大罪過,有老佛爺給我撐腰,我也不怕。”
紀珠道:“那麼格格要見我,又是為什麼事?”
德瑾道:“跟我走,到了我再告訴你。”
“格格要帶我上哪兒去?”
“後頭哇!這兒就是‘乾清官’,總不能站在這兒說話呀!”
紀珠道:“我想有什麼話,格格還是在這兒說的好,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得瑾目光一凝:“誰說用不了多久?”
“我說的。”
“是我要見你,你知道還是我知道?”
紀珠道:“當然格格知道,但是我不願意耽誤太久。”
德瑾道:“你怕人知道?”
紀珠道:“光明磊落,心胸坦蕩,這有什麼好怕人知道的?”
“那為什麼?”
“不必為什麼。”‘
“你是不是還……”
“我說過,我並不在乎。”
“那究竟是為什麼嘛?”
看在老郡主的份上,紀珠不便太讓德瑾格格難堪,是故,他把實話忍了下去,遭:“我還有事。”
豈料,德瑾緊逼不舍:“有什麼事比我見你更重要的?”
紀珠又忍了忍,道:“格格,有什麼事,還是請在這兒快說吧!”.德瑾今天竟出奇的好說話,遲疑了一下,轉望左右,道:“你們迴避一下,等我叫你們再過來。”
恭應一聲,兩個宮女提着燈籠走開了。
望着她們遠去之後,德瑾立即轉望紀珠:“你知道錯了,我很高興。”
紀珠為之一怔:“格格,我知道什麼錯了?”
德瑾瞟了他-眼,有喜悅,也帶着得意:“還想瞞我.不跟你說了么,凡是官里的事兒,什麼都別想瞞我,你不是從大阿哥那兒擒了個喇嘛來,破了他們的法術,治了二阿哥的病么?”
原來如此。
紀珠想笑,但是他沒笑:“原來格格指的是這件事——”
德瑾的目光,突然變得異常柔順,表情竟也帶點兒嬌羞:“皇上召見你,就是為這嘛,我知道你會改過來的,以前那樣,你是要故意氣我,對不對?說真的,以前那時候,我真生你的氣,不過現在——我不計較了,什麼都不跟你計較了,就算你跟那個女人的事,我知道,那也是故童氣我,你對她,並沒動真——”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紀珠做夢也沒想到,德瑾見他就是為這!
更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人的第一個印象很重要,尤其是紀珠這麼一身傲骨的人。
否則,衝著德瑾今天這番話,他應該有另一種感受,尤其是李家跟老郡主有那麼一段淵源存在,但是,德瑾格格給他的第一個印象太壞了。
他為德瑾難過,他想哭,但卻又哭不出來,吸了一口氣,強使自己平靜了一下,道:
“格格恐怕你還不知道我見了.皇上以後的事?”,“你見了皇上以後的事怎麼樣?”。
紀珠把皇上為二阿哥求才的心意、他的條件,以及皇上如何改變心意,和最後的結論全說了出來。
德瑾聽得不但驚住,而且傻住,嬌靨變了顏色,美目瞪得老大:“你,你——”
紀珠道:“格格認為怎麼樣?”
德瑾道:“你,你,你怎麼能這麼做?”
紀珠道:“我只是想這麼做,但是還沒有做。”
德瑾目光一凝,忙道:“你是說,可以不這麼做?”
紀珠道:“不,我一定要這麼做,而且在‘御書房’,我已經當面跟皇上提過了。”
德瑾臉上又變了色,道:“紀珠,你能不這麼做嗎?就算是為我,行不行?”
紀珠只覺一陣不舒服,道:“為格格?”
德瑾忙道:“李家有大功於皇家。這麼多年以來,皇家對李家也給予了最大的寬容,也就是說,皇家對李家是只記功,不記過。這次我媽保薦你進京輔佐東宮,只要你有所表現,只要二阿哥一日接掌大寶,李家對皇家又是大功一件,你的榮華富貴可想而知——”
紀珠不只覺得心裏不舒服,簡直就覺得一顆心隱隱作痛,老郡主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女兒?
他道:“格格,你太不了解李家人了,李家人視榮華富貴如糞土,尤其是你們皇家所給予的榮華富貴。”
德瑾道:“我知道,可是,難道你就不能為我?”
紀珠知道她何指,沒說話,也就是不想聽她說下去。
可是德瑾自己又接下去:“我的意思是說,只你有功於皇家,身份地位多少也可以跟我家相配,再說我也好跟老佛爺張口去說——”
紀珠聽不下去了,實在想狠狠的給姑幾句,可是一想起老郡主,卻又覺於心不忍,只得對她道:“格格的好意我感激,無如,什麼都能改變,流在身體裏面的血,卻是任何人永遠也無法改變的。”
德瑾抬頭道:“誰說的,你可以不要想那麼多,打從本朝入關以來,多少漢人,多少你們前明的遺民歸順了本朝,有的甚至——”
紀珠只覺得實在忍不住了,雙眉微揚,臉色一寒:“那是別人,不是李家人,大多數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他們有血性、有良知,即便是斧鉞加身、人頭落地都不會改變,皇族之中不乏俊彥之士,格格還是找別人去吧,告辭。”
他根本沒等德瑾有任何反應,也不願多留一刻,話落,長身而起,向著宮外夜色之中飛射而去。
只聽夜色中傳來暴喝:“什麼人?”
隨聽紀珠清朗話聲揚起:“李紀珠見駕已畢離宮。”
當值的大內侍衛都見過他跟着統領納蘭進了宮,如今有了紀珠這麼一句話,自然是通行無阻了。
這時候,德瑾格格才定過神,她揚手想叫,可是已經太遲了,剎時間,她臉色變得雪白,咬牙-句:“好,李紀珠。”
轉身跑了。
只因為紀珠心裏不舒服,很不舒服,所以他哪兒都沒去,既沒回住處,也沒上萬姑娘那兒,他轉個彎兒,加速飛馳,直上景山。
景山又稱煤山,因祟禎帝自縊殉國而家喻戶曉,但是如今.卻成廠滿清大內御苑,電就是禁地。
站在崇禎帝弔死的那株枝椏光禿的海棠樹下,俯覽整個雄偉、莊嚴、氣象萬千的紫禁城,紀珠只覺胸中波濤洶湧,熱血上沖,不能自己。
就在這時候,一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落在身後一丈外。
來勢疾勁,想見得必是大內好手。
“什麼人膽敢夜闖禁地?”
是一個沉重而冰冷的話聲。
紀珠頭都不回,揚聲道:“李紀珠在此,站一會見兒就走,不要惹我。”
“大膽,夜闖大內禁地,論罪格殺勿論,還說什麼站一會兒就走,還不跪下領綁受縛。”
衣袂飄風、金刃破空,兩種聲音同時響起,奔電般來到。
紀珠仍不回頭,單掌往後一拋一抖,悶哼聲中,衣袂飄風聲來而復去,接着又是砰然一聲,砰然-聲之後,尖銳哨音划空響起。
在這寂靜夜色里,聽來分外刺耳。
只這麼-聲哨音,四面八方衣袂飄風之聲大作,先後落在身後-丈外。
只聽先前那話聲道:“稟班領,此人夜闖禁地,站在那株誨棠樹下,必系叛逆亂民。”
紀珠霍地轉過身,他看見了,眼前夜色里成千弧狀,站着十兒個持刀大內侍衛。
一個壯壯的中年侍衛,正跟-個瘦高的中年侍衛說話。
此刻,瘦高中年侍衛轉臉對紀珠,兩眼閃現厲芒:“你……”
紀珠截口道:“我李紀珠,剛在“御書房”見過駕,臨出宮順便拐來此地看看。”
瘦高中年侍衛一聲冷笑道:“-派胡言,拿我們當三歲孩童,見過駕的就不會上這兒來,上這兒來的就絕不會去見駕。”
看來,他們是不知道紀珠“御書房”見皇上這回事。
本也難怪,禁宮大內有多大,大內侍衛又有多少,哪能都知道、都通知到,由納蘭陪着見駕也不必通知。
事實上,煤山是在禁宮之北,甚至還在“神武門”北,而紀珠是從南邊進宮,走的是“乾清門”,只有御前侍衛跟“乾清門”
侍衛知道,別處的侍衛可就不會知道了。
只聽紀珠道:“我不願鬧事,可並不是怕事,不信你們可以派個人去問納蘭。”
那瘦高中年侍衛冷冷的道:“沒那工夫,就是我們統領,他也保不了你夜闖禁地之罪,給我拿下。”
恭應聲中,那十幾名大內侍衛就要動。
只聽遠遠傳來一聲沉喝:“住手!”
一條黑影疾掠而至,影定人現,是名王府護衛打扮的漢子,只聽他高聲道:“福王府老郡主到。”
紀珠心頭一震。
成半弧狀包圍的十幾名大內侍衛,立即向兩邊退去。
只見,遠處出現了兩點燈光,來勢飛快,轉眼已到近前。
看出來了,是兩名王府護衛提燈前導,兩名轎夫抬着軟榻,上面坐的正是老郡主玉倫,旁邊跟着的是胖總管齊祿,跑得直喘。
到丈餘外,軟榍停住,兩名提燈護衛退立兩旁。
十幾名大內侍衛恭謹躬身。
老郡主玉倫在齊祿的攙扶下,緩緩站起,道:“誰是班領?”
瘦高中年侍衛跨前一步,打下千去:“卑職在。”
老郡主道:“這個人我保了,不管宮裏有任何怪罪,我一力承擔,你們撤了吧!”
“喳。”
恭應聲中,瘦高中年侍衛帶着十幾名大內侍衛如飛撤去,轉眼不見。
老郡主轉望紀珠:“孩子,過來。”
紀珠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過去,三尺外停步躬身,恭恭敬敬叫了聲:“老郡主。”
老郡主看看左右,一擺手:“你們迴避,等我叫你們再過來。”
只聽紀珠道:“我不願鬧事,可並不是怕事,不信你們可以派個人去問納蘭。”
那瘦高中年侍衛冷冷的道:“沒那工夫,就是我們統領,他也保不了你夜闖禁地之罪,給我拿下。”
恭應聲中,那十幾名大內侍衛就要動。
只聽遠遠傳來一聲沉喝:“住手!”
一條黑影疾掠而至,影定人現,是名王府護衛打扮的漢子,只聽他高聲道:“福王府老郡主到。”
紀珠心頭一震。
成半弧狀包圍的十幾名大內侍衛,立即向兩邊退去。
只見,遠處出現了兩點燈光,來勢飛快,轉眼已到近前。
看出來了,是兩名王府護衛提燈前導,兩名轎夫抬着軟榻,上面坐的正是老郡主玉倫,旁邊跟着的是胖總管齊祿,跑得直喘。
到丈餘外,軟榍停住,兩名提燈護衛退立兩旁。
十幾名大內侍衛恭謹躬身。
老郡主玉倫在齊祿的攙扶下,緩緩站起,道:“誰是班領?”
瘦高中年侍衛跨前一步,打下千去:“卑職在。”
老郡主道:“這個人我保了,不管宮裏有任何怪罪,我一力承擔,你們撤了吧!”
“喳。”
恭應聲中,瘦高中年侍衛帶着十幾名大內侍衛如飛撤去,轉眼不見。
老郡主轉望紀珠:“孩子,過來。”
紀珠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過去,三尺外停步躬身,恭恭敬敬叫了聲:“老郡主。”
老郡主看看左右,一擺手:“你們迴避,等我叫你們再過來。”
老郡主這才又道:“不是聽德謹說,我還不只你進宮見皇上了,一聽說景山出事,我就知道是你,你這孩子,不出宮又上景山來幹什麼?”
紀珠道:“不敢瞞你,紀珠只覺的心裏悶的慌,來透口氣。”
“只為看着周遭的這些不舒服?”
“可以這麼說。”
“孩子,你不能這樣。”
“老郡主——”
“只憑你一個人,改變不了眼下的情勢。”
“紀珠不只一個人。”
“你怎麼比你爹表現得還激烈。”
“你錯了,我爹他老人家,當初奉命來京,只為一件事,別的無它。”
“那麼你呢?”
“紀珠並沒有奉到什麼令諭,也就是說,並沒有誰限制紀珠做什麼。”
“孩子,你到京里來,只是我的保薦,也只是讓你來幫二阿哥的忙。”
“但是——”
紀珠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但是,你爹並沒有告訴你不能做別的,是不是?”
紀珠沒做聲。
“孩子,我說你不能做別的。”
紀珠開了口,說道:“老郡主,紀珠上景山來,不是為了想做什麼別的,也不想做什麼別的事。”
老郡主道:“也許你上景山來,不為什麼,也不會做什麼,可是下了景山之後的明天,後天,那些日子呢?”
紀珠道:“我不知道您何指?”
老郡主道:“德謹找我哭訴過了。”
紀珠心頭為之一震,當著老郡主的面,他也深深感到不安道:“老郡主,紀珠——”
老郡主截口道:“孩子,她是我的女兒。我了解她,你對她怎麼樣。我不會怪你。”
紀珠低下了頭。
老郡主又道:“但是我必須讓你知道她不是個壞孩子,只是從小被我慣壞了他,就因為她的嬌寵、任性,所以她心裏只分自己,從不管別人是什麼感受,也就是說,她不會表現,甚至用錯了方法真要說起來,情不是孽、愛也不是罪,情愛的本身是一點過錯也沒有的,是不是,孩子?”
紀珠一驚抬頭:“老都主——”
“孩子,別急,”老郡主道:“我並沒有意思讓你怎麼樣,我是個過來人,絕對知道情之一事,絲毫不能勉強,而且這也是皇行家法所不允許的事。”
紀珠的心雖然為之一松,但心裏的感覺卻是更為不安,他又低下了頭,沒做聲。
老郡主忽然嘆了口氣,只道:“我是一個做母親的,我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世上最好的歸宿,由於當年事,也由於你的家世、人品、所學,自然,這種事我是由衷而巨深切的樂見其成的;不過要是不可能,事實上也的確不可能我更深切的希望,任何一方都不要受到傷害甚至演變成讓人抱憾終生的恨事。”
紀珠心頭震顫,老郡主的話他大懂了。
當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但是他又能說什麼,他可以做到,他可以避免,而德謹那方面呢,是不是也可能?
他希望,深切的希望德謹只是一時之興,過一陣子,就能根本不當一回事,否則一定會受到傷害,一定會抱恨終生,還情不成,又添恨事,不但是他率先沒想到的,也有違他當初來京的本意。
他這裏心神震顫,念頭轉動。
老郡主那裏又一聲悲嘆:“我就不明白滿旗兒郎之中,也不乏俊彥。為什麼滿旗的姑娘老是看上來自江湖的你們,彼此之間偏又確着這麼一首無情的皇族家法,也許因為德謹是我的女兒,承襲我的,比承她父親的多,再不就是你們太傑出太不凡了。”
紀珠忍不住叫道:“老都主——”
只聽老郡主接道:“恐怕這是天意是報應,愛新覺羅氏攫取了別人的土地與家園,所以上天在他們的女兒身上降下了無可比擬的恨去。”
紀珠猛抬頭:“您——”
老郡主臉上看不見悲戚之色,紀珠看見的,只是輕微的笑意,但是紀珠明白,在那輕微的笑意之後,隱藏着無比的辛酸與悲痛。
只見老部主又微微搖着頭:“把話拉遠了,真要說起來孩子.你怎麼對德謹,還是小事,你怎麼對皇家,那才是大事。”
紀珠心一跳:“您是指——”
“你面奏皇上的,以及你告訴德謹的。”
“難道您——”
“孩子,我不是剛說過么,你爹沒說你不能做別的,我說你不能做別的,我所以趕到這兒不是為你怎麼對德謹,這不重要,也不是為你夜間禁地,這你自己能應付,皇上也不會太跟你計較。我為的,就是你面奏皇上以及你告訴德謹的。”
紀珠道:“老郡主,官家的好手、京畿的禁衛,他們重創了我的好友,我已經是撇開不談這些了。”
“真要說起來,那是他們的職責,孩子。”.。
“所以我不怪官家,也不敢怪官家,但是,那些個出賣自己人的敗類,絕不能原諒,不能饒恕。”
“孩子——”
“老郡主,假如官家出了叛徒,官家能饒恕么?”
“孩子.兩代皇上是怎麼對待前明遺民的,你看得見,也聽說過,大體上來說,應該是十分寬大和包容的。”
紀珠雙眉微揚:“不能這麼比,老郡主,我先朝遺民,原本是漢族世胄。”
“可是打從順治年開始,他們已都是大清國的子民。”
“老郡主,也不能這麼說,您剛才說過,滿清是攫取別人的土地與家園。”
老郡主微一笑:“孩子,你深具辯才,在這兒等着我呢!”
紀珠道:“您原諒,紀珠說的是實情。”
“但是,孩子!”老郡主道:“你是我保薦來幫二阿哥的,如今你不幫二阿哥倒還罷了,反而要殺皇上為二阿哥從南方延聘來的護衛.這叫我怎麼上對皇上?”
“老郡主,假如他們來京只是為護衛東宮,紀珠絕不會管他們,但是他們喪心病狂,為自己的榮華富貴,出賣了自己人。”
“一旦他們應聘來京,應該就已經不是你所說的自己人了。”
紀珠雙眉陡揚:“老郡主,什麼都能改變,流在自己身體裏的血,永遠無法改變。”
“縱他們有千般不是,你就不能看我的面子——”
紀珠一躬身:“您原諒,紀珠不能,也不敢。”
“那麼,你是替你爹來還情的,如今情不但沒還,反而為我增添罪過,你怎麼說?”
“當紀珠受個抵京的時候,應該已經算替老人家還了所欠的情,至於以後,您知道,不是我不為二阿哥效力,而是他不用我,他的門裏不容我。”
“孩子,你碰見的,不是東宮的人。”
“二阿哥他只知道守在東宮等着接掌大寶,眼下面那麼隔閡。您已經向他保薦了我,隔了若干時日之後沒見着人,他問都不問一聲。甚至問了而任憑下屬欺瞞,跟他不用我又有什麼兩樣呢?”
“孩子,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
“您明鑒,李家本不為名,也不為利,所以紀珠絕不會有什麼不痛快,您要是這麼想.那是您看輕李家人。”
“不管怎麼說,你一定要看我的面子——”
“老郡主,紀珠再說一遍,紀珠不能,也不敢,寧願事後長跪您面前,任憑您責罰。”
“我不會,孩子,真到那時候,要責罰你的也不是我。而是皇家、是朝廷。”
紀珠聽得眉梢雙揚,目現寒芒:“老郡主,您應該知道,紀珠不怕。”
“你是不怕,可是你能為李家招災惹禍——”
“老郡主更應該明白,李家也不在乎。”
‘孩子,我知道,李家父子,個個一身傲骨,個個一身絕藝,但是,孩子,李家能跟整個皇家、跟大清朝廷為敵么?”
紀珠話聲帶點冷笑:“那也沒什麼,李家本來已經不過問世事,真要是為朝廷所不容,大不了舉家遷往北天山,投身日月會下,重新拿起長劍。”
老郡主目光一凝:“孩子,你這是跟我說話?’老都主的話聲忽又變得輕柔異常:“孩子,聽我的——”
紀珠立即曲下一膝,低頭道:“您千萬原諒,紀珠寧願事後長跪在您面前,領受您的任何責罰。”
老都主沉默了,紀珠看不見老郡主的神色表情,但是旋即他聽見老郡主帶着顫抖的一聲長嘆道:“既是這樣,我也不再說什麼了,你走吧,下山去吧!”
紀珠不敢着老郡主的神色表情,他道:“紀珠叩別。”
頭又一低,調勢不變,騰身而起,半空中直易伸腿,倏化長虹,向著景山之下電影而去,轉眼不見。
老郡主獨自一個人,呆立在夜色之中,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紀珠馳離景山,只覺得心頭髮問,好似壓了塊鉛。很想長長的吁一口氣,卻又明知道,那沒有用。
馳進間,忽聽得在袂飄風聲大作。
他連忙收勢停住。
就在他收勢停住的剎那間,兩三丈外。十幾條黑影奔電般掠過。
紀珠目力過人,雖是驚鴻一瞥,他看出來了,十幾條黑影清一名的黑衣人,背括長劍、頸系黑巾店的方向是往南。
只要稍有一點閱歷經驗,一看就知道,十幾個黑衣人頸子上系的那條黑巾.是準備隨時蒙面用的。
紫禁城中何來這些帶兵刃的黑衣夜行人?
不用說,除了宮廷好手、大內侍衛沒別人。
大內傳衛為何這等裝扮。還打算蒙面?
那一定是——
他跟納蘭說好了,兩個人曾經約法三章,難道就因為他要殺魚殼、白泰官一干人,及他擅入禁地、夜上煤山。納蘭他要毀約背信?
一念及此.紀珠怒從心起,血往上沖,提一口氣。直追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
他的輕功身法何等高絕轉眼工夫不到,已經迫近了那十幾個帶劍的黑衣人身後不滿三丈之內。
他沒喝止。沒有攔截他卻在後面緊緊跟隨。
他要看看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究竟要到哪裏去,究竟是要幹什麼?
那十幾個帶封黑衣人出紫禁城只耽擱了一下,紀珠看得清楚,一名帶劍黑衣人跟守城禁軍又說了兩句話,便立即放行,出城而去。
紀珠他出城也不難,剛由納蘭帶領進城人宮見駕,誰不知道?不但是立即放行,而目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只是.他出了紫禁城,茫茫夜色中,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已失去了蹤影。
紀珠一急。騰身拔起,直上屋面,直追出了幾條街,他才又看見了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在衚衕里換掠竄行。
不走大街走小衚衕,顯然為避開巡街在夜人的耳目。
就這麼一路跟蹤,出了內城,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又疾速無比的投進了黑衚衕里。
紀珠願以為。他們會直撲八大胡同萬姑娘的住處,鐵霸王在那兒療傷,豈料他們不是往八大胡同去。而是斜斜的撲向西南。
西南這個方向是——
他不知道。也不記得,外城的西南方向,有值得這些大內侍衛行動機密去的地方。
而就在他心念轉動問,衚衕里的十幾個帶劍黑衣人突然停住了。
怎麼停住了,難不成到了目的地?
既到目的地,為什麼還不行動?
也就在這時候,衚衕里閃出另一條黑影,也是一身黑衣,手提長劍,隔得遠,太暗,看不清楚臉,只看出這黑衣人有一忖頎長身材。
就這付頎長身材,看得紀珠心裏為之一跳。
他想到了一個人,但是不敢肯定。
他這裏心頭跳動,那頎長身材黑衣人,已手指適才閃出來的那條衚衕,向著十幾名帶劍黑衣人最前面的一名,指指點點一陣比劃,邊比還邊低聲說話。
聽不見他都說些什麼,但是照情形推測,顯然那身材頎長黑衣人是個‘踩道兒’的,在向帶領十幾名帶劍黑衣人的人物,訴說地形、環境。
恐怕目的地就在附近了,那頎長身材黑衣人這一說完,那位帶領人物回身往後交代了幾句,然後一揮手,連同那身材頎長黑衣人,帶着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把頸上黑巾往上一扯,蒙住了臉之後,便一起撲進了那條衚衕里。
紀珠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些個,一進衚衕便散開了,分左右中三路,向著衚衕底的一戶住家竄了過去。
個個捷如狸貓.不帶一點聲息。
行動開始了。
紀珠提一口氣騰身疾掠,越過幾幢屋脊,落在衚衕底那戶住家的隔鄰屋面上。
他要看看,這些行動機密的大內侍衛對付的究竟是誰?
只見,一近那戶住家,東西南北四面各留一個,其他的,拔起身軀上了四方屋面。
而此刻.那戶住家裏黑漆漆的沒有燈,甚至連一點聲息都沒有。
是人在睡夢裏還不知道?
還是已經有所戒備,按兵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