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方闌君臉色飛紅,埋首胸前,低聲道:“姊姊……”

方竹君黯然笑道:“你的眉眼都透露春色,我是個學醫的,替你把過脈,你不但不是小姑娘,還是個小母親了!”

方闌君不禁一怔,方竹君道:“我用迷藥將你困住后,試過你的脈象,證明你已經有一個月身孕……”

方闌君忘了差恥,失聲道:“那怎麼可能,總共才那麼幾次而且我自已毫無感覺,前兩天我還……”

方竹君道:“前兩天你還有月經,這不足為憑,各人體質不同,有的人妊孕到三四個月,月經仍然不止,你沒有那種經驗,自然難以感覺,可是脈象上絕不會錯的,再過了九個月我就會添個小侄兒了!”

方闌君低下頭,李韶庭也大感愕然,還是姚胖子湊趣道:“恭喜!恭喜!李老弟二小姐,即然喜訊先報,二位的大事可不能再耽誤了,胖子自居個現成媒人吧!”

方闌君低聲道:“姐姐我只是想幫助李大哥的劍法速成,我們家那套邪劍法偏有這些鬼門道……”

方竹君道:“我明白,這並不是邪氣,高深的劍術必須精氣神三者一體,陽盛則劍猛,陰氣盛則勢厲。猛厲則殺氣太盛,俱非大成之道,陰陽合調,精氣神乃入泰和之境,這是高深的劍理,絕非邪氣之所鍾,你不要誤解!”

姚胖子湊趣道:“難怪胖子的武功一輩子無法大成,原來都是讓打光棍給耽誤的,可惜沒有早遇良師……”

其他三個人都不覺得可笑,姚胖子也就不再插科打諢了。沉默良久,李韶庭道:“竹君!你為什麼早點不告訴我呢?否則事情不會弄得這麼糟!”

方竹君長嘆道:“這種事情輕易很難啟齒。不僅是關繫着方家的安危,也牽涉到我個人的顏面,我的身世公開出來並不光彩,何況還涉及九泉下的父母……”

李韶庭道:“貞師姑對這件事有什麼主意?”

方竹君道:“貞姑連家裏都不敢多耽,就是怕那塊魔纏上了,提出無理的要求,拒絕她不行,答應她,又不能強迫您接受,她老人家有什麼辦法呢?”

李韶庭想了一下道:“明天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在鏢局迎娶闌君,為了她肚子裏有了李家的種,這件事不能耽誤,但是要請你對外聲明,這是我娶闌君,不是入贅方家,以後她是我李某的妻子,蔭爵的事絕不談!”

姚胖子道:“老弟!大喜的事該快快地辦,可是不能公開,否則恐怕不會太平,那位公主一定會來湊熱鬧的!”

李韶庭道:“事前保持秘密,少邀親朋,我不想鋪張,但一定要公開!”

姚胖子道:“這是為什麼呢?”

李韶庭道:“我們不能到禁宮裏去找她,只有用這個方法,把她自己引出來,然後好好跟她解決一下!”

屋子裏一片沉默,方家姐妹各自表情不同,方闌君則是羞喜交加,方竹君悵然若失,又過了一陣,方竹君才問道:“李大哥!您的吩咐我一定照辦,可是我想問一句,您究竟準備怎麼對她呢?”

李韶庭道:“我知道她的身份顯赫,為了方家我不能殺死她替岳家惹禍,但一定不能再容她胡鬧了,她肯接受勸告最好,不肯接受,我只有制住她,廢去她的武功!”

方竹君道:“那恐怕不太容易!”

李韶庭道:“不會太難,也許她的武功高於我,但是江湖經驗,她比我欠缺,有姚史兩位大哥相助,我想制住她還沒問題,只是事機必須保密,如果先給她知道了,恐怕她會加害闌君,便得婚禮無法進行了!”

方竹君苦笑一聲道:“李大哥,你放心好了,我總不會暗中通知她,破壞你跟二妹的好事!”

李韶庭道:“我不是怕你,而且怕她鬼靈精,稍有風吹草動。她立刻就會知道的,姚大哥!我們走吧!”

姚胖子笑着道:“對呀!四海鏢局總鏢頭迎親,娶的是名動京師的大美人方二小姐。這該是京師最轟動的一件大事,雖說不鋪張不能太寒磣。是得好準備一下!”

李韶庭皺眉道:“姚大哥!寶珠尚未入土,我哪有心情迎親,這是不得已之舉,你別弄得我受天下人唾罵!”

姚胖子訕然不開口了,方闌君忽然道:“李大哥!你迎親的時候,先跟寶珠姊姊的神主成禮我算是續弦,這倒不是我裝做賢慧沽名釣譽,無論如何,她入門在我之先!”

姚胖子豎起大拇指道:“二小姐,你如果肯這樣受委曲,倒是幫了李老弟一個大忙,因為寶珠姑娘究竟是個風塵女子,怎麼樣也不跟你侯門千金相比,知道內情的自然沒話說,不知道的-定罵李老弟太薄情!”

方闌君一嘆道:“這也是為我家省麻煩,因為朝廷降旨在先,娶方家的女兒,一定要承蔭爵位,李大哥薄意功名,我不能相強,對朝廷很難交代,我自願降格為續弦,朝廷也不能再壓着李大哥入仕了!”

姚胖子笑道:“哪倒不成問題,朝庭的旨意完全針對大小姐而頒的,因為大小姐是方侯爺的骨血,還是皇上的骨肉,誰也弄不清楚,所以才降下這道恩旨,以為大小姐的報答,不過你有這份心,倒是給泉下的寶珠姑娘一個安慰,胖子首先向你表示謝意!”

方竹君又一個苦笑,卻沒有表示,李韶庭起立告辭,跟姚胖子走到門口忽然道:“我們還是從後門走吧,闌君你送送我們,順便到園子裏去逛逛,以後你可能再也沒機會回來了,因為你以後只是個鏢頭的妻子,我不想你再跟侯門來往,免得招致非議!”

方竹君臉色一慘,但並沒有什麼表示,方闌君也莫明其妙,跟着他們一起出來,下樓到院中,三個人還邊走邊談,方竹君倚欄相送,等他們轉入樹后消失身影,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欄上,哀聲痛哭起來,玉芹上前婉言解勸,好容易把她勸得止住哭聲,門帘一掀,卻是姚胖子去而復回,方竹君一愕道:“姚大俠!您怎麼又回來了,闌妹呢!”

姚胖子道:“二小姐跟李老弟走了,幾天後的親事照舊,府上送出一座空轎,到了鏢局后,二小姐再裝着出來行禮,表示是從府上乘轎子去的就是!”

方竹君微微變色道:“這是為了什麼?”

姚胖子壓低聲道:“幸虧李老弟機警,否則後天一場親事,只怕要變成喪事了,我們在商量的時候,那個主兒居然在屋上偷聽,一切全讓她知道了!”

方竹君駭然道:“真的嗎?”

姚胖子道:“李老弟的劍術已臻化境,耳目聰敏,一定不會錯,為了怕生意外,他只好把二小姐先帶走了,你如果不信,今夜那個主兒一會還會來找你的!”

方竹君道:“李大哥也是的,既然要用婚禮引她前去,為什麼,不在今天把她叫下來就解決了呢!”

姚胖子嘆道:“這個主兒的輕身工夫已臻絕頂,她躲在屋上偷聽,我們都毫無所覺,還是李老弟要走時,她怕被發現,急着先走,發出一點聲音,我們出去后,己經找不到她的影子了,只好利用這個方法先避避她!”

方竹君怔了半天才道:“幸虧李大哥警覺,否則到了後天,闌妹出了事。李大哥一定以為是我泄的密,我跳下黃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了,這叫我怎麼好呢!”

姚胖子道:“李老弟帶了二小姐,不知躲到那兒了,要等後天才露面,今明兩天,那個主兒來了,找不到二小姐,你恐怕會有麻煩老弟又不能幫你的忙,所以特地叫我回來關照一聲,希望你能小心一點!”

方竹君凄苦的道:“我實在也受夠了,最好讓她把我殺了,免得我左右難做人,闌妹有了歸宿,這個家叫我一個人,怎麼樣才能撐下去呢?”

姚胖子壓低聲音道:“大小姐,我知道你的心事,曾經滄海難為水,見到李老弟那種人才后,別的男人你也不會再看上眼了,李老弟本來對你頗為鍾情,只是令妹捷足先登,又有那種內情,李老弟才不敢再對你另生情意……”

方竹君垂頭不語。

姚胖子又道:“二小姐只能作他遊俠江湖的伴侶,李老弟天性至孝,老母在堂,乏人侍奉,他本人又怡淡成性,很需要你這樣一個內助……”

方竹君道:“姚大俠!現在談這些不是太遲了嗎?”

姚胖子笑道:“不遲,只要你肯拋棄富貴,稍微受點委屈,包在我胖子身上,作成你們一雙兩好!”

方竹君目中又燃起希望的光芒,

姚胖子道:“不過宮裏那個主兒實在是個大麻煩,你必須付出極大的耐心來等候,把那個問題解決了,胖子負責促成你們姊妹共效英娥,以償夙願,你信得過我嗎?”

方竹君感激地道:“信得過。姚大俠,我不是無恥,只是痴心而已,我很少出門,沒有機會接觸到別的男人,叫我糊裏糊塗把終身託付給一個陌生的男子,我又不甘心,而李大哥閑雲野鶴的風標以及一種發自無形的丈夫氣概,對我這少見寡聞的女孩子來說,更是一種難得的傾慕!”

姚胖子哈哈大笑道:“李老弟的人品是沒得說的,我認識他時是他最潦倒的時候,他的言談氣義就使我心折不已,別說你是個未出閨門的千金小姐,胖子闖蕩江湖,浮沉多年,閱人千萬,也沒見過第二個,我若是個女子,我會像條狗似的追隨着他,他若不是真好,宮裏的那個那個主兒何至於會看上他,英才難遇,所以你別不好意思,當然也因為你的確配得上他,胖子才多這個事……”

方竹君深深一襝道:“多謝姚大俠,本來我想一切事了之後,在院子裏設個佛堂,一輩子終老其中了,現在我懷着希望,等候姚大俠的成全了,至於門第富貴、名份,我更是不存奢望,撐着這個家,是我的責任,如果能擺得掉,我情願做最平凡的小家碧玉……”

姚胖子笑道:“你別轉傻念頭,像你這麼美好善良的女孩子想出家,胖子早應該去當和尚了,將來的事,胖子一肩承擔,可是你得幫幫忙,讓胖子多活些日子!”

方竹君一怔道:“姚大俠武功精純,正當壯年,該不會有什麼病吧,真要有什麼不舒服,我一定竭盡所能!”

姚胖子笑道:“胖子一生與病絕緣,除了這身肥肉割不掉,我什麼都不在乎,唯一怕的是那位公主娘娘看中了我,割下我的腦袋,我可無法為你儘力了!”

方竹君只有付之一聲苦笑,兩人又談了片刻,姚胖子才正式告辭走了,留下方竹君一人在痴痴發獃,過了兩個漫長的夜晚與一個悠長的白天,午後未申之交,是贊禮生推定的吉時,方候府前燃起了一串長鞭,吹鼓手前導吹吹打打,在府里抬出一座彩昵花轎!”

花轎是嫁新娘的裝備,送轎的人卻廖寥落落,使得左右的街坊十分奇怪,這不像是做喜事。

假如是方府嫁女,該是天大的新聞,而且轎前也沒有品銜執事牌,不合方府的身份,大家猜測是方府的丫頭出嫁,才這麼潦草,可是嫁個丫頭,轎子就不該由大門時抬出來,好事者一打聽,喝!竟然是二小姐闌君的吉期!

這-來大家又非常奇怪,方二小姐艷名雀噪京師,誰娶了這一位絕世美人,跟着還有一場塌天富貴,她的婚事怎會如此潦草呢?不但事前毫無動靜,甚至於連嫁到那一家都沒人知道。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花轎走得慢,消息傳得快,轎子才抬出紫禁城,後面已經跟了一大串的人龍,簇簇擁擁,轎子一直向長辛店而去,到了鎮上,跟瞧熱鬧的人潮已經把道路都塞住了。

一直到四海鏢局的大門口,轎子停下來,姚胖子穿了一身吉服滿臉喜氣將花轎接進鏢局,大家才知道新郎就是名震京師的大英雄,美劍客,他曾經在長辛店落魄,然後又奇迹般抖了起來。

為了維護一個風塵中的弱女寶珠,他與武林中最具勢力的金刀劉琮結了怨,首先打了劉琮的外孫虞志海,然後又劍傷劉順,最後又在一場大決鬥中,次第擊敗了劉氏五傑,雖然被劉琮打下了北運河,卻也瓦解了劉家的勢力。

靜寂了半年,李韶庭再度出現,劍傷劉昆,奠定了四海鏢局的赫赫盛名。這些故事早已膾炙人口,經過宣染,李韶庭已成了傳奇英雄人物,而且根據最近的消息。他與故平西候方家,似乎有着不平凡的關係。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方二小姐下嫁李韶庭,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以李韶庭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不肯接受岳家的餘蔭而承繼爵位,因此大家對方闌君的草率下嫁倒不感覺奇怪,更還讚美方闌君慧眼識英雄。

姚胖子以拜兄兼家長的身份接進花轎,轎子進了鏢局,就有管事的人攔住了想進來瞧熱鬧的人群,大家只好伸長脖子,干望着一場瞧不見的熱鬧,京師第一美人方二小姐做了新娘,打扮一定更美,只可惜很多人都沒這個眼福了。

可是方家的幾個近親,以及跟四海鏢局有來往的一些朋友,都受邀觀禮。

這些人都很奇怪,這場婚禮自轎子抬進鏢局新郎並未露面,轎子抬到兩偏房后,一大群看熱鬧的人擁擠不堪,這時才由新郎,把新娘從房裏請出來。而且在他們禮拜天地時,還有丫頭捧着靈牌參加一同行禮,靈牌用布矇著,瞧不見上面寫着什麼字。”

拜完天地,姚胖子以家長的身份接受過禮拜,揭開靈牌上的紅紗,大家才瞧見上面寫着:“先到陳氏寶珠孺人之位”。而且李韶庭是先與靈牌交拜后,才與方闌君叩拜成禮的,完後方闌君立刻又參拜靈位,行禮極隆!

這套儀式大家倒使觀禮人糊塗了後來看見靈牌上的陳氏寶珠才是真正的正娶前妻,方闌君小姐只是續弦而已。

方大小姐竹君以女方的家長出席婚禮,也受了新人的參禮等行禮過後,送新人入洞房,姚胖子才對大家說明寶珠與李韶庭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贏得了大家一致的讚佩,才招呼方竹君一起來到新房裏,一對新人還是分兩邊干坐着。

姚胖子笑道:“恭喜!恭喜!李老弟,二小姐,總算一切順利,你們快喝了交杯酒,回頭客人就要鬧洞房!”

方竹君一個凄涼的笑容,走到方闌君面前,哽聲道:“妹妹,恭喜你有了歸宿,以後你就是李家的人了,相夫教子,孝順高堂,做一個賢惠的媳婦,可不能再像當小姐那樣的任性淘氣了!”

伴娘是方竹君的貼身侍婢玉芹,她捧了一口彩盤.盤中是一把錫壺,兩盞玉杯,斟滿了酒,分送到新人面前,屈膝行禮道:“恭喜姑爺小姐,你們喝了這隻合歡杯今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永諧白頭!”

送酒的時候,李韶庭接了酒杯,輕嘆一聲道:“闌君!我一直在耽心今天會出事情,沒想到如此順利,早知道那個魔王不來搗蛋,我們昨夜也不必在小旅館裏,受一夜罪了!”

姚胖子笑道:“老弟,原來二位昨夜就大喜了!”

李韶庭居然也出一絲笑容道:“還說呢,昨夜在菜市衚衕的一家小客棧里敝了一宿,人家還以為是帶粉頭兒取樂呢,那個夥計藉著擋避官人查夜的借口.硬敲了二兩銀子竹杠,假如不是我攔着,闌君差點沒宰了他!”

姚胖子笑道:“這倒是難怪,二小姐幾時受過這種委屈,你怎麼想起把她帶到那種地方去呢?”

李韶庭道:“只有在那個龍蛇混雜的地方、才能避開別人的注意,昨夜我發覺那個主兒在屋上偷聽后,實在沒了主意,我相信她一定發動了禁衛營的全班人馬,搜查我們的下落,假如不躲嚴一點,安能如此太平!”

姚胖子笑道:“二小姐!不,現在起該叫你弟妹了,以後你可得管嚴一點,李老弟敢情是假老實,那個地方是京師最亂的脂粉窩,李老弟居然能摸了去……”

玉芹尷尬一笑道:“姚大俠,這可不是您做大伯該說的話,新娘子剛進門,您就播弄他們夫婦不合!”姚胖子大笑道:“沒關係,新房三天無大小,鬧新房的玩笑話,只能當放狗屁,那裏能認真!”

玉芹道:“鬧新房要等揭了蓋頭才開始,您現在就不正經,豈不是有失大伯的身份嗎?”

姚胖子笑得頜下胖肉直抖,連連點頭道:“對,這是我胖子該死了,李老弟,你快揭了蓋頭吧,我胖子憋足了一肚子妙語,急着在新娘面前冒一冒呢!”

玉芹捧上一隻玉如意,習俗上挑開蓋頭面紗用的,遞到李韶庭手中道:“回頭您如果再說得出一句笑話,就算您的本事,現在可別太高興了!”

李韶庭接如意在手,正待去挑蓋紗,聞言一怔道:“玉芹!這話是怎麼說呢?”

新娘暗碰了玉芹一下,她皺皺眉頭,連忙又笑道:“您今天即大伯,又是主婚人,客人要鬧新房,您只有幫着擋一下,怎麼能領着頭先鬧呢!”

這時有許多客人已經涌到新房門口,等着要進來,玉芹笑道:“客人都來了,姚大俠,您可得多包涵着點,改天讓小姐姑爺好好謝您,各位請進來吧!”

來賓一擁而入,姚胖子可直了眼,因為他瞧這群賓客,沒一個認識的,在席上也沒見過,不知從何處而來。

可是李韶庭已經將如意挑開了蓋頭,臉色頓時一變,方竹君更是驚呼出叫道:“怎麼是你!”

蓋紗下的新娘貌美如花,但不是方闌君,那形相倒與大姨方竹君十分酷似,泛起一臉淺笑。

李韶庭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也知道她是什麼人,拋開如意,伸手就想去拔掛在床頭寶劍。

可是那些客人圍上來,不僅擋住了他。還將他與姚胖子夾住了,一個中年宮服漢子朝新娘屈了一腿,行了個滿禮然後含笑道:“恭喜格格!”

完后飛快地在靴筒中取出一個黃綾布卷,展開后,一面綉着旨字,他將旨子一面對着李韶庭郎聲道:“請駙馬爺跪下,聽宣聖諭!”

李韶庭整個怔住了,架住他的兩個人要壓他跪下,被他掙脫了,倒是那新娘一把搶過綾卷道:“許俊,別胡鬧,我跟父王說過了,我不是以公主身份下嫁,咱們免了這一套。”

那叫許俊的宮員皺眉道:“格格,這是老佛爺的諭旨!”

新娘將黃綾卷子一撕兩片道:“你對父王說好了,從現在起,我是李韶庭的妻子,不是什麼公主格格,他是個保鏢的,也不是什麼駙馬爺,更不必受什麼封賞!”

許俊苦着臉道:“這話叫下官怎麼對老佛爺開口呢?”

新娘沉下臉道:“我怎麼說你怎麼回!”

許俊只得又應了一聲,表示服從,他大概領略過這位公主格格的厲害,知道她的話是不容人打折扣的,一個不好,腦袋隨時都有搬家的可能!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尷尬,新娘又笑笑道:“今天應該有兩位大媒,姚大俠是一個,你馬馬虎虎也給算上一個了!”

許俊立刻哈腰道:“卑職怎麼夠資格!”

新娘笑道:“姚大俠在江湖上名鎮四海,你不過是個二品統鎮,自然差得太遠,但幸好你在宮庭乾的是挎刀護衛,算得了一個武朋友,將就抬舉你了。”

許俊屈下一膝道:“謝格格恩賞!”

新娘回頭笑道:“斟酒來,我們先謝大媒!”

話是朝李韶庭說的,李韶庭卻呆住了,他儘管他飽讀詩書,且武功精絕,卻也無法處理這種局面!

玉芹忙忙地斟上了四杯酒,兩杯遞給李韶庭與姚胖子,第三杯給新娘,第四杯早有許俊接去。

新娘笑道:“我也不知道漢家的規則是怎麼樣的.自然也不能照旗家的習俗,應用一杯水酒,向兩位大媒表示一點謝意吧!請!”

一仰脖子幹了下去,只有許俊立刻幹了,口中還連連稱不敢當,玉芹卻不管李韶庭與姚胖子喝不喝,把杯接了下來,新娘含笑道:“好好!媒也謝過了,各位還是請到外面大廳上喝酒吧!辛苦大家了!”

許俊立刻招呼他那些來的人到門口,然後笑道:“二位新人也應該到席上去謝謝大家!”

新娘笑道:“回頭自然會的,你先招呼着,我們一定出來,假如不出來,你知道是為了什麼!”

許俊道:“知道,那就是請出聖上第二道諭旨……”

新娘點點頭道:“是的!不過我想可能性不大,今天是好日子,總不能鬧得殺氣騰騰的!姊姊!你說是嗎?”

方竹君臉色蒼白,滿身亂抖,如果不是努力撐着,她很可能就暈倒下來了,許俊等人一走,她方刻叫道:“哈闌娜,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新娘一笑道:“姊姊!你怎麼還把我的名字這麼稱呼,嫁雞隨雞,我不再姓愛新覺羅了,今後就叫李闌娜!”

方竹君渾身直顫,手指着她,嘴皮連動,卻說不出一個字,終於張口一噴,一股熱血濺上了李韶庭的滿身!

李韶庭警覺地托住她,才算沒讓地摔在地上,李闌娜將她接住扶到床上放下道:“玉芹!你照呼她一下,大哥,我們得到外面去應酬一下客人……”

李韶庭厲瞪她一眼,李闌娜勇敢地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定很意外,也很恨我,但咱們夫婦名義巳成事實,你還是出外敷衍一下的好,那關係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呢!”

玉芹端一杯溫茶,要去喂床上的方竹君,卻被她一手推開。反手給了一掌,玉芹撲地跪下道:“小姐,這不能怪婢子,奴才完全是為了老爺!”

李闌娜也道:“姊姊!你別怪她,這是怪不得她,如果今天這場婚事有了變化,方家,你的母親王家,南宮的李家,以及四海鏢局上上下下,幾百個人的生命都將不保,連爹爹的墳墓都會挖開,許俊身上帶着第二道旨意就是這些人的催命符,你總不能要害死這麼多人吧!”

方竹君坐了起來,手指着她罵道:“這都是你……”

李闌娜滿臉痛苦之色道:“姊姊!別以為這是我安排的,我一樣的受人擺佈,我想託身李大哥是事實,但絕不會用這個方法,請你相信我!”

李韶庭冷笑道:“居然說得出這種話!”

李闌娜一嘆道:“大哥!你不明白宮裏的情形,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但這的確是事實!”

李韶庭剛要開口,李闌娜道:“大哥!你聽我說完了行不行,我在宮裏是很得寵,但恨我的人更多,我身世你已經知道了,現在宮裏也不再是秘密,父王活着一天我還能站住腳,父王一旦殯夭,立刻會有人要翻起舊事。方天爵的欺君之罪,必將誅連九族……”

方竹君叫道:“那與今天的作為有什麼相干?”

李闌娜道:“自然有關,父王知道我日後的情況很不利,辦有他在世之日,給我作個安排,把我送出宮來,而且一定要找個江湖上最有本事的人,日後才能保護我的安全,人是由我看中的,卻是父王選中的!”

李韶庭不禁一怔:“我?我是個江湖人,有什麼能力去保護你呢?何況你根本不要人保護!”

李闌娜嘆道:“朝中最忌講的就是江湖人,你可能聽過江南八俠的名,他們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李韶庭道:“僅聞其名,未曾謀交!”

姚胖子卻道:“這八個人雖處身江湖,卻另抱目的,與一般江湖朋友極少來往,他們是屬於另一個組織……”

李闌娜道:“不錯!他們多半是日月會盟主獨臂神尼的門徒,獨臂神尼則是前朝的宗室遺孤,他們不忘故國,組日月會!”

李韶庭道:“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李闌娜道:“他們活動的範圍在江南。你卻是北方有名俠客,只要你與他們稍通聲氣,他們一定大力支援,朝延就不敢輕易動你了,這是唯一可保全我們大家的方法,假敵人來保護我,可以想見父王愛我之心!”

方竹君道:“說了半天,我仍然不懂你的意思!”

李闌娜道:“父王急於送我出宮,選李大哥為我的終身所依的意思,你總該明白吧!拿方家的安危作為威脅是父王的手段,與我毫無關係,可是我知道蠻幹行不通,才採取了較為柔和的手段!”

李韶庭冷笑道:“你柔和的手段只會殺人!”

李闌娜輕嘆道:“你愛信不信。殺死寶珠的不是我!”

李韶庭連忙道:“不是你是誰?”

李闌娜道:“我不知道,以後我會慢慢查訪出來,我已掌握住線索,總是那些想破壞我的人所主使,這些主使人來頭很大,我不能動他們,但對那個冒我身份的女人,我一定要殺了她,給她一個教訓,也給寶珠姊姊報仇!”

李韶庭一怔道:“事情更使我糊塗了!”

李闌娜黯然道:“大哥!我崇敬你,但不敢奢望你會喜歡我,我只求你答應掛個名,給宮中一個交代,以後你永遠不見我都行,現在請你同我出去一下,做給許俊那個混帳看看,好讓他回宮去覆旨,以後是我們的事了!”李韶想一下道:“闌君呢?”

李闌娜道:“我將她點倒在那間屋子裏,換了她衣服出來行禮,留個人對她說明一切,相信她會諒解我的!”

李韶庭道:“我不信,我要先看看她!”

李闌娜道:“最好等那批瘟神出門后再去,免得招人啟疑那間房子在嚴守監視中!”

姚胖子道:“我不信在我的鏢局裏……”

李闌娜嘆道:“姚大俠,宮庭待衛神出鬼沒,豈是你們這鏢局攔得住的、許俊那批不速之客突如其來,你可曾知道呢?請你們相信我一次,雖然我的身份是公主,我卻寧願我是方家的女兒,我委曲求全,做出送上門不顧羞恥之事,也是在保全方家……”

李韶庭道:“我不管,我一定要看看!”

說著大踏步走了出去,悄悄來到那間小屋,一掀門帘,卻使他怔住了,屋中不是方闌君,卻是一個出乎他意外的人!

那是個中年道姑,神情怡然,盤腿坐在榻上,李韶庭屈下一腿,行禮參見道:“師姑!

您怎麼來了!”

原來這道姑竟是俗名方玉貞道號玉貞子的方家真正女主人,她抬眼微笑道:“韶庭!你終於成了我們方家乘龍婿,我這個師姑兼姑姑,怎能不趕來喝杯喜酒!”

李韶庭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師姑!事情有變化,弟子娶的不是闌君,而是……”

玉貞子點點頭道:“我全曉得,闌娜說的全是實情,她名是公主,我認為她實際還是先兄的骨血成份居多!”

李韶庭一怔:“那麼闌君呢?”

玉貞子道:“她已經有着你的孩子了,自然是你的人了,此時此地,她不宜再出現,否則就給闌娜太難堪,我叫她悄悄地離去,由秀姑伴送,到南宮去見你母親了,讓她在那兒把孩子生下來,有秀姑解說,我相信你母親會接受她的,萬一不行的話,我已請藥師兄出頭說明了!”

李韶庭愕然道:“師父他老人家也回來了?”

玉貞子神色疑重地道:“是的!是我硬把他從長白山拖了回來,目前雖然以你的婚事最重要,但嚴重的麻煩還在後頭呢,這一半是由闌娜身上引起,另一半卻也是你本身的原故,因為你最近太出名了!”

李韶庭又是一呆,想想才問道:“師姑!弟子不明白還有什麼麻煩,您老人家是否能明示一下!”

玉貞子沉思片刻才道:“大致的情形你從闌娜口中,可能也聽明白了,可是闌娜以一個公主的身份,無聲無息下嫁你這個平民,豈能這麼容易,這裏面還經過許多曲折,而且是我暗中見過官家,談好條件的!”

玉貞子道:“你可會聽過本朝有兩個跋扈的將軍遭受誅戮的事,我的條件就是從這上面而產生的!”

李韶庭道:“年羹堯與紀獻唐嗎?”

玉貞子道:“是的,年羹堯與獻唐一生事業,都得力於一位武林名宿顧肯堂老先生,這兩人是他的授業弟子,顧老行生培植他倆別有有心意,想利用他們執掌兵權后,從事顛覆工作,可是都沒有成功,而擒殺這兩人,又都是先兄方天爵居間策劃。”

李韶庭道:“這與弟子有什麼關係呢?”

玉貞子道:“顧老先生已經仙遊了,他的後人子弟卻不肯甘心,想再培植第三批勢力要為年紀二人復仇。目標就是方家,現在他們為朝中另一個有力人士所籠絡,他們的實力很厚,因為顧肯堂是武當名宿,武功劍技都師承武當,實不容輕視!

李韶庭道:“弟子乃江湖草野之士,不想介人這些事!”

玉貞子一嘆道:“當今朝庭是異族入主,你是漢夏子孫。我不能強迫你幫助朝庭,只可惜那批人的仇念更重於國事,竟然以我們方家為第一對象,最糟糕的是他們現在所擁戴的那個人,陰險殘忍,如若此人得勢,我漢家子民,所受荼毒將更慘厲,為了若干生靈,你總不能置身事外吧,否則,以你師父那樣一個超脫的人,又怎肯捲入漩渦呢?”

李韶庭道:“師姑與官家究竟訂了什麼條件?”

玉貞子道:“現在的這位皇帝在年青時,也是個極端精明人物,文字獄,瓜蔓抄,很做了一些殘酷的事,到了晚年,卻仁慈多了,他心目中要冊立的對像是個很慈和的人,只是那人天性仁孝,恐怕難以如願!”

李韶庭道:“做皇帝手掌生殺之大權。還怕什麼?”

玉貞子嘆道:“這麼說你對宮中的事完全不了解,皇帝雖然權限大,卻未必能放開手行事,如果辦得太絕,很可能會掀起一場大變,因此他只能求我暗中幫忙!”

李紹庭道:“幫什麼忙呢?”

玉貞子道:“現在的太子是個最懦弱的人,事事受人挾制,絕非社稷之選,皇帝已經另外有了安排,求我促成其事,才答應將闌娜下嫁給你的!”

李韶庭道:“皇帝作了什麼安排,他心相中對象是誰?”

玉貞子一笑道:“這個你不必知道,否則對你將更為不利,現在你只要與闌娜成婚,后在長辛店繼續保你的鏢,我相信你不找人,人家也會找你,說不一定今夜洞房花燭,你也不見得能安穩,我只是提醒你一聲!”

李韶庭肅容道:“師恩雖重,但不能叫弟子……”

玉貞子不等他說完就笑道:“你別誤會我與你師父是以師命來挾制你,你一定不願意娶闌娜,大可以此刻拔腿一走,我與你師父絕不會怪你,只是我告訴你一句,寶珠姑娘之死,就是別人要破壞你與闌娜的婚事,為了那個多情不平凡的女郎,為了漢家若干生靈,你想想你的責任?”

李韶庭黯然不語,玉貞子又道:“我不便公開現身,所以我馬上要離開,該怎麼做,你自己在這兒想一想好了!”

說完她的身形如一片秋葉飄起,眨眼間已到窗口,又止身道:“不管怎麼樣,我剛才對你說的話,你都不能告訴第三者,連闌娜都不行,她的嘴快,一不小心抖出來,不僅自己惹來殺身之禍,還會牽累很多人!”

玉貞子的人影一恍而逝,李韶庭度卻在屋中呆了半天,李闌娜與方竹君姚胖子擁了進來,見屋中只有他一人,方竹君立刻問道:“闌君呢?她怎麼不在了?”

李紹庭一嘆道:“她走了,為了讓出方二小姐的身份,她當然不能留在此地……”

李闌娜惶然道:“她不會負氣出走吧!”

李韶庭搖搖頭道:“那倒不會,她是個很明理的人,闌娜,現在我們出去謝客,記住!

我娶的是方家的女兒,今後你也必須以這個身份出現在人前!”

李闌娜聽李韶庭的口氣,似乎已經接納她了,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道:“我什麼都不是,只是李家的媳婦,一個鏢客的妻子,不管人前人後,我只是這個身份!”

李韶庭苦笑一下道:“那也好,我們出去吧!”

姚胖子莫明其妙,也只得在前導行,來到廳堂上,滿堂賀客,多半是他們不認識的,一半是大內的衛士,另一半是方家的親朋,只有一小半是當地的街坊,主家的親朋自然認識李闌娜,雖然覺得不對勁,卻也不敢開口,有的人不認識方闌君,把她當作方二小姐,也是赫赫身份,自然不敢冒充,所以一對新人只亮亮相,就回到洞房去了!

方竹君帶着凄涼的惆悵,回去方宅了,姚胖子與史進好不容易將客送走後,到洞房門前去探了一探,裏面燭影搖恍,卻不見人影,他們也不便打擾,回到前面的小客房中,兩個人都帶着一肚子的疑惑,洞房裏的兩個人都已脫去外衣,睡在床上放下帳簾,看上去似乎春色十分,其實卻充滿了緊張,因為李韶庭不僅自己執着劍,還叫李闌娜也帶好劍,靜靜地躺下,以防有變,李闌娜瞧他一臉嚴肅,問了幾句也沒個回答,李韶庭只叫好禁聲勿語,雖說大禮已成,究竟還是陌生,她也不好意思湊近去切切低語,只有耐心等着!

更鼓四敲,李闌娜已朦朧欲睡,忽然李韶庭在她肩上輕輕推了一下,她已警覺了,靜聽屋上微有聲息!

片刻后,屋中飄來一股淡淡的香氣,李韶庭已經早有準備,遞過兩團濕棉花,叫她塞住鼻孔,那香氣是江湖夜行人慣用的迷魂香,用水可解,可是他們都不動聲息,又過了一會兒,屋頂拋下一聲小石子,李闌娜抽身欲起,李韶庭將她按住了,低聲道:“這是投石問路,別忙,裝作沒聽見,等他們來再動手!”

石塊墜地后又有一段時間,屋頂飄落兩條黑影,都是手執長劍,一人慢慢走近,用劍挑開帳簾,李韶庭才突然沖身而出,手起劍發,刺傷了一人,另一人立刻退後,用劍護身,李韶庭以劍比往那人道:“朋友!放下兵器,李某不想傷人,大家談談明白!”

受傷的那個人肩部中劍,將劍交到左手拿着,兩個人都是黑紗蒙面,一身夜行衣,一高一矮,雖看不出表情,他們的態度卻很沉穩,默不作聲,李韶庭又問一聲道:“二位寅夜見訪,請教來意如何!”

受傷的那人以尖聲:“姓李的!我們找的不是你!”

聲音很尖,一聽就知道是女子,李闌娜立刻道:“不找他就是找我了。我又不認識你們!”

那女子冷笑道:“你不認識我們,我們可認識你,方闌君,你傷了我們許多朋友,今天居然想安穩做新娘了!可沒那麼容易,你得還我們一個公道才行!”

李闌娜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們是為這個來找我,那真太無聊了,你們可以正大光明前來,何必蒙面呢?”

那女子叫道:“誰不知你勢力通天,如果讓你知道了臉貌,你就可以借官方的勢力來對付我們了!”

李闌娜笑道:“這話欠通,我行事一向只憑自己的本事,從未藉助於官方,再說你既然怕我認清面貌而蒙面前來,自然是有相當把握能勝我,我的生殺取決之於你們,怎會怕我泄漏你的身份呢?”

一句話將那女一問住了,作聲不得,還是那瘦高身材的男子道:“方闌君!我們知道你的武功高明,又有李韶庭為助,力敵恐怕不足,想藉助迷香成事,現在迷香無效,我們只好靠真功夫跟你一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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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寒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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