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千首神像血宮布陷階
老賭徒咧嘴一笑,神情甚是滑稽。但旋即斂去,似是不敢在這位毒仙面前放肆。道:
“如此可不大容易辦得到呢廠他用莊重口吻說話,反而使人覺得很不舒服。
凌玉姬暗暗替他難過,忖道:“吳伯伯是何等英雄人物,居然這般害怕程仙子,教別人看了都為他氣短!”
毒仙程珠瞪他一眼,斥道:“有什麼難辦的?”吳忙道:“姑娘說得是,那有什麼難辦的……”
毒仙程珠道:“那麼你說她該怎麼辦?”
老賭徒怔一下,心想這原是你的主張,卻問起我來!口中卻不願頂撞,迅速忖想一下,道:“這事容易,侄女兒你把面紗對半撕開,只掛上一片,這時半邊遮住,便遵從了父訓,半邊面不遮,亦不違慈命!”
這話本是滑稽,但凌玉姬卻笑不出聲,心中更加替他難過。她自然不曉得吳和程珠的複雜關係,只當吳邏怕她毒功厲害,是以毫無鬥志。
毒仙程珠道:“胡說,應當單日戴上面紗,雙日除下,才兼顧父母之命!”
老賭徒道:“對,對,可笑老賭徒竟想不到這法子……”
話聲未歇,楚南宮實在憋不住這口氣,朗聲喝道:“吳老前輩死則死耳,何須如此軟弱,教晚輩聽了心酸!”
老賭徒面色微變,飛快看毒仙程珠一眼,見她毫無變動,一時猜不出她的心意,當下怒喝道:“後生小子膽敢如此狂妄,待老夫取你性命!”當下作勢欲躍,毒仙程珠擺手道:
“別動,你想早一步出手把他點昏是不是?”
接着轉頭望住楚南宮,眼神電射,冰冷鋒快得如同利劍。卻見楚南官挺胸卓立,面上毫無懼色,當下點點頭,道:“果是一條不怕死的好漢子!”
楚南宮道:“程仙子謬譽之言不克當得,吳老前輩雖是極少在江湖行道,但剛才種種己顯示出宅心仁厚,滿腔正義。況且名列四絕,天下同欽。程仙子迫他露出此態,實在使人見而傷心!”
程珠哼一聲道:“他縱是置身鼎鎮之上,刀斧臨頭,也不會有絲毫懼色,你以為他不是個鐵掙掙的硬漢么?”
楚南宮和凌玉姬都不覺一怔,吳只苦笑一下,道:“姑娘過獎了!”
毒仙程珠沒有理他,厲聲道:“但你們可知道大凡一個人心中負疚含愧之時,就挺不直背脊骨么?”
她徐徐轉回望着吳,眼中寒光四射,滿含殺機,厲聲道:“中原一惡食人禿王是你的什麼人?”
吳遐茫然道:“便是先師!”
她緊接着喝道:“你師父為人如何?”
吳道:“他雖是負有惡名,但其實是大仁大義大慈大悲之人,武功絕世,宇內無匹!”
程珠道:“他的武功天下第一,誰能害得死他?你說,最誰殺死他的?”
吳突然滾下兩行老淚,道:“是我殺死他的!”
程珠舉手指到他的尖上,厲聲道:“你以何種功夫殺害師父?”
吳道:“是用西域祈家的秘傳毒功!”
說到此處,楚南宮和凌玉姬兩人已經驚得呆了!他們寧願不信這是事實,但耳中聽得分明,眼中看得透楚,再也不是虛假之事。
毒仙程珠仰天縱聲而笑,久久不絕。吳初時呆立如木,但笑聲起了不久之後,突然而色變得更加蒼白,額上汗珠滾滾流下。
笑聲夏地中斷,之後,程珠凝目望住他,過了片刻,幽幽一嘆,道:“我也只好用祈家毒功取你性命,替禿爺爺報仇。唉!這也是先父嚴命,他說如果我不能替禿爺爺報仇,就不認我是程家之女!”
吳慢慢點頭,道:“我曉得了!但你心中也明白當日鑄成的大錯,實是出自誤會是也不是?”他的聲音已遠不如早先亮。
毒仙程珠舉起衣袖,替他試掉面上汗珠,舉止之間,柔情如水,輕輕道:“我自然明白啦!但父母之命豈能違背?你死了以後,我也不會獨活,定必趕到黃泉之下與你相聚!”
她聲調凄楚,情深一片,只聽得凌玉姬黯然下淚,楚南宮濃眉低垂。
吳此時精神一振,道:“你何必等了這許多年?我別的都不擔心,只擔心你心中沒有我,早知你心中有我,早就該結束了!”
毒仙程珠柔聲道:“我何嘗不想早點了結這段公案,可是其時帝疆四絕天下獨尊,未有後起之秀。你若是死了,誰來制衡這局面?現在已出了一個無名氏,足可頂替你的遺缺,我才敢出面了結此一公案!”
吳道:“你說得是,我只顧到自己,實是不該!”
兩人相視微笑,滿面歡欣愉悅,宛如情侶,久別重逢,各自從對方眼中讀出心底千言萬語。
凌玉姬哀叫一聲,道:“天啊,你們這等相愛,但只是片刻快樂,不久你們都要死了……”
她提到“死”字,不禁打個寒戰。楚南宮長嘆一聲,胸臆中被一種說不出的悲槍之情塞滿,恨不得能夠像凌玉姬一般流淚大哭。
老賭徒吳邏微微一笑,雙眼不離程珠面上,口中答道:“心靈上的片刻滿足,更加可貴。你們看來雖短暫,但人生百年,其實也不過是彈指之事!”
毒仙程珠含笑吟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人當下攜手跳落地上,漫步而去。走出數丈,忽又折轉回來。
凌玉姬心中頓時燃起無窮熱望,迎將上去。吳道:“有煩賢侄女得便轉告顏峰,那些飛鳥家畜皆是小珠所為。此人聰明機智;必能猜出。但此事已落老賭徒算中。老賭徒若不是情知大限在即,焉肯以人鬼八大劍做為賭注“
凌玉姬聽他還是要死,心下凄然,答不出話。
吳取出一本小冊子,輕輕一揚,小冊就飛落楚南宮懷中。他道:“楚老弟為人義膽俠骨,可代老賭徒擇徒傳授劍術,以免先師一生心血,隨草木同腐。楚兄便中翻閱,必有神益!”
說罷便即轉身,攜着程珠玉手,飄然而去。只聽程珠曼聲吟道:“人間儘是埋憂地,唯向蓬萊寄此身……”曼妙吟聲隨風傳來,韻味清華超遠。
凌玉姬和楚南宮直到兩人背影消逝,這才驚醒,但覺一切經歷,如夢如幻。
當下一齊向來路走去,凌玉姬如痴如醉,反覆吟詠“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廣和“人間儘是埋憂地,唯向蓬萊寄此身!”之句,中心徘測,情懷甚是蕭索!
不多一會兒,已經見到眾人。楚南宮把一切詳情說出來,只聽得眾人都泛起訝駭憐惜之情。
眾人走了數日,這一天中午時分抵達金陵,十二金錢趕先兩日到達,這時已安排好一切,由金陵最大的雙龍縹局局主石家兄弟招待,撥出一座住宅,佈置好洞房喜事各物,又安排好其他一切細節。
那座住宅甚是寬大,共有三進,廳房院落不下數十間,因此眾人都落腳此宅。
當晚石氏昆仲大排筵席,竟達二十席之多,所有金陵附近有頭有面的武林人物都得到柬邀,元人不專程趕來。
無名氏眼見武林中對自己如此尊崇推重,大覺快意,豪興飛揚。席問不免有表演絕技的節目,無名氏被大家硬推出席,只好練了六招凌家十二散手,這時舉步投足之間,奧妙無窮。但席上眾人絕大部份都看不出奇妙,都只隨聲喝彩,並十分真誠熱烈。無名氏可不把別人的彩聲放在心上,卻暗覷凌玉姬一眼,心想這幾手練得神與意,極是高明,應該博得她讚許一笑,誰知凌玉姬眼皮微垂,竟似是沒有見到他獻技之屯無名氏心中納悶,但這刻不便多問,快快回席。這時有人把鄂都秀士莫庸哄推出席,莫庸推辭不得,當下朗聲道:“大匠在前,莫某自應藏拙,無奈諸位盛意拳拳,只好獻醜,因想如若練一趟拳腳,功力未純,難免謬誤百出,且亦平淡無奇,須得有勞神指丁嵐兄一同搭擋,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酒酣耳熱,無不大聲喝彩,自有人將丁嵐請了出席。
丁嵐道:“莫兄把兄弟弄了出來,不知有何妙策可博席上賓朋一笑?”
莫庸向他拱拱手,隨即向眾人道:“丁兄的武功絕學,用不着兄弟多說,諸位早有耳聞。現下兄弟想請他當眾表演另一宗天下無雙的絕藝,那便是追蹤之技。先由丁兄拿了一件信物,走到屋外五百步之處,待兄弟去取回來,密密藏起……”
丁嵐笑着搖手道:“尋覓匿物此追蹤人馬不知難上多少倍,莫兄真要兄弟出醜?”
莫庸道:“丁兄妙技天下皆知,何須謙遜?”當下從囊中掏現一塊漢玉交給丁嵐。
丁嵐道:“莫兄這等堅持,兄弟只好勉力一試!”接過玉佩,便走出屋外。
眾人皆知莫庸取物之舉,表演身法,許多人都暗自準備計算時間。過了一會兒,莫庸道:“兄弟這就去把玉佩取回,然後由諸位指出藏放之處!”
只見他雙肩微晃,快逾電掣般飛出屋外,有些武功稍差之輩,根本看不清楚,登時響起一片彩聲。
只一轉瞬間,莫庸在門口現身,手舉玉佩,道:“兄弟已將玉佩取回,藏放何處便請示知!”
眾人四下亂望,羅門居士道:“放在那兒便好,眾人轉頭望他,只見他舉手指住屋頂。
莫庸微笑點頭,飄身而起,身形在高達兩丈的橫樑下面略略一停,已把玉佩輕巧塞人梁底,接着飄墜下地,手指連屋樑也沒有碰到。
眾人見了這等美妙身法,不禁大聲喝彩,當即有人出去把丁嵐喊回來。
神指丁嵐踏人屋內,先閉上雙眼,用鼻子四下嗅了嗅,然後睜眼道:“兄弟要獻醜了!”
眾人都屏息靜氣,看他如何施為?神指丁嵐低頭在地上看了一陣,銳利的目光逐一掠過席間眾人面上,竟沒有向屋頂看上一眼。眾人都猜他未曾查出線索,是以人人都不屋頂看。
丁嵐把眾人表情看了一遍之後,倏地哈哈大笑,飄身而起,身形拔空飛起之際,仍然低頭望住眾人。
只見他伸手一摸,從梁中取出那塊玉佩,隨即飄墜地上,由始到終,都不曾向屋頂望了一眼。
這等技藝的是舉世罕觀,神奇之極,眾人彩聲雷動,久久不絕。
莫庸收回玉佩,與丁嵐回到席上,美艷夫人道:“丁嵐神乎其技,駭人聽聞,如肯將其中線索公佈,當必更有趣味!”
丁嵐起身道:“這等雕蟲小枝,不值一咽。兄弟就向各位說一說。第一要第線索是莫兄回去之後,忽然傳來一陣彩聲,兄弟當即得到一個啟示,便是莫兄定然在諸位賓朋之前表演了一手絕技,博得滿堂采聲,待得兄弟人來,四下一看,竟無絲毫蛛絲馬跡,因知莫兄將玉佩藏起之後,便不曾移動。參以早先的采聲,可知莫兄必是將玉佩放在高處,表演了一手輕功。”
他略略一停,眾人都紛紛點頭,丁嵐又道:“兄弟便從地面上計算莫兄上落位置,算準之後,便須證明這一項推想正確元訛。但兄弟卻不能先上去看看,須得一出手就將藏物取出,當下只好在諸位神情中查看!”
楚南宮朗聲大笑道:“有趣,有趣,卻是哪一位泄漏了機密?”
丁嵐道:“連楚兄在內,都告訴兄弟那玉佩果真藏在樑上!”
楚南宮道:“什麼,你看我時,我望也沒望屋頂一眼!”
丁嵐道:“正是如此,試想舉座賓朋都不向屋頂望上一眼,豈不是證明玉佩就是藏在上面?”
眾人這時才恍然大悟,笑語紛紛,都由衷佩服相丁嵐這種種推理心法。
席上之人哪肯放過這一千罕得見面的封爵高手,喧聲不絕,當下由楚南宮表演了一趟天下知名的連環鐵拳,猛烈強勁的拳力震得大廳搖晃不定,幾乎倒塌。
這一趟拳法自是傅來如雷彩聲,接着由苦行禪師表演一趟杖法,舞到急時,羅門居士,丁嵐,楚南宮、莫庸等人輪流將杯中之酒潑去,竟沒有一點透人杖影之內。
眾人越看越興奮,歡聲不絕,繼由羅門居士出場。他先取了一支竹筷,插在磚縫之中,插得甚淺,一觸即倒。接着他用三條繩子縛在腰間,由主人派了三名壯漢出去。
羅門居士縱上筷尖,單足點立,使個“金雞獨立”的式子。那三名壯漢圍成品字形,手中各執一繩。羅門居士道:“三位請府力拉繩,不拘先後!”
那三名壯漢兩臂都蠻有力,哪肯相信拉他不跌,當下輪流運勁猛拉。羅門居士足下只點住一根插得不穩的竹筷,身上要應付三股方向不同的力道,而這三股力道又是變幻元常,但他卓然穩立,紋風不動。那三位壯漢實在無法拉得他倒,突然一齊用力,三根粗繩綳得筆直。但這時羅門居士反倒容易對付,只消使他們三股力道對消便是。那三名大漢猛拉一陣,忽地一齊跌倒,原來繩子已被他們猛力拉斷。
眾人掌聲彩聲一直不停,直到羅門居士回席落座,猶自未歇。
無名氏見凌玉姬眉字間透出憂鬱之色,心中甚是不安。忖道:“我再出去表演一趟,且看能不為她驅愁?”
當下起身出席,眾人聽他自告奮勇表演一場,更是高興。
無名氏托主人石氏昆仲,選出八個對手,然後當眾宣佈要在五十招之內,反覆施展人人皆識的“挑簾望月”,“丹風連環”、“抽撤連環”三招,任得這八位對手取出兵刃猛攻,五十招之後,不分勝負而退!
眾人聽這話大感興奮,只困他們都聽說無名氏一身武功,已可與帝疆四絕比擬,尤其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夫。這刻表演的正是將普通平凡招數化為奇招,最難的是除了自保不敗之外,還須煞住手法,不得擊敗對方。
被選出圍攻無名氏的八人更是欣慰,天下間幾曾碰上這種只管打人而不怕被打之事?人人都存心偷學絕藝,暗加準備。
一切就緒,這八位武林之士各自取出兵器,有刀有劍,有鞭有戟,且一個用長槍,一個用判官筆,形形色色,好不熱鬧。
無名氏先演練出那三式,教眾人看了,然後由八人出手進攻。
大廳中霎時佈滿刀光劍氣,人影縱橫。那八人各施絕藝,奮勇進擊,手下毫不留情。
無名氏反覆施展這三招尋常手法,但其中暗蘊大悲佛手和修羅七訣,眾人明明見他使的果然不出那三招範圍,可是在他手中,卻威力倍增,舉手投足間,妙用環生。
那八人兵刃飛舞,奮攻不休,但打了二十餘招,還沒有一人能夠把招數使全,都是使到一半,就被無名氏迫了回去。
全場寂然無聲,都被這等神奇武功眩惑住,直到五十招打完,雙方果然不勝不敗。
登時彩聲雷動,許多人站起身鼓掌歡呼,無名氏向四周行過禮,回到席上,只見玉姬依然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無名氏終於忍住,沒有問她。
席終人散,無名氏悄然走人凌玉姬所居的上房內。凌玉姬見到他,表示出很高興的樣子,和他談東談西,無名氏倒不好意思啟齒問她。原來這幾日以來,她一直在神色中流露出飄忽的憂鬱不安,無名氏今晚特意要追問出其中原故,但見她談笑甚歡,便又打消此意。
喜期已擇定在五日之後,這一天大清早凌玉姬起床略一梳洗,便在幽靜的後園中漫步,走到一棵綠樹下面,不禁深長地嘆息一聲。
樹后忽然傳出一陣柔和圓朗的聲音道:“小姑娘何事嘆息?”
凌玉姬駭了一跳,急步繞到樹后瞧看。
只見一位中年女尼,相貌秀美,含笑端立樹后,眸子中射出一片慈祥光輝。
凌玉姬雖然從未見過這位女尼,可是對方美麗壯嚴的法相卻打動了她的心,不須思索便覺得也是個大慈大悲的得道神尼。當下盈盈行禮,道:“大師法號怎生稱呼?敢是特意駕臨指點迷津?”
那女尼道:“姑娘言重了,貧尼哪敢當得指點迷津的話?”她沒有說出自己法號,凌玉姬卻忽然有所解悟,定眼打量她好一會兒,才道:“大師可是當世神尼枷因大師么?”
女尼微微一笑,道:“貧尼與姑娘想是夙緣契合,是以姑娘一猜便中!”
凌玉姬一聽她真是神尼枷困,口中啊了一聲,再度盈盈拜倒。
伽因大師袍袖輕展,一股潛力從地上升起,把凌玉姬托起身,道:“姑娘何故行此大禮?”
凌玉姬眼圈一紅,凄艷迫人,道:“晚輩只求大師賜告,家父到底是生是死?”
她提及那個死字,芳心大震,珠淚籟籟流下,悲不自勝。
伽因大師道:“世上凡是有生之物,不論是飛潛動植,終不免於一死!姑娘對“死”字這等懼怕,不知是何道理?”
凌玉姬怔一下,道:“道理雖是如此,但晚輩卻情不自禁,最近數日以來,晚輩心中沒有一刻放得落家父存亡之事!”
伽因大師點點頭道:“你天性純孝!自是心中懸念,不過關於此事,以後我查明始行奉告。”
凌玉姬又是失望,又是竊喜地低嘆一聲,只聽枷因大師道:“令尊的生死大事,非是你力量得以影響,但眼下你卻有個至親至愛之人,生死大權操諸你手中,你想等事後追悔呢?
抑是事先加以留神?”
她一震,瞠目望着這位神尼。伽因大師又道:“他的詳細身世,目下只有貧尼曉得,你可想知道?”
凌玉姬忙道:“晚輩自然願意曉得!唉,我這幾日只顧想自己的心事,當真把他冷落了!”
伽因大師道:“除了令尊的生死之處,姑娘還有什麼心事?”
凌玉姬道:“就是關於家母,唉,她迫着我不得戴上面紗,那樣每一個人見到我們母女,都說只是一對姐妹,她就十分開心。但她哪裏曉得,凡是有人望我一眼,我心中就加一重痛苦,覺得萬分對不住家父……”
她突然停住口,滿面均是痛苦困惱的神情。
伽因大師藹然微笑,道:“貧尼年紀比令尊還大,孩子你心中有話儘管對我說!”
凌玉姬似是她的話鼓起勇氣,道:“有一次無名氏把她當作了我,恰恰被我看見。她當時不但不向無名氏說明,事後還十分快樂得意……”
枷因大師道:“還有呢?”
凌玉姬道:“還有那一群侍隨着她的高手,個個都心懷大欲之念,有時又把我當作是她!我不知這些人是真的認錯人還是假裝的,但這使我想到以後她會怎樣?嫁給一個人?抑是一直這麼下去?”
伽因大師同情地嘆息一聲,道:“像這麼一個母親,無怪你要感到痛苦,甚至覺得羞恥。但你又曉得以母親為羞恥,有違孝道,是以心下仿惶!”
她說的每句話都是凌玉姬心中的隱痛秘辛,而且態度之慈祥,語氣的悲憫,使得凌玉姬覺得這個才是她的慈母,可以傾訴一切。
當下流着淚道:“這些雖是令我萬分痛苦,但仍然可以忍受”
伽因大師憐愛地道:“孩子,你有話就痛痛快快他說出來,別悶在心中!”
凌玉姬道:“我的母親使我想到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所以我不能嫁給無名氏!”
這話連伽因大師也深為震動,道:“你不能嫁給他?為什麼?”
凌玉姬道:“我聽吳伯伯說過,我父親因為認識我母親,所以其後便不能在帝疆中爭雄,因此我想到如果嫁給無名氏,他日後勢必在帝疆中喪生!”
伽因大師笑一笑,道:“這話就不對了,雖然童身練武比較有利,但到了上乘境界,便不能夠一概而論!無名氏以前也有過妻子,你可知道?”
凌玉姬頷首道:“晚輩曉得!”腦海中頓時泛起昔日在華山財神之墓前遇到的凈緣女尼。
伽因大師道:“你曉得就行啦,無名氏早已不是童身,但還不是照樣達到了上乘境界?”
凌玉姬茫然搖搖頭,伽因大師接着道:“他本來姓俞,單名昭,世居廬州,家資富有,二十歲時,娶名武師衛濤之女為妻,郎才女貌,甚是恩愛伽因大師說到這裏,凌玉姬已經暫時拋卻無窮煩惱,專心注意地聆聽着。
伽因大師道:“這位俞少爺天聰過人,不但精通琴棋書畫,甚至醫卜星相等雜學,無所不窺。因是幼子,極得父母寵溺,沒有迫他向仕宦之途進取。他自從娶得衛氏之後,也練武功,成就頗有足觀,當真稱得上是個文武雙全的風流才幹!”
凌玉姬不覺憶起凈緣女尼如花似玉的容顏,心想這真是一對才子佳人,十分匹配。當下更想知道後來發生何事,以致一個失憶成痴,一個剃髮出家為尼!
那位得道神尼輕嘆一聲,道:“可惜好景不常,先是俞少爺的岳丈被仇人殺死,雖然沒有牽纏到俞家,甚至俞家之人都不大曉得,但衛氏自是得到消息,俞少爺也知悉此事。從此之後這位風流不羈的才子開始注意江湖之事,於是得知許多武林人物的姓名和事績,其中最使他感到興趣,時時和妻子衛氏談及的便是剛剛崛起江湖的藍岳,此人外號情海惡魔,是以俞少爺常常希望能夠見到他是個何等樣的人物,就在這時,忽生變故。一天晚上,俞少爺還在外面參加壽酒之會,衛氏卻在一個狂人手中葬送了名節,這個狂人就是東海狂人來洛手下二十四瘋神之一,衛氏的父親衛濤就是死在他手上,而這瘋神因聽知衛氏貌美,特地到廬州瞧瞧,結果衛氏慘遭強暴,眼看那瘋神狂笑而去,毫無辦法!”
凌玉姬嘆一聲,道:“唉,她遭遇如此之慘,最可憐的是不能一死了事!”
伽因大師道:“你說得正是,她當時本待自盡,但想到丈夫情深一往,若是一死的話,他勢難獨生,於是強忍悲憤,尋思兩全之法!”
她停頓一下,又道:“過了幾日,俞昭忽然聞藍岳抵達廬州的消息,與衛氏談論起他。
衛氏靈機一動,暗加安排,過了兩日,他開始對丈夫十分冷淡,並且時時提起藍岳之名,幾日下去,俞昭不覺對此大起疑心。衛氏看看時機成熟,有一日黃昏之際,收拾了一個包袱冷淡告訴俞昭說,她已不再做俞家之婦,此去便是跟隨藍岳浪跡天涯!”
凌玉姬啊了一聲,道:“她當時心中的痛苦,她的丈夫哪裏曉得?”
伽因大師道:“不錯,她外表雖是十分冷淡,實則每一瞬間都可能因心碎而死。俞昭自然如被霹靂轟頂,當時只是揮手把她趕走,可是其後他變成怎樣的情況,你所深知,不必多說。至於衛氏,她為了要丈夫能活下去,不再想念她,所以設法教他憎恨。為了不使前功盡棄,她孤身上路,仗着身有武功,加以從前耳懦目染之下略知江湖風險,居然平平安安的到了數千裡外的洛陽。但她仍然不敢就此自盡,怕的是以她一個孤身美貌女子,無緣無故死在異鄉,這等案件必定轟傳天下,不幸被俞昭發覺,豈不是白費心血,故此決意暫時庇身佛門,正巧投身貧尼的大悲庵中,而另一方面無名氏碰上了你,踏人武林之內,因此今日貧尼才會向你提起這件情海恨事!”
凌玉姬對無名氏以前的妻子,只有滿腔悲憫同情,一直啼噓嘆息,這時道:“怪不得無名氏以前一聽到藍岳的名字,就那麼憎恨,原來有這一段隱情。唉,他如果恢復記憶的話,他本身的痛苦擔自是難以承當,但最霉的恐怕還是藍岳……”
她隨即想起藍岳俊朗挺秀的影子,便耽心地道:“只不知藍岳這一次會不會喪了性命?”
伽因大師道:“他的性命已經保住,但一身功只餘十之三四,貧尼回天乏力,只能略盡此心,替凈緣了卻一番因果!”
凌玉姬道:“原來大師救了他一命,晚輩這廂向大師道謝!”
伽因大師自然省得凌玉姬是替無名氏道謝,並無其他意思,當下擺擺手,道:“現在我們把話題兜回來,假若姑娘不肯嫁給無名氏的話,試問他如何活得下去?”
凌玉姬長嘆一聲,道:“晚輩已詳加考慮過,他最多恢復以前冷漠應世的態度,我……
我實在不能嫁給他!”
伽因大師任是智慧如海,這時也猜不出凌玉姬的心事,當下道:‘你既不嫁給他,作何打算?”
凌玉姬道:“晚輩也像那位衛姊姊一般,剃度出家!若是大師垂憐收留的話,晚輩感激不盡!”
枷因大師慈眉輕聳,眸子中閃出奇異之光,端立不動,默默尋思。凌玉姬自家也陷溺在沉思之中,沒有做聲。
過了片刻,伽因大師哺哺自語道:“還有什麼事能令她如此厭惡憎恨,竟超於無名氏之死?”
凌玉姬嘴唇緊緊閉住,現出美麗的弧形線條,看來她是決不肯吐露這個秘密。
伽因大師接着微嗟道:“貧尼想不到在暮年之際,還猜不出一個小女孩的心事,但待我想想,遲早總猜得出來。”
凌玉姬道:“大師不要怪我,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的!”
伽因大師道:“貧尼若是施展心靈禁制之術,你縱是意志堅決,也將在意識虛無飄渺中親口說出這個秘密!”說罷定睛細看凌玉姬的反應。
凌玉姬登時駭得花容失色,雙膝跪倒,哀聲道:“求求神尼大發慈悲,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伽在大師拉她起身,道:“貧尼如果當真要逼你的話,早就施展那心靈禁制之法了!”
她接着負手在樹蔭中緩緩踱着,道:“貧尼練心之功已逾一甲子,早就元嗅無惱,但今日卻被你挑起好勝之心,定須尋思出這個秘密!!”
凌玉姬可不能禁止人家心想,只要她對自己不施術,便大為放心。
過了不知多久,園門那邊傳來一陣嬌喚道:“姬兒,姬兒……”
凌玉姬應一聲,一轉眼時,伽因大師已經不見影蹤。當下走出去,只見美艷夫人踏過陽光下的草地,柵柵走來,容貌嬌艷,衣飾華麗,宛如一朵彩雲一般。
她過來拉住女兒,笑道:“你獨個兒站在這裏想什麼心事?我真不懂,無名氏快要發狂啦!”
凌玉姬道:“媽見到了?”
美艷夫人道:“說起來真好笑,我到他房間本想跟他商量一些婚禮之事,他突然從床上彈起來捉住我,竟把我當作是你,許久才明白過來,唉,你們到底鬧什麼意氣?這卻是你的不是了。”
凌玉姬垂下頭,嬌軀微微發抖,她這刻幾乎要衝口說出不嫁給無名氏的決定,話到口邊,卻改了主意,說道:“媽,我想自己靜靜地散步,一會兒就回去。”
美艷夫人甚感詫異,但也沒有多問,放開了她,自己轉身去了。
凌玉姬滿腔痛苦,似是要把胸膛迸裂一般,走到樹蔭中,面色慘白地靠在一棵大樹上。
過了一會兒,她從衣袖中抽出一把短短的紅色小劍,此劍乃是財神之墓中諸寶之一,名日“火舌”,能夠刺毀天下至堅至硬之物。”
她把劍尖倒過來向著自己咽喉,長嘆一聲,面上露出萬分凄慘痛苦的表情。接着玉手一動,劍尖向自己刺去。
一道人影快如閃電般飛人來,雖是快得難以形容,但沒有半點聲息風響。離凌玉姬尚有三丈左右,便虛點一指。
凌玉姬手中那把短劍已經在右頰上劃了一道三寸長的傷口,此刻忽然停住,全身僵木,原來已被那道人影以“隔空點穴”的手法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那道人影幾乎就在凌玉姬穴道被制的同時飛落在她身前,現出身形,原來正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神尼加因大師。
她長長吁一口氣,道:“還好,你只不過打算自殘容顏,若是有意自盡,貧尼也是搶救不及!”
說話之時,已將凌玉姬手中短劍取下,另一隻手取出一個藥瓶,輕輕一彈,飛出好些粉未灑在傷口之上,登時止住流血。
伽因大師並不立刻解開凌玉姬的穴道,觀賞一下手中的火舌劍,道:“此劍如此鋒快,真是罕世神物,想來神尼的無相神功,天下間只有此劍得以隨意加害。”
她從凌玉姬手腕上褪下劍鞘,套住小劍,藏在自己懷裏,接着用一條汗中替她試了面上血漬,之後才拍開她的穴道。
凌玉姬哇一聲哭出來,倒在神尼懷中,神尼輕輕撫摸着她的秀髮,柔聲道:“孩子你一肚子委屈我都曉得了,你想哭的話盡情痛哭一場也好!”
凌玉姬哭了一陣,便緩緩收歇,抬頭道:“神尼你已知道我的心事?”
伽因神尼藹然一笑,道:“知道了,尤其你自毀容顏之舉,更是有力證明!”
凌玉姬啊一聲,道:“如果無名氏能夠知道我十分之一的心事,我就是世上最有福氣的人!”
伽因神尼道:“剛才我隱身一角,遠遠聽到令慈的說話,才突然醒悟,原來你心中最是忌憚畏懼之事,竟是怕無名氏會有一天把令慈當作是你,發生不可告人的關係。或者你更怕美艷夫人會假份你去勾引他,所以寧原忍受最大的痛苦,與他分手,也不願嫁給他!這話對也不對?…
凌玉姬點點頭,又哭起來。伽因大師道:“所以你忽然想起自毀容顏之舉,使得你和令慈有所區別,易於辨認,我猜得對不對?”
凌玉姬一味啄位和點頭,哭得這位得道神尼心都軟了,當下仰首向天,默默忖想,過了一會兒,凌玉姬突然問道:“神尼剛才賜過靈藥止血止痛,我面上以後還有沒有痕迹?”
們因大師道:“你一來自幼修習最上乘內功,最近又練成元相神功,加上天生體質與常人特異,是以根本不須藥物,便能自動止血,不消多久,傷愈疤落,不留一絲痕迹!別說這淺淺的划傷,就是深深所上一刀,痊癒后也不留一點疤痕!這等特異體質在別人來說自是一大佳事,但在你卻是非常不幸……”
凌玉姬但覺命運似乎處處與她作對,忽然湧起一陣郁怒,推開神尼,飛步奔回屋內。
無名氏見她面上有傷,大為吃驚,她自然沒有說出原委,只倭說不慎被樹枝划傷。
無名氏倒是信了,但美艷夫人及其他一干武林高手一望而知非是樹枝刮破,乃是鋒快刀劍划傷,但因凌玉姬神情陰鬱,緘口不泄一點話風,他們也就不便追問。
過了兩日,離婚期只有三天,凌玉姬更顯得陰鬱,無名氏也有點灰心頹喪之態。
又過了一日,早晨之時,美艷夫人找凌玉姬不着,遍尋全屋都不見她蹤跡,和眾人一商,大家都認為她的失蹤大有文章。留下由美艷夫人獨自去問無名氏。無名氏聽到凌玉姬失蹤的消息,並不表示詫異。經過美艷夫人詳細反覆盤潔,只套出一句話,說是凌玉姬昨日曾經向他表示過不願結婚。
美艷夫人前後一想,大驚失色,馬上召來羅門居士。十二金錢神指丁嵐。邵都秀士莫庸、靈隱山人,苦行禪師,楚南宮等七人,商討此事。
討論結果,咸信凌玉姬是為了後天婚期已屆而出走失蹤,眼下已撒帖邀約附近數百里逾千武林之士,若是婚禮不能如期舉行,豈不是天大笑話。當下決定立即出動追蹤,非把她找回不可!
無名氏默默坐在一邊,不但沒有發表意見,甚至好像沒有聽見。
眾人知他刺激過甚,又發作了冷淡的老毛病,所以也不說他。
神指丁嵐自是負責此事的主腦,當即由他細細查究,找出跟蹤線索。大伙兒都跟着他向南走去。無名氏也在人群之中,卻有如木偶一般,任得眾人指揮。
他們都騎着駿馬趕路,中午時分,趁設法換馬之際,略略進點飲食,然後又急急趕路。
走了大半日,又行了百餘里路,神指丁嵐忽然催馬離開大路,徑向西南方僻野之地馳去。眾人都默默跟着,走了一程,靈隱山人摹地敲一下金擋,聲音傳出老遠,丁嵐立刻勒住馬頭。
眾人聚在一起,丁嵐道:“凌玉姬才經過不久,我們趕緊追去,不久就可追上!”
楚南宮大聲道:“那麼快走!”鄂都秀士莫庸冷笑一聲,道:“靈隱山人金檔向不輕鳴,這刻耽誤時候,不知是何用心?”
靈隱山人面孔拉得長長的,道:“莫兄素來自詡智計過人,若是猜得出山人想說的話,不妨站遠一點,免得污讀清聽!”
莫庸雙眼一翻,正要發作,美艷夫人眼看這幾個情敵就要吵架,忙道:“誰都不許說話,不然我以後永不跟他開口廣莫庸只好忍住心中惱火,靈隱山人冷冷一笑,道:“據山人所知,前面十里左右,便是江南著名的凶地,稱為千鬼谷,谷中形勢險惡陰森,白骨處處,草木醜惡,蚊蟲甚多,若是凌玉姬已經人谷,恐怕不妙!”
神指丁嵐皺一皺眉,道:“若是只有十里之遠,她應該已經人谷,但也許臨近千鬼谷時便已改道,或者中途停住,我們上前瞧瞧就曉得了!”
眾人又向前趕,十里地不久便走完,只見前面群山矗立,不遠處有個山口,四周寸草不生,景色醜惡荒涼,果然有點陰森慘厲之象。
美艷夫人道:“前面山口想是千鬼谷的人口,看來果然凶氣隱隱,靈隱山人以前可曾來過?”
靈隱山人道:“兄弟是聽一些道教之人談起,自己未曾來過!”
莫庸道:“自來傳聞之言,難以盡信,何況又是那些裝神扮鬼,旁門左道之流的話,更不用放在心上!”
靈隱山人登時氣得面上發白,冷冷道:“莫兄若是不愛聽,那就站遠一點!”
莫庸瞪他一眼,道:“為什麼?”靈隱山人更加氣惱,在馬上俯身長臂,一掌劈去。羅門居士恰在一側,側手一勾,消去他的掌勢。楚南宮卻怒喝道:“莫庸你再打岔,別怪兄弟出手廣莫庸一看激起公憤,便不做聲。
美艷夫人一向以看人為她拚命為榮,今日因有心事,故此沒有撩撥,但也不加勸解,道:“請靈隱山人說一說胸中所知有關此谷的傳聞!”
靈隱山人壓抑住怒氣,道:“這千鬼谷昔年被一個邪教人物盤踞,築了一所神殿,稱為血宮,他練法多年,傷殘無數生靈,是以谷中到處皆有白骨,血宮前面有一座石台,台上有具銅鑄的千首神像,稱為鬼王台。據說時至今日,谷中仍有種種異象,只要天色陰暗,風雨晦異之時,那具千首鬼王銅像發出種種悲啼哀號之聲,血官之內,更是幽火處處,鬼影幢幢!凡有人谷之人,無不膽裂魂飛,終生難忘!”
楚南宮首先道:“鬼神之事我們不必多談,還是趕緊人谷找尋凌姑娘要緊!”
莫庸冷笑一聲,道:“楚兄說得對!”
靈隱山人怒道:“莫庸你如果不信,那就等到風雨晦冥之時,獨自人谷走上一趟!”
眾人一聽這話,元不暗暗凜惕。要知這靈隱山人也是一時豪傑之士,若果不是真有其事,他決不會叫莫庸獨自走一趟。
莫庸冷冷道:“有機會的話,兄弟正是要獨探一趟。”他口中雖硬,心中已打定主意,決不獨自人谷。
美艷夫人道:“會不會仍有邪教人物盤踞此谷?”
靈隱山人道:“這就不得而知,但據這些寺門誦咒練符之士說,此谷鬼氣太盛,他們雖是此道中人,也不易人居!”
眾人都默默尋思,只有無名氏淡然望住谷口,丁嵐查看一會兒,搖頭道:“她的確進谷去了,只有她獨自一人,兄弟真想不通她為何會找到此地?”
美艷夫人道:“會不會那一次廬州比武之時,有個邪教人物在場觀戰,見她長得美貌,暗施手腳!無怪她近來神情不對,又被刀子傷了面頰……”
她越說越確信這個推測,眾人心中更加凜然,只因這等邪異鬼神之事,不是武功所能抵抗。他們可以不計生死,但面對不可抗拒的神秘,都不禁泛起恐懼之心。
楚南宮洪聲道:“管他什麼東西,咱們進去瞧瞧是了!哪一位敢陪兄弟先行人谷開道?”
他這一喝,眾人都不能示弱,紛紛出聲答應。其實誰也不願落單,大伙兒結伴而行,總勝過別的法子。
於是眾人紛紛落馬,步行前進。無名氏跟在最後面,一派漠然的神氣。
眾人走到谷口,暮色已臨,但覺陰風陣陣,比別處陰冷得多。
丁嵐領先前行,羅門居士和十二金錢葉藻夾護兩側,第二排就是美艷夫人、楚南宮、靈隱山人,莫庸、苦行禪師護衛四方,最後面是無名氏。
這條人谷通路長,越走越狡,兩邊石壁峭立,寸草不生,地面也儘是鱗峋石骨,大異平常山徑。
走了大半里路,暮色把四周染上一層慘淡顏色,一片陰森凄厲的氣象。
峭壁上偶然傳來一兩聲不知名的鳥啼,聲調怪異,人耳驚心。眾人都暗驚於心,表面上沒有一個肯流露出絲毫怯意。
叉走了十多丈,眼前陡然開朗,卻是一座小山谷,但見四周草木稀疏,怪石遍佈,石上長滿蒼苔,陣陣卑濕幽冷之氣撲人鼻中,使人覺得有如處身地底。
眾人穿過這個山谷,轉入山谷後面,一條小徑通人一片疏林之內。
他們踏人林中,卻見到道旁有些斷折白骨,登時加添了一種陰森凄厲的氣氛。
美艷夫人驚道:“玉姬那孩子膽子很小,怎敢獨自穿過這等地方,其中必有緣因無疑!”
這一片疏林顯然也和別的林子不同,樹木都凋零枯稀,形狀奇怪,似是陰殺之氣太盛,以致生機欲絕。眾人心中都浮起不安之感。
好不容易穿過這片疏林,暮色更深,只見眼前一道深谷,延伸極遠,蔓草荒煙中,白骨累累。
眾人目光不久就被矗立在蒼茫暮色中的一座巨大神像所吸引住。
這座神像高達三丈,顏色黝黑,豎立在靠峭壁邊的一座四方石台之上。姿態甚是詭異,左足站在台上,右足向前跨出,離開石台,懸空吊著。身軀向前傾俯,左手按腹,右手伸出,作出攫拿之狀。
從眉上起,不知有多少個頭顱堆疊起來,都是向下面俯看。
眾人緩緩走過,不久已踏人那具千首鬼王俯視範圍之內,但覺這具鬼王像似是隨時隨地都要撲下來似的,又是那麼高大猙獰可怖,眾人饒是武林出類拔革的高手,這刻也不禁提心弔膽,汗毛直豎。
忽然間一陣轟轟之聲在山谷中迴旋震響,眾人都駭了一跳,抬頭凝望着那具千首鬼王銅像。
暮色之中,只見那千百顆猙獰頭顱上的眼睛都似乎會得轉動。而這陣洪洪之聲,正是從這千百顆頭顱上發將出來。
苦行神師誦聲佛號,道:“諸位可聽出此聲來自何處?”
羅門居士道:“似是從這鬼王千口中吐出!”
苦行禪師心中連誦佛號,口中道:“貧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居士既然也是這麼悅,這陣異聲確是從千首鬼王千口中發出無疑了?”
這時那陣轟轟之聲已漸漸微弱,餘音裊裊,迴旋于山谷之中,更添陰森意味。
靈隱山人道:“待我試上一試,看看這陣聲音是否山谷迴響。”說時舉起金擋,暗暗運足內力,摹地一擊。“當”的一聲響處,只震得側邊的人耳鼓隱隱作疼。這一響金襠之聲遠遠透人谷內深處,接着反折回來,在谷中迴旋蕩漾。
眾人用心側耳傾聽,待得聲音全消,葉傈搖頭道:“回聲雖有,但絕非從鬼王口中發出!”
靈隱山人面色微變,想起了許多傳說,冷汗從頭上冒出來。
眾人見到靈隱山人的神情,沒有一個猜想不出他為何震駭。這時連膽氣粗豪的楚南宮也不敢出聲詢問,怕他說出更令人膽寒的話。
這時沒有一個人向南面移動腳步,美艷夫人外表嬌柔艷麗,但膽子似乎比一眾高手還大,獨獨她開口問道:“靈隱山人心中想到哪種可怕之事?”
靈隱山人不知不覺舉袖抹抹額上冷汗,道:“兄弟嘗聞這千鬼谷的千首鬼工會得發出嘯聲,甚甚能作千種不同口音之言。”
他歇了一下,又道:“據說千首鬼王一發聲音,異災立至,大劫臨頭。”
眾人都未說話,只聽一聲嘆息,隨風傳來,嘆聲來路,正是從千首鬼王口中發出。
人人皆聽到這一下嘆聲,無不面如土色,凝目元語。
美艷夫人抬頭望住千首鬼王巨像,柔聲道:“鬼王爺,我的女兒凌玉姬可曾人谷來了?”
她忽然間向那巨像說話,更弄得眾人心膽皆寒,驚悸不已。
她的聲音甫歇,一陣怪異的聲音傳人眾人耳中,只聽那聲音道:“不錯,她已經人了此谷!”
這聲音乃是從千首鬼王左邊的一顆頭顱口中發出,眾人駭得雙腳發軟。獃獃望住鬼王左邊的許多頭顱。
忽然間右邊的頭顱堆中發出一聲幽嘆,竟是女子口音,接着道:“我等得好苦,你們才來呀!”
鄂都秀士莫庸失色道:“咱們竟是此谷幽魂的替身么?”
他說話之時,連退七八步。這一動不要緊,眾人都跟着後退了許多步。
這一來只剩下一個神色冷漠的無名氏站在最前面,淡然地望住石台上的鬼王巨像。
千百個頭顱中又發出另一個粗的男人口音,道:“天堂有路,地獄無門,來吧……”
眾人又駭得連退數步,鄂都有士莫庸首先大叫道:“人鬼殊途,兄弟縱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這種情形可受不了,兄弟先退了。”
他當真要走,何須出聲,事實上他不敢獨自經過來時那一段陰森可怖路程,是以說將出來,希望有人附和一同退出。
靈隱山人道:“好,要走就快走!”
美艷夫人尖聲道:“站住!”
他們不覺一怔,停住腳步。美艷夫人冷笑道:“憑你們在武林中聲望地位,又是男子漢大丈夫,竟然如此膽小,縱然逃得一命,但此事傳了出去,試問何顏偷生世上?”
莫庸道:“依夫人便怎生才對?”
美艷夫人道:“江湖上不少裝神扮鬼之事,我們要走也無不可,卻須得先查看這鬼王巨像身上有沒有溪蹺?”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誰都不敢上前。美艷夫人哼了一聲,自己刷地縱去,一躍登台。眾人見她如此大膽,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也激起好勝之心,一齊涌到台下。卻見鬼王那隻凌空下踏的右腳就在頭頂,似是要踐踏下來,大家仰頭望了一會兒,心中發毛,又各自閃開。
美艷夫人查看了一陣,躍下地上,站在鬼王巨腳之下,厲聲道:“鬼王爺你若是當真有靈,那就一腳踏下來,我死而不悔!”
她居然膽敢向這怪異神像挑戰,膽色之壯,一時無兩。只駭得一眾高手都屏息呼吸,等看事態發展。
那鬼王諸首之中發出一陣威嚴有力的口音道:“你一個區區女流,如此大膽,目下權且饒你一死。”
美艷夫人聽出這幾個口音絕非出自一人口中,尤其最後說話的口音,威嚴之氣極是震懾心魄,絕不似活人所說。
這時她也不禁氣奪志搖,腳下不知不覺退開兩丈,脫出巨腳踏落的範圍。
苦行禪師誦聲佛號,道:“我們還是暫且出谷,再籌良策為是!”
這一回連羅門居士,葉葆,丁嵐都同聲附和,只有楚南宮屹立在無名氏身側,不發一語。
美艷夫人意志動搖,緩緩退走,眾人如群星拱月般簇擁她退去。楚南宮拉住無名氏一同走,無名氏任他擺佈,但目光時時閃動,似是心中正在轉念思忖什麼事情。
眾人方自退到林邊,美艷夫人又站住腳,道:“這千鬼谷之內種種景象,確實駭人聽聞,想來血宮之內,更加恐怖!”
靈隱山人又拭一下冷汗,道:“這個自然。”
美艷夫人道:“我們踏遍天下,還未見過這等詭邪凶地,今日既已到此,若不闖入血宮一看,實難甘心。”
靈隱山人道:“兄弟決不踏人血宮!”鄂都秀士莫庸也道:“山人之意正與兄弟相合!”
美艷夫人揮手道:“你們走吧,以後別來見我!”
莫庸和靈隱山人躊躇一下,齊齊轉身奔人疏林山徑,迅即隱沒。
美艷夫人忽然感到一陣痛苦。原來這兩人居然捨得日後永不見她,以自家性命為重,不啻表示她的魔力已達到限度,這可是她出道以來從未曾有之事,是以滿腔痛苦,幾乎難以忍受。
羅門居士徐徐道:“夫人,你最好不要固執己意!”
十二金錢也道:“這等人力難以抗拒之物,何必冒險輕試!”
美艷夫人目光轉到丁嵐面上,道:“你怎麼說?”
神指丁嵐怔了一下,隨即恢復冷靜,道:“兄弟已有家室,不願冒此奇險!”
她的目光落在楚南宮面上,楚南宮挺一挺胸膛,還未說話,苦行禪師已道:“夫人萬金之軀,實是不宜涉險。”
楚南宮挺起的胸脯忽地塌下,搖一搖頭,沒有出聲。
美艷夫人縱聲嬌笑,道:“你們都不願陪我進去,我只好嫁給一個肯陪我犯險之人……”
眾人面上神情都發生急劇變化,可是過了老大一會兒,仍然無人做聲。
美艷夫人滿面嬌艷笑容,掩藏住心中痛苦,走到無名氏身邊,道:“我不須嫁給你,只為了玉姬,你就會陪我進去,對不對?”
無名氏淡然望她一眼,道:“好!”美艷夫人心中又被另一種痛苦猛襲,她一向以為凌玉姬沒有傳得她的媚惑男人心法,極是可惜。卻不料事到臨頭,反而只有她的夫婿肯為她捨棄性命。
兩人緩步人谷,美艷夫人這時胸中毫無畏懼之念,只有無邊痛苦和種種仇恨。
不一會兒,兩人己走到石台巨像之前,無名氏淡淡望那巨像一眼,繼續向前走去。美艷夫人一把拉住他,道:“你心中一點也不怕?”
無名氏淡然道:“怕什麼?”
美艷夫人指指巨像,道:“你縱然武功絕世,諒也禁受不起這隻巨腳一踏之威!”
無名氏道:“這話原是不錯,但這隻巨腳絕對不會踏下來!”
美艷夫人心中一動,道:“你怎生曉得?”
無名氏道:“那些話聲都是從遠處傳來,再由神像頭上反射出來,根本就不是神像發出的聲音!”
美艷夫人尖叫一聲“老天”,回頭一望,只見疏林邊還站着羅門居士等四人。她心念一轉,殺機盈胸,便即叫道:“喂,你們快來,這是假局!”
那四人本來以為發生什麼事,這時一聽“假局”兩字,便放步奔來。美艷夫人說出無名氏講的話,眾人膽氣陡壯,先後躍上石台,查看一陣,躍落地下,都感覺到得沒有什麼話好評論。
美艷夫人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是鬼神,我們誰也不必害怕。目下玉姬臨身此地,形勢危急,那哪一位救出了她,我就委身相嫁!”
眾人都感到熱血沸騰,齊齊向谷內走去。這時雖是夜色模糊,白骨處處,都不能再嚇阻得住這一千武林高手。
轉一個彎,只見一座屋字正當去路,這座屋字形如神殿,看來甚是深長,不知有多少進,卻不甚寬大。
黑夜之中仍可看出這座神殿全是塗上紅色,想來若在有燈火照耀或在白日之下,定然一片血紅。
殿門大開,門外有題匾,這“血宮”之名,大概是別人所起。
他們跨人神殿之內,只見一片黝黑。丁嵐轉身去,瞬息便自迴轉,已撿回來幾根枯枝,當下用火折燃着,權充火把。
火光一現,只見此甚殿深,牆上都是紅色,沒有一具神像,也沒有一點擺設用具。
羅門居士相度一下地勢,皺眉道:“諸位可看出此殿可異之處沒有?”
眾人看了一會兒,都沒有看出結果。羅門居士道:“此殿長闊之度,不甚相稱。但若是從動手相搏看來,此殿竟是有死元生的地勢!”
眾人皆是行家,聞言仔細一看,盡皆恍然。原來此殿長度兩倍於寬度,兼且人門及後面出口處較當中窄許多。是以若是動手相搏,只能向兩尖端縱退。但大凡高手相搏,死生繫於一髮,其中若有一方打算敗退,必須四方八面皆可縱退,始能脫出圈子,如若限定方向,那就絕難得手。故此羅門居士評說此殿若是動手相搏,乃是有死無生之地。
他們一直穿過長殿,從後門出去,卻是個兩丈方圓的房間,竟沒有別的門戶。
眾人正在查看,猛聽“隆”的一聲,進來的門戶已被一道鐵欄封死。
這道鐵欄的鐵柱約是拇指般粗,平常之人自是弄它不動,但這一干武林高手卻毫不在意。
楚南宮正要伸手拉斷那些鐵枝,羅門居士沉聲道:“楚兄且慢!”
美艷夫人接口道:“嘗聞羅門居上智勇雙全,盛名果是不虛!”
神指丁嵐皺皺眉頭,道:“難道這道鐵欄有古怪不成?”
羅門居士道:“兄弟也不知道,須得查看之後方能確定。”
美艷夫人道:“用不着查看了,若不是這些鐵枝乃是特製之物,以我們功力也扳之不動,就是鐵枝上藏有古怪,不能用手觸摸!”
楚南宮還不服氣,湊眼近前一看,只見鐵枝上長着好些小刺,小得幾乎看不見,刺尖呈現青黑之色,分明是蘊有劇毒。
他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忖道:“這些小刺何等鋒銳,我雙掌雖是皮粗內厚,也當之不住。適才若是當真握下去,此刻已經中毒無疑!”
眾人不必詢問,只看楚南宮駭然的神色,便知真有古怪。
美艷夫人略略一想,道:“鐵枝上不但有毒,以我想來,這些鐵枝必是不易弄開!”
若行撣師道:“何以見得?”
美艷夫人道:“設若鐵枝乃尋常之物,雖有毒刺,但有人握持中毒之後,其毒已解,便可着手扳拉,終不能困阻我們!”
眾人都覺這話有理,楚南宮忽然大怒,忖道:“這女人心地好生狠毒,若不是羅門居士及時警告,她雖知鐵枝上有毒,亦不會出聲阻我出手。哼,哼,這種惡毒之人,以後決不為她賣命……”
只聽美艷夫人道:“由此看來,竟是有人暗中佈置,意欲加害我們,不知是何緣由?”
眾人都猜想不出,方自沉吟忖思,忽聽一陣步聲由遠而近,一直走來。
大家都從鐵柱疏隙間向外面瞧看,只見一道人影緩緩穿過長殿,但因光線黑暗,故此看不清此人面貌。
那道人影站在兩丈遠處,望着屋內之人。神指丁嵐摹地將火把丟出去。火把飛出尋丈,正要墜地。那人伸手虛虛一抓,“呼”的一聲,相隔尚有一丈遠的火把突然飛到他手中。
這時可就把這個人面貌照得清清楚楚,只見此人只有三旬上下的年紀,眉清目秀。但衣服破;日,儀容不整,頭髮蓬亂,似是許久以來沒有梳洗過。
眾人都認不出此人,但先是從他那雙炯若寒星的眼睛,便如此人一身內功極是深厚。加以他剛才露了一手上乘氣功,竟能將相隔一丈遠之物抓到手,這等造詣實在駭人聽聞。
美艷夫人嬌聲道:“尊駕高姓大名?何故將我們困於此地?”
那人丟掉手中火把,四下登時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道:“區區徐岡,生平未曾踏人江湖,故此與諸位俱不相識,今日種種,皆為夫人而設!”
美艷夫人訝道:“我?徐兄有何打算,不妨說出來聽聽……”
徐岡道:“區區久仰夫人艷名,今日相晤,雖能一慰平生之願,卻十分失望!”
眾人都不覺愕然,美艷夫人一生一世都未曾聽過這種話,不禁一愣,心中訝詫之感多於憤怒
她媚笑一聲,道:“徐兄何故失望?”
徐岡道:“夫人以艷色稱雄江湖數十年,但今日以身為餌,仍然失敗,可見得夫人美色魔力,終是有限得很!”
美艷夫人冷笑道:“閣下只敢隔住一道鐵欄吹牛,若是沒有阻隔,我怕你沒有這種膽子!”
徐岡微微一笑,飛身而起,瞬息間火光四起,照得一殿通明。原來四壁上都嵌有燈火,徐岡只是用火折將燈火點燃。
他點上燈火之後,縱落在鐵欄之前,伸手在牆上一掀,那道鐵欄登時有三根鐵枝升起,露出一尺寬的空隙。
但房中諸人都不敢衝出,只因這道空隙太狹窄,只容一人側閃走出。若是對方趁自己閃身出去之際,忽然出手,縱然抵擋得住,但身軀勢必要碰在鐵枝毒刺之上。
徐岡道:“請羅門居士出來!”
羅門居士這時只好硬着頭皮,側身緩緩穿出去。徐岡待得他身體完全閃出鐵欄之外,舉手在牆上一拍,只見那道空隙上面一塊一尺寬的鋼板疾掉下來,底下也有一聲鋼板升上去!
上下兩塊鋼板邊緣都極是鋒利。
欄后之人都想到衝出的念頭,只等羅門居士出手纏住對方,便可逐個閃出。鋼板初現之時,有人打算出手托住,邊緣處雖是鋒利,但他們武功精妙,皆能卸去下墜急勁。然而底下又有一塊升上來,可就教他們束手無策,只因這兩塊鋒利鋼板一合,誰都擋之不住,這時只好眼睜睜看這兩塊鋼板把出路封死。
美艷夫人冷笑一聲,道:“此地竟是為了我們而設,當真是算無遺策!”
徐岡微笑道:“夫人未免自視太高,此地其實是為帝疆四絕而設,諸位還輪不上!”
眾人心中微駭,都覺得此人口氣好大,而最奇怪的他竟是個武林籍籍無名之人。
徐岡又道:“區區聽說羅門居上名列侯爵,在武林中乃是第二級高手,特地請他出來,看他能夠拆解幾招?”
羅門居士雙眉一聳,目現奇光,冷笑道:“徐兄先賜教之後,再說不遲!”
徐岡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不然誰能心服!請!”
他退開數步,垂手肅立,竟不擺出門戶。羅門居士踏步迫上,舉掌劈去,口中喝道:
“恭敬不如從命,便請徐兄指教幾招手。”
他這一掌劈去,只用上六成內力,但威勢已非等閑,殿內頓時風轉隴翻,四壁燈火搖搖欲滅。
徐岡舉起右手,驕指如敦,指住羅門居士掌勢。這一下看起來雖是從容悠閑,但其實快到極點。
羅門居士但覺對方這一指含蘊千百種變化,奧妙無窮,一時之間哪能測想得透,只好疾然收回掌勢,隨即錯開兩步,橫拍敵腰。
徐岡身子也不見如何動轉,已經變成微蹲之勢,正面向著羅門居士,左腳踏地,右腳踢出一尺左右,連同上面點出大半尺的手指,俱都定住不動。
只見羅門居士撤掌垂腰,一個大翻身,旋開七八尺遠,似是被敵人攻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避得開去。
觀戰的幾位高手盡皆駭然,一時還測不透身在局中的羅門居士何以這等狼狽。
卻見徐岡左腳微一用力,身形移到羅門居士面前數尺之處,一手一足仍然原式比劃,停立在半途,沒有當真點出或踢出。
羅門居士一抬眼見到敵人招數,急急大彎腰斜栽柳,翻出五六尺遠。
徐岡收回指戳腳踢的招式,道:“羅兄決接不住區區十二招!”
羅門居士背心己沁出冷汗,但他一生英名,焉能如此斷送,冷哼一聲,道:“這也不見得,兄弟非得領教徐兄十二招不可!”
徐岡道:“你不服氣也是情理中事,但目下不忙動手,區區這一十二招待會兒要用來對付無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