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人魚的神威
沈鴻在前早就發現賊黨縱上,覺着兩翼賊船已有十幾條超出大船之前,看那意思似想拼着送掉幾隻小船,朝船頭迎面撞來,就勢搶上,這樣便可避開兩面鐵槳,一面再將梭鏢飛叉等暗器迎頭打到,仗着人多勢盛,就是不能將人打倒,也可鬧個手忙腳亂,主意甚毒。只為桑老人自到烏婆灘將船頭當中兩根細鐵樁扳倒之後,船底兩旁起了軋軋之聲,船行更快。那兩片又長又大的鐵槳稍一撥動,船便和箭一般朝前竄去,兩面波浪激起老高,水力既猛,船又越走越快。賊船仗着小巧輕靈,來勢急如箭射,雖將大船追上,也費了許多心力。本來他快人家也快,勉強才得追上,稍一停頓轉折便要落後,又不敢挨近那兩片大鐵槳,必須作一弓形,左右兩旁由分而合,遠遠繞出大船之前,然後調轉迎頭猛衝。在後面兩翼同黨鏢、箭齊施亂打掩護之下,使對方招架不及,無力兼顧,方可猛撲上去。主意雖然猛惡,做起來卻非容易。第一,雙方速度相等,幸是老人船底渦輪開得太遲,如早開動,連想追到前面俱都無望。何況老人此時已操必勝之券,心中恨極這伙水賊,有心要他好看,假裝力乏,時快時慢,前鋒賊船剛剛超出五六丈,打算由直而橫往當中折轉,調頭衝來,就這略一轉折停頓之際,剛往當中,快要合攏,船頭還未調轉,桑老人哈哈一笑,接連兩三槳,船便比飛還快,衝波而進,轉眼便自臨近。江水本急,再被船頭一衝,其勢越猛,賊船再想調頭已來不及,稍一遲延,吃那兩片鐵槳掃中,當時傷亡,連船一起打翻。方才吃過苦頭,心膽已寒,哪裏還敢冒失拚鬥,慌不迭接連幾槳,作一個反八字形朝前竄去,等到費了不少力氣,二次超出大船之前,重又由合而分,還未合攏轉身,一片狂笑聲中,一個身材高大、白髮飄蕭、面垂銀髯長達尺許的白衣老人已握着那又長又大的鐵槳接連幾個起落,衝風破浪二次追將上來。槳長人大,獨立船頭,滿頭鬚髮一齊蓬飛,迎風狂笑,神威凜凜。那大一條船,在他獨力操縱之下急如奔馬,身後還立着一個一手持劍、一手持着寒光如月上面附有鉤環兵刃的少年英雄,飛叉暗器打將上去,吃他略一縱跳舞動,相繼打飛,多半還要反擊過來,不傷人也傷船。老人只管運槳如飛,一任飛叉、鏢、弩兩面夾攻,因有少年隨時招架,一件也未打中,始終神色自如,若無其事,偶然閃避,也是正在打槳,或前或后眼看打中,不知怎的會由頭面身旁斜飛過去,相差至多三五寸,連鬚髮也未傷到一根,端的威風凜凜,天神也似。明知勁敵,對方如無把握,不會這樣安然自在,又見同黨賊船紛紛相繼傷亡翻倒,水中追逐的同黨始終不見一人出水。
這樣快船,想將船底攻穿本是難極,看上去決無指望。休看人多勢盛,只有自己吃虧,敵人始終未現絲毫敗意,想起心寒。無奈這為首幾個頭目上來把事看易,雖經賊頭警告,依然驕狂輕敵,非但爭告奮勇,反覺共只一船兩人,何必這樣大舉?如非有人力勸,首領法令太嚴,至多帶上十幾個同黨便趕了來。一見這等厲害,大出意料,雖在同等狂呼怒吼,倚勢逞強,初上來的銳氣業已去掉多半。一見大船又快衝到,沒奈何只得往旁竄避,幾次過去,料知敵人有心作弄,前面便是大寨,不拚死命多少佔點功勞實在無法交代。情急心慌,越想越恨,這次改作互相招呼,不再搶先貪功,各領一隊,長蛇也似儘先拚命往前馳去,抄出大船十丈以外,方始由分而合,撥轉船頭對面衝來。滿擬敵人必和方才一樣重又加急趕上,後來看出敵人好似時久力竭,船行已緩得多,否則自己也不會抄出這遠。同時又見後面同黨已由直而橫,紛紛側轉船頭朝大船攔腰衝去。每面均有十來人縱向船舷之上,為首這幾條船也與敵船正面相對,轉眼就要僮上,靠近前頭的兩翼同黨飛叉、鏢、箭等暗器業已暴雨一般同聲怒吼,紛紛朝船頭兩人打去,正在發威怒吼,準備迎頭撲上。
沈鴻看出敵人四面包圍業已成功,兩旁暗器群飛,前面賊船迎頭衝到,就要撞上,同時發現兩舷各有十來個賊黨業已縱上,老人神態動作依然未變,心中一驚,方覺難於兼顧,正怪姜飛不應走開,否則也好一些。一面舞動一輪一劍朝賊反擊;一面提醒老人,想說賊黨已快撲上船來,待要回身迎敵,剛一開口,便聽老人低聲急語道:“老弟莫管後面,自有人來收拾他們,你幫我留神前面來賊,如真被他竄上,打他幾個下去,省得我老頭子拿鐵槳打賊費事。雖然這類狗賊不經打,到底近來年老力衰,事完之後又要養上好幾天,前途還有好幾百里水程才到家呢!我和賊黨仇恨越深,我只一個孫兒,懶得和他慪氣,且等他們總賊頭惡貫滿盈,我再和他去算總賬,省得小孫孫硬要跟去,多擔心事。”二人正在問答之間,先是兩舷群賊紛紛落水,雖有三賊躥上篷頂,水底白衣人已有一個跟蹤躥上,一言不發便動起手來。沈鴻因聽老人之言專註前面來賊,沒有回身,忽覺暗器只剩一面,右側一列賊船忽然少了三條,是超出自己船頭在鐵槳打擊之外的業已不見。落在後面的因恐鐵槳打中,又受不住那水力衝激,相隔少說也有三丈,根本暗器不能打中。只聽兩面賊船呼哨吼叫之聲,暗影中也未有出。跟看又見石側抄出船頭前面連用鏢、弩,飛叉亂打的兩條賊船,不知怎的忽然連船帶人一齊翻落。兩邊暗器一齊停止。忙中回顧,瞥見船篷頂上敵我四人均不知去向。前面賊船已有五條當先,作五梅花形剛剛衝到,相隔不滿一丈,來去都快,轉眼撞上,心想,老人不能停手,賊黨暗器業已迎面打來,好在兩側無事,大隊賊船尚在後面,還未趕到,恐老人恃強受傷,意欲暫時先顧前面,剛剛飛身一縱落向老人前面,船頭邊上恰巧兩柄飛叉相繼迎面打到。沈鴻雖聽老人警告,能不動手不要動手,最好莫被敵人照了面去。一個看出形貌,賊黨人多,到處是他耳目,將來狹路相逢難免受他暗算,但和姜飛一樣心思,覺着中途還要易容變貌,就被看破也不足慮,對於桑氏祖孫又有好感,心生敬佩,意欲結納。再說同船共載,也應安危與共,該當出力上來便施全力,就勢用鎖心輪反擊過去。
當頭一條最近的是個久經大敵、人最兇惡的頭目,地位只比吳賊稍低,本領最高,乃為首諸賊中的主腦,人最貪功,這樣窮追圍攻便是他的主意,所發飛叉也與眾不同,長還不到三尺,通體純鋼,鋒利無比,連柄也極尖銳,力重又沉,百發百中。見兩船隔近,老人仍在揮槳急駛,並無迎敵之意,滿擬一叉便將為首強敵桑老鐵打個透穿,老的一死,剩下三個小的手到擒來,任憑慘殺泄恨。忽然瞥見兩舷同黨紛紛落水,篷頂縱上三賊剛剛對面便被一白衣人所殺,連屍首打落江中,人也跟蹤竄入水內,心中一驚,反更憤急。這原是同時發生轉眼間事,共總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兩船相去已只丈許。那賊性最凶暴,瞥見同黨又在紛紛傷亡,大船燈亮,又在正面,急切問還沒看出船頭兩側用暗器亂打掩護進攻的賊船又有幾條被敵人打翻,人都送命,自覺回去無臉見人,暴怒如狂,便將手中蓄勢待發的一柄飛叉照準大船打去。旁邊還有一船也是一個有名水盜,同樣貪功,見他手待飛叉蓄勢待發,意欲搶先下手,也將手中飛叉朝前打去。二賊同一目標,恰被沈鴻連人飛過,搶到船頭,一輪反擊過去,本應各回來路,也是那賊惡滿該死,做夢也未想到敵人兵器如此厲害,這樣長、重、鋒利的暗器竟會倒打回來,剛瞥見船頭之上人影飛落,錚錚兩聲急響,火星飛濺,只閃得一閃,還未看清,便聽颼的一聲迎面飛來一條黑影,料知不妙,想避無及,先被同黨的叉反擊回來打中前胸,負痛怒吼,仰倒船內。本就受傷不輕,身還不曾落地,為了身後划船的也是好手,不知變出非常,往前一衝,船還不曾接到,那賊所發鋼叉已相繼打來,其力更猛,竟被穿腹而過,奪的一聲連下面船板也被打穿一洞,只剩叉頭露出肚皮之上。大船再往上一撞,當時將船撞碎,連後面那賊一齊落水。旁船賊頭動作最快,只顧貪功,發叉之後見船臨近,也不管打中與否,就勢冒冒失失往上縱起,手中還舞着一片刀花,人還不曾落向船上,便吃沈鴻一輪打去,將刀鎖住,跟手一劍揮為兩段,上面反手一輪,下面一腳踹落水中。
沈鴻知道前面還有十幾條賊船業已涌到,正待迎敵,忽聽老人笑呼:“老弟不必費事,且看我這兩位老友的威風!”沈鴻聞言前後一看,不禁大喜,原來船頭前面相隔數尺的水面上突然冒起兩人,都是一身白色水衣水靠,身材一高一矮,由船頭兩側躥將上來,騰躍驚濤駭浪之中,宛如兩條大人魚,每人手裏都拿着一件能發能收、可長可短的奇怪兵器,前頭形似一個鋼鑽,後面筆直一條,把手一揚便可打出兩丈以外,兵器卻未脫手,看去好似一根細長條筆直射出,並非暗器一類,也未帶有練條。前頭鋼鑽長約二尺,鑽后附着兩根似叉非叉的鉤刺,尖端上不時還有兩三寸長一溜寒星射出,等到收將攏來,連那護手的柄通體不過三尺多長,長蛇也似伸縮不已,靈活已極,手指之處賊黨不死必帶重傷。左手還拿着一把似劍非劍、又長又厭、寒光閃閃的鋼刀,也是鋒利非常。
只往水裏一鑽,晃眼之間忽在後面追來的賊船前面冒起,用刀一樣,船頭賊黨首先送命,左手那件奇怪兵器再朝船后一揚,另一搖船的水賊也當時畢命。跟着人又鑽人水中,動作輕快,形蹤飄忽,出沒無常。略一隱現之間,至少必有一船兩賊翻倒水中,船頭只一撞上決無倖免。共只兩人,那多賊船被他縱橫江面之上往來截殺,不消片刻便去了三分之一。
前頭來那十幾條賊船,除為首五船才一照面便紛紛人死船翻而外,後面十來條也被去掉一多半,只剩最前面的三條賊船好似看出不妙,連船頭也未及撥轉,便接連兩槳往斜刺里亡命逃去。二人只顧隨同大船前進之勢各當一面,出沒洪濤之中,分頭襲殺。先是月黑天陰,風高浪急,船旁浪花如雪,湧起老高,這兩個着水衣的異人動作神速,人數又少,最後面的賊船不曾看出,又因姜飛、桑盆子業已聽說,當夜除卻途中路遇的一老一少而外,還有一位隱跡多年的老俠也跟了來,越發心喜膽壯。二人的暗器又准又急,後面的賊船稍微追近便被打傷。女俠南宮李更是家學淵源,把千里江流、百丈驚濤視同平地,早就隱在舵后。老少三俠都恨極這班水寇,故意要使其一敗塗地,先給君山賊頭一個警告,去掉他一些爪牙羽翼,便沒有當夜劫殺桑氏祖孫之事,早晚也必發動,經此一來下手更快,老早趕來,尾隨船后,一到烏婆灘,先將水底用鋼鑽攻船的十幾個水賊相繼除去,有意要使賊黨難堪,給。為首賊頭看個厲害,便不能當時一網打盡,先殺他一個落花流水,為江中行旅出口怨氣也是好的,因此隨船前進,並不出水動手。後面的八九十條賊船已快將大船包圍,準備四面夾攻,兩旁也各有十來個水賊縱到船上,這才大怒,不等船到九王灘賊巢前面湖口,便自分頭動手,老少三人分當一面。二老俠各用寶刀由水裏橫掃過去,將上船水賊的腿一齊斬斷落水,一個躥上船頂,把先上來的三個頭目殺死,再往水中殺賊。一個已早搶往前面,跟着雙方會合,一同下手。
南宮李和盆子幼年曾住一起,感情頗厚,想偷聽他和先遇兩少年說話,忍不住插口說了兩句人便現身,也和前面二老俠一樣,深知這伙水賊都是窮凶極惡,無一善良,全數殺光也是應該。本來武功水性均極高強,那身魚皮水靠又是刀槍不進,不怕敵人暗器亂打。一到水中便施展本領,縱橫賊船叢中,雖沒有前面二老厲害,但是船上還有兩人相助,賊黨竟被殺了一個落花流水。後來看出厲害,內中二十多個能手紛紛縱入江中,意欲以多為勝,上前夾攻。哪知對方年紀雖輕,本領卻是驚人,這樣猛的水力,竟能在水中用暗器傷人,賊黨連傷了好幾個,對方連衣角也未刮破一點。兩翼賊船業已紛紛傷亡翻倒,所剩無多,先還不覺,后見落水的人無一冒起,船也隨流飄去,前後一看,自己連人帶船越來越少,就這片刻之間去掉了一小半。
內有幾個機警一點的因見大船始終未停,還是原樣,反比以前慢了一點,因未看出爭鬥之跡,有兩個看見的未等發話業已人船同盡,心雖驚疑,有些驚覺,還不知道怎會這快送掉。正在分別警告同伴,猛瞥見前途暗影中燈光一閃,又有一船兩人翻落水中,被浪打去,並聽慘號怒吼之聲,才知敵人並非只守不攻等候挨打,暗中還有極厲害的能手藏在船上和水中,否則這班久經大敵、成名多年的同黨怎會人影不見便送了命?敵人船上始終燈火通明,除老少二敵操舟掌舵外,只有兩個少年幫助招架暗器,始終那麼鎮靜。心方一慌,忽然雲破月來,目光到處,首先發現兩條大人魚一般的強敵出沒縱橫於萬頃急流之中,穿浪如飛,賊船撞上就完。最厲害是來勢又巧又快,、時東時西,似隱似現,專朝當頭賊船一個接一個殺將過去。多是一閃即隱,前頭一條賊船便自船翻人仰,隨流飄去,有的連聲都未出便送了命。再看後面只剩二三十條賊船,倒有一多半只剩一人搖船趕來。前頭同黨似已人水,兩翼同黨更是調殘。大船一慢,大家都想由兩翼搶上,沒想到一到船前不遠,還未往當中合攏便送了命。初上來那麼凶威猛惡的鉗形陣勢業已零零落落,斷續相問,後面賊船更是前面的人入水還不曾上來,后艄敵人暗器又極厲害,料知不是好兆,既想保人,又想保船,一個個心慌意亂,不約而同抄向兩翼趕來。陣法本就散漫,猛又瞥見殘月光中有兩條賊船一個向前飛逃,一個往側竄去,離船各有十來丈,忽然同時發出形勢險惡令眾速退的緊急信號旗花,才知凶多吉少,越發心慌,一陣大亂。正在互相吶喊驚呼,各發信號警告,速照寨中平日演習的陣勢先分后合,急速離開強敵,避免傷亡,另向右側會合。一面尾隨待援,等到追近湖口,自家大隊人來再行合圍夾攻,報仇泄恨。內有兩個頭目正在連聲狂呼,說:“總頭領必已全軍出動,連截江鎖都已放出,不怕老狗小狗逃上天去,仇敵船上下均有埋伏,諸位弟兄不可輕敵。”
活還不曾說完,後面打槳的人心慌手亂,稍微緩勢,船便落後了些,大船恰巧駛過。
盆子因南宮李人水之後水賊紛紛縱下,人數甚多,恐其吃虧,相隔又遠,后雖見她不時露出水面,知未受傷,心仍不放。本來有些發急,瞥見右側退下兩船正舉號燈亂晃,口中吼叫不已,心裏有氣,又聽說是截江鎖業已放出,知這東西乃是賊頭攔截江船的利器,乃是好些鎖形浮木交叉做成,互相連成一長條,上面除卻各種專傷行船的鉤刺之外還附有好些竹木排,旁設刀輪,並有好些手持飛叉、鏢、弩的賊黨專朝來船亂打,兇惡已極。吳賊平日借口防禦身家和當地人民的身家財產,每隔十天半月必要出現一次,自稱所有賊黨均他約集當地人民練成的水陸鄉團,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當眾發威,指揮演習,毫無顧忌。附近文武官府反更對他恭維,稱為義士。其實當地只他一家大財主,除卻手下同黨和仰承鼻息、做他耳目的商人老百姓,哪有什麼財產身家、因這東西又長又大,輕不出動,為了江面太寬,偶然演習也只二十來丈一條,真箇截江斷路、連小船都不能過的全部演習每年共只一次,自己還曾見過,端的厲害已極。鎖后並還附有火攻,照此形勢,不是奉有君山賊頭之命,把自家當做深仇大敵,不會這樣大舉。眼前雖然得勝,前途仍是危機四伏,一時情急,脫口急呼:“二哥,這兩個小賊頭真箇可惡,可惜相隔三丈,我這鐵蓮子恐打不中……”話未說完,姜飛看他忽然急怒,只當那兩個賊頭厲害,話都不曾聽完便將手中鋼丸連珠打去,姜飛近得王鹿子傳授,功力越高,尤其那幾件暗器更是發無不中,厲害已極,再遠一點賊黨也難幸兔,況又連珠發出。這兩個小賊頭本就不能免死,事又湊巧,水中群賊仗着人多,雖然傷了幾個,下餘一些本領較強的還能相持,不料被前途二老看出,分了一人由船底趕將過來,只幾照面又傷了好幾個。余賊看出厲害,四下分逃,南宮李剛追一個水賊過來,將其殺死,冒出水上,正好發現那兩條賊船內一賊頭剛被姜飛打倒,吃南宮李就勢把小船一扳,前後二賊連船翻落,又朝另一賊頭撲去,只一照面便為所殺,連那搖船的賊也因事出意外,心慌太甚,不敢迎敵,剛竄往水中,便吃敵人追上,一劍刺死。
經此一來,群賊中的幾個好手十九傷亡,下余雖然也是一些有名巨賊,比沿途那些零星水寇要高得多,到底性命關頭,不是兒戲,一個個不等招架便分頭逃去,轉眼散光。
除內有幾個最兇惡的,被二老俠看出來歷,迫上除去而外,殘餘只剩二三十條賊船,多半只剩一人,見此形勢心膽皆寒,紛紛落荒往四面逃去。沈、姜二人見世上竟有這樣水性高強的異人,好生驚奇,正想和主人說請其上來相見,姜飛忽聽桑老人在前面大聲呼喊,趕往一間,老人笑說:“我們事還未了,方才李。尚二老友故意放走三條賊船,也許是想激怒首惡吳占魁,引他出來伏誅。前途形勢只更兇險,雖然此關闖過,掃卻君山水寇一條臂膀,有這兩位異人相助,決不致敗在他的手裏。但是賊黨人多勢盛,到處都是他的黨羽,我和二位老弟不曾詳談,雖知令師必是劍俠中人,也許與我老頭子還曾相識,但是我和令師並無深交,雖然蒙你不棄,一見如故,又這樣看得起我那孫兒,到底你們奉有師命,不便多問。我雖不知所辦何事,但我料定你兩弟兄決非全是為了回鄉掃墓,內中必有隱情,也許就與這班惡賊有關。難得頭兩次動手時人不曾醒,後來出手相助,我那老友和內侄孫女恰又同時出現,天陰多雲,大約未被賊黨看破。你二人均不會水性,本領雖高,無法施展,前途雖有一場惡鬥,我們決不會容賊黨上船,你們身有要事,最好守在艙中旁觀,莫再出手。就有賊黨方才看見,也必當你是我老友一路,相隔這遠,近一點的賊黨無一活命,遠的決看不出,正好隱瞞過去,你看如何?”
二人本來謹守師言,同時看出這三老兩少均是能手,盆子雖然年輕,本領稍差,也打得一手好暗器,水裏功夫想也不弱。師命謹秘,有好些話不能明言,前途雖可改變年貌,井許不止一次,但是不會水性,賊黨不上船來無從施展,何必多事。桑老鐵前輩高人,一番好意也不應該辜負。忙即恭敬應諾,笑說:“後輩雖在恩師獨手丐席泗先生門下,人門日淺,並未盡得師傳,初上船時不知老先生前輩高人,許多失禮,還望原諒,多加指教!前面兩位老前輩的姓名來歷可能見告嗎?”老人笑答:“新起少年像你兩弟兄這樣的我從來不曾見過,真箇難得。席泗兄雖只數面之交,他平日遊戲風塵,我所深知,你弟兄二人這樣從容謙和的氣度,如此少年老成,手又似拿有俠尼花明獨門兵器,我知花大師只有三個男女弟子,山門已關,不應又有兩個,何況她那鎖心輪共只一副,連大弟子都未傳授,業已賜與兩個姓萬的小兄妹,此人也是我一去世老友的子女,怎又落到你們手內?實不相瞞,初發現時不是你們人好,幾乎多心,疑是搶奪來的呢!你和令師性情言動決不相同,尤其是沈賢侄更不像。他從來不肯收徒弟,竟會收了你們兩個,豈非奇事、這麼一說我已明白好些,無須多問了。李、尚二老和秦嶺諸俠多半相識。另外還有一位也是我的老友,他們來歷姓名暫時不便明言,將來自會知道。方才你們這一出手,李八公又曾見過一面,必對你們留意,再如相遇必能得到照應。你只記住前途如往荊門山附近,不問水陸兩路,如其遇見一個與李八公年紀身材相仿、耳後有一串紫葡萄肉痣的老人只可設法親近,不可輕慢便了!”
說時舟行越慢,老人並將雙槳放下,一面忙着說話,二次將帆張起。風向雖然稍轉,並非順風,那帆共有三面,桅杆剛剛立起,也與先前不同,被風一兜,宛如三副三角形的大網斜向一旁,老人也不許人相助,一邊做事,一邊說笑。遙望前途天水相接暗影中,方才所見流星信號已接連不斷起過了好幾次。大半輪月影正落前方,相隔水面已近,殘光斜照,洪波浩渺,江流奔騰,暗影沉沉中前途天邊好似橫着一條黑線。那一道接一道的流星信號便由黑線之上向空飛起,先逃的三隻賊船已一先兩后三路分逃,沒有蹤影。
這一帶江面又闊,正當漲水時候,越發一望無邊,不是事前知道,幾疑前途橫着一片陸地。以為老人深夜行舟,鐵槳長大沉重,時久力乏,大敵當前,意欲稍微休息,準備惡鬥。耳聽后艄女子笑語之聲,知道南宮李業已上船,那兩位老俠卻不知何往。兩面探望,雙槳一停,浪花不飛,風又小了一些,江面上只有波濤滾滾,並無人影。方想,此時離賊尚遠,二老怎不上來休息?忽見前途橫亘波中的黑線上紅龍也似起了一道火牆,略現即隱,底下只剩一列三數十點火光隨同波濤起伏,閃動隱現。料知賊黨決不在少,正想探詢,忽見南宮李摘下頭上皮套,由船舷邊上馳來,朝沈、姜二人略一點頭,笑說:
“二位大公說,太姑爹多年不曾用那鐵槳,不願叫你再和賊黨動手,事情也還不到時機,業由水中趕往前面,也許狗強盜屈服,自認晦氣,好好過去呢!”桑老人面色一沉,氣道:“這又是你八大公的主意!他兩弟兄前三年如肯聽我的話,哪有今日之事!不知有多少人免得受害。如今賊已養大,事情越難,固然我祖孫二人暫時可以無事,這些可憐的行旅要到幾時才可好好往來呢?”南宮李接著說道:“大姑爹不要生氣。聽二位大公商計,說此時做得太凶,吳占魁這惡棍雖可除去,但有好些妨礙。如今兩湖一帶水陸兩路盜賊太多。憑我們老少幾個決難全數消滅,逼得太緊,使各路巨賊連成一片更是討厭。
上月聽說,那危害江湖、兇殘無比的君山大賊頭至多在這一半年之內便非伏誅不可。來時尚大公本也激動義憤,打算一網打盡。后經仔細盤算,決計上來去一個是一個,到了前途相機行事,吳賊如知利害,暫時索性放寬一步,內有好些深意,要等事完細說就知道了。”
桑老人聞言略一沉吟,面上忽見喜容,朝沈、姜二人看了一眼,笑道:“這樣也好,李、尚二老業已去往前途,吳賊今夜徒黨傷亡太多,雖然恨毒我們,事前不曾想到,驟出意外,他大片基業在此,決不敢再和我硬拼。天又快明,風頭已轉,索性將大帆張起,作為無事人一般緩緩前進,走到那裏也差不多了。”南宮李忙道:“大姑爹,這樣一做我們就沒有好戲看了!聽說吳賊自從他那侄兒吳梟近年勾結了兩家富紳惡霸,聲勢越發浩大,手上賊船有好幾百,代他做生意,往來江湖的大小舟船更不計其數。他那截江鎖放將出來宛如一道水城,這闊一片江面競被截斷,上面有寬有厭,每隔一段便有一條鐵鏈聯繫,當中空出丈許光景,水中設有各種刀輪鋼鑽,隨着江流急轉衝擊,不知道的船無論多麼堅固,只一撞上,不是截斷沖沉,便是被那水中的飛龍爪抓住,休想得脫,厲害已極。那些形似木排的水堡上面除卻埋伏的賊黨,刀、矛、弩箭、飛叉之類密如飛蝗,無人能擋;並有大篷火箭、水雷,便是鐵船也經不起他一擊。但是此賊假裝富紳,這些殺人劫貨的兇器平日還要裝成專為保全那一帶人民身家之用。其實所居小沙湖九王灘方圓數百里內,不論水陸兩路,哪有一尺之土真是人民所有?還不是他這不滿十年強搶兇殺、巧取霸佔得來的不義之財!有了這大家當,心還不足,終年用盡心機暴力壓榨侵吞,到處擄搶,實在罪惡滔天,應該叫他知道一點厲害。非但此船不應挨到事完、人家撤退以後再走過去,最好還要把你老人家當年南海飛鵬鐵翅子的威力用這兩片鐵槳施展出來,叫他見識見識!並在二位大公用飛鯊刺和那白虹主刀斬關開路之時沖將過去,自顧自走我們的船,留下二位大公和他理論,讓我們幾個小人開開眼界才是快事呢!”
姜飛在後艄早聽南宮李和盆子說過敵人厲害和那聲勢之盛,又知那兩個惡霸仇人和君山水賊巢穴中的佈置也與吳賊大同小異,並還更加厲害,心想見識,以為前途打算。
見老人此時面容分外和善,口氣稱呼甚是親切,忍不住也從旁請求了幾句。老人見沈鴻在旁靜聽,一言不發,似想心事神氣,笑道:“你們只當好玩,可知仇敵人多勢盛,黨羽又多,今夜之敗乃是驕敵疏忽所致么!我們人少,多大本領也是不行,似這樣見風收篷、得好就收、留等時機成熟再去除他方為上策。我們總共幾個大人,還有兩個不會水性的,能夠將他鎮住,前途雖有賊黨,也是跳樑小丑,不足為慮,我們祖孫二人連你們才只老少七個,居然殺傷許多賊黨,容容易易衝出重圍,已是幸事,如何這樣輕敵,你當真箇容易的么?”南宮李還是不聽,抱着老人肩膀一味軟磨,說:“這班水賊實在萬惡,非叫他看點厲害,以後才不致這等狂妄,欺人大甚。我們至多過船時節不去打他,只顯一點身手有什相干?”老人微嘆道:“孫娃子,你真看事太易了,聽你口氣定是盆子鬧鬼,自己不敢和我明言,支使你來磨纏,你可知道驕敵必敗!我雖只走這一趟,便這條船不賣掉也必藏起,不到太平年月不會出世。也許為了今日之事還要多尋點人與賊一拼並不算完呢!方才我已想過,強敵當前,不是退避,不去招惹便可了事。何況雙方既是仇敵,你不打他,他必打你,動手如慢,挨打更凶。譬如前面一夥強盜正在殺人放火,眼看到了我們面前,不想方法聯合眾人將他打退,只顧坐聽宰割,連正眼也不敢看他一下,還賠着個笑臉,戰兢兢等他下手劫殺,豈非蠢牛么?不過,我祖孫滿門孤弱,也要有個打算才是。並非我老頭子自負,如在江湖裏面,多麼厲害的賊黨也非我的對手。
陸地之上我老頭子便無把握。反正仇敵與我決不並立。我已打好主意,回到家中,稍微佈置便去尋人,到了今日已不是只做自了漢便可自保,怕並不怕,無非不願虛張聲勢,使強仇大敵多出一種戒備,將來下手較難而已。既這等說,隨同李。尚二老斬關斷鎖而過固是不必,照樣順風揚帆,稍微走快一點,到了前途仍由我老頭子賣點力氣打槳而過便了!”說時,前途那列橫亘天邊的黑影已越走越近,燈火照耀中,上面人影往來已可看出,遙聞吶喊之聲隱隱隨風送到。大船一慢,方才那些逃走的賊船也各由兩旁繞走,齊往前途飛逃過去,不時並有信號流星飛舞在殘月疏星,水天溟茫之中。方覺聲勢越緊,遙聞三聲號炮,接連又是好幾枝流星火箭向自己這面射到,曳空而來。雖然相隔尚遠便自落水隱滅,因其火星飛瀉甚長,並有別的信號相繼發出,五顏六色的星雨在前途水天交界處滿空交織,已是好看。炮響才止,倏地燈火通明,那樣寬的江面竟被火光橫滿,看去宛如一道火城橫亘江中,加上吶喊示威之聲,越發顯得驚人。李、尚二老早已趕往前途,估計應該早到,可是群賊正在耀武揚威,好似並無一點警覺,也不知二老下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