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竹西佳處江都路

第三十章 竹西佳處江都路

謝寒星想想道:“那恐怕不行,因為我很少去管那些事,但是三妹可以,她對那些鴿子很有興趣,經常跟王非俠一起調鴿!”

杜青轉臉向謝寒雲道:“小妹妹,回頭到了你母親那兒,你要注意外面的動靜,如果發現有飛鴿,一定要設法將它召下去,千萬不能讓它飛出去!”

謝寒雲道:“我當然辦得到,但是為什麼要這樣呢?”

杜青想想道:“我怕韓莫愁會有姦細留在你母親身邊,把消息傳出去,這是為了慎重!”

謝寒雲道:“可是我家的鴿子不會飛到韓家去的!”

杜青笑:“你忘記韓莫愁養了兒頭鷹嗎?他可以利用鷹將鴿子抓去,同樣也能得到消息!”

謝寒雲點頭道:“我倒沒想到這一層,回去以後,一定要跟大姊商量一下,加以預防!”

杜青道:“那是以後的事,現在只有用這個法子補救!”

他總算把這個問題搪塞過去了,可是另一邊的謝寒星由杜青的神色中,知道杜青的想法絕不會如此簡單!

由杜青的前言后語,再仔細一推敲,她終於想到這可能是怎麼回事了,臉上浮起了一重悲色,失聲叫道:“杜大哥!這不會是事實吧!”

杜青怕她泄露得過多,忙拍着她的肩膀道:“寒星!我也希望不是,但不能不作預防,你也別太激動,就當它不可能好了!”

謝寒星目中含着淚光,點點頭道:“杜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壞你事的!”

杜青長嘆一聲,謝寒雲卻莫明其妙地問道:“二姊,杜大哥!你們在說些什麼?”

謝寒星抹去淚珠強顏作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處境太危險,如果杜大哥所料成了事實。那我們不是處處都在韓莫愁的監視中嗎?”謝寒雲道:“即使如此,你也不必急得掉眼淚呀!”

杜青道:“剛才我們在艙中對談,怕韓莫愁發現我已偷偷離開金陵后,會對你大姊不利,她是為大姊擔憂!”

謝寒雲道:“大姊處事很穩健,一定會有適當的應付方法!”

杜青笑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你二姊不放心,我有什麼辦法呢?”他是怕謝寒星轉不過彎,才搶着替她說了一篇遁詞,謝寒星會意,輕輕一笑道:“我近來變得婆婆媽媽了,經常為些不必要的事瞎操心!”

謝寒雲畢竟是個小孩子,很容易被他們哄信了,笑着道:“二姊!這是個很好的現象,你變得溫柔以後,看起來也美多了。女孩子是不該殺氣騰騰的,只是你的改變會使娘很失望,她理想中的女兒應該是雄心勃勃,不讓鬚眉!”

謝寒星悠悠一嘆道:“我叫她失望,她更叫我失望!”

謝寒雲又是一愕,剛要開口,杜青已一觸謝寒星道:“運河上這麼多的船,比金陵還熱鬧呢!”

謝寒星也知道是杜青要她岔開話題,笑着道:“是呀!我沒有出過遠門,還以為天下只有金陵才是首屈一指的大都城,誰知揚州比金陵更繁華百倍!這些船是幹嘛的?”

杜青道:“自然是運貨的!”

謝寒雲問道:“揚州沒什麼出產,那來這麼多的貨運出去?”

杜青道:“揚州是海運、河運的中心,江南的米從這裏出去,近海的鹽由這裏集中,輸入內地,船隻來往,自然多了,天下的富戶,多半是在揚州……”

謝寒雲笑道:“聽說此地還盛產美人,聲色甲天下,杜大哥,你領略過沒有?”

杜青笑笑道:“沒有。我以前來的時候年紀太青,不懂得追逐聲色,以致失諸交臂!”

謝寒雲道:“這次你可以去見識一下了!”

杜青笑道:“我不敢,你們姊妹倆回去告我一狀,我可受不了!”

謝寒雲笑道:“不會的!大姊不是個醋娘子,在家裏她可沒禁止那些姊妹跟你親近吶!”

杜青道:“我不是怕你大姊,是怕你家那一大群母大蟲。我道貌岸然,不苟言笑,已經不堪其擾,如果給她們知道我在外面涉足花場,回去后還能饒我嗎?”

他的話使兩姊妹想起昨夜那一場聚會,以及在一大群姊妹中的尷尬情形,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已漸漸接近了揚州的水上碼頭,快舟攏岸,杜青到船中換下了偽裝的漁夫裝,穿上一件青布夾袍,腰下系劍,又成為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俠客!

謝家姊妹也脫去寒裝,錦衣玉裳,只是杜青別出心裁,為謝寒雲的發邊簪上了一朵白絨花!

謝家雲不滿地說道:“你真要我替王非俠服喪帶孝?”

杜青輕拍她的肩頭,勸慰道:“小妹妹,人子之禮不可廢。那天在廟裏你已經替王非俠守孝盡禮了……”

謝寒雲道:“那時我是盡心,可是我不願在娘的面前低頭!”

杜青低聲道:“小妹妹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何況王非俠的身份並不辱沒你!”

謝寒雲沉聲道:“我知道!王非俠是個江湖風雲人物,做他的女兒,也許比我這謝家三小姐還光彩,可是我恨他們為什麼不敢公開地承認我!”

杜青輕嘆一聲道:“也許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今天我希望你能以王非俠的女兒身分前……”

謝寒雲瞪大眼睛。剛想表示反對,杜青莊重地道:“小妹妹,這是我的要求!不,是我的請求,請你無論如何要答應,算是幫我的忙!”

謝寒雲吁了一口氣道:“好吧,出門前大姊也是這樣說的。為了你們,我只有答應了,可是我不明白,這能幫你什麼忙?”

杜青道:“我到揚州來要一樣東西,那是你母親與王非俠共有的,如果我開口,你母親一定不肯給我,可是你以王非俠後人的身分前來,至少不會吃到閉門羹。”

謝寒雲愕然道:“要什麼東西?”

杜青道:“到時候再說行嗎?”

謝寒星忙道:“小妹,你現在不必問,大姊不是交代過嗎,一切要聽杜大哥的指揮!”

謝寒雲聞言不吱聲了。大家上岸后,漫步進城,只見商棧林立,高樓連雲,果然是另一番繁華氣象!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大詞人姜夔一闋《揚州慢》,道盡了這名城風光。杜青在年幼時,曾經跟父親到過王非俠的家中,他記得王家的故宅在瘦西湖畔,所以一路行去,十幾年舊地重遊,景象卻欲不陌生,綠楊翠竹,一彎流水,繞着一片大莊院,庄前白石為橋,氣派宏大。現在,那氣派更不得了了,只見在翠竹春柳夾雜的圍牆外,多了一道高有丈余的磚牆,牆上還插着尖銳的鐵矛,似乎是防範宵小偷越。庄門關得緊緊的,庄前還起了碉樓,由幾個跨刀的壯漢在上面守着,好像裏面住了什麼重要人物似的!

杜青在門口看了一下道:“王非俠一死,此地竟變得門禁森嚴了!”

謝寒星冷冷地道:“娘不象居孀,倒象是在這兒做土皇帝了,連官府都沒有這份氣派!”

他們三人在庄前駐足,已經引起碉樓上巡守者的注意,一個大漢喝道:“什麼人?快走開,這是私宅……”

杜青朗聲道:“江湖朋友過訪!”

那大漢道:“本宅主人已經去世,任何江湖朋友都不接待,三位請回吧!”

謝寒雲忍不住問道:“這莊子是誰在當家?”

那大漢道:“夫人!”

謝寒雲道:“那我們就請見夫人!”

大漢道:“夫人正在居喪,任何人都不見!”

謝寒雲道:“你去回報夫人,說是金陵姓謝的求見,她一定會接見的。”

大漢道:“不必去通報,夫人交代過,尤其是金陵來的人,更不予接見!”

謝寒雲怒聲道:“混蛋,你是什麼人,敢擅自作主?去問一聲,就怕跑斷你的狗腳了?”

那大漢見謝寒雲出口傷人,唰的一聲,由碉樓上跳下來,單刀一擺,拉開架式道:“哪來的混蛋東西,敢到此地來撒野?”

杜青見這大漢身形穩健,說話中氣十足,武功的底子很紮實,就低聲對謝寒雲說:“我想得不差,要想進門,一定得借重你的身份!”

謝寒雲點點頭,見那大漢仍然挺刀作勢,迎上去道:“這是王非俠的家嗎?”

那大漢道:“不錯!”

謝寒雲又問道:“王非俠經常不在家,夫人沒來以前,這兒是誰在管事?”

那大漢道:“就是我!”

謝寒雲冷冷地道:“王非俠生前交遊很廣,過往的江湖朋友很多,你既然是總管,應該人頭很熟!”

大漢道:“當然了,主人生前的過往朋友,我全認識,你們年紀太青,絕不可能是主人的朋友!”

謝寒雲冷笑道:“王非俠大部份時間客居金陵,他在金陵的熟人你也認識嗎?”

大漢道:“不認識。金陵是主母的居處,主母交代過了,凡是金陵來的人概不接待!”

謝寒雲沉聲道:“你在王家多久了!”

大漢道:“二十多年了,只要是主人的朋友,沒有不認識斷魂刀劉宗的!”

謝寒雲冷冷地道:“這就怪了,我爹從來就沒有告訴過我,他家裏還有你這麼一個大總管!”

那大漢一怔,吶吶地道:“你是……”

謝寒雲沉聲道:“我是王非俠的女兒,你既能在王家當了二十多年的總管,怎會不認識我!”

斷魂刀劉宗愕然片刻才道:“主人沒有說他有女兒!”

謝寒雲冷哼一聲道:“你去問問看!”

劉宗呆了一陣,回身跳上碉樓,大概又過了一盅茶的功夫,緊閉的門打開了,仍然是劉宗出來接待,神色已恭謹多了,拱手道:“小姐,在下不知道是小姐前來……”

謝寒雲哼了一聲道:“你自稱什麼?”

劉宗道:“主人在世之前,對我都是兄弟相稱!”

謝寒雲道:“那你該叫我侄女兒呀!”

劉宗忙道:“雖是主人抬愛,在下怎敢以長輩自居!”

謝寒雲臉色一沉道:“你既然不敢做長輩,就得守規矩,少在我面前倚老賣老!”

劉宗垂手道:“是!小姐!”

謝寒雲冷笑道:“以後對我不準再自稱在下,尊卑有序,你該知道自己的身份!”

劉宗仍是垂手道:“是,屬下該死!請小姐恕罪!”

謝寒雲又問道:“我娘呢?”

劉宗頓了一頓才道:“主母扶柩歸來后,閉門謝客,斷絕來往,連屬下都不肯接見!”

謝寒雲冷笑道:“我也不能見嗎?”

劉宗道:“是的!屬下剛才去請示,主母說小姐來了很好,叫屬下小心侍候,凡事只當在自己家中一樣,不必再去麻煩主母了!”

謝寒雲怒聲道:“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家!”

劉宗道:“是!屬下口齒笨拙,不善言詞,請小姐多多恕罪!”

進門之後,杜青見庄中往來的人很多,全是身具武功的勁裝大漢,乃笑着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劉宗道:“他們都是本庄的庄丁家人!”

杜青哦了一聲道:“十幾年前我來過一次,好像沒有這麼多人嘛!”

劉宗道:“近幾年主人不常在家,是以人手多了一點!”

杜青道:“為什麼呢?主人不在家,事情少,應該不需要什麼人手才是呀!”

劉宗道:“主行人路江湖,朋友多,仇家也不少,唯恐有人乘主人不在家,前來擾亂家宅,才示意我訓練一批人手,以作預防!”

杜青笑道:“預防什麼呢?據我所知,王世伯家中別無人丁,只有這個女兒,又不住在家中……”

劉宗道:“主人譽滿江湖,即使被人損壞了了宅中一草一木,傳出去亦有損主人之聲威!”

杜青哦了一聲道:“敢上此地來生事的人,必非庸手,這些人能應付得了嗎?”

劉宗傲然一笑道:“這些人平時由我訓練,主人每年回家時,又親自指導,以武功而論,個個都堪與江湖上一流高手並列。去年曾有川中五鬼到此地來尋主人的麻煩,主人雖不在家,可是我們只派了三個庄丁,就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而去!”

杜青笑了一下,不再問話。劉宗陪他們進了大廳,隨即問道:“小姐是回來長住,還是來看看就走?”

謝寒雲沉聲道:“這也要你管嗎?”

劉宗忙垂手陪笑道:“不是這麼說,如果小姐準備長住,屬下就去準備住所……”

謝寒雲哈哈地道:“那怕我在這兒只呆一個時辰,你也得把一切都安排好,別忘了我才是這兒真正的主人!”

劉宗雖然垂手陪笑,卻有點神色不悅地道:“小姐這樣一說,置主母於何地?”

謝寒雲眼睛一瞪,說道:“娘的家在金陵!這兒的事應該由我作主,娘如果不服氣,可以跟我當面弄弄清楚!”

劉宗強笑道:“是屬下多嘴。主母交代過了,她已經不理世務,全憑小姐作主!”

謝寒雲冷笑道:“你明白就好,現在我餓了,你去叫人準備吃的,回頭我還要好好問你一下,把家務查點清楚,我覺得你這個總管並沒有盡責!”

劉宗喏喏連聲,垂手告退。等他走了后,謝寒星低聲道:“小妹!你太過份了,娘已經把金陵的家讓出來了,看你的意思,似乎想把此地也接過來?”

謝寒雲冷笑道:“我覺得這裏很不對勁!”

杜青微愕道:“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謝寒雲用手一指道:“王非俠是此地的主人,他的靈柩是回故里,還沒有終七,何以這兒沒有一點居喪的氣氛?”

杜青怔了一怔道:“也許是令堂不願鋪張。”

謝寒雲冷冷笑道:“這不是鋪張,是應有的禮數,主人去世了,宅中沒有一個人穿白守喪,這成什麼體統!”

杜青道:“門禁森嚴,沒有人上門,自然就不必大事鋪張了!”

謝寒雲道:“杜大哥,我在幫你的忙,你怎麼反而幫別人的忙呢?”

杜青又是-怔,謝寒雲笑道:“你跟二姊在艙中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杜青與謝寒星的臉色都為之一變,謝寒雲道:“我不怪你們,因為這事情關係很大,我是個小孩子,你們怕我誤事才不讓我知道,所以我不動聲色,向你們證明小孩子也能做大人的事!”

杜青長嘆道:“寒雲,你比我意料中沉着多了,早知如此,我當然不會瞞着你!”

三人相對默然,謝寒雲才道:“這裏充滿詭異,我一定要弄清楚!”

杜青低聲道:“既然我們的來意你都知道了,以後的言行要十分小心,不該說的話,絕不能露半句口風!”

謝寒雲冷笑道:“難道還有人敢害我不成?”

杜青道:“你是此地的主人,當然不至於,可是也對我們此行增加了許多困難!”

謝寒雲點點頭道:“我曉得!”

坐了一會兒,仍是那劉宗前來通報道:“小姐,吃食準備好了,請示開在那裏?”

謝寒雲道:“自然是在飯廳,這還用問嗎?”

劉宗道:“飯廳太大,小姐只有三個人……”

謝寒雲沉聲道:“這是我第一次回家,用第一餐飯,一定要在飯廳里正正經經地吃!”

劉宗垂手應了一聲是,然後才道:“飯廳是主人宴客之所,可以擺幾十桌呢,主人謝世以後,飲宴自然停止了,一時來不及整理,請小姐將就一下,暫時在別處先用一餐好嗎?”

謝寒雲眉頭一杴道:“現在家裏有多少人?”

劉宗道:“除了粗使長工僕婦……”

謝寒雲道:“不必除了,一共有多少人你報出來!”

劉宗只得道:“長工二十九名,僕婦九名,使女丫環十七名,庄丁一百二十四名,管事六名,還有三位書辦先生,總計一百八十八人!”

謝寒雲冷笑道:“宅子裏倒養着不少閑人!”

劉宗道:“那些庄丁都是主人昔年的手下,分派在各地辦事的;那六名管事是主人的入門弟子,統率那些庄丁,最近都才回來!”

謝寒雲道:“我爹又不是開山立櫃的強盜響馬,要那麼多人辦什麼事?”

劉宗道:“主人在江湖上名望很高,交遊極廣,除揚州本宅外,還有許多別業,都是由這些人管理的,平常家中只有那些傭人使女而已!”

謝寒雲道:“限你在半刻之內。把飯廳整理好,把全體庄丁傭僕集中在那裏,我一面吃飯,一面處理家務,這個家太不像樣了,我要好好整頓一下!”

劉宗皺皺眉頭,但仍是答應着去了,剛走到門口,謝寒雲把他叫住了道:“你再通知夫人一聲,請她也到飯廳上來,我有很多事要跟娘商量!”

劉宗也答應了,轉身退出。杜青低聲道:“小妹,你究竟想幹什麼?”

謝寒雲笑道:“管家呀!我不能白來一趟,總得把家務整出個頭緒來!”

杜青嘆了一口氣道:“寒雲,我知道你很能幹,更知道你想做些什麼,只是我希望你別太過份了……”

謝寒雲柔婉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也在這裏,如果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可以立即糾正我呀!”

杜青無語,又過了一陣,劉宗再度前來相請。

他們相偕進入大廳,只見黑壓壓的站了一大片人,分成男、女和庄丁三列,正中一張桌上陳設了酒菜,旁邊還有一張桌子,後面坐着三個斯文打扮的老先生,桌上放着帳簿、算盤和筆墨等。

他們走過去時,劉宗用手一比,全體一齊彎腰,發出悶雷似的聲音道:“參見小姐!”

謝寒雲點點頭,劉宗又指着那三位老先生道:“這是龍書錦先生,柳群先生,平步雲先生!都是主人的老朋友,幾十年來,一直是他們三位替主人照管家業!”

謝寒雲躬身作禮道:“三位世伯偏勞了!”

那三人也回了禮,龍書錦含笑道:“不敢當,老朽等飄泊無依,多蒙王兄收容,得以一技之陋……”他說話時雖然勉強壓着中氣,但仍然使人有點震耳的感覺,顯然是個內家高手。其他兩人沒有說話,但雙目精光畢露,亦非等閑。謝寒雲擺擺手道:“三位世伯請坐!”

三個老人告罪就坐后,劉宗又介紹了六名管事,都是龍字排列,林龍飛、莫龍勝、黃龍揚、白龍生、張龍海、赫龍威,謝寒雲客氣地叫了一聲:“六位師兄。”

林龍飛連忙道:“小姐如此稱呼,屬下等萬不敢當!”

謝寒雲道:“聽劉總管說六位都是家父的及門弟子,自然是我的師兄了!”

平步雲道:“小姐,王兄教過他們武功是不錯的,但沒有正式行拜師收徒之禮,所以他們仍然是下人,小姐不必太客氣!”

謝寒雲點點頭,杜青忽然道:“還有一位潘金風大姐是否也在場呢?”

僕婦群中走出一個素衣女子,約摸有三十多歲,神情漠然地道:“在!公子有何見教?”

杜青笑道:“不敢!在下只聽說江南武林人物中六龍一鳳,向稱翹楚!”

謝寒雲微露驚異地道:“杜大哥認識他們?”

杜青道:“江湖道中,提起六龍一風,誰人不知!只是沒想到與王世伯有淵源而已。”

潘金鳳道:“我們七個人都是主人一手訓練出來的親近下屬,奉命分處各地為主人效力。因為江南地帶,一向平靜無事,我們能力雖薄弱,尚可應付,自然就不必抬出主人的名號了!”

謝寒雲道:“我不明白家父究竟有什麼事要借重各位呢?”

平步雲遞過一本冊子道:“這不過是一點生財的別業托他們代為照顧而已,這冊子上記得很明白!”

謝寒雲隨手一翻,見上面記着一筆筆交來的款項,有的寫着獅子林,潘,交進白銀四千兩,年、月等等。

平步雲道:“獅子林是一家酒樓,在淮陽大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樓,向由潘大姐主持經營!”

謝寒雲再看下去,只見那些記載多半是生利的行業,茶樓、酒館、客棧、商號、珠寶行等不一,不禁皺眉道:“我爹還經營着這麼多的行業?”

平步雲笑道:“小姐,王兄的應酬很多,家中又養着這麼多人,光靠一點祖產是不夠的,必須另謀生財之道,何況這些行業都是利市百倍的生意……”

謝寒雲點點頭道:“那麼現在這些行業都還在了?”

平步雲道:“是的,這些行業是本庄最大的財源收入,自然要維持下去了!”

謝寒雲道:“可是這幾位主持人都回來了!”

平步雲道:“沒關係,那些行業都有了基礎,主持人不在,業務照舊,不會受影響的!”

謝寒雲又問道:“那各位主持人回來又為了什麼呢?”

潘金風:“是主人……”

劉宗飛快地接口道:“主人棄世,他們感念主人的恩德,回來守喪!”

謝寒雲偏頭問道:“柳世伯,是這樣嗎?”

柳群一直沒開口,直到謝寒雲問到他,他才結結巴巴地道:“是……是的,這是他們的一點心意……”

謝寒雲道:“各位對家父如此盛情,我十分感激!”

龍書錦嘆了一聲道:“故人已逝,感念舊情,使人不勝唏噓……”

謝寒雲看出三個老傢伙中,唯獨他最狡猾,於是冷笑一聲道:“龍世伯,你是家父的故人,我說話也不太顧忌了,這個家究竟是誰在作主?”

龍書錦道:“自然是主人作主……不過主人棄世后,夫人就當家了,可是夫人哀感過度,不理家務,家中的事,內里由老朽擔當,外面則由劉老弟偏勞!”

謝寒雲道:“那就沒有我說話的地方嘍?”

龍書錦一怔,連忙道:“這是老朽失言了。小姐是本宅名正言順的主人,小姐未來之前,我們勉強擔當,小姐來了之後,自然是小姐作主!”

劉宗道:“方才屬下請示過夫人,夫人說小姐肯來管家很好,故而把家務都交在這裏,小姐請點收!”

三個老人各捧起一本帳冊,交了過來,謝寒雲既不接,也不作表示,他們只有放在桌上,謝寒雲這才問道:“王家還有多少財產!”

龍書錦道:“各處財產都在帳冊中!”

謝寒雲道:“我是問現下可以使用的動產有多少?”

平步雲道:“這是老朽經管的,確數尚未得知,要計算一下才能奉告!”

說著拿起算盤,正待清理,謝寒雲說道:“平世伯,不必算了。我只想知道能否拿出十萬兩來?”

平步雲道:“小姐說笑話了,庫房中的藏銀比這十倍還不止!”

謝寒雲冷笑道:“原來家父不窮!”

平步雲道:“王兄家財萬貫,富甲天下!”

謝寒雲沉下臉道:“那為什麼他死後如此蕭條,連個喪事都辦不起!”

平步雲怔了一怔才道:“主人靈柩抵家之日,我們已經延請僧侶超度亡魂了!”

謝寒雲冷笑道:“我爹死了幾天了?”

平步雲道:“這個小姐該比我們清楚!”

謝寒雲冷冷地道:“我當然比你們清楚,才提出這個問題。據我計算,明天就是先父頭七四煞之期,我特地趕回來,總以為此地什麼都安排好了,誰知家中竟連個靈堂都沒有,先父空有億萬家財,千百故舊,一時撒手,連個記得他的人都沒有了!”

三個老人被她說得滿臉通紅,龍書錦尷尬地道:“小姐這樣一說,我們真是慚愧得無地容身了。主人仙游,我們當然難過,可是主母交代說不必鋪張陳設,守喪重在心意,叫大家守心喪就夠了!”

謝寒雲冷冷地道:“那麼我是在多事了?”

柳群忙道:“小姐也是一片孝思,不能算是多事。只是事生重於哀死,小姐仍以主母的意思為……”

謝寒雲眼珠忽地一轉道:“那我只好在大門外另設長棚,佈置靈堂,為先父發喪了!”

三個老人同時訝然道:“這是為什麼?”

謝寒雲道:“先父亡故的第二天,我曾在金陵城郊的清涼寺設靈致喪,沒想到會有許多道上的舊雨前來弔喪,我覺得先父知交滿天下,那樣辦後事太簡略了,故而對那些弔喪的人說,準備在揚州故居重新開孝,隆重地辦一次喪事!”

龍書錦忙道:“我們怎麼不知道。”

謝寒雲冷笑道:“對於家父生前交了多少朋友,我一無所知,清涼山舉喪之時,一張訃聞都沒有發,居然有那麼多人來了,世伯們這兒未曾通知,是我的禮數不周!”

龍書錦陪笑道:“老朽不是那個意思!”

謝寒雲道:“那麼世伯是什麼意思呢?”

龍書錦道:“老朽是說小姐在金陵宣佈要假本宅隆重舉喪,我們怎麼毫無所聞?”

謝寒雲冷冷地道:“我在金陵做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龍書錦道:“應該會知道的!”

謝寒雲眼睛一瞪,平步雲乾笑道:“主人為了便於跟家裏的人聯絡,在金陵設有一兩個專門負責通信的人,小姐在清涼寺的情形,他都回來報告了,似乎沒有聽見說過要另行舉喪的事!”

謝寒雲明知他是在說謊,卻苦於無法拆穿他,只得把眼睛望向杜青,求他幫個忙,杜青沉吟片刻才道:“這件事是有的,不過不在當天,而是第二天在莫愁湖畔的韓家堡,寒雲一定是忘記了!”

謝寒雲立刻道:“是啊,現在我記起來了,我是第二天宣佈的,剛好所有的人都在場!”

杜青又道:“那天除了與會的人外,只有韓家的人在場,所以貴宅的人不可能前去探聽消息……”

平步雲嗯了一聲道:“那主人的朋友也會給我們一個通知的!”

杜青道:“那天與會的人,只有千手神劍查子強離開了金陵,其餘的都被困在韓家堡,除非是查子強前來通知,而貴宅的人並未得知此事,可見查子強沒有來!”

謝寒雲搶着道:“我現在通知也不算遲,反正我的話說出去了,如果這宅里不能讓我舉喪,我就在大門口設棚致祭,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先父死後丟人!”

三個老人對視一眼,才由平步雲道:“小姐說得很是,既然小姐已經發出通告,當然要在宅里舉喪,我想主母也不會反對的,但不知小姐要定在哪一天?”

謝寒雲道:“我還沒有決定!”

平步雲道:“這就難了,日期未定,要如何籌備呢?”

謝寒雲冷笑道:“現在就開始準備;每天都設下靈堂,直到家父七七喪期過去!”

平步雲道:“那不是太長了嗎?”

謝寒雲道:“大戶人家舉喪,可以長達半年,以家父的身份地位,只辦四十九天喪事,不算太過份吧!”

龍書錦乾咳一聲道:“這得跟主母請示一下!”

謝寒雲臉色一沉道:“娘同不同意,我都事在必行,如果娘反對,我就在大門外設棚,而且我可以自己掏腰包,不花王家一分銀子!”

柳群連忙道:“這是什麼話,主人留下遺囑,全部財產都交給小姐,你盡可自己動用!”

謝寒雲這才笑道:“那就麻煩三位多費點心,連夜就把靈堂設好,延僧請道,說不定明天開始,就會有人上門來弔唁了,一切都得像個樣子,不能叫人看了笑話!”

三個老人同聲應是,謝寒雲接著說道:“我是孝女,一定要守靈的。如果有客臨門,娘出不出來,也請先問她一聲!”

平步雲道:“老朽立刻就去請示!”

說完又對書錦柳群道:“二位兄台在此陪小姐用飯,我去向主母請示一聲!”

他走了之後,謝寒雲朝劉宗道:“請大家也下去吧,馬上就要大忙起來了,各位多辛苦一點,等喪事辦過,我再給各位磕頭道勞!”

劉宗恭聲道:“不敢當,這是我們應盡的本份!”

他似乎知道平步雲進去請示只是一個形式,謝寒雲的吩咐已經是決定了,因此不等平步雲出來,就分配工作,王非俠門下的六龍一風,都各按職司,分配妥當!

杜青見他處事十分老練,剎那之間,已經把工作分配得井井有條,而且按照計劃,好像是極為隆重的一次盛典!

心中一面暗暗佩服劉宗的籌劃能力,一面又替謝寒雲擔心,因為邀眾設靈開喪只是她隨口說來的,根本沒這回事,如果此地大張旗鼓地辦了開來,到時沒有人前來,豈不是大為尷尬。

因此連忙咳了一聲道:“寒雲,那天你只提了一句,聽見的人也不過那麼幾個,我看還是簡單一點的好!”

謝寒雲似乎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不,一定要如此隆重,我並不指望承受這份遺產,即使全花完了,我也不在乎,這樣才對得起死去的爹!”

杜青見她沒有明白,只得提醒她道:“這不是花多少錢的問題,而是有沒有人來的問題,即使你所邀的人全來了,也不過是三四十位……”

謝寒雲淡淡一笑道:“那就要看各位世伯與劉總管的誠心了,我爹生前既是名滿天下,無論如何,也不會使這場喪事太冷落的!”

劉宗還沒有離開,聞言連忙道:“是,屬下一定儘力!從現在開始,廣傳武林貼,通知天下武林同道,定然要使這場喪事成為武林一大盛會!”

謝寒雲立刻道:“很好,明天一早,你就把名單列出來交給我,我照單點名,如果有人不到,我就認為他瞧不起我爹,喪期一滿,我就找上門去!”

龍書錦一怔道:“這是幹什麼?”

謝寒雲冷笑道:“七禽劍、鷹爪王的身份如果驚動不起他們,必然是相當有地位的人物,我當然要去拜會一下!”

劉宗在旁道:“這種事何敢勞小姐出馬,屬下等自然會有適當處置的!”

龍書錦兩眼一瞪道:“劉宗,你管的事未免太多了吧?這不在你的職權之內!”

劉宗微微一笑道:“屬下完全是稟承小姐的意旨行事,再說屬下身為總管,這也在職權以內,倒是龍老有點越權了!”

龍書錦一拍桌子吼道:“你說什麼?”

劉宗平靜地道:“龍老別生氣,您的職務是司帳,其餘的事不勞費心!”

龍書錦怒道:“你是說我管不到你?”

劉宗雙手一攤道:“龍老是前輩,又是主人的知交,自然管得到屬下,可是屬下現在是聽小姐的命令行事,有什麼問題,龍老應該去跟小姐討論!”

謝寒雲淡淡一笑道:“龍世伯,我是為先父盡一點心,您應該多加支持才對!”

龍書錦氣得剛要發作,平步雲卻從後面轉了出來道:“龍兄怎麼了?王兄生前將我們當作朋友,有事可以隨便發脾氣,現在小姐當家,我們只是帳房書啟先生,只有聽命行事的份!”

龍書錦張大了眼,呼聲問道:“你進去問過王……夫人了,她怎麼說?”

平步雲道:“主母說一切由小姐作主!”

龍書錦哼了一聲,拂袖離座,憤然而去,平步雲笑着向謝寒雲道:“老龍的脾氣太壞了,小姐多擔待一點!”

謝寒雲淡淡地道:“他是老世伯,發發脾氣沒關係,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發脾氣!”

柳群這才笑道:“老龍不是對小姐發脾氣,而是怪劉總管對他太不禮貌!”

劉宗道:“屬下怎麼敢呢?柳老看見的,屬下並無失禮之處,小姐怎麼吩咐,屬下怎麼辦而已……”

平步雲皺眉道:“好了,好了,大家都不必說了。老龍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看他是個前輩,你該讓他一點!”

劉宗神色一正道:“別的地方屬下一定不敢僭越,只是他的意思與小姐的說法相抵觸時,屬下該聽誰的?”

平步雲道:“自然是聽小姐的!”

劉宗道:“這就是了,剛才就是為了這個……”

平步雲道:“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我跟柳兄去勸勸他,以後絕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說完又對謝寒雲道:“請小姐多多原諒,老龍有點倚老賣老,但他對王兄的確是忠心耿耿,絕不是存心輕慢小姐的、老朽立刻去勸勸他,回頭叫他給小姐陪罪!”

謝寒雲笑道:“那倒不敢當,我年紀輕,懂事不多,還希望各位世伯多多教誨!”

平步雲笑道:“小姐太客氣,名份所屬,我們應該如此的!”

說完招呼柳群走了,謝寒雲見劉宗還站在一旁,連忙道:“劉總管也請休息吧!”

劉宗道:“屑下理應在此侍候!”

謝寒雲道:“不必,我們自己會吃,而且我還有話要跟杜大哥與二姊商量!”

劉宗只得拱手道:“那屬下告退了,小姐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出言招呼!”

謝寒雲道:“需要時我會招呼的,可是如果我不招呼,絕對不準有人在旁邊走動!”

劉宗應了一聲,把廳中的人都趕走了。

謝寒雲這才低聲問道:“現在能談話嗎?”

杜青朝四下掃了一遍,見桌后丈許處設了一道屏風,乃用眼睛微一示意,謝寒雲已經明白,猛地離座飛身,以絕快的手法拔出長劍,向那道屏風面上刺去,等她拔出劍來時,劍鋒拖過綢面的屏畫,染了一點腥紅。

那分明是有人躲在屏后,被劍刺傷了,謝寒雲臉色一變。歷聲叫道:“劉宗!”

劉宗由邊門匆匆地跑來問道:“小姐有何吩咐?”

謝寒雲用劍一指屏風道:“誰躲在後面?”

劉宗連忙道:“沒有人!”

謝寒雲冷笑道:“沒有人那就是有鬼了;我明明感覺有人躲在後面,刺了一劍過去,劍上還有血呢?”

劉宗道:“不可能吧!”

謝寒雲用手一指屏風上的破孔道:“你自己看,難道這屏風受了傷還會流血!”

劉宗轉到屏風後面。將屏風收了起來,然後指着一頭死去的鸚鵡道:“沒有人!小姐是刺着這頭畜生了!”

謝寒雲過去一看,屏風后擺着一具銅架。那頭鸚鵡還在地下顫動,頭被砍斷了,滾在一邊。

杜青笑道:“這後面不是養鳥的地方吧!”

劉宗笑道:“本來不是放在此地的,因為小姐臨時要用客廳,下人來不及收拾,暫時移放在此地,屬下一定要好好處罰這個傢伙!”

杜青明知他在說謊,卻也佩服他應變的急智,剎那之間,掩飾得天衣無縫,就笑着說:

“那倒不必了,以後叫他們多小心就是了!”

劉宗應了一聲,拾起鳥屍離開。三人回到座上,杜青才低聲道:“經過這次教訓后,他們可能不敢再偷聽了,但是我們說話還是應該特別小心,最好是不說!”

謝寒雲的聲音雖低,但顯得很焦急地道:“不行!我有滿肚子的問題,如果不弄清楚,以後我真不知如何應付!”

杜青笑道:“你應付得很好。雖然略嫌莽撞。但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謝寒雲一怔道:“我什麼地方錯了?”

杜青道:“錯在你堅持要大舉發喪這一點!”

謝寒星愕然道:“我覺得小妹沒有錯,此地一定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所以才聚集了這麼多人,對外都嚴密封鎖,小妹這樣,恰巧破壞了他們的預謀!”

杜青搖頭道:“錯了!小雲這一着剛好合他們的心意,也間接幫了他們的忙,這裏一切都顯示着將有一番大舉動,正在找不到借口發佈,小雲的作法,使他們有了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借發喪之名,邀集天下武林人士……”

謝寒雲一怔道:“不會吧?如果他們有這個打算,為什麼要緊閉堡門?”

杜青道:“那是因為時機尚未成熟,要對外保守秘密。我們這一來,恰巧促成了他們的計劃!”

謝寒雲道:“何以見得呢?”

杜青笑道:“你沒見那個劉宗分配任務時條理分明嗎?不管他多能幹,絕不可能在剎那間設想得如此周到,可見他們是籌劃已定,臨時變個名目,再者劉宗不過是個總管而已,小雲只交代了一句話,他立刻就發號施令,佈置一切,而且又隆重,又周密……”

謝寒雲怔了一怔道:“不會吧,假如一切都是計劃妥當,那個龍書錦應該也知道的,何以他要來表示反對呢?”

杜青笑道:“他並不是反對,只是怪劉宗自作主張而已,我想原來的計劃是他擬就的,臨時加以更改,使他心中不快罷了。在我的猜測中,不久以後,他一定會前來道歉,自承失態……”

謝寒雲怔了半天才道:“那怎麼辦,我是否要下令取消發喪呢?”

杜青道:“既然做了,就乾脆做下去吧。我們靜觀其變,看看他們究竟要幹些什麼?”

謝寒星頓了一頓道:“我實在想不明白,這裏究竟是誰在作主!”

杜青道:“如果王非俠沒死,當然是他作主,如果他死了,就是令堂在作主!”

謝寒雲道:“杜大哥的看法呢?”

杜青笑道:“王非俠未死的成分居多!”

謝寒雲道:“我也是這樣想!”

杜青笑道:“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謝寒雲道:“我有兩點理由,第一:老王如真死了,這些人絕不會毫無悲戚之態,庄中也不該毫無居喪的氣氛;第二,如果是娘在作主,她絕不會讓我在這兒發號施令,佔盡威風,只有老王在暗中支持,這些人才能讓我如此胡鬧!”

杜青道:“不錯!王非俠對你可說是愛護備至,唯其如此,你不該再稱他為老王!”

謝寒雲臉上一紅道:“我當眾已經承認是他的女兒了,可是他裝死不肯露面,我仍然是謝家的女兒,就要一直叫他老王!”

杜青笑笑道:“在我們面前,你這樣稱呼沒關係,在別人面前你千萬不能亂來。王非俠所以對你這麼好,正是為了你承認了他,舐犢情深,才處處關心你,弄得他傷了心,你可慘了!”

謝寒雲生氣道:“慘就慘,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杜青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小妹妹,別鬧孩子氣了,照情況看,此地與韓家堡一樣,正在暗中籌劃作雄圖天下的打算,如果真的發動了,勢必與韓莫愁有一番爭鬥,且不管勝利誰屬,必將掀起一場大殺劫,為要消除這場殺劫,我們必須取得王非俠這份劍笈……”

謝寒雲道:“你認為老王……我爹真有那份劍笈嗎?”

杜青道:“肯定有!劍笈是謝家的,王非俠一定先過目了,後來提出的那一份,是他仿製的!”

謝寒雲道:“如果我爹得到了劍笈,為什麼還要仿製一份去給韓莫愁呢?”

杜青笑道:“韓莫愁得到的那一份一定不會完整,爾虞我詐,這是江湖人一貫的手腕。”

謝寒雲道:“杜大哥,你是根據什麼作此推論的?”

杜青道:“很簡單,如果王非俠沒有充分把握,絕不敢暗中作此準備,否則豈非自取其禍?以前雙方都不敢隨便發動,就是顧慮沒有把握擊敗對方,才互相容忍着,現在韓莫愁認為王非俠已死,可以明目張胆地開始了,這兒也着手進行了!”

謝寒星道:“那麼你在船中猜測他們互相勾結的事是不可能了!”

杜青道:“這也不一定,也許以前有點默契,不過在比劍的那一天,韓莫愁先背了盟……”

謝寒星道:“杜大哥,我有一個看法,不知你同不同意?假如他們有點默契的話,大家都沒有破壞,是你破壞了!”

杜青一怔道:“我?”

謝寒星道:“不錯,那次比劍並沒有到決定的關頭,大家都在虛應故事,是你闖了去,把劍笈的謎揭穿了,韓莫愁覺得他略佔優勢,才首先發動了,而娘與老王也將計就計,讓他先去得意,暗中卻籌備着跟他一爭……”

杜青想了一下道:“不錯,寒星!你比我看得還透……”

謝寒星又道:“假如有默契,也是娘跟韓莫愁私下接洽的,比劍那天,老王是鐵定的犧牲者;所以韓莫愁才殺死了他,可是娘比韓莫愁更聰明,老王的死是假的,哄得韓莫愁相信了,他們兩個人偷來到此地,培植實力,以圖大舉。”

杜青道:“對,對極了!所以那天韓家對小雲特別客氣,破例放她進去觀戰,他們認為王非俠必死無疑……”

謝寒雲道:“可是在那天的計劃中,應戰的人並不是王非俠!”

杜青道:“他們可能約好到王非俠應戰之日,就是雙方真正決勝負之日,所以韓莫愁殺死王非俠之後,志得意滿,就公然以武林霸主自居了。而令堂假借扶柩回故里之名,好像是傷心退出爭霸,實際上卻是另外有所圖謀,由此可見,令堂確實比韓莫愁高明一着!”

謝寒星輕嘆道:“娘的雄心很大,心計並不高明,這種種預謀,一定是王非俠想出來的……”

謝寒雲道:“我爹的腦筋也不見得能想出這種計策,我想都是剛才那三個臭皮匠的神機妙算!”

杜青嘆道:“不錯!平步雲、龍書錦與柳群三個人在江湖上毫無所聞,可是他們的言行舉止,都是謀士的樣子,由他們在暗中籌劃,韓莫愁再精明也鬥不過,而且我看你們姊妹倆,也比我高明多了!”

謝寒星道:“杜大哥,你別客氣,我們也是想到那裏,說到那裏,真正論經說道,可比你差多了!”

謝寒雲卻道:“客氣話別講了,現在我們怎麼辦?”

謝寒星道:“我看我們目前還是別動,來個坐山觀虎鬥,假如王非俠勝了,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大礙!”

謝寒雲道:“我不敢想,照娘的心性脾氣,一但得了志,說不定會比韓莫愁更糟!”

謝寒星笑道:“沒關係,只要你在,王非俠一定會把你捧得高高的,你看堡中這些人對你如此順從,不都是王非俠授意的嗎?將來他能稱霸武林,自己必不會出面而把你捧上天下第一的寶座!”

謝寒雲急了道:“二姊!你怎麼開我的玩笑!”

由於着急的關係,她的聲音也提高了,杜青連忙看她一眼,她才警覺過來,低聲道:

“對不起!杜大哥!可是二姊真把我逼急了!”

杜青低聲道:“寒星倒不是開玩笑,事情確實有此可能,王非俠本人也許沒有這種野心,可是令堂大人雄心勃勃,非此不足以滿足,王非俠對令堂用情極深,只得去滿足她了。

再者王非俠想到如果韓莫愁得了志,他們兩人必然沒有好日子過,為了這個理由,也要奮鬥一下!”

杜青一嘆道:“你忘了一件事,令堂雖有此心,她本人卻沒有希望了,否則今天她不會容忍小雲如此逞霸的!”

謝寒星道:“這倒是不錯,娘放棄金陵的家業,是為了在此地有更大的圖謀,可是以她的心性,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容忍!”

杜青道:“韓莫愁在清涼寺中最後施展的幾手殺招是從謝家的劍笈中學到的,你們都在場,必定注意到他的劍招是如何出手的!”

謝寒星道:“是左手的劍招!”

杜青道:“不錯!那招必須用左手施展,而令堂大人的左手已經……”

謝寒星搶着道:“娘的左手已經毀掉了,是被你削斷了手指……”

說到這裏,她又有點不安連忙改口道:“不過這得怪我,如果不強迫你拚命,你也不會施展那式絕招,娘的手指也不會斷了!”

杜青苦笑道:“其實大家都有責任,那天我的行為也太急躁了一點,無論如何,我不該為了賭氣而施展那式劍招的,尤其對一個素無仇怨的女孩子……”

謝寒星道:“絕不能怪你,我那天是存心殺死你,如果不是你的劍法比我高的話,我一定會殺死你!”

謝寒雲問道:“二姊!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在那天非要殺死杜大哥不可,杜大哥跟我開個小玩笑,可沒有惹着你呀!”

謝寒星沉默片刻才道:“我說出來也許會使你們看不起我,杜大哥是王非俠找來跟大姊成婚的,我拿他跟查子強一比,就下定決心殺死他!”

杜青問道:“這事與查子強有什麼關係?”

謝寒星低下頭來道:“娘早把內情告訴我了,她認為杜大哥絕對通不過韓家那一關,所以把希望全寄托在查子強身上!”

謝寒雲道:“我還是不明白!”

謝寒星道:“這還什麼難懂的,娘的意思要我在三年後嫁給查子強,她已經研究過查子強的千手神劍,認為他若能將我們謝家劍法融合貫通,三年後必何勝過韓莫愁,她的私心中想叫我的丈夫成為天下無敵的劍手!”

見另外兩人都沒有開口,謝寒星接着道:“查子強早就到了金陵。我偷偷去看了他,等我見杜大哥后,怎麼肯甘心嫁給那樣一個人呢?”

謝寒雲這才道:“所以你才要殺死杜大哥,讓大姊嫁給查子強!”

謝寒星道:“當時我是這個想法,大姊對嫁給誰都不在乎,我可不行,尤其是想到我要永遠跟查子強這樣一個人過一生時,我說什麼也受不了!”

杜青道:“其實查子強倒是一條值得尊敬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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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俠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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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竹西佳處江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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