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楊迅道:“這若是事實,易竹君只怕活不到現在。”
杜笑天道:“他如腦袋出了毛病,易竹君死亡,他的失蹤反而就不難理解。”
他打了一個寒噤,接下去:“因為大可以說是他將易竹君當做吸血蛾殺掉,畏罪躲起來。”
常護花道:“如此更可以將記錄中的種種怪事,完全當做是他的胡思亂想。”
他說著忽然搖頭,語聲一頓又接道:“問題是那些吸血蛾,郭璞、易竹君雖然都沒有看見,卻也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看見,除了他,還有你。”
杜笑天斬釘截鐵地道:“我的確看見,三月初二與十四兩日的記載,的確是事實。”
常護花微喟道:“所以才成問題。”
楊迅又插口問道:“那麼應該如何解釋?”
常護花道:“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三人中一定有人說謊!”
楊迅瞟了杜笑天一眼,道:“你說的他們三人是指哪三人。”
常護花道:“崔北海、易竹君和郭璞。”
他隨即補充一句:“這只是推測,在未看見那些吸血蛾之前,對於吸血蛾作祟這種可能,我們暫時也不完全否決。”
楊迅道:“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樣做?”
常護花道:“無論如何先將崔北海找出來,除非那些吸血蛾非獨吸血,連他的骨頭,連他的肌肉都吃光,否則,即使他已經變成一個死人,也應該有一具屍體留下。”
楊迅脫口道:“屍體在哪裏?”
常護花不禁失笑,說道:“我如何知道?”
楊迅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道:“我們到處再小心找找,說不定,這一次能夠找出來。”
常護花道:“在找尋屍體之前,我們得先見兩個人。”
楊迅道:“誰?”
常護花道:“易竹君、郭璞。在他們口中,我們或者就能夠有一個明白。”
楊迅道:“他們也許真的一如崔北海懷疑,是吸血蛾的化身,是蛾精?”
常護花道:“事情那就更簡單!”
他緩緩轉過半身,道:“在我們離開書齋之前,我將會封閉這個石室。”
楊迅道:“應該這樣做,我也會派幾個手下,輪流在外面防守,這麼多金銀珠寶,要是失去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常護花道:“金銀珠寶倒是其次,最怕不知道這裏的人,無意闖進來,觸動其它的機關。”
楊迅吃驚問道:“這裏還有其它的機關?”
常護花道:“玄機子那一派的機關設計,據我所知絕不會只是一道兩道。”
楊迅倏地笑起來,道:“我們不是已走遍整個石室,又何嘗遇上危險。”
常護花道:“這也許是那些機關一時失靈。”
他轉顧那邊入口,道:“就拿入口那道石門來說,應該是裝置了機關,緊緊的閉上,可是我們進來的時候,門卻已大開,豈非一個很好的例子。”
楊迅不由自主地點頭。常護花又道:“那些機關也許就是一時失靈!”
這句話剛說出口,門那邊突然傳來了“格格格”一陣異響。
常護花當場面色一變,道:“我們快離開這裏。”
他聽到,楊迅三人當然也聽到。
聽他這一說,楊迅的臉龐立時青了,第一個奔了過去。
常護花是最後一個,他才踏出石室,那道石門便已緩緩在內關閉。
杜笑天眼都直了,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護花瞪着那道石門,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些失靈的機關現在已經回復正常。”
楊迅那邊叫起來,道:“簡直就像妖魔鬼怪在作祟一樣。”
語聲從上面傳來,他的人赫然已經在上面那幅千手觀音的木刻旁邊。
這個人一驚之下,跑起來簡直就比馬還快。
人心難測,天何嘗易測?
本來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昏暗。一天的亂雲。
陽光亂雲中漏出,淡而散。雲來雨亦至。如絲的細雨,煙霧一樣的細雨。
庭院的朝霧方被陽光蒸發,現在又陷入雨煙中。庭院中那座小樓,當然亦在雨霧中凄迷。人,並沒有例外。
小樓人影凄迷,和煙和霧,化作一庭幽怨。
人獨坐窗前。
人本來年輕,青春卻似已消逝,就只有一雙眼晴,猶帶着青春熱情。閃亮的眼瞳,一如兩團黑色的火焰,仍然在燃燒。
易竹君!常護花遠遠看見易竹君,心頭不知何故就蒼涼起來。
杜笑天、楊迅,甚至追隨他們左右的十幾個捕快,也似乎被這一庭幽怨感染,神態也變得落寞。只有一個人例外,崔義!
崔義一臉的憎惡之色。這是因為崔北海那份記錄的影響。
一個忠心的僕人對於謀害自己主人的兇手當然不會有好感。憎惡中隱現恐懼。
那份記錄如果是事實,易竹君就不是一個人,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是一個蛾精了。
這無疑是一件嚇人的事情。事情現在卻未能夠證實。
崔義總算還沒有忘記這一點,還明白易竹君現在仍然是什麼身份。
是以進入內堂,他雖然大不願意,依舊先走到易竹君的面前請安。
易竹君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這幾天你到哪裏去了?”
崔義道:“奉主人之命,走了趟萬花山莊。”
易竹君道:“是主人吩咐你去的?”
崔義頭低垂,道:“是。”
易竹君隨即問道:“主人派你去萬花山莊幹什麼?”
崔義道:“請一位朋友到來。”
易竹君“哦”了一聲,問道:“哪一位?”
崔義道:“萬花山莊的莊主,常護花常大爺。”
易竹君想想,道:“人到了沒有。”
崔義道:“已到了。”
後面的說話尚未接上,常護花便自跨進大堂,兩三步上前,作揖道:“常護花見過嫂嫂。”
這來得未免太過突然。
易竹君慌忙起身回以一禮,正想說什麼,常護花又道:“崔兄大概還沒有在嫂嫂面前提過我這個人。”
易竹君道:“提過一兩次。”
說話間,楊迅、杜笑天已然相繼進入。
易竹君瞟了他們一眼,道:“楊大人、杜大人也來了?”語氣雖然驚訝,面容卻無變化。
她出身青樓,認識楊迅也並不奇怪。
楊迅、杜笑天各自一揖,卻還未開口,易竹君已接道:“兩位大人這麼早到來,莫非已有了消息?”
楊迅搖頭,心中卻在冷笑。
你這個女人,倒裝得若無其事。
這句話他當然不會出口。
杜笑天一旁旋即問道:“嫂夫人這方面又如何?”
易竹君道:“還是不見蹤影。”
常護花接口問道:“崔兄失蹤的那一天,嫂嫂有沒有見過他?”
易竹君不假思索,搖了搖頭,道:“沒有。”
常護花道:“然則嫂嫂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易竹君道:“三月十三。”
常護花道:“崔兄當時有沒有說過什麼?”
易竹君又是搖搖頭,說道:“什麼都沒有說,遠遠看見我,就慌慌張張地回頭走。”
常護花沉吟起來。根據記錄的記載,崔北海在三月十三的那一天曾經走遍整個莊院,到處搜尋證據。
他沉吟着道:“三月十二那一天又怎樣?”
易竹君沒有立即回答,上下打量了常護花一眼,忽然道:“叔叔與官門中人,想必時常有來往。”
常護花一怔,莞爾道:“嫂嫂這是指,我方才的說話就像是審問犯人一樣?”
易竹君道:“不敢。”
她接道:“由月初開始,你這個兄弟的言行大異平日,一連十多天,不時地嚷着看見什麼吸血蛾,有時更鬧得天翻地覆,連窗戶都拆掉,我實在擔心他的健康,所以在十二的那一天,找來了我的表哥郭璞替他檢驗一下,卻發覺並無不妥,但到了一起用膳之時,才挾了一個水晶蜜釀蝦球進口,就嘔吐起來,說那些水晶蜜釀蝦球是吸血蛾球,狂笑着奔了出去。這就是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易竹君的敘述與崔北海的記載並無出入。
常護花聽說又沉吟起來。
易竹君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望着常護花。她的面色異常的蒼白,簡直就全無血色。
蒼白中隱泛玉青。
杜笑天、楊迅、崔義偷眼望去,也不知怎的,竟由心寒了出來。
這個女人莫非真是一個蛾精?
連常護花不覺也起了這種念頭。
易竹君卻似乎並沒有覺察,一張臉始終木無表情,就像是一個活屍。
常護花沉吟了片刻,倏地嘆了一口氣,道:“嫂嫂,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易竹君道:“叔叔無妨直說。”
常護花道:“我們準備搜搜這個內院,未知嫂嫂能否答允?”
易竹君左右瞟了一眼杜笑天、楊迅,又瞟了一眼崔義,道:“這件事依我看已由不得我作主。”
常護花沒有作聲。
易竹君的目光回到常護花的面上,道:“我早已聽說叔叔忠厚待人,大概是怕我難堪,所以儘管沒有必要,還是先問取我的同意。”
常護花道:“嫂嫂言重。”
易竹君道:“未知要搜尋什麼?”
常護花道:“崔兄的下落。”
易竹君一愕,道:“你們懷疑他是在這裏?”
常護花道:“莊院內外所有的地方,我們希望都能夠搜查一下。”
易竹君候地問道:“叔叔是今天才到的?”
常護花點頭。
易竹君道:“那是否知道,這兩天杜大人已經在這個莊院一再搜查?”
常護花道:“我知道杜兄已經搜查得非常仔細,只漏了這個內院。”
易竹君道:“內院有多大地方,人若是在內院,我怎會不知道?”
常護花道:“杜兄也是這個意思,問題在……”他欲言又止。
易竹君追問:“在什麼?”
常護花一聲輕嘆,道:“人也許己經不是一個活人。”
易竹君面色一變。
常護花嘆息接通:“死人絕不會弄出任何聲響。”
易竹君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有這種懷疑,最好當然是搜查一下,我給你們引路。
常護花道:“豈敢勞煩嫂嫂。”
易竹君搖頭道:“不要緊。”
她緩緩走了出去,旁邊的兩個侍婢不必吩咐,上前陪奉在她的左右。
易竹君隨即右手輕抬,搭着右邊那個侍婢的肩膀。
她的手纖巧而美麗,白如雪,晶瑩如玉石,並沒有絲毫血色,簡直就不像是人手。
她的腰堪細,風穿窗吹入,她的人彷彿便要被風吹走。
常護花走在她後面,一切都看在眼中。
好象這樣弱不禁風的一個女人,他實在難以相信竟然是一個蛾精,一個吸血的魔鬼。
內院其實也相當寬闊,他們四下搜索,並無發現。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崔北海的寢室。
一切都拾得整整齊齊,寢室的地方雖然也不小,但幾乎一日瞭然,並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人。
他們打開了衣櫃,衣櫃中只有衣服,床下什麼東西都沒有。
這個寢室也就是他們最後要搜查的地方,寢室的後門卻還有一扇門。
常護花在這扇門之前停下,隨即問道:“這扇門後面又是什麼地方?”
易竹君說道:“是一間存放雜物的小室。”
常護花推門而入。
門后的確是一間存放雜物的小室,雜物卻並不多。
小室的大都份分成了兩層,丈半之上蓋了一個閣樓。
閣樓的出入口在右側靠牆的地方,足夠一個人出入,有一扇門戶。
那扇門並沒有鎖上,只是緊閉,門下有一道木梯。
常護花一步踏入,神情便變得非常奇怪。
小室只有連接寢室的一個出入口,四壁並沒有其它門戶,窗戶也沒有。
好象這樣的一個小室自然應該黑暗而死寂,現在這個小室卻既不黑暗,也並不死寂。
門大開,雖然完全談不上強烈,多少總算已有些光線進入,這個小室當然已不像原來那麼黑暗,但那份死寂,卻絕非因為他們的進入而轉變。
小室的本身已經有一種聲音存在。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就像無數把扇子“霎霎”
的不住在煽動。
那種“霎霎”的聲音,並不怎樣響亮,但由於環境的寂靜,他們都聽得非常清楚。
楊迅第二個踏入,脫口說道:“是什麼聲音?”
杜笑天傾耳細聽,並沒有作聲,一張臉部已開始變色。
易竹君扶着侍婢,亦走了進來,那副表情卻彷彿並無感覺。
常護花實時一步倒退,移近易竹君的身旁,道:“嫂嫂,你有沒有聽到那種聲音?”
易竹君木然道:“哪種聲音?”
常護花一怔,仍應道:“霎霎的聲音。”
易竹君道:“沒有。”
常護花又是一怔,盯着易竹君。
易竹君全無反應,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泥菩薩。
也就在這時,杜笑天突然叫了起來,道:“那好象就是吸血蛾撲翅的聲音!”
這句話一出口,室內的空氣彷彿立時冰結!
楊迅第一個打了一個冷戰,顫聲道:“聲音從哪裏出來?”
沒有人回答,除了易竹君,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投向閣樓。
就是他楊迅,在話出口之時,目光亦已然落在閣樓之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屏息靜氣。
那種“霎霎”的聲音於是更清楚。
常護花倏地開步,走到那道梯子的面前,抬頭望了閣樓那扇門一眼,就拾級而上,他的腳步慢而輕。那道梯子亦只有十來級。
常護花走上幾級,伸手緩緩地拉開了那扇門,門一開,“霎霎”之聲就響亮起來。
常護花探首往門內望一眼,一張臉立時變了顏色!
他反手將門掩上,徐徐下了梯級。
杜笑天、楊迅在下面雖然已看出有些不妥,但到常護花下來,看看常護花的面色,仍不免吃一驚。
常護花的面色也實在太難看。
前後不過短短的片刻,他就像在冰水中浸了半天,面色青白得像死人一樣。
杜笑天忍不住問道:“常兄,閣樓內到底有什麼東西。”
常護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吸血蛾!”
他雖然盡量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杜笑天楊迅仍然聽得出他的語聲中充滿了恐懼。
兩人的面色立時也變了。
楊迅脫口道:“吸血蛾?”
常護花沉聲道:“千百隻吸血蛾,一具骷髏!”
“骷髏!”杜笑天也不禁脫口驚呼。
楊迅隨即問道:“是誰的骷髏?”
常護花沒有回答,轉頭突呼道:“崔義!”
崔義就獃獃站在一旁,面色亦已然發青,給常護花這一叫,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
他連忙上前一步,道:“常爺有什麼吩咐?”
常護花道:“哪裏有燈,給我拿兩盞來!”
“是!”
崔義忙退下,楊迅卻上前兩步,但沒有再問。
這個小室已經是如此,那個閣樓當然更黑暗了,即使不是,閣樓中開了窗口,光亮如白晝,一個人既然變成骷髏,又怎能夠認出他的本來面目。
楊迅現在當然已想通了這一點,因為他不是一個大笨蛋。
室內已有燈,恰好是兩盞。
崔義才將燈燃亮,楊迅杜笑天已迫不及待,走過去將燈搶在手中。
兩張鋒利的長刀隨即“嗆啷”出鞘。
杜笑天、楊迅左手掌燈,右手握刀,一個箭步標回來,就搶上梯級!他們比常護花更心急。
常護花並沒有與他們爭奪,這片刻,他面色已回復平常,他甚至沒有移動腳步,只是手按在劍上,劍仍在鞘內,劍氣卻彷彿已出鞘,人已經蓄勢待發。
他的目光,當然就落在閣樓那扇門之上。
門已被挑開!楊迅的刀。
他竟然是第一個衝上梯級,右手刀挑開門戶,左手燈就送進去!
昏黃的燈光-那變成碧綠!
不過一-那,燈罩上竟伏滿了飛蛾!
青綠晶瑩如碧玉的飛蛾,眼睛卻殷紅如鮮血,吸血蛾!
燈罩變成了蛾罩,燈光透過碧綠的蛾身,也變成碧綠!
無數吸血蛾幾乎同時撲出,“霎霎”的振翅聲就像是魔鬼的笑聲!
那些吸血蛾,也簡直就像是魔鬼的化身!
楊迅的眼中立時就只見一片碧綠,無數點血紅,耳中也只聽到魔鬼的笑聲一樣的“霎霎”的振翅聲!
他當門而立,大群吸血蛾正好就向他迎面撲來!
這-那的恐怖景象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夠形容。
楊迅這-那心中的恐懼也同樣難以形容。
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脫口一聲驚呼!
撕心裂肺的驚呼,恐懼已極的驚呼!
這一聲驚呼同樣恐怖,簡直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
伏身在燈罩上的那些吸血蛾彷彿全都被這一聲嚇驚,一齊從燈罩上飛了起來,漫空亂撲!
也就在這-那之間,大群吸血蛾已撲在楊迅的身上、面上!
楊迅雖然緊閉着眼睛,身上面上彷彿已感覺刺痛,鼻端亦彷彿已嗅到了血腥!
它們要吸我的血!
楊迅心膽俱裂,又一聲怪叫,雙手抱頭,轉身急退!連刀連燈他都已-掉!
他甚至忘記站在梯上,這一個轉身,立時從梯上滾跌下去!
杜笑天緊跟在楊迅的後面,他也已被眼前的景象嚇呆,根本不懂得扶着楊迅!
就算扶也扶不住的了。
楊迅簡直就像葫蘆般滾下,正滾在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不由得也變了一個葫蘆。
常護花的面前於是就多了兩個濃地葫蘆。
他竟然沒有上前攙扶,也沒有拔劍,獃獃地站立在那裏。
他的手仍然按在劍上,卻似乎已經忘記了那是一柄劍,忘記了本來準備怎樣。
他本來蓄勢待發,劍也已隨時準備出手,但是那-那,連他都已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嚇呆。
崔義、侍候易竹君的兩個侍婢,還有門外的十幾個捕袂,更就面無人色,連聲驚呼。
其中已有人抱頭鼠竄,也有人癱軟地上,似乎就只有一個人例外,易竹君!
易竹君面無表情,仍舊泥菩薩一樣。
唯一變易的只是她的面色,本來已經蒼白的面色現在更加蒼白,蒼白如死人。
燈已然打翻熄滅,兩盞都熄滅。
群蛾似乎因此失去了目標,漫室霎霎地亂飛,但只是片刻,突然雲集在一起,向小室門外飛去!
門外有天光,蛾類雖然喜歡撲火,對於天光卻是非常恐懼,是以才晝伏夜出。
這些吸血蛾卻似乎例外,它們到底要飛去什麼地方?
沒有人理會這個問題,所有人都似乎着了魔,眼睜睜地目送那些吸血蛾飛走,常護花也是一樣。
群蛾終於飛去,“霎霎”的振翅聲消逝,室內外又回復死寂。
所有的聲響竟全都靜止,連呼吸聲竟也都幾乎聽不到。
所有人彷彿都變成了白痴,難堪的死寂。
小室的空氣本來就己經不大新鮮,現在更多了一股異樣的惡臭,難言的惡臭。
那種惡臭,似乎就是從閣樓中散發出來,是蛾臭還是屍臭?
易竹君身旁的一個侍婢也不知是否因為忍受不住這種惡臭,突然嘔吐了起來。
嘔吐出來的只是苦水。這一種嘔吐似乎換回了所有人的魂魄。
常護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拾起了地上的一盞燈。
這盞燈還好,另外的一盞已經摔碎,他連隨取火石,將燈蕊燃亮。
燈光亮起的同時,楊迅、杜笑天亦相繼從地上爬起來。
他們看來並沒有摔壞。
楊迅面無人色,嘴唇不住地在哆嗦,好一會才出得聲,道:“那……那就是吸血蛾?”
“是……”杜笑天這一聲就像從牙縫中漏出來。
楊迅忽然抬手指着自己的面龐,顫聲道:“你看我的面龐有沒有不妥。”
杜笑天目光應聲落在楊迅面上。
常護花一旁聽說,不由亦上前幾步,手中燈隨即亦照上去。燈光照亮了楊迅的面龐。
楊迅的面龐,立時閃起了青幽幽的光芒。
在他的面上,東一片,西一片,沾滿了青白的蛾粉,只是蛾粉,沒有血口。
楊迅道:“有沒有流血?”
杜笑天道:“沒有。”
楊迅這才鬆一口氣,從杯中抽出一方手帕,往面上抹去。
杜笑天瞟一眼小室的入口,道:“那群吸血蛾看來只怕有好幾千隻。”
常護花點頭,道:“嗯。”
杜笑天的目光一轉,轉回去閣樓,道:“那麼多吸血蛾群集在閣樓內,到底幹什麼?”
常護花尚未回答,楊迅已放下手帕,一旁怪叫了起來,道:“他們在吃人。”
這句話出口,連他自己都不由打了幾個寒噤。
常護花聽說面色當場一白,杜笑天亦青着臉問道:“你說什麼?吃人?”
楊迅顫聲接道:“我將燈送入去之時,它們正伏在一具屍體之上,“吱吱”地在咀嚼!”
常護花打了一個冷顫,道:“是屍體還是骷髏?”
楊迅道:“我看就是屍體了。”
“群蛾已飛走,我們上去看清楚!”
常護花手中燈一轉,照向閣樓,隨即起步,從楊迅身旁走過,再次踏上梯級。
這個人的膽子實在大。
杜笑天的膽子居然也不小,緊跟在常護花後面,他的刀仍在手中,他用力握着刀柄,手心已滿是冷汗。
楊迅這一次不敢搶前,但有兩個人做開路先鋒,他的膽子也不由大了。
何況在眾手下面前,如果不上去,面子實在掛不住。
所以他只有硬着頭皮,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刀,再次踏上那道梯子。
那道梯子也相當堅實,三個人的重量卻也實在不小,到楊迅走上去,就“格吱格吱”
地響了起來。
這亦是一種恐怖的聲音。
楊迅雖知道那是梯子發出來的聲音,聽着還是不由得心寒。
因為他擔心那道梯子突然折斷,又變成滾地葫蘆。
他實在不想再在眾手下面前出醜了。
幸好在這個時候,常護花己經離開梯子,跨入閣樓內。
一盞燈的光亮已勉強足夠。
這一次的燈光並沒有變成碧綠,閣樓內一隻吸血蛾都不見,看來真的完全飛走了。
一踏入閣樓,那種腥臭的氣味更加強烈,令人慾嘔。
常護花居然忍得住沒有嘔出來,一個身子卻已在發抖。
眼前的很像已不是恐怖兩個字所能形容。
他雖然已練成了夜眼,到底沒有在燈光下那麼清楚,第一次的推門窺望,只是朦朧地看見一個輪廓,知道是什麼事情。
現在他真正地清楚,事情並不是他先前所說的那麼簡單。
昏黃的燈光之下,他清楚地看見了一具屍體,卻也是一個骷髏。
先前他是說看見骷髏,楊迅卻是說看見屍體,兩個事實都沒有說錯,只是都說得不大貼切。
根本沒一個貼切的字眼能夠形容。
那“屍體”盤膝在閣樓正中的地板之上,脖子以下的地方仍然是肉身。脖子以上的頭顱卻已變成骷髏。
慘白的骷髏,燈光下散發著陰森的光芒。
眼眶之內已沒有眼珠,卻閃爍着鬼火一樣慘綠的火焰。
常護花瞪着這個骷髏的同時,骷髏頭中的兩個眼穴竟也彷彿在瞪着他。
眼穴中分明沒有眼珠,卻又似仍然有眼珠存在,仍然能夠表示心中的感情。
這-那之間,常護花隱約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怨毒從那雙空洞的眼穴中透出來。
他打了一個寒噤,骷髏的鼻也只是一個漆黑的洞穴,嘴巴……
骷髏已沒有嘴巴!牙齒卻還完整,它的口張開,彷彿在詛咒什麼,眼中充滿了怨毒,口中的詛咒應該惡毒。
口中已無舌,漆黑的口腔之內隱約一絲絲地吐着迷濛的白氣。
屍氣,骷髏的頷下總算有些肌肉,那些肌肉卻沒有還好。
因為這些肌肉簡直就不像是肌肉,切絲的水母一樣,一條條的虛懸在頷下,彷彿曾經被什麼東西劇烈撕噬。
那些吸血蛾不真的非獨吸人血,還會吃人肉?
只是肉,沒有血,那些肌肉非獨外形像水母,實質亦是與水母無異,閃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下端更像是有水要滴下。
屍水,骷髏頭上也一樣濕膩的屍水淋漓,卻閃耀着青白色的磷光。
青白色的蛾粉幾乎沾滿整個骷髏頭。屍體穿着的衣服亦沾滿青白色蛾粉。
那一身衣服居然還完整,但露在衣袖之外的一雙手卻已是剩下慘白的骷髏。
這雙手赫然握着一柄劍!
劍尖深嵌在地板上,劍身已被壓得天虹般變曲,屍體似乎就因為這柄劍的幫助才沒有倒下。杜笑天一眼瞥見,不由得失聲驚呼。
楊迅相繼踏入閣樓,目光應聲落在那劍柄之上,脫口問道:“這真的是他那柄七星絕命劍?”
常護花回答。“假不了。”
他一頓接道:“這本是玄機子的家傳寶劍,玄機子一代單傳,到了玄機子這一代更就絕了香火,是以才將這柄劍傳給他,事實上他不只是玄機子的關門弟子,而且是玄機子的義子。”
楊迅道:“劍是他的劍,屍體也……也是他的屍體了?”
常護花嘆息一聲道:“據我所知這劍的劍柄之上,兩面都刻有字,一面是劍在人在,一面是劍亡人亡!”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杜笑天亦不禁一聲嘆息。常護花接道:“他亦是一直將這支劍當做自己的生命一樣,如果還有命,相信他絕不會放棄這隻劍,現在這柄劍卻握在那個屍體的手中,他本人卻又正好失蹤,不是他又是什麼人?”
杜笑天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何況……”
楊迅追問道:“何況什麼?”
杜笑天道:“十五的那天黃昏,也即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之時,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現在屍體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
常護花的面色這才真的變了。方才他雖然那麼說話,心裏其實仍存着萬一之念。
楊迅亦一再變色,他同樣不相信天下間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他卻仍問道:“你沒有記錯?”
杜笑天道:“頭兒如果還有懷疑,可以叫傳標、姚坤來辨認一下,當時他們兩人都在場。”
楊迅道:“不必了,我知道你的記性向來都很好。”
他忽然一偏頭盯着杜笑天。
杜笑天跟了他這麼久,早已很清楚他的習慣,知道他是有事情要自己做,便道:
“頭兒有什麼吩咐?”
楊迅摸了摸下巴,道:“你過去看看那柄劍的劍柄之上是否刻着那八個字。”
杜笑天變色道:“嘎?”
劍柄在死屍的雙手之中,要看劍柄上的字,也就得先將死屍的雙手扳開,難怪他當場變色。
這雖然是他的好朋友的死屍,在生前他雖然已不只一次握着這雙手,可是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望見已經噁心,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楊迅卻顯然已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杜笑天那麼做,隨即:“你還沒有聽清我的話?”
杜笑天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這就去。”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那個骷髏頭上。這還是他第一次正視那個骷髏頭。
骷髏眼窩中慘綠的火焰彷彿實時暴盛,似乎因為已察覺杜笑天的注視,反眼盯着他。
眼窩中的怨毒也似乎更重了。
骷髏牙縫的屍氣亦彷彿同時濃盛起來,就像是警告杜笑天不要觸犯他的屍體,否則,他惡毒的詛咒將降臨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儘管膽大,這下也不由心寒了起來。
他當了十多年的捕快,接觸的屍體已不算少了,但這種恐怖的屍體,還是第一次遇上。
他仍然舉步走了過去,這在他根本就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越近屍體便越臭,杜笑天經驗何等豐富,只聞這屍體臭,就知道這是最少已死了兩天的屍體。
崔北海的失蹤正是兩天有餘,三天不到的事情。
一樣的衣服,一樣的兵器,這毫無疑間就是崔北海的屍體。對於常護花的話他更就絕對相信。
好象常護花這種高手,實在沒有理由連一柄劍也分辨不出,何況這柄劍的主人又是常護花的老朋友。
對於這柄劍,常護花應該熟悉得很。劍既然是崔北海的劍,劍柄上當然刻有那八個字。
不過手續上,他仍然要過目,所以他並不反對楊迅這種做法,唯一反對的只是由自己來動手。
這卻是由不得他反對。他幾步走上去,探懷掏出了一方手帕,將右手裹了起來。
他的鼻子已皺起,目光已下移在死屍的雙手之上,眼睛-成了一條縫,入眼的東西,也因此變得朦朦朧朧。那雙手,總算沒有那麼恐怖。
他伸出左手,捏住了那劍的劍鍔,右手亦同時伸出,握住了死屍的左手。
雖然隔着摺疊的一方手帕,他仍感覺到握在手中的只是骨頭。這-那,屍臭似乎又濃重了幾分。
杜笑天強忍着試試拉開那隻手,他用的氣力已經夠多的了,卻仍未能夠將那隻手從劍柄上拉開。
他再試試去拉另外的一隻手,一樣拉不開。
死屍的雙手赫然緊握在劍柄之上。這柄劍無疑絕不會在人死後才塞入那雙手之中。
死人絕不能將劍握得那麼緊,這個人顯然就是手握着這柄劍死亡。
這柄劍如果真的是七星絕命劍,這個人還不是崔北海?
也只有崔北海才會將七星絕命劍視如生命,死也不放手。
屍水片刻已濕透了那方手帕。
森冷的屍水,沾上了皮膚,那種感覺就像是握着好幾條剛從泥里挖出來的蚯蚓。
杜笑天由心裏寒了出來,一連也不知打了多少個寒噤。
他勉強壓抑着那份恐怖的感覺,轉去扳那雙手的指骨。
那雙手的指管,竟好象深嵌在劍柄之上。
他用力再扳,“格格格”三聲,握着的三條指骨竟同時斷折!
死了三天也不倒下的人,骨頭就變得如此脆弱,這倒是出乎杜笑天意料之外。
他握着那三截斷折的指骨,又打了一個寒噤,再握不下去。
這到底是他的好朋友的屍體,他實在不想這個好朋友在死後,變成一個無指的幽靈。
他雖然一直都不相信人死後變鬼這種傳說,經過這些日子來所見的一連串怪事,對於這種傳說已不敢太否定。
蛾精都會有,鬼當然也會有的了,他怔在當場。
那邊楊迅看見,脫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杜笑天也不回頭,道:“沒什麼,只是一時不慎弄斷了三根指骨。”
楊迅又問道:“劍柄上有沒有那八個字?”
杜笑天道:“我還未將劍取到手。”
楊迅道:“哦?”
杜笑天暗自嘆息,狠着心,右手一沉,一穿一托,硬將死屍的雙手托高,捏住劍鍔的左手同時往外一奪。
“格格”又是兩根指頭斷折,那柄劍終於給他從死屍的手中硬奪了過來。
死屍隨即就一栽,好在杜笑天及時將死屍的雙手抓穩,才沒有倒栽地板之上。
也就在此際,那個骷髏頭空洞的兩個眼窩之中,突然湧出了兩行腥臭的屍水。
這簡直就是像兩行眼淚,死屍莫非仍然有感覺,已感覺到斷指的痛苦?
杜笑天看在眼內,心裏頭又是恐怖又是感慨,他勉強將屍體扶正,兩步退後,轉過了身子,目光才落在那柄劍的劍柄之上。
劍柄上果然刻着那八個字。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毫無疑問,這就是崔北海的七星絕命劍,人不是他又還會是誰?
楊迅瞪着劍柄的宇,忍不住一聲嘆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現在可是劍在人亡!”
常護花的目光亦已落向劍柄,卻並無任何錶示。
楊迅望了常護花一眼,突然轉身走了出去。
轉身才跨出一步,他就撞在一個人的身上。崔義!
也不知什麼時候,崔義已進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具屍體,一臉的悲憤。
在他的眼中,似乎就只有那個屍體存在,根本不知道楊迅的轉身過來,整個人立時給楊迅撞翻在地。
楊迅的身子也一晃再晃,居然沒有倒下去。
崔義沒有站起來,就勢一躬身,拜伏在那裏,道:“楊大人,千萬要替我家主人作主!”
楊迅站穩了身子,說道:“這個還用說?”他隨即一步跨過崔義,“蹬蹬蹬蹬”地奔下梯級。
眾人仍等在下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閣樓的入口,楊迅一現身,自然就轉落在楊迅的臉上。
他們雖然不知道閣樓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從楊迅的面色亦已看得出事情嚴重。
楊迅走下了梯級就支住了腳步,一隻腳仍踩在最後的一級之上,他半身一側,霍地瞪着易竹君。
眾人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移動,亦落在易竹君的臉上。
易竹君仍然泥菩薩一樣,面無表情。
楊迅看着她,好一會,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戟指喝道:“拘捕她!”
易竹君當場一怔,那一眾捕快比易竹君還意外,怔住在那裏,一個個全無反應。
楊迅目光一掃道:“你們怎樣了,是不是全都聾了耳朵,聽不懂我的說話?”
那一眾捕快這才如夢初醒,帶頭的傳標、姚坤相望一眼,姚坤囁嚅道:“頭兒,是……
是要我們拘捕崔夫人?”
楊迅斬釘截鐵道:“是!”
傳標試探着問道:“崔夫人到底犯了什麼罪?”
楊迅道:“殺人!”
傳標不由追問道:“殺誰?”
楊迅道:“崔北海!”
傳標“嘎”一聲,沉默了下去,一臉的疑惑之色。
姚坤也一樣,卻沒有插口,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好象易竹君這樣美麗,這樣溫柔,這樣纖弱的女人,竟然是一個殺手兇手,這本來就難以令人置信,何況,她殺的還是一個武功高強的男人。
還是她的丈夫崔北海!
兩人躊躇不前,其它的捕快當然更不會採取行動了。
這樣一群不聽話的手下,楊迅看見就有氣,怒聲道:“你們呆在那裏幹什麼,還不趕快將她鎖起來?”
傳標、姚坤慌忙應聲:“是!”
各自一揮手,在他們後面的一個捕快隨即將一副手鐐送去。
姚坤將手鐐接過,幾步走到易竹君面前,道:“崔夫人,請你將手伸出來!”
易竹君望一眼那副手鐐,凄然一笑,竟然就將雙手伸出去。
她沒有反抗;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那樣子,那神情,你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姚坤看着心都快碎了,那副手鐐如何鎖得下去。
楊迅的心腸卻像是鐵打的,再聲催促道:“鎖起來!”
姚坤也只好硬起心腸,舉起了手鐐,正要將易竹君鎖上,一個聲音就從閣樓內傳出來“且慢!”
常護花的聲音,他人也相繼現身。對於他的話,姚坤倒是服從得很,立刻就停手。
楊迅看見氣又來了,他居然忍得住沒有發作。
因為他還沒有忘記常護花方才在書齋救過他的命。他緩緩抬頭;盯着常護花。
常護花拾級而下,走到楊迅的身旁。
楊迅這才道:“常兄在閣樓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
常護花搖頭。
楊迅接問道:“那為什麼阻止我們拘捕她?”
常護花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證據證明她就是殺死崔北海的兇手。楊迅道:
“崔北海那份記錄,就是證據。”
常護花道:“那份記錄是不是太神怪,太難以令人置信”楊迅道:“你不相信?”
常護花不答反問道:“難道,你就相信了。”
楊迅道:“不相信也不成。”
常護花道:“那份記錄到底是片面之詞。”
楊迅道:“方才的一群吸血蛾從這裏飛出去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那群吸血蛾的確在閣樓內吸崔北海的血,噬崔北海的肉,你我不也是都看在眼內?”
這番話出口,連他自己都不由得打了兩個寒噤,他又想起了方才的情景。
其它人雖然沒有看見,可是聽到楊迅這樣說,仍不禁心裏一寒。
易竹君本來已是蒼白的臉龐,這下子似乎又蒼白了幾分。
常護花沒有作聲,因為楊迅所說的是事實。
室內一下子寂靜了下來,這寂靜卻隨即被易竹君的語聲驚破:“你說的是真話?”
易竹君是問楊迅,她的嘴唇在顫抖,語聲亦顫抖起來。
寂靜中聽來,這顫抖的聲音就顯得飄飄渺渺,似乎不像是人的聲音。
楊迅沒有回答易竹君,附耳對常護花道:“你聽她的聲音。”
常護花奇怪地問道:“她的聲音怎樣了?”
楊迅的嗓子壓得更低,道:“你聽不出來?”
常護花搖頭。
楊迅道:“那種聲音好怪,簡直就像是幽冥鬼魂的呼喚。”
常護花忽然一笑,道:“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幽冥鬼魂的呼喚。”
楊迅不禁一怔,說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常護花道:“然則你怎會知道幽冥鬼魂的呼喚是怎樣?”
楊迅閉上了嘴巴。
常護花接道:“那些吸血蛾雖然是從這裏飛出去,未必就是她養的。”
楊迅道:“不是她是誰?”
常護花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楊迅道:“你既然不知道,又怎能肯定那些吸血蛾並非她養的?”
常護花道:“我沒有肯定。”
楊迅道:“你卻是阻止。”
常護花道:“因為我認為在未得到充分的證據,在未能夠證明她是殺人的兇手之前,不應該將她拘捕。”
楊迅道:“哦?”
常護花道:“萬一事情與她並無任何的關係……”
楊過道:“我們當然就將她釋放。”
常護花道:“這對於個人的尊嚴、名譽……”
楊迅接手打斷了常護花的說話,亦道:“相信沒有多大的影響,這亦是無可奈何之事。”
常護花道:“哦?”
楊迅道:“因為,規矩上我們必須如此。”
常護花無言。
官字兩個口,沒有道理的話也可以講成有道理,何況是規矩。
楊迅接着道:“大概你不會否認,目前嫌疑最重的就是她。”
常護花沒有否認。
楊迅道:“這樣的一個殺人嫌疑犯,我們實在不能不先扣押起來。”
他一頓,才接道:“否則走脫了,我們的罪名只怕也不會輕得到哪裏去,常兄應該明白這一點。”
常護花道:“你們大可以派人監視在她左右。”
楊迅脫口道:“倘若她真的是一個蛾精,真的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誰能夠監視得來?”
常護花道:“即使是如此,我們到底已有所交待。”
常護花一聲輕嘆,舉步從楊迅身旁轉過,走到易竹君面前,道:“嫂嫂都聽到了。”
易竹君幽幽一嘆,道:“只是聽得不明白。”
常護花說道:“不明白我們在說些什麼?”
易竹君嘆息道:“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常護花再問道:“嫂嫂真的是全不知情?”
易竹君道:“你們說是假的,我亦無話可說。”
常護花道:“真的話,現在我就簡單的將整件事複述一次。”
易竹君頷首。
常護花稍作沉吟,道:“事情的開始,是在這個月初一的晚上,由初一到十五日之間,崔兄無一日不受吸血蛾的驚擾,有關這些事的詳細情形,他已經做好了一份記錄,記載得非常清楚。”
易竹君靜靜聽着。
常護花接道:“從那份記錄看來,由吸血蛾引起的怪事,實在非常恐怖,就因為這個原因,在初七那天他才會派出崔義飛馬趕去萬花山莊,找我來這裏,協助他應付那群吸血蛾。”
易竹君道:“崔義十多天不在家,原來是去了萬花山莊。”
常護花道:“只可惜我今早趕到來,崔兄已經失蹤了三天。”
易竹君沒有作聲。
常護花道:“這三天之內,楊捕頭他們據講已搜遍全城,卻都沒有發現崔兄的下落,所余就只是這個地方,現在我們也就在這個地方……”
常護花目光轉向閣樓:“我是說那個閣樓之內發現了他的屍體。”
易竹君忽然問道:“真的是他的屍體么?”
常護花道:“看來是真的了。”
易竹君說道:“你說的;似乎不大肯定。”
常護花承認。
易竹君想想道:“我上去瞧瞧。”
常護花道:“嫂嫂即使上去,亦一樣難以分辨得出來。易竹君道:“哦?”
常護花道:“崔兄頭顱的血肉已然被吸血蛾吸吃乾淨,只剩下一個骷髏,雙手亦只剩白骨。”
易竹君不禁花容失色,掩口驚呼。她這個表情倒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
常護花看在眼內,不由暗忖道:“事情莫非真的與她完全沒有關係。”
楊迅那邊卻是在冷笑。
易竹君沒有看楊迅,怔怔地盯着常護花。
她定了定神,道:“那麼你們怎能看出是他的屍體?”
常護花道:“因為屍體穿着的衣服,杜捕頭證明,是他當夜失蹤之前穿着的衣服,同時屍體雙手握着一柄劍亦是他的劍!”
易竹君道:“七星絕命劍?”
常護花道:“正是七星絕命劍。”
易竹君雙眼一陣失神。
常護花道:“那柄七星絕命劍,據我所知,他向來珍逾拱壁,因為那柄劍非獨是他師門至寶,而且幾次在危急之際救過他的命。”
易竹君點頭說道:“這個,他也曾對我提及。”
常護花道:“是以雖然已分辨不出屍體的面目,那一身衣服,那一柄七星絕命劍已能夠證明屍體的身份。”
易竹君道:“那與我又有何關係?”
常護花道:“在他那份記錄之中,隱約暗示如果他遇害,嫂嫂就是殺害他的兇手。”
易竹君眼中又一陣失神,口張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常護花接道:“那份記錄無論是否真實,在目前來說,嫂嫂亦是嫌疑最重的一人。”
易竹君道:“為什麼?”
常護花道:“這個小室在寢室的後面,進入這個小室必須經過寢室,除了嫂嫂,有誰能夠進來?”
易竹君說道:“我也有離開寢室的時候。”
常護花道:“你是說也許有人乘你外出之時,偷入寢室內。”
易竹君道:“這難道沒有可能?”
楊迅那邊插口問道:“這兩天你到過什麼地方?”
易竹君道:“來去都是在這個莊院之內。”
楊迅道:“這是否事實,我不難查出來的。”
易竹君沒有作聲。
杜笑天的聲音實時傳來,道:“這方面我己經調查清楚,崔夫人這兩三天內的確沒有離開這個莊院。”
說話間,杜笑天亦從閣樓中走出,接道:“由事發那天晚上開始,接連兩天我都曾派人監視在莊院周圍,如果有人杠着屍體在院內走動,未必瞞得過他們。”
他一頓又道:“晚上我們的人雖然都離開,相信崔夫人必然在寢室之內,即使已入睡,要是有人偷進去,不驚動崔夫人似乎亦沒有可能。”
易竹君不能不承認,道:“這兩天我都睡得不大好,在入睡之前,我也沒忘記將門栓拉上。”
杜笑天道:“這就是了,要進入寢室,必須先將門栓弄斷,方才我已經留意到,門窗方面,如果我的眼晴沒有問題,這寢室的門窗都並無異樣。”
杜笑天的眼睛當然並沒有問題。
常護花接道:“何況除了那具屍體之外,還有那麼一大群吸血蛾,先刻嫂嫂是看見的了,那一群吸血蛾何等聲勢,無論在什麼時候出現,都不難驚動這個莊院的人,是以……”
易竹君替他接下去:“除非有人預先安排它們在這個閣樓之內。”
常護花道:“否則它們只怕就真的是妖魔鬼怪的化身了。”
易竹君道:“你相信不相信,世間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常護花一時間也不知應該怎樣回答。
易竹君嘆了口氣,道:“妖魔鬼怪,這是不是太滑稽?又有誰會相信?”
常護花、楊迅、杜笑天不由都齊皆一怔。
他們豈非都是在懷疑易竹若是一個蛾精,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
易竹君嘆息接道:“若不是妖魔鬼怪作怪,當然就以我嫌疑最重的了。”
“即使真的是妖魔鬼怪作怪。亦是你的嫌疑最重!”
楊迅好容易才忍住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易竹君目注常護花道:“你看我可像是這種人。”
常護花無言輕嘆。
“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是看如何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