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紅顏薄命
徐文蘭長劍疾探,挑開那人蒙面黑巾,當時一愣,不覺脫口叫道:“呀!是你-一?”
那人神情未然,冷漠應道:“是我便怎樣?”
徐文蘭揉揉自己眼睛,定神看了又看,失聲道:“你-一你不是梅斐嗎?多年未見,你怎會投身在萬毒教中?”
那人沉聲道:“萬毒教有什麼不好?如今中原武林,全人教主掌握,年輕人慾開創天下,除了萬毒教,再向哪裏去尋此良機-一”
徐文蘭大驚叫道:“梅斐,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父親已經……。”
那人不待她把話說完,突然搶着叱道:“人各有志,不必多說,看掌!”雙掌一抹一翻,遙揮而出。
徐文蘭銀牙一挫,怒罵道:“好一個認賊作父,寡廉鮮恥的東西,算我白認識你這些年了。”話落,長劍抖腕也迎了上去。
兩人劍來掌去拆了三五招,梅斐步步後退,漸漸接近店門口,忽然身形一側,轉身擋住那邊古秋霞的視線,左手虛拍一掌,壓低嗓音道:”快走!”
徐文蘭一怔,頓時驚覺過來,輕聲道:“你。”
梅斐雙掌一合,“蓬”然一聲暴響,一邊頻頻以目示意,一邊大聲喝道:“丫頭,死在眼前,還想逃么-一?”
徐文蘭不再開口,只向他投了一瞥感激的目光,便匆匆和曉梅帶着東方鶯兒,奪門而出。
梅斐目送她們在店門口奪了兩匹快馬,揚鞭絕塵去得遠了,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身形一閃,仍舊縮退到窗下,眼中又恢復了冷漠迷茫的神情。
這時店中混戰正烈,自然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不近情理的變化,何況,除了古秋霞一人之外,其餘華山門下,人人如痴似狂,就算有人看見,也不會覺得有何奇怪。
徐文蘭策馬狂奔,一口氣馳到十里以外.方才定下心來,一望曉梅,卻見她臉色蒼白,冷汗如雨,在馬上已經搖搖欲倒。
她連忙翻身落馬,扶着曉梅在路邊草地躺下來,急聲問:“你覺得怎麼樣了?”
曉梅淺笑搖搖頭道:“不要緊,只是身子虛弱,歇一會就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位姑娘,穴道閉得太久,容易引起血脈斷阻。”
徐文蘭又從馬上抱下東方鶯兒,伸手一探她的鼻息,頓時駭然失聲驚呼起來。
曉梅喘息看問:“怎樣了?有什麼不對?”
徐文蘭惶然道:“方才救她的時候,竟未曾仔細檢視,原來她已經遭了毒手-一。”
曉梅驚問道:“遭了毒手?她-一。”
徐文蘭嘆道:“她氣息已斷,早就死了。”
曉梅慌忙掙扎着爬過來,翻開東方鶯兒眼皮,注目細看之後,才長長噓了一口氣,道:
“還好,她井沒有死,只是被畢虎做了手腳,服下“千日醉”迷藥。”
徐文蘭訝道:“‘千日醉’是什麼東西?”
曉梅緩緩說道;“是一種奇特的漿液,據說產於千古冰雪中,草木精英所化,世上極為稀少,服后心脈氣息俱停,就和死了完全一樣,假如沒有解藥,必須千日以後,才會醒轉。”
徐文蘭輕呼道:“世上竟有這種奇怪的東西,它有沒有毒?”
曉梅搖頭道:“雖沒有毒,但如一次服得大多,又無解藥施救的話,試想一千日將近三年,這樣長的時間中,怎能保全身體不被毀損,豈不比有毒更可怕。”
徐文蘭道:“什麼東西才能解呢?”
曉梅道:“那要看她服下份量多寡,要是一次僅服下一滴,事先又能以內力護住心腑,不需解藥,一個時辰內藥性自失。如果不超過十滴,使用萬毒教療傷聖葯‘瓊瑤丹’,也能化解藥性-一。”
徐文蘭岔口道:“要是超過了十滴以上呢?”
曉梅神色凝重地道:“一次服下十滴以上,必須用‘返魂香’才能解救,這東西別說難以尋到,就算尋到,施救起來,也有很多不便之處。”
“啊!為什麼?”
“‘返魂香’僅西嶽華山有產,施救的時候,須用文火炙烙屬於‘任脈經’的二十四處穴道,而且必須男炙女,女炙男方能生效,姑娘請想,她一個清白女孩子,怎能由男人炙烙那些地方。”
徐文蘭登時脹紅了臉,原來所謂“任脈經”二十四穴,‘神關’穴正在肚臍中央,以上十六處穴道倒還罷了,其餘自‘明交’以下八穴,莫不是見不得人的私處,怎能胡亂由異性炙烙!
想到這裏,面紅心跳,喃喃說道;“不知她究竟服下多少滴?咱們有沒有辦法救她?”
曉梅笑道:“我想畢虎擄她回總壇請功,途中所需不過幾天時間,必不會給她服食太多,我這兒還剩下一粒‘瓊瑤丹’,姑娘不妨給她試試。”說著,從懷裏取出一隻藥瓶來,拔去瓶塞,瓶中自然只剩一粒藥丸了。
徐文蘭遲疑道:“你自己負傷未愈,葯九隻有一粒,要是給她用了,豈不-一。”
曉梅苦笑說道;“生死有命,我自知傷勢很重,一粒瓊瑤丹未必能治好我的內傷,倒是成全了她,也算一件功德。”
徐文蘭猶豫再三,方才感嘆着接過藥瓶,正準備畏給東方鶯兒,忽聽一聲叱喝,暗影疾閃,一股強猛勁風呼卷而到。
她猝不及防,匆忙仰身閃退,那隻藥瓶,已被襲來的勁風震飛脫手,落向曠野草叢中去了。
一條迅捷無比的人影疾掠過來,凌空一把將東方鶯兒奪了過去,同時厲聲叱道:“田秀貞,你害的人還不夠?她跟你何仇何恨,你殺她父親,焚燒魯象堡,現在又想用什麼毒藥弄死她?”
徐文蘭踉蹌落地,抬頭一看,不禁脫口叫道:“韋表哥,是你?”原來那人影竟是韋松。
韋松卻並未因她的呼喚而動容,冷笑說道:“田秀貞.別想拿我當傻瓜,你雖然跟我表妹長得很像,但我一眼就能認出你的虛假-一。”
用手指着曉梅道:“她是誰?嘿!洞庭君山之上,我親眼見她站在你身邊,這一點,你能騙得了我么?”
徐文蘭氣咻咻地道:“韋表哥,你再仔細看看清楚,難道那田秀貞和我真的連一點分別也沒有?三番兩次,你一定要把我認作是她?”
韋松冷哼道:“自然有分別,田秀貞左足齊踝折斷,系以義肢代腳,你有膽量把鞋子脫下來,讓我檢查一下你的左腳嗎?”
徐文蘭怒道:“胡說,男女有別,我為什麼要把鞋子脫下來給你檢查!”
韋松揚聲笑道:“我早知你不敢,怕只用鞋子一去,露出馬腳來。”
曉梅低聲對徐文蘭道:“姑娘,這是唯一辨認的方法,你們既是表兄妹,何用避諱,策性脫下鞋子給他看看,否則,縱有百口,也難邀他相信。”
徐文蘭紅着臉想了想,賭氣道:“好吧!脫就脫,叫你瞎了眼睛的人也羞一羞。”
一面說著,一面坐在地上,咬牙切齒,脫了繡鞋,又脫香襪-一”
韋松越看越驚,但見徐文蘭那赤裸晶瑩的左腳,別說折斷,甚至連一塊疤痕也沒有,他不由直了眼,喃喃道:“真是怪事了,難道田秀貞左腳殘斷的話,會是騙人的不成?”
曉梅接口說道:“韋公子,那句話並沒有騙人,萬毒教主田秀貞的左腳,自幼折斷,現今裝用木製義肢,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韋松叱道:“你在君山大會上,分明跟田秀貞在一起,這又作何解釋?”
徐文蘭怒聲道:“我被萬毒教錯認成教主,帶返總壇,全因這位曉梅姐姐掩飾授手,才能脫險逃出魔掌,你怎敢這樣呼喝她!”
韋松啞然暗忖:不錯啊!她被歐陽珉誤認成田秀貞,強予劫去,這番經過,果然相符一一。
但他忽而低頭看看東方鶯兒,疑雲又起,間道:“那麼,剛才你們因何要用毒藥害她?”
徐文蘭躍起身來,叫道:“毒藥?那是咱們唯一的一粒‘瓊瑤丹’、曉梅姐姐不顧內傷未愈,用來救她,你不查原因,反而含血噴人!”
於是,便把客店援救東方鶯兒出險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韋松聽罷,疑慮全消,訝詫地問:“你說那冒我名字的蒙面人,竟是’藍杉劍客’梅伯伯的兒子梅斐?”
徐文蘭道:“怎麼不是,我認出是他,當時也不敢遽信,但他毫未推諉,一口應承,還說:年輕人慾開創天下,只有萬毒教才是最理想的門派-一。”
韋松霍然道:“梅伯伯與我爹爹同屬‘洞庭三劍’之一,並且和我父母同樣死得不明不白,他不思報復父仇,怎倒投效了萬毒教?”
他繼而又嘆息說道:“啊!我明白了,他一定也喝了萬毒教的‘迷魂毒酒’,神志已無法自主!”
徐文蘭道:“不對,我看他神志並無不清的現象,何況後來他突然又掩護我們脫身,更不像是甘心投靠萬毒教.也許他心中另有說不出的苦衷吧!”
韋松迷惘地道:“此事越演越奇,一時難知究竟,咱們現在先救醒東方姑娘再說。”
他懷着無限愧悔,放下東方鶯兒,匆匆奔到草叢中,低頭在亂草間翻尋,誰知找遍每一角落,那藥瓶和一粒“瓊瑤丹’竟然蹤跡全無。
初時,他只說尋得不夠仔細,於是將那片草叢劃分為若干小格,依序一格一格尋找,費了許久時間,卻僅僅找到那隻藥瓶,瓶中並無藥丸。
曉梅強自振作叫道;“韋公子,不必再找了,瓊瑤丹乃奇珍藥物煉製,瓶塞一開,時間略久,便會迎風而化,此刻只怕早已風化消失,再難找得回來了。”
韋松惶然道:“這麼說,全怪我一時魯莽,豈不害苦了東方姑娘!”
徐文蘭忙問:‘除了瓊瑤丹,不知還有什麼藥物,可以解得千日醉藥性?”
曉梅道:“唯一可循的辦法,只有設法尋到‘返魂香’。”
徐文蘭嘆道:“不知那東西要到何處才能尋到?”
曉梅道:“最近的地方,自然是萬毒教總壇-一。”
韋松奮然道:“正是,葯是萬毒教的,他們當然備有解藥,說不得,我只好冒險闖一趟萬毒教總壇,好歹要替她弄到解藥才罷。”
曉梅搖搖頭道:“韋公子,不是曉梅說句不中聽的話,萬毒教中高手如雲,藏葯之處,戒備森嚴,直如龍潭虎穴,尤其我這次盜取瓊瑤丹,殺傷多人,此時必然防範更密,公子雖然神勇,畢竟人單勢孤,萬萬不可涉此奇險!”
韋松心知她所說是實,但卻梗梗地道:“縱然明知艱險,也只好捨命一試。”
曉梅插手道;“公子不必着急,好在千日醉藥性雖長,並不會傷及東方姑娘生命,既有足夠的時間,大可從容趕往西嶽華山,設法尋到返魂香。”
徐文蘭喜道:“對啦!西嶽雖然較遠,總比硬闖萬毒教總壇要安全得多。”
韋松皺眉道:“但是你別忘了,華山綿延甚廣,咱們連那返魂香是甚麼模樣形狀尚且弄不清楚,卻到哪裏去尋它?”
曉梅神情已甚疲憊,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支撐着道:“確實的地方雖不知道,但我卻親眼見過返魂香形狀?那東西約有一尺高矮,莖粗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血紅色,不開花,但遠在十丈以外,便能嗅到濃香,據說,生長在陰濕不見天日的深穀穀底-
一。”
說著,語音漸低,後面幾個字,業已斷斷續續,杳不可聞。
徐文蘭和韋松齊吃一驚,急忙上前探視,見她已萎頓地閉上了眼睛,眼角噙着兩液晶瑩的淚珠,唇邊頰上,卻隱含一抹凄涼的微笑。
一試鼻息,竟已氣絕。
徐文蘭放聲大哭,用力搖撼着她的肩頭,嘶叫道:“曉梅!曉梅!醒一醒!你不能死啊!不能死啊-一。”
韋松跌足追恨道:“是我害了她,如果能尋回那粒瓊瑤丹,她怎會落得含恨而歿!”
徐文蘭哭道:“不!是我害了她,我明知她內傷很重,又只有一粒瓊瑤丹,但是-一”
她緊緊摟着曉梅逐漸冰冷的屍體,悲泣着呼喚道:“曉梅啊!你既然知道華山能找到返魂香,為什麼不肯眼下那粒‘瓊瑤丹’呢?傻姐姐!你犧牲了自己,仍然沒有解救她,這是何苦”
“唉!”
韋松默默立在一旁,自然嘆息,頰上蟻行,舉袖一拭,沾了滿袖熱淚。
他和曉梅僅只初識,但此時內心傷感,竟不在徐文蘭之下,悵惘飲泣良久,才一聲不響在道旁林木深處,掘了一個土坑。
兩人含悲掩埋了曉梅,韋松從遠處抱來一塊大石,豎在墳頭,這才想起問道;“她姓什麼?”
徐文蘭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她原是孤苦無依的人,自小被千毒叟田烈買往滇中,曉梅這個名字,也是花月娘替她取的。”
韋松長嘆一聲,運指如飛,在石碑上刻了十個字,那是“一代俠女曉梅姑娘之墓。”
夕陽銜山,林間墳頭灑滿了一片金黃。
他們仁立在斜陽餘輝下,面對新墳,都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愴和落寞之感。“唉!自古紅顏皆薄命,她不但命薄,更太苦命了”不知道是誰喃喃說了這麼兩句話,接着又是一聲凄涼的嘆息。
靜夜,荒郊-一
慘淡月光,映着茂林,蜿蜒如帶的官道,由南而北,穿林而過,延伸向遠處那朦朧隱約的山戀。
這時候,月移西天,正是黎明前一段最黑暗而陰森的時刻。
土砌的官道上,突然蹄聲雷鳴,飛也似馳來一輛雙轅馬車,車上沒有御者,由一個紫衣少女親自馳車趕路。
車廂里既無行李,又無乘客,僅有一具黑漆透亮的特製棺木。
馬車絕塵如飛,漸漸將近林邊,車后忽又疾若閃電奔馳來一騎快馬,剎時已追近馬車,那紫衣少女猛地一收絲韁,車馬互轉半圈,卻在林邊停了下來。
駕車的紫衣女問道:“韋表哥,弄清楚那幾個傢伙是誰了嗎?”
馬上少年搖搖頭,道:“別理他們,只是幾個藏頭露尾,見不得人的東西,我策馬迎上去時,他們已經四散躲開去了。”
紫衣少女一一徐文蘭眉頭緊鎖,擔心地道:“咱們原該東下鄂州,渡長江,逆漢水上行才對,水路雖然慢一些,卻比陸路安全得多,要是那幾個傢伙是萬毒教的。他們一路跟蹤咱們,定然不懷好意。”
韋松傲然笑道:“諒他們少數人,未必敢冒險動手,要不然,路上應該早動手了,又何至躲躲藏藏,跟了咱們數百里。”
徐文蘭道:“也許他們另有奸謀,也許因為援手未到,總之,我想他們不會白跟着咱們到華山,遲早必會下手。”
韋松劍眉一剔,道:“就算他們邀約幾個幫手同來,咱們也不必懼怕。”
徐文蘭輕嘆道:“你雖不怕,總要防備他們對東方姑娘下手,曉梅姐姐說過,如果肢體被毀,即便找到返魂香,也沒有用了。”
她目光向林中一瞥,又擔心地道:“韋表哥,你看這樹林裏會不會潛伏着人?”
韋松笑道:“放大膽量吧!你駕車跟在我馬後,如有動靜,只須小心守護着棺木,其他的事,自有我來應付。”說罷,當先策馬進了林子。
徐文蘭駛車隨後,一畫一騎,緩緩穿過樹林,看看一座林子將要走完,林中平靜如恆並無事故發生。
徐文蘭剛鬆了一口氣,忽然目光過處,卻見有兩條人影,並肩上在林子盡頭一她一驚之下,連忙勒住絲韁,低叫道:“韋表哥,你看。”
韋松揮手示意她噤聲,獨自縱馬上前,只見那兩人乃是一男一女,背向樹林,負手岸然仁立,年紀竟都不大。
那男的一身儒衫,被夜風吹得不住獵獵作響;女的渾身綠色勁裝疾眼,秀髮飛拂,肩上閃露出劍柄。
兩人深夜佇候在曠野密林邊,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不言可知,必系等候着什麼。
韋松飄身落馬,一面蓄勢戒備,一面沉聲問道:“請問兩位,攔路阻道,是什麼意思?”
那男女兩人,聞聲一齊緩緩旋過身來,果然竟是兩個陌生面龐。
綠衣女郎冷目如電,在韋松和徐文蘭身上略一打量,冷冷道:“哥哥,是他們不是?”
儒衫少年“嗯”了一聲,道:“大約不會錯,讓我問問!”
他用手一指韋松,厲聲問:“你是韋松?”
韋松詫然一怔,道:“不錯,你怎知我的名字?”
儒衫少年指尖一抬,又向徐文蘭叱道:“你就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嗎?”
徐文蘭怒目道:“胡說,我姓徐,不姓田!”
綠衣女郎冷冷接口道:“下賤女人,姓什麼全是一樣。哥哥,韋松既然沒有錯,今夜別放過他們。”說著、探腕一揚,“嗆”地一聲,撤出肩上長劍。
她那柄劍,形式十分特別,才一出鞘,寒光立分,竟是一長一短兩柄劍合插在一隻劍鞘中;綠衣女郎左手握着短劍,右手提着長劍,迎胸一圈,兩道光環交錯閃爍,作勢欲動。
韋松驀地斜退一步,沉聲道:“素不相識,二位無端阻路,口出不遜,原因何在?”
那儒衫少年冷笑道:“忘思負義的東西,今夜此地,就是你們一雙狗男女葬身之處,要問原因,你回頭看看後面是誰!”
韋松扭頭一望,突聞蹄聲疾苦奔雷,四騎健馬穿林而入。
馬上四人,除了一個黑衣少年之外,其餘三個,竟是九環刀苗真、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和東方小虎。
這四人一到近前,各自晃身下馬,登時將馬車團團圍住。
魯克昌擎出長劍,得意地笑道:“姓韋的,想不到吧!你火焚魯家堡,害死我父親,劫走東方姑娘,當時何等志得意滿,怎料到天理自在人心,終被我們躡蹤追到,臨死之前,讓我替你介紹幾位少年英雄朋友,叫你死後作個明白鬼,下世投胎知道正邪之分,好好重新作人。”
他首先指一指那攔路的少年男女,道:“這兩位人稱’荊山雙秀’馬氏賢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馬大哥,和‘子母劍’馬夢真姑娘。”
回頭又指着回來那黑衣少年道:“這一位是武林暗器名家,四川唐門少主人,唐雁大哥。”
語音一轉,繼續又道:姓韋的,你不過是個卑劣無恥的負義小人,但臨死之際,卻勞動如此眾多武林少年英雄為你送終.也算你沒有白活這輩子。”’韋松聽了這番話,方始恍然而悟。長嘆一聲,拱手道:“原來少堡主苦心佈置,僅只為了那日一場誤會,韋某雖然卑微,恩仇二字,自信尚能辨別,焉能做出那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可恥之事-一。”
魯克昌冷笑道:“那麼我要問你,魯家堡跟你何仇何恨?你乘夜人堡,逼死家父.第二日又蒙面率領萬毒教人,放火焚燒殺掠?”
韋松正容道:“那日韋某求見送訊,純出善意,惜少堡主未曾開誠相見,不得已在入貴堡,本意只求探詢韋某全家慘死原因,絕無逼害老堡主之事。第二日更未蒙面焚堡,這件事,定系受萬毒教陰謀誣陷,否則,我既有焚堡傷人的意圖,又何必再用面巾蒙面呢?”
魯克昌怒目道:“你倒會睜着眼睛說瞎話,現在你尚且和萬毒教主同路,竟敢強辯是萬毒教陰謀誣害於你!”
韋松急道:“這位是我表妹徐文蘭姑娘,絕不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只因她和田秀貞長得很相似,才被少堡主誤會了。”
魯克昌瞅了徐文蘭一眼,冷哼道:“天下哪有這麼相似的人,你這番鬼話,誰也不會相信……。”
徐文蘭嬌叱道;“信不信由你,那天叫你當面見到田秀貞和我在一起,你就會罵自己瞎了眼了。”
韋松嘆道:“蘭表妹,此事空辨無益,但你我此心可對天日,是是非非,久后不難自明!”
九環刀苗真冷叱道:“今天就是你們惡貫滿盈的日子,還有什麼久后不久后。”
東方小虎接口喝道:“我再問你,咱們跟你有何仇恨?你一再要陷害咱們?”
韋松黯然道:“在下自洞庭君山服毒墜湖,九死一生,承賢姐弟援手活命大恩,此德厚比天高,韋松感戴不盡!”
東方小虎喝道:“嘿!說得怪好聽的,咱們救了你的命,你連我姐姐也不放過,竟把她劫去送給萬毒教,這也是誣陷你的不成?”
韋松訝道:“在下何曾劫去令姐,送往萬毒教?”
東方小虎怒吼道:“狗賊!你打傷苗大哥,擄走我姐姐,還敢不承認嗎?”
韋松道:“令姐被萬毒教擄去,虧得這位徐姑娘途中巧遇,設法救了她,怎麼竟說是在下乾的!”
東方小虎聞言一怔,喝道:“你想騙誰?”
韋松道:‘在下決無欺騙之意,令姐現在車廂中,你若不信,不妨當面驗證。”
東方小虎口頭望望魯克昌和苗真,顯得有些驚疑不決。
那一直未開過口的四川唐門少主人唐雁,忽然冷冷說道:“東方兄弟不必相信他的花言巧語,車廂中除了一口棺木,別無人蹤,他分明是在胡說八道。”
韋松劍眉一揚,道:“東方姑娘身中‘千日醉’迷藥,咱們正為她尋取解藥、為怕途中被萬毒教發現,才特製棺木,將她盛置相中掩人耳目,諸位不信,盡可啟開棺蓋一看便知。”
唐雁冷笑道:“你是想趁咱們上車察看的時候,暗下毒手,企圖脫身逃遁?”
韋松大聲道:“諸位共有六人之多,一人上車驗證,韋某怎能藉機脫逃。”
東方小虎忙道:“唐大哥,你替我護衛,我上車去看看!”
韋松向徐文蘭招招手道:“蘭表妹,你暫且下車,讓東方兄弟放心驗看,就知道咱們是不是說假話了。”
徐文蘭張張嘴,欲言又止,終於跨下車轅,退到韋松身邊。
唐雁橫移兩位,攔在馬車前,東方小虎急急拉開車門,竄了進去,從懷中抽出鋼斧,手起斧落,劈開棺蓋-一。
徐文蘭耽心地對韋松低聲說道:“你不該讓他們去驗看東方姑娘-一’“為什麼?他們不肯相信我的話,只好由他們親自驗證一下。”
但是你忘了東方姑娘已經-一”
話音未完,車廂中已響起一聲驚恐、憤怒的呼叫
唐雁急聲問:“怎麼樣了?”
東方小虎淚如滂論,提着鋼斧衝出車廂,凄聲吼道:“各位大哥,千萬別讓他們逃了,姐姐她-一她已經被害死了!”
這一聲吼叫,宛如陰霾天氣中一聲悶雷,眾人聽了,個個勃然大怒,一陣錚錚連聲,兵刃紛紛出手。
韋松叫道;“諸位且慢動手,她並沒有死-一。”
群俠哪裏肯信,六個人團團圍住,東方小虎鋼斧呼呼如瘋似狂,馬夢真子母劍一長一短,遠劈近刺,招招辛辣,苗真的九環刀破空飛落,尤其那號稱“刺謂”的暗器名家唐雁,更是雙手交替不停,匣弩、袖箭、飛鏢、毒簇藜-一就像漫天飛舞的蝗蟲,向兩人身上要害處死命招呼。
韋松有口難辨,默然長嘆道;“唉!罷了!罷了-一”
徐文蘭一面舞劍封刀擋劍,一面又要格打那綿綿不絕的各種暗器,一時間手忙腳亂,急聲道:“韋表哥,怎麼不撤兵刃了”
韋松搖搖頭道;“含冤如此,生不如死,蘭表妹,你是無辜的人,只管突圍逃生去吧!
我承東方姑娘救回殘命,就算因她而死,也死得心安瞑目。”
徐文蘭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一時誤會,終有表白的一天,你這樣含冤死了,誰會知道你一番苦心-一。”
她說話時略一分神,韋松肩臂之上,已中了兩枚淬毒袖箭。
但韋松恍如未覺,依舊不肯拔劍出手。
徐文蘭急得跺腳道:“韋表哥,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這樣不明不白死了,難道伯父伯母血仇,也甘心不圖洗雪了嗎?”
韋松聽了,心如刀割,嘆道:“但我若非東方姑娘,早已死在洞庭湖中,如今身披惡名,苟活在世,除了替家門師譽增羞蒙恥,還有什麼意義-一”
徐文蘭獨自拒擋六人聯手,力量已漸漸不支,劍勢稍滯,韋松身上又中了一刀和一枚毒簇藜,衣衫破碎,鮮血汩汩而出。
可是,奇怪的是他一連中了三枚淬毒暗器,雖然傷痕斑斑,卻並無中毒的現象。
唐雁看得暗暗心驚,忖道:四川唐門暗器稱絕天下,淬毒之物,中人立斃,這傢伙敢情不是肉做的,連中三枚,昏也沒有昏?
他一念及此,便停手不再施放暗器,一探手,取出兩柄綠汪汪的淬毒護手短鉤,悶聲不響,卷進戰圈。
那兩柄短鉤之上,不但淬有劇毒,而且鋒利非凡,專門鎖拿敵手兵刃,唐雁殺機已起,雙鉤一出手,便招招欲尋徐文蘭的長劍硬拆硬架,因為他自覺六人合攻一個年輕姑娘,要是久戰不下,顏面何在,只要雙鉤能鎖住長劍,一絞而斷,韋松和徐文蘭便只有束手待斃了。
徐文蘭勉力又支撐了十餘招,累得香汗遍體,嬌喘噓噓,恨聲叫道:“韋表哥,你要報東方姑娘救命大恩,就該忍辱出手,帶她去華山尋取解藥,這樣糊塗一死,誰還會救她!”
韋松只是搖頭,頹然道:“我已經一錯再錯,含冤莫白,如果再出手傷人,豈不更使他們鄙視痛恨,永生永世,也解釋不清了。”
正說著,“嗆”地一聲,徐文蘭長劍已被雙鉤鎖住,唐雁大喜,力貫雙腕,大喝一聲,運力一絞
哪知徐文蘭此時業已精疲力竭,加以苦勸韋松無效.自覺心意渙散,兵刃被鎖,更無意爭奪,五指一松,暗忖道:既然你決心一死,不如大家死在一塊兒。
她鬆手之際,正當后雁全力絞動雙鉤,彼此力道一增一消,唐風頓覺力量落空,雙鈞一翻,那柄劍應手彈起,“喇’地直向東方小虎右脅飛去。
這時候,東方小虎鋼斧恰好走空,招式用老,右肋要害全暴露在外,他心志業已瘋狂,倉促間竟不知閃避,長劍去勢如電,眼看就要刺中他脅間要穴-一韋松偶爾瞥見,大吃一驚,一時身不由主,雙掌左右立分,左手一招“秦王趕山”,拍向唐雁,右手“深淵鎮龍”,徑切“鐵劍書生”馬森培握劍手腕,同時飛起右足,閃電般向那劍柄上踢去!
三招幾乎在同一剎那間使出,場中狂飆滿卷,立時響起兩聲悶哼,刀光劍影,一齊盡斂。
北天山“神手頭陀”的“大能八式”果然威力非凡,一招之下,唐雁被自力撞中,踉蹌退出一丈以外,“鐵劍書生”腕上奇痛如折,鐵劍墜落地上,捧着手腕,閃身疾退-一東方小虎死裏逃生,驚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也住了手。
其餘苗真、魯克昌和“子母劍馬夢真,則是驚愕駭詫交集,不由自主,各自撤身閃退,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彼此望望,臉上全泛起羞愧之色,六人聯手,僅在人家赤手空拳一招之下,傷了兩人,另外一個還靠了人家踢飛長劍,才撿得性命,除非他們能夠把臉皮扯來藏在衣袋裏,這場架是無法再打下去了。
松韋反而抱憾說道:“在下一時情急失手,誤傷二位,絕非有意-一”
“鐵劍書生”馬森培臉上一陣紅,俯身拾起鐵劍,抬膝一折兩斷,向魯克昌拱拱手,道;“馬某學藝不精,沒能為魯兄略盡綿力,感愧良深,齒顧之情,容當后報。”回頭向馬夢真道:“妹妹,咱們走!”
馬夢真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冷冷打量了韋松一眼,一聲不響,隨着“鐵劍書生”掉頭出林而去。
唐雁見狀,也覺得無顏再留,拱手道;“唐某也就此告辭,東方姑娘之事,請恕唐某無能為力了!”
魯克昌知難挽留,長嘆一聲,還禮道:“因小弟牽累唐兄,心甚不安,來日自當登府謝罪。”
唐雁苦笑一下,回頭向韋松說道:“閣下武技精湛,令人欽服無已,但唐家暗器淬有劇毒,閣下身中三枚毒器,竟然分毫無損,唐某卻十分不解。”
韋松好像根本忘了嵌在身上的三件暗器,聞言一怔,忙取了下來,雙手遞還道:“啊!
這大約是在下曾經千花散毒液浸泡過七天七夜,體內已有潛毒,故能百毒不侵,唐兄不必放在心上。”
唐雁驚愕地凝視着他,半晌之後,才接過那兩枚袖箭和一枚毒簇藜,低頭把玩片刻,突然仰天大笑,道:“唐家暗器,毒絕天下,可笑啊!可笑!”笑聲落時,揚手一揮,那三枚暗器連珠般向一棵樹射去,“篤篤篤”三響,在樹上而穿了三個整齊無比的洞孔。
唐雁狂笑似哭,騰身上馬,剎時絕塵馳出樹林,只剩下凄厲驚心的笑音,在林中回蕩不已,歷久不散。
東方小虎猛地從痴迷中驚醒過來,輕輕問道:“魯大哥,他們怎麼走了?”
魯克昌凄笑道:“他們全是武林中聲名鏗錚之人,一旦失手,要他們再留下去,會比殺了他們還要難過-一。”
東方小虎沉吟片刻,忽然仰頭怒目向韋松道:“你救我一次,我也饒過你今天,但你害死我姐姐的大仇,我發誓要尋你報復,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多深-一。”
韋松忙道:“東方兄弟,你聽我說,令姐並沒有死-一。”
東方小虎沉聲喝道;“不必再否認了,反正我會尋你報仇就是。”
說罷,竟不容韋松解說,和魯克昌、苗真一齊上馬,如飛而去。
韋松頹然頓足長嘆,雙手緊握着拳,凄聲道:“唉!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一次,為什麼?為什麼-一。”
一隻縴手緩緩伸過來,親切地握着他的肩頭,柔聲道:“韋表哥,天下最為難的,莫過於要使人相信你的真話,你忘了,為了要你相信我是你真正的表妹,我曾經差一點送掉性命呢!”
韋松痛苦地搖搖頭,道;“蘭表妹,我太對不起你了。”
徐文蘭溫柔答道:“不!這就是人生,只要是真實的,他越不相信,我們越要使他相信,別難過了,只有往西嶽尋到‘返魂草’,東方姑娘死而復生,就不由他不相信了。”她停了又笑道:“好在他們走的時候,沒想到要把身體帶去,否則,咱們才真正的永世不能洗刷這個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