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且說大韓村韓大官人的巨宅里,血案發生后的第八天一大早,村裏的呂祖道觀的毛道士,同他的年輕女弟子,二人手持法器,一面口中念念有詞的走人巨宅裏面,在他二人後面,大韓村裏的韓五爺,緊緊的閉着嘴巴,他像生怕他的兩顆老虎牙露出來一般,面無表情的跟在毛道士的身後。
另外,就是韓侗的遠房族人,約有十幾個人,全跟了來,他們各自身披麻孝,手持哭喪棒,輩而無淚的,全跟在五爺的身後。
算日子,頭七已過,按風俗,也是大斂的日子,儘快的讓死人人土為安,當死人一入土,韓侗這一門,算是在韓家的這一脈,斷絕了香煙,就好比一棵大樹,韓侗的那個本應茂盛的枝椏,突然的枯萎了。
一眾人等,在毛道士的率領下,一徑來到了後院。
於是,就在排放棺材的廂房外面,韓族的人,按輩份順序站在門外面跪着。
毛道士焚紙舞劍,招魂鈴聲叮噹響,拂塵指東撩西,女道士更是雙手捧個大香爐,配合著毛道士的誦經,不時的舉高舉低。
就在廂房的門口一大堆紙錢焚盡之後,毛道士當先舉步,進入廂房,他的那個手捧香爐的女弟子,緊緊的跟在他身邊,頭低得很低,好像不敢正視房中的棺木一般。
韓五爺沒有進去,卻隨着毛道士進去四個蓋棺封棺的壯漢,他們的手上全都拿着榔頭,黃紙封條。
於是,每當毛道土封着一個棺材咕噥一陣之後,四個壯漢立刻把棺木合上,加上封條,每個人口中還不停的低聲道:“安息吧!五爺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這情形好像是“蓋棺定論”了,而實際上,卻是“蓋棺”而沒有“定論”,因為,廂房裏突然起了一陣騷動,連毛道上也倒提着他的那把呂祖寶劍,快步跨出廂房門。
“五爺!不好了!”
一聽說“不好”,當門跪着的韓五爺,徒然一驚,大蒜鼻了一抽,當即站了起來,正好迎着毛道士。
“怎麼回事?”
“五爺!快找啊!殭屍出現了!”毛道士面無表情。
“你在胡說什麼?”五爺真想一巴掌扇過去,只是他怕一巴掌毀了他“高原善人”的名號,所以他忍了下來,然而他的那對虎牙卻有一半露在嘴外面,急聲又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五爺!右面第三口棺材中的屍體不見了,好像……”
“怎麼說?”
“棺材裏面好像有東西,不過我沒有看清楚。”
“為什麼不看清楚,難道你們幹道士的也怕鬼?”
“五爺!話不能這麼說,道士可以捉鬼,但對於那些屈死的厲鬼,法力有時也施展不開的。”毛道士在擠眼。
“好吧!跟我進去看看!”
這時候門外面跪了十幾個遠房的後輩,一聽說死人跑了,全都忘了他們是來幹什麼的,都站了起來。
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人撒腿就跑,包不準全都會一鬨而散,只是沒有人跑,因為,在他們的心中全都明白,只有在這兒跪着或守着,也才能分得一份韓大官人的“遺財”。
毛道士雖在大白天,心裏仍然在犯嘀咕,把個呂祖寶劍舉得高高的,好像就要劈砍下去一般,領着韓五爺進入廂房中。
二人緩緩走到第三口棺材前面停下來,韓五爺伸頭往棺材裏一看,裏邊好像看不清,叫封棺的人又進來,把棺材蓋又推開一大半。
韓五爺一看之下,不由一愣。發覺有一張紙,隨手拿了出來,就着光線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心腸毒辣,手段殘忍,天理昭彰,豈能一手遮天,殺我滿門,不共戴天,惡徒行跡,看你逃向何方?”
韓五爺看罷,急忙把紙箋往懷裏一塞、快刀斬亂麻一般,立刻對毛道士道:“毛法師,咱們再看看還有哪口棺材裏走了死屍的。”
於是,二人由第四口處,慢慢查看到左面的最後一具,卻全都在。
“留下第三具棺材,等着裝屍體,其餘的開始封棺吧!屍體多,不能久放,就算沒有殭屍,也難免屍臭。”
終於,在韓五爺的決定下,除了第三具棺材外,其餘的全都封起來了。
韓五爺自己還捐出一塊墳地,算是草草埋葬了十一口被害的人。
原本,韓侗應該可以葬於祖墳,只因為是凶死,按規矩就不能埋在祖墳上,不過韓五爺,這位“高原善人”似乎是義不容辭的捐出一塊地來,就算在別人眼裏,也覺得只有五爺,才有這種大手筆。
於是,韓侗的深宅大院,被人傳言成一座鬼氣森森的凶宅,一口空着的棺材,就等着那具走脫的屍體,屍歸原位。
如果這時候韓五爺就算出十兩銀子找人看守凶宅一晚,恐怕也沒有人敢於接受,因此,一把大鎖加上一張封條,把個美崙美奐的三進大宅院,封了起來,就算是大白天,一個人也不敢在那個凶宅大門前走過去。
等着屍歸原位,那是韓五爺心裏話,走掉的屍體,能走到哪兒?韓五爺心裏似乎在打着結。
於是,他發動大韓村的人,對大韓村四周,做地毯式的搜索,誰要是發現那具走脫的屍體,賞銀一百兩。
就為了這百兩銀子,大韓村的人竟有的全家出動,還真是好一陣子折騰。
就在韓侗十一人的屍體入土為安的埋后第三天,大韓村外,來了一人,只見他騎在馬上,神情嚴肅,灰白的須髯在下頷飄動,一雙銅鈴眼,暴射出冷凜的目芒,連頭上的四方英雄帽,也戴的筆直,肩上露出刀把,在馬蹄的節奏聲中,巍巍然的來到了大韓村裡。
就在官道邊的小茶棚里,他停下馬來。
“有人在嗎?”聲若洪鐘。
茶棚里竄出來韓小五,一看來了官爺,急忙笑迎上前道:“官爺你請下馬喝杯茶!”
“不用了,我問你,新近由咸陽辭官返歸故里的韓知府韓大老爺府邸,在這大韓村什麼地方?”
韓小五一驚,立即道:“官爺你是……”
“咸陽府衙的捕頭,我叫白方俠。”
韓小五當即苦喪着臉,道:“白老爺,你來晚了,韓大官人的全家,十天前被人殺光了,好可憐呀!”
白方俠立即問道:“這是滅門血案,可曾報官?”
“這件事全由我們的韓五爺做主,聽五爺說,他要出賞格,捉拿惡人,替韓大官人一家報仇。”
“好!你帶我去見這位韓五爺。”
韓小五一聽,當即領先快步走在白方俠的馬前面,朝着大韓村的村南端,一處也相當高大的宅子前面走去。
走過一段兩邊全是矮林的馬車道,來到一個相當寬大的打麥場,就在打麥場的正面,一座高大的門樓,看起來十分像個衙門,在這大韓村來說,除了韓大官人的新宅外,就屬韓五爺的宅第大了。
門樓的兩扇大木門,還真像個小城門,兩丈高的圍牆,把個大門連在一起,走進門樓,又見一個十丈方圓的場子,雖說是黃土地,但卻被壓得十分平坦,靠牆邊還有幾棵桑樹,正對這個門樓,一座五丈高的大廳,一列四根巨型的柱子,黑漆得亮鋥鋥的,六層大石階,也全是青石鋪設,台階上的一溜長廊全都是用青磚鋪地,黑漆巨柱之間,各掛着一盞半人高的南瓜形紙糊的大燈籠,正楷大紅字清楚的漆在燈籠上“大展宏圖”。
白方俠一抬頭,看到四盞燈籠上的大紅字,心中透着不解,怎麼在這高原的村子上,有什麼宏圖可展?
但他哪裏知道,韓五爺韓大宏,完全是取其自已的名字,才寫了這“大展宏圖”四個字。
白方俠的坐騎,被人牽茌馬樁上,人就隨着韓小五,來到大廳前面,就見韓小五兩個台階合成一步上,一路喊着,人已到廳門口:“五爺!五爺!有官府里的人來了!”
人影就在大廳內一晃,立刻間,白方俠就見一個中等身材的五十齣頭紳十模樣的人,呵呵笑着迎了出來,從他的嘴角掩不住的兩根虎牙看,正就是“高原善人”韓五爺,只見他跨過尺半高的大門檻,快步迎向台階進,哈腰打躬的把白方俠讓入大廳中。
進入大廳上,白方俠環視一眼,發覺這大廳內的擺設,相當怪異,只見當中一大間廳房,兩邊的房間各被隔成四間,看上去好像客房一般,大廳上的靠牆兩邊,紅木椅子靠牆擺,中間的一個大方桌,連着一張條凳,一張“五路財神”的畫像,足有三尺半高,就掛在條凳的上方,條凳上的尺半高觀音像,前面一個西瓜型銅香爐,有一股檀香味道,正自香爐中往上冒細煙。
韓五爺把白方俠請入大廳后,急忙由下人送上香茗,邊笑問道:“官爺不知在哪個衙門當差?”
“咸陽府台衙門。”
一滴淚水,從五爺的眼眶滴下來,黯然的一嘆,道:“也真是的,我那位堂叔,在咸陽的官做得好好的,卻偏偏辭官不幹,回到這高原上來,才幾天,竟然全家一夜之間被人殺光,難道這是天意?”
“韓大老爺咸陽為官,有鐵面父母官之稱,二十年宦海生涯,如今歸返故里,求的是落葉歸根,這是無可厚非的,怎麼會在一夜之間被人謀殺,難道你們看不出點滴蛛絲馬跡?”
韓五爺又是一聲長嘆,道:“我們這些鄉野村夫,平日守着田園,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伸手只向老天爺要糧食,就算官府,也拿我們看成化外之民,如今村上一旦出了這麼大的事,全村全都亂了章法,不過……不過依我的看法,可能我這位堂叔,為官清廉,在他手中辦過一些大案,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在他卸任以後,一夜之間被仇人所殺的可能性,十分的大。”
白方俠微點着頭,當即又問道:“事情可曾報官?”
冷然一笑,韓五爺道:“滅門血案,那可是一件天大的案子,如果報官,放眼高原附近的幾個鎮,一邊是鳳翔,另一面是寶雞,兩個地方的官差,加起來也不一定能辦得了這件大案。”
白方俠雙眉聳動,銅鈴眼一瞪,道:“韓五爺可是想私下解決?”
“我己傳出話去,凡是通風報信,抓到元兇的人,賞白銀一千兩,當然,大韓村的事大韓村人來解決,一千兩白銀則全由我韓大宏一人出。”
一頓之後,韓五爺又道:“抓兇手,出賞格,這是辦案少不了的一招,但官府絕不會出我這麼高的賞格吧?”
“風雷刀龍頭捕快”白方俠雙目精芒連閃,就在這韓五爺的臉上一陣打摶,微微一笑,道:“五爺賞格既出,顯然決定私下為韓大老爺報仇抓凶,但如果兇手是一名江洋大盜,或武林黑道高手,不知五爺如何應付?”
韓大宏一怔,當即一聲冷笑,道:“韓大宏如果查出真兇是武功高強之人,必也不惜重金,聘請高手加以捕捉。”
白方俠一聽,點頭微笑道:“在下白方俠,人稱龍頭捕快,十多年跟在韓大老爺身邊,說句五爺難以置信的話,聽到韓老爺的不幸,在下有如萬刀刺心,打從現在起,五爺明裡找,我在暗中查,早晚會把那個兇徒揪出來的……”
微微一頓,又道:“這就煩請五爺,領在下去凶宅看看,順便看看屍體上的刀痕,憑我多年辦案經驗,或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出來也說不定。”
立刻,就見五爺一連聲的道:“這真是太不巧了,死者屍體,全都下葬了!”
“怎麼說?”白方俠眼一瞪。
“是這樣的,死了那麼多人,又不是大冷天,為了怕屍爛發臭,所以過了頭七,我們在全族人的商議下,把屍體暫時下葬在我捐的地頭上。”
白方俠有些無奈,心想,連再見親家一面,全不可能,自己總不能叫人家挖墳開棺吧。
心念間,白方俠還是起身道:“既然這麼說,還是要請五爺帶在下去至現場看看。”
韓五爺當即道:“既然白捕頭要去凶宅看看,韓大宏自當領路,你請等等,我回后屋取鑰匙。”
望着韓五爺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後面,白方俠起身又在這大廳上看了個仔細。
原來這高原上的鄉人們,生活非常保守,尤其對於婦女的限制極嚴,未出閣的閨女,外面是個什麼世界,她絕對不知道,完全是大門不出,閨門不邁,所以大戶人家的客房,全設在前面,生客是不會迸到二門裏面的。
一轉眼間,韓五爺已快步走出二門,來到大廳。
“白爺!勞你久等,咱們走吧!”
於是白方俠在韓五爺的帶領之下,來到大韓村后村的巨大“凶宅”。
二人一齊登上那十二層高大的台階,韓五爺邊開大門,隨意的說:“這麼一棟大宅院,要是這麼荒廢下去,那才真的暴殄天物呢!”
“呀”然一聲,兩扇大門推開了,一股陰冷的微風,當頭吹來,韓五爺打了個冷戰。
穿過院子裏的磚地,登上六層白石台階,二人進入大廳中,丈八高的雕花門,依然宏偉,廳上的擺設,是那麼的高雅而壯觀,地上的厚厚毛氈卻染上了不少血跡。
白方俠看得十分仔細,甚至於窗檻與桌腿,他也全都詳細審視,連瓷筒中的各種字畫捲軸,也抽出來細看。
然後又到了后廳,一直到了後院的停屍廂房。
白方俠指着一具空棺,問道:“怎麼這裏還停了一具空棺?”
韓五爺當即道:“那不是空棺,原本裝殮着一具屍體,不想卻作死後七日,突然的我們要下葬了,而棺里的屍體卻不翼而飛,當初我們還以為是殭屍,四下里尋找,到現在還沒有下落。”
一頓之後,韓五爺道:“這下子可好了,白捕頭一來,這檔子事還得看你的了,幫我們找出那具屍體來,韓大宏第一個感激你,不要人死了,連個屍首全沒有,這對我堂叔來說,我們做小輩的可就罪過了。”
白方俠一嘆,道:“惡徒要命不要財,這一定是個大陰謀,白大俠一定儘力施為,揪出那個惡徒出來!”
韓五爺急問道:“白爺怎麼看出兇徒索命不要財?”
“其實這很簡單,韓老爺的宅子裏,箱籠錢櫃全未被翻過,東西擺設,依然是井然有序,連個打鬥的痕迹全沒有,顯然兇徒殺人以後,當即離去。”
韓五爺一豎大拇指道:“高明,白爺不愧是辦案老手,我堂叔的這個大案,算是有指望破案了。”
白方俠一咬牙,道:“狡詭之徒,奸惡之心令人髮指,我有預感,他絕難逃出我白某人之手。”
也許是這間廂房鬼氣重,韓五爺又打了個冷戰。
韓五爺沒有留住白方俠,但白方俠在大韓村口的官道上,人才剛剛騎在馬上,低頭對送他上馬的韓五爺,說:“五爺你留步,至於五爺說的那失蹤屍體,這件事最好到你們村前面的那座呂祖道觀,找個道士去辦,在下還得把力量施在抓兇手上面。”
白方俠這麼一說,連跟着看熱鬧的幾個大韓村裏的人們,也全都覺着有理。
本來嘛!捉鬼是道士的行業,抓兇手當然是捕頭老爺的職責,豈可彼此“正事不幹”,而又“越俎代庖”。
韓五爺連聲的道:“是是是,白爺說的是。”
跟着看熱鬧的人全部走了,因為白方俠的身影,已消失在高梁地的暗影里了,只是韓五爺卻仍然站在那裏沒有動,因為他想,這個案子誰有本事來破?破得了嗎?
但他又有些糊塗,那具屍體絕對不是平白無故的消失了,問題會在什麼地方呢?
大眼上面的兩條細細長眉,徒然間變得粗了起來,好像是互相在眉頭上糾纏一般,顯然,韓五爺有着百思不解的感覺。
龍頭捕快白方俠回到寶雞半山上的小客店的時候,已經是掌燈的時候了,一進到客房,女兒白小宛立即道:“爹!又有什麼發現?”
微微搖着頭,白方俠道:“玉棟情況如何?”
“吃了卓大夫的葯,儘是睡覺,好像連眼皮都睜不開,真是叫人心慌。”
“這是好現象,需知一個失血那麼多的人,又在棺材裏苦餓兩天,如果不好好補身子養內力,豈能輕易走出陰陽界,到眼前我還在懷疑,玉棟會有這麼大的命。”
吃着店小二送來的一大碗羊肉面,白方俠道:“他們已經把所有的屍首全埋掉了,我在等着瞧,看誰搬到那棟大宅子裏去住。”
白小宛低聲問道:“爹!你看等玉棟身體一好過來,咱們就陪着他回去,明敞着住進宅子裏。”
白方俠放下手中的大碗,道:“你想做什麼?”
“引那個兇徒出來呀!”
搖搖頭,白方俠道:“這太危險了,如果兇徒第二次下手,必然挾雷霆萬鈞之勢而來,否則他是不會輕易出面的。”
父女二人正說著,卻不料卓大夫呵呵笑着走進來,雙手抱拳,對白方俠笑道:“約莫着白爺也該回來了,可有什麼發現?”
白方俠一愣,望了女兒一眼,這才問道:“怎麼,卓大夫也知道這回事?”
“令嬡只說了個大概。”
長長一聲嘆息,白方俠道:“兇手是既狡猾又殘忍的,約莫着一般人絕難做出這種神人共憤的事。”
一頓之後,白方俠問道:“卓大夫,玉棟那身傷如今到了什麼個情況了?”
“元氣大傷需要固元,失血過多,必須大補,要知這氣血乃是天地造化,而成為人身,傷一不可,如今令婿已步入治療第二階段,就是固氣養血,照他這種二十多歲的年紀,大約再有個三五天,應該可以下床走動了。”
白小宛一聽,自然高興萬分,卻聽白方俠又道:“容白某陡膽說一句,卓大夫的懸壺生涯,可能不會很久吧?”
卓大夫一怔,立刻微微一笑,說:“濟生堂挂名尚不足三個月。”
哈哈一笑,白方俠又道:“卓大夫晚上來,可是對大韓村的滅門血案感覺好奇,還是令有其他指教?”
卓大夫淡然一笑,道:“不愧是龍頭捕快,其警覺之心,確實叫人佩服。”
一面站了起來,雙手抱拳道:“在下這就告退,明日再來。”
橫身一攔,白方俠臉色一整,道:“剛來就走?”
“免得讓賢父女二人談話不便。”
“搪塞之辭,卓大夫!白某人的風雷刀尚未封刀,辭去捕頭一職尚未恩准下來,如今白某人依然還是咸陽府衙的捕頭,容我再斗膽的說一句,卓大夫必然是武林中人,藉著挂名大夫,為本身做掩護,是不是?”說完,雙目梭厲的逼視着卓大夫。
哈哈一笑,卓大夫道:“警覺性高,是干捕快的人必備的要件,但若把警覺變為疑心,就有斟酌的餘地,白爺以為然否?”
微微一笑,白方俠道:“此地距咸陽數百地,如今白某是勢單力薄,一步棋也不能走錯,不多加小心,那是拿我們三條人命在開玩笑。”
“到目前為止,整個寶雞鎮,也只有我卓某一人知道此事,我保證,直到賢父女離開此地,仍將只有我一人知道,白爺可信得過嗎?”
“既然你卓大夫這麼說,白某也豁上了,那就請坐下來如何?”
卓大夫一笑,緩緩又坐了下來。
卻聽白方俠道:“卓大夫的口音,似不是陝西人,你是……”
“關外,我是關外人。”
“過去幹什麼的?”
哈哈一笑,卓大夫道:“白爺這是在調查我的身家姓氏祖籍來了,也罷,我乾脆說明白些,我什麼都干,不過在京里的時候要久一些,這次算是離京最久的一次了。”
二人這種試探性的說話,似乎慢慢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然而白大俠一直問不出卓大夫過去的來歷,而他也想不起武林道上有這麼一號人物。
當然,在白方俠的心目中,卓大夫是黑是白,是個值得注意的事。
就在白小宛送走卓大夫之後,進入客房中有些不解的問老父,道:“爹怎麼會懷疑起卓大夫來了?”
冷冷一笑,白方俠道:“孩子,咱們處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任何一個人物,全都要加以留意,我曾到鎮上濟生堂問過,他們原本有大夫在,只要一聽說是受傷的人,卻全由這個挂名大夫去看,再看到他對玉棟的治療手法,不由使我起了戒心。”
“不管怎麼樣,人家總是在全力救治玉棟,咱們應該信得過人家才是。”
就着一盆水,白方俠洗着一雙腳丫子,一面緩緩的道:“年頭不對了,好人與壞人,已經叫人很難分辨出來,仁義道德全成了人們粉飾自己的門面的工具,今天是朋友,明天他就會取你的命,這就是為什麼為父的要辭去那小小的捕頭官職,寧願逍遙山野的原因。”
於是,白小宛低下了頭。
當天夜裏,高原上的風似乎特別大,青紗帳里,偶爾還會冒出幾聲狼嗥,村子裏的野狗與人家養的狗,全都叫個不停,直到二更將近的時候,才稍稍平息下來。
就在這時候,一條嬌小的人影。疾如飛燕一般,一掠而落入韓家那座凶宅後院牆裏,只見她一連幾個彈縱,人已進入后宅大廳的房間中。
亮起火摺子,點上了油燈,原來竟是白小宛。
只見她立刻走入新房的對面一間,而那間房,卻是韓侗老夫妻兩人的住處。
在她一陣翻櫃倒箱的尋找中,除了有些金銀珠寶之外,其餘並本有特別的東西被她翻找出來,她似是感到一陣失望。
她在找什麼?
只要看她那種驚異不定的眼神,就不難想像那件東西的重要性。
失望中,她又把東西放在原位,一切整理就緒,背了一包金銀,那是她需要的。
於是,她黯然的吹熄了燈,失望的走出大廳,繞着邊廂的走廊,她又到了前面的大坪上。
正當她舉步繞過那座巨大屏風的時候,突聽一聲輕響,清晰的傳入她的耳中。
在這種陰森的黑夜裏,對一般人來說,准也不敢半夜摸進這座凶宅,那麼來人會是誰?
是人?還是鬼?
白小宛一閃而貼身在暗影吧,極目向響聲的地方望去,就見一條人影,一條相當高大的人影,手中似平握着一把朴刀,一步一停的。往大廳上摸來。
仔細看,才看到是一個身穿黑衣褲,頭戴黑巾的男子。
只見他每走一步,舉頭四下看看,顯然怕厲鬼突然出現似的。
於是,白小宛冷然的笑了,因為終於有了眉目,她決心要把這個大漢留下來,好好的盤問。
慢慢的,白小宛把身上的披風翻了個面,把白色的披風裏子又露了出來,拔下了髮針,一頭秀髮遮住了臉,飄然的迎向了那個黑衣大漢。
“誰!”
白小宛的三寸金蓮徒然間發出“噔噔”的聲音。
突然間,這黑衣大漢似是發了狠勁,大喝一聲舉刀向白小宛劈來,一面厲叫道:“劈死你這妖魔鬼怪!”
黑夜裏,白小宛卻看得真切,就在一溜冷焰迎面灑落下來的同時,只見她鼻吼冷哼,一招風擺柳枝,輕飄飄的躲過劈來的一刀,順勢一腳,踢向那人手腕,就聽黑衣大漢“啊”的一聲,竟然撤刀暴退,刀雖未被踢落,但卻見他左手一直在撫摸右手腕,顯然那一腳讓他痛入心肺。
猛然間,只見那黑衣大漢,大叫一聲,立即連縱帶跳,翻牆而去,白小宛因頭髮遮面,剛剛把頭髮一撩,發覺那人已跳到大門頂上,不由大怒,人也跟着縱上屋頂追去,但她終還是遲了一步,那個黑衣大漢一連幾個閃躲,已失去了蹤影。
到了這個時候,白小宛自覺不宜久留。也立刻由後院翻牆出去,直奔回小客店。
一路上,白小宛心裏在琢磨,那黑衣大漢會是誰?他那個時候進入凶宅,居心何在?
這一切,全都是謎,她必須趕回小店,同老父商量。
原來茌卓大夫離去不久,白方俠父女二人正準備睡下,卻突然聽到一旁的韓玉棟有了聲音,白小宛急忙把燈點念亮,發現丈夫凄迷的睜開雙目,緩緩的伸手,拉住白小宛的衣袖,斷斷續續的問道:“小宛!咱們這是在哪兒?”
“寶雞鎮的一家旅店。”
“啊!他們呢?爹娘兄弟他們呢?”
“身子要緊,等你好了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一眼看到白方俠,韓玉棟擠出一粒豆大的眼淚,道:“爹也在這兒!”
“孩子!安心歇着,先得把身子回過勁來再說。”
突然,韓玉棟似要挺身而起,但卻沒有撐起來,突然的倒在枕頭上,雙目微閉的道:“血玉龍!血玉龍!”
白方俠父女二人對望一眼,彼此有些迷惘。
就聽韓玉棟又道:“血玉龍!”那個下巴上一片粗黑鬍子黑衣人,聲音啞啞的,他……他……
“孩子!不要急。慢慢說。”白方俠道。
用力的翻眼看了一下岳丈大人,韓玉棟道:“爹!那天晚上大廳上突然出現四個蒙面黑衣人,他們手中全拿着鋼刀,擁着一個穿紫袍的人,只見那穿紫袍的,手裏提着一把鋼刀,逼我爹娘,馬上交出血玉龍,否則威脅殺死全家,只是那血玉龍,是我韓家的傳族之寶,我好像聽爹說過,那血玉龍是我韓家一族的榮耀信物,凡是族中有人榮光耀祖,血玉龍就歸誰的,當年我父中進士而入仕途,給這大家族不少的光采,才擁有此血玉龍。”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這證明卓大夫的醫術不凡。
緩緩的閉上眼睛,而白氏父女卻並不去追問,就等韓玉棟喘過氣來,叫他自已慢饅講。
白小宛倒了一碗參湯,饅慢的灌到韓玉棟的口中,算是給他提神解渴。
慢慢的又睜開眼睛,韓玉棟緩緩的又道:“當時我父母全都怒目相向,咬牙不說一句話,就在這時候,後院老趙與門房張全兩人,舉着砍刀衝上大廳,想不到黑衣人好厲害,才一碰上面,就把張全砍死,老趙也在跑向外面呼叫的時候,被一個施飛刀的黑衣人,一刀插死在院子裏。”
韓玉棟想坐起來,但卻被白方俠按住道:“你躺着說,可不要勉強自己!”
韓玉棟雙目一皺,似是相當痛苦的樣子,半晌才又道:“這四個黑衣人正要舉刀砍殺其餘的人,我爹立刻由一個木箱中,拿出一個半尺長血玉雕的五爪飛龍,那是放在一個棗木匣子中的。四個黑衣人一看,一一打手勢,全都翻牆走去,想不到一個更次不到,這幾個黑衣人去而復返。就見那個穿紫袍的一把揪住我爹,說是那個血玉龍是假的,不問青紅皂白,揮刀就殺,舉刀就砍,如今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
韓玉棟滴下了淚,白小宛陪着哭,白方俠又問道:“那血玉龍怎麼會是假的?”
韓玉棟道:“血玉龍我曾見過兩次,那是半尺多一點的晶瑩白玉所雕,除了白玉所雕的五爪飛龍,栩栩如雲中祥龍騰躍之外,只要把這玉龍迎着燈亮照,就會發現這白玉裏面,會出現一絲絲的鮮紅血線,只要輕輕晃動,玉內的血線還會移動,就如同人身上的血脈一般,其價值何止連城。”
聽了韓玉棟的話,白方俠有如進入五里霧中。
只聽他自言自語的道:“這我就不明白了!”
白小宛含着淚,問道:“有什麼不對?”
“那五個兇手既然發現血玉龍是假的,再次回來殺人後,必然會翻箱倒篋,大事搜索,為何宅子裏面,各房間中的東西,全都未曾動過一般?”
“也許他們在搜去血玉龍以後,又把房中整理成原來的樣子也說不定。”白小宛道。
“這是為什麼,真要是這樣,兇手的用意何在?”
白小宛立刻低頭問韓玉棟道:“玉棟你知不知道血玉龍放在哪裏?”
“爹娘住的房間裏。”
“好!我這就去一趟找找看。”
白小宛稍加收拾,背上寶劍,披上披風,就着黑夜,直奔大韓村而去。
且說白小宛在大韓村中的凶宅,沒有找到“血玉龍”,卻遇上一個黑衣大漢,一戰而驚走黑衣人後,急急的返回寶雞的小客店,時候已是五更將盡了。
白方俠正在焦急呢,突見女兒近來,自是一喜。
白小宛喘着氣,解下披風,把個小布包放在桌上,一旁睡着的韓玉棟一喜,急忙道:“小宛!你找到血玉龍了?”
搖搖頭,白小宛緩緩解開小布包,說:“我沒有找到血玉龍,隨意只取些金銀回來,我想咱們如今需要這些花用。”
廢然的一嘆,韓玉棟道:“被賊人搶去了,怎麼辦呢?”
白小宛仔細的把夜探凶宅之事,說了一遍,只聽白方俠道:“這樣看來,兇徒是個陰險而又多詭謀的人,他必然是在轉移咱們的追查方向,把咱們導入誤途,以為是韓老爺在任上得罪了什麼江湖人物,才招致這場大禍。”
白方俠冷然一哼,又道:“可惜他遇上了我自某人,他的這種心機,算是白費。”
一面轉身低頭,對流淚的韓玉棟,道:“賢婿安心靜養,等你的身子一有起色,咱們再全力去抓那個惡徒,他飛不上天,也鑽不了地,就算他是孫悟空,會那麼七十二變,白方俠也會把他當小老鼠一般的,把着他的小尾巴拎出來。”
看看天色,白方俠這才又對女兒道:“去年初,你四舅留給你的那套腳上功夫,看來你還是沒有練到家,要不然,你那梅花腿中的一招鐵板腳,應該可以把對方的手腕踢斷,不會只叫那個黑衣人痛得叫出聲,而未拋去手中刀,看來你還得抽空加緊練,那可是為了你的裹足,才特別為你竭盡心智研究出來的腳法,可不能叫你四舅失望。”
白小宛一笑,道:“雖然沒有踢斷那黑衣人的右腕,至少也要叫他痛上好幾天的。”
於是父女二人相繼的關起房門,走向前面飯堂里。
店小二一看來了白氏父女,立刻送上一盤芝麻燒餅,切了一大盤的醬牛肉,小米稀飯,外帶一盤芝麻葉小菜。
白小宛另外又要了一碗白嫩嫩的陝西涼粉。
父女二人邊吃,一面遙遙的望向遠方的渭水河,那是從上游大散關前面流下來的河水,稍稍的有些黃,但比起黃河來,渭水河的河水算是清多了。
河水悠悠,人生的歲月悠悠!
當河水碰到巨石擋道的時候,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也爆發出玉珠般的浪花,過去了,水流依舊。
而人生的旅途上,也有着無數巨石,明裡暗裏擱在前面,一旦碰上,懦弱的人就此消失於人的世界之外,勇敢的人,卻在石梭的磨蹭下,更堅強,更茁壯。
白方俠有着萬丈雄心,說什麼退休,道什麼辭官不幹,人活着一天,就要不斷的奮鬥,如果認真的把人生劃清界線,等於是把自己往墳墓中推,因為準放棄了奮鬥,就等於是結束了自己的人生。
於是,白方俠做了個決定,那就是他決定不再堅持辭去他的咸陽府衙捕頭一職。
有了這個決定,心情上似乎踏實不少,當然胃口也大開,一連吃了三套芝麻燒餅夾醬牛肉,喝了三大碗的小米稀飯。
突然間,白小宛的眼睛一亮。
白方俠在驚覺之下,也隨着望向店門口。
一個黑褲子藍長衫的大漢,一條青巾扎在頭上,左手提着一把鋼刀,刀把上挽了個小包袱,一條布帶子,把個右手吊在脖子上,大踏步的走入店裏來。
白方俠雙眉一皺,望向女兒。
於是,父女二人就以“眼語”一陣交談……
就見那大漢在另一張桌上坐下,要了一大碗小米稀飯,剛出鍋的大饅頭,要了四個,一大盤滷菜,呼呼嚕嚕的吃起來,那種旁若無人的架式與吃相,還真叫人側目。
白方俠一施眼色,父女二人又走人後客房。
不多久,就見白方俠像個無事人般的,一搖三晃,走出店來,卻發現那大漢正吃最後一個饅頭。
緩緩的走出小客店,半山上的這條小街上,已有不少人在走動,就在店門附近,白方俠來回走了兩三趟,這才發覺大漢起身會帳,朝西南方走去。
白方俠自是不肯放鬆,他要看看這個大漢,究竟是不是昨晚夜人大韓村的那個黑衣人。
一路暗中跟蹤,一直走出寶雞鎮,朝着險峻難攀的秦嶺方向而去。
過渭水河,路上行人已不多見了。
越過大散關,正是幾與天齊的秦嶺。
這個大黑個子,究竟是要往哪兒去呢?
白萬俠心中在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