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萬里長城靠近熱河古北口外,突然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匹高頭駿馬,馬上騎客不是鬚眉男子,竟是紅妝少女。
騎白馬的一個年紀約莫廿二三歲左右,柳眉鳳目,雪白的一張鵝蛋臉,嫵媚之中顯出英挺,外面披着斗篷,內穿玫瑰紫色衣褲,左肩背後斜掛一口連鞘寶劍。
騎黑馬的一個女子,年華雙十,姿容秀髮,柳腰纖纖,比起騎白馬的女子略為消瘦一些,也披着黑斗篷,不過裏面穿的是大紅衣褲罷了!
這兩個女子年貌相若,英氣勃勃,坐在高頭大馬上面,一任馬快如龍,風馳電掣也似翻蹄飛跑,她兩個仍舊挺坐馬上,全然不動,一邊跑一邊說話,須臾之間,已經穿過了古北口,踏上到平泉縣。
大路口外山脈綿亘,黃沙漠漠,二女跑了半天,不經不覺跑出七八十里,前面突然現出一座高山來,雙峰夾峙,只空着不到十丈的一段缺口,紫衣女一騎當先,飛跑到距離缺口不到一箭地,忽然把馬一勒,高聲叫道:“二妹留神,前面有絆馬索哩!”
這兩個少女本來是一雙姊妹花,紫衣女是長姊,名叫做虞秀瓊,紅衣女是幼妹,名叫做虞秀雯。她兩個的乳名,都有一個鳳字,人稱為雙鳳女,又名叫做紅紫女俠。
這次跑到古北口外,為了一件急事,已經晝夜不停的跑了三日路,力盡神疲。
她們未到夾山口外,虞秀瓊陡地看見夾山入口處,躺着一根杯口粗細的圓長東西,正面染滿黃沙,微微曳動,分明是絆馬用的繩索。
她當堂想起一件事來,立即出聲向妹子警告,虞秀雯也吃了一驚,立即把馬勒住。
說時遲,那時快,山頂一聲銅鑼響,缺口鳴鳴號角鳴,黃沙地里現出不少人影來,個個都是熊腰虎背,短窄衣褲,皂帕包頭的壯漢,手執明晃晃的刀槍,人叢里響起一陣春雷也似的喊聲來:“虞家兩個丫頭休走,趕快下馬投降,饒你性命!”
虞家姊妹也是慣走江湖,久歷大敵的能手,看見山口裏伏敵齊出,姊妹兩個招呼一聲,雙雙把身一晃,跳落騎馬,背對背的站着,虞秀瓊撥出青鋼寶劍,虞秀雯亮出鑌鐵雙刀來另外一探暗暗器皮囊,準備好了自己慣用的梅花針。
只見缺口敵人一陣騷動,現出兩個首領人物來。
左邊一個,是黑面濃眉的漢子,皂帕黑頭,玄綢裹體,渾身上下,宛似一團黑炭,手握着一根茶杯粗細的生鐵齊眉棍。
右邊那個是滿面麻子的矮漢,短小精悍,貌相似猴,一身土布衣褲,腳穿薄底快靴,雙手捧一對豹尾三截棍。
他兩個越出人叢,用兵器向虞家姊妹一指呵呵笑道:“你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丫頭,要想救你那老不死的爹爹嗎?姓虞的老匹夫已經被我們困在平泉鄉東面五龍谷凌煙塔內,雖然現在還可以勉強地支持,始終有糧草用盡的一日,換句話說,他一條老命,或死或擒,不外時間遲早而已,憑你兩個水蔥也似的嫩娃兒,也想救人真箇不自量力,太爺行年三十,還未娶妻,還是……”
他兩個正要說幾句輕薄話,冷不防眼前一花,吧噠一聲,一顆石子迎面飛來,打中黑面漢子的左腮頰,火辣辣的,幾乎連牙齒也打落,順口流出鮮血。
這兩個漢子勃然大怒,狂吼一聲,各把兵刃一晃,直向虞家姊妹撲去!
這塊石子並不是虞家姊妹打出來的,卻是不知怎的由側面飛來。
黑面漢子以為是她兩姊妹所發,哪知道虞秀璩的梅花針還不曾出手呢?
黑高漢卻不由分說,舉生鐵棍向前一竄,用了個“獨劈華山”的招式,呼聲一棍,向虞秀瓊的天靈蓋兜頭打落。
虞秀瓊看見黑面漢子棍沉力猛,武家有句俗語,“錘棍之將不可力敵”,她把柳腰一扭,向旁邊一滑步,閃到黑面漢的左邊,反手一劍“玉女穿校”向他肩背刺去。
黑面漢不慌不忙“二郎擔山”,旋身反手把棍向上一挑,錚錚,恰好招住虞秀瓊的寶劍,虞女的玉腕也震麻了!
兩個棍劍交加,戰在一起!
這邊麻面矮漢也跟紅女俠虞秀雯同時交上手,矮漢的這對豹尾三節棍,深得滄州盤龍大俠的真傳,一展開來,六節棍相撞點打,同時進招,疾如狂風暴雨。
虞秀雯展開雙刀,似白鏈飛騰,如瑞雲飄舞,力戰住矮漢三節棍,本來三節棍武家用單的多,用雙的卻很少,武功沒有相當底子,不能應用,矮漢竟然用雙的三節棍,可見身手不凡。
幸而虞秀雯年紀雖小,本領得自父親傳授,一對雙刀龍蛇飛舞,和矮漢殺了個平手。
四個人分做兩對,走馬燈般殺了三十多回合不分勝敗,黑面漢已經不耐煩起來,他向部下喝道:“你們真是酒囊飯桶,站往這裏看把戲嗎?還不敢快上來,把這兩個丫頭收拾,難道還要放她們逃走,縱虎歸山不成!”
這些黨徒一聲轟諾,缺口內蜂擁出一百多人,刀槍劍棍交加,四面八方齊上,把虞家姊妹困在核心,虞秀瓊看見敵人居然這樣不要臉的以多制勝,恃眾混戰,就要揮手入囊取出梅花針來,叫他們嘗嘗味道。
可是黑面漢的齊眉鐵棍,龍飛鳳舞,着着向自己要害打來,沒有半點放鬆,一時間抽不出手來。
正在焦灼,冷不防側面一聲冷笑:“無恥狗賊,以多為勝,在我老人家的跟前,也居然不顧規矩,看傢伙吧!”
話未說完,呼的一聲,飛來一陣石雨,這陣石雨足有十多個石子,每個石子活像生了眼睛似的,不是打中敵黨鼻樑,就是打在他的眼睛上,個個抱頭掩面叫痛,黑面漢的右肩也挨了一下,疼痛異常,托地拖棍逃走。
虞秀瓊乘機取出梅花針,向外一撒,又打中了四五個敵人。
從前打仗不論兩國交兵,或是私人鬥毆,有時不拘人數多少,全憑勇氣取勝。
黑面漢手下這一班本來是馬賊,埋伏在夾山口,一心要暗算虞家姊妹,把她們生擒活捉,哪知道虞秀瓊姊妹本領咔浚悍如雌虎,想生擒,談何容易,只好改用群打群毆方法,要把她們置於死地,哪知道戰場上來一個無形無影的怪人接二連三飛出石子打擊賊黨,這些石子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忽東忽西,倏南倏北,除非不發,發則必中,雖是小小一粒石子,每下都打中眼目口鼻要害,中石子的賊人必定喪失斗戰能力,已經心膽懼寒,同時虞家姊妹的梅花針也跟着連連發出來,射傷了不少賊人,這矮賊的身上也中了一針?p>賊人知道勢道不對,紛紛潰退,個個跑入夾山口內,上馬溜走,頃刻之間,一片蹄聲嚼褥,逃得一個乾乾淨淨。
虞秀瓊姊妹才算解了圍,但是剛才一陣劇戰,殺得香汗淋漓,可說空前猛烈呢!
虞秀雯拭了拭頭上的熱汗,正要找尋那發石子幫助自己的奇人,奇怪!她們兩姊妹觸目四顧,只見夾山口內外全是茫茫靜悄悄的,哪裏有半個人的影子呢。
虞秀雯不禁咄礎稱異,虞秀瓊道:“二妹,剛才發石子幫助我們的,必定是一位前輩高人,俗語說得好,真人不露相,他大概脾氣古板,不願意和我們姊妹見面,所以預先走了!”
虞秀雯哦了一聲,兩姊妹又再飛身上馬,一溜煙般越過夾山口,直向黃沙漠漠的原野里跑去!
不佞說到這裏,要點明虞秀瓊姊妹的出身來歷。
原來她兩姊妹是直隸大名府雄威鏢局總錦頭虞廣的女兒。
虞廣在初創鏢局的時候,少不免有些綠林朋友,草莽大豪跟他作對為難,哪知道虞廣十分高強,一柄厚背金刀,尤其厲害,那些綠林寇盜如何是他的對手,跌跟斗還不算,有幾個很有名氣的寇盜,竟然傷在他的紫金刀下,經過幾番兇險劇戰,雄威擦局字號便漸漸響起來了,嗣後二十年中,金刀太歲虞廣,可說一帆風順名利雙收,鏢局固然賺了大錢,金刀太歲的名頭,也響遍了大江南北和關東三省一帶,他名下保護的貨物,只憑一桿鏢旗,便可以穿州過省,暢通無阻,綠林朋友見了雄威鏢局的貸物,連正眼也不敢望一下。
人生至此,可說是躊躇志滿了,不過虞廣生平還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就是他三十四歲那年,娶了妻室,只生下兩個女兒,長名珠鳳,幼名玉鳳,即是後來的虞秀瓊、虞秀雯姊妹,嗣後便沒有生育了,直到五十歲上,還是伯道無兒,幸而虞秀瓊姊妹雖然是巾幗女兒,卻饒有鬚眉的男子氣概,自小便好武藝,虞老鏢頭,因為自己膝下只得一對掌珠,索性把自己一身絕藝傳授與她們,所以虞家姊妹由十六歲起,便練了一身好本領,長拳短打,馬上步下,各種兵刃暗器,無不精練嫻熟,尤其是一手梅花針,百發百中,虞老鏢頭有了這兩個英雄的女兒,老懷也覺十分安慰。
有一年的初春,正月初四那天虞老鏢頭親自到鏢局裏,料理新年開市業務,忽然看見門外送了一個大紅請帖進來。
虞老鏢頭以為是朋友的拜年賀帖,非常高興,接在手裏一看,不看時猶自可,一看之下便呆住了。
原來這個紅帖並不是拜年的,只寫着寥寥五六行字,內文竟是:“字呈雄威鏢局虞老鏢頭,貴局自開創以來,一帆風順,年中盈餘紅利不少,尊駕固然麵糰團作富家翁矣,唯是江湖上千百綠林朋友之衣飯,被你破壞無餘,見字限三個月以內,交出白銀萬兩往遼南大虎山,嗣後每年納銀五千兩與敝寨兄弟,維持日給,否則對尊駕有所不便也,此頌春祺。”
語氣粗魯不文,十分俚俗,下款沒有具名,只有六條五爪金龍,畫法也很粗劣。
虞廣勃然大怒,雪的一聲,把大紅帖子撕成兩半,擲向地上。
鏢師韓志海,龍天驥恰好到鏢局賀年,看到虞老鏢頭這般忿怒,覺得十分詫異,連聲問道:“怎麼?這是什麼帖子,老鏢頭為什麼生氣呢?”
虞廣忿忿說道:“這是強盜的秋風帖子罷了,二位賢弟可以看看!”
韓志海彎腰向地,把撕碎成兩半帖子由地上拾起來,湊合起來一看,不禁咄咄神怪說道:“咦!我們是開鏢行的,居然有人來敲詐我們,真箇是千古奇聞,這六條龍一定是賊人的外號,或者他的姓名帶着一個龍字,信中署名交銀地方在遼南大虎山,這一定是關東方面的綠林朋友了,不過我們保鏢來往關外多年,關東三省掌山頭的馬賊鬍子,我們差不多完全認識,哪有什麼六龍,真是奇怪。”
龍天驥道:“這六龍或者是新的綠林也未可料,他既然投函給虞老鏢頭,俗語說得好,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小心駛得萬年船,老鏢頭不可不注意呢?”
虞廣冷笑說道:“咱們雄威鏢局開設了二十多年,甚麼大江大浪,不曾見過,這六龍名不見經傳,想必是初出茅廬的雛兒罷了,老夫難道要怕他不成?閑話少談,這帖子不用注意他,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看他能夠把我虞某怎樣?”
韓志海、龍天驥聽見老鏢頭這樣的說,只好不再言語。
光陰迅速,不經不覺過了三個多月。雄威鏢局各路鏢貨,安謐如常,也不見六龍有第二次帖子寄來,金刀太歲愈發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到了這年四月,雄威鏢局行走關外的一支鏢,突然遇了盜劫,損失奇重!
原來雄威鏢局的北方保鏢路線,一向是由直隸繞道京師,向山海關走遼西陸路到達盛京的(盛京即是瀋陽,滿清未入主中原時,清大祖努爾哈赤建都於此,號為盛京,入關定鼎之師,改為奉天府),換句話說,雄威鏢局保的鏢貨,只到奉天為止。
負責這一條路的鏢師,總共是兩個人,一個叫鐵槍于振,一個叫花刀龐福,他兩個全是雄威鏢局裏的好手,這年初夏他們應盛京一間參茸庄的邀請,保護一批紅貸到關內來,全是貴重的高麗參和關東鹿茸,總值五萬多兩銀子,於龐二人因為貨物貴重,恐防有失,親自出馬護鏢。
哪知道這支鏢經過遼南大虎山的時候,青紗帳突然一聲胡哨湧現出大批馬賊來,竟有一千餘人之眾,動手劫鏢,於龐兩鏢師的手下,連同鏢伙車夫在內,也不過七八十人,不及馬賊人數十分之一,就有七手八臂,也不及對方人多,血戰了個多時辰,結果抵敵不來,只好突圍潰退,二十多箱紅貨,全被馬賊劫去,鐵槍手于振左臂中了一刀,花刀龐福被箭射中右腿,兩個都帶了花,手下鏢伙車夫連死帶傷的四十多人真是雄威鏢局開設二十年來,第一次受到空前的慘敗!
於龐兩位鏢師突圍之後,率領敗殘人馬來到錦州城內,在錦州住了客店,派人向大名府飛報。
虞老鏢頭在總局接到鏢貨遇事急報,不禁大驚,他馬上帶領手下得力鏢師鏢伙一百多人離開了大名府,日夜兼程到關外去。
因為這次損失非同小可!如果不能取回紅貨的話,照鏢行的規矩,三個月內不能夠起回失物,鏢局就要負責賠償。
金刀大歲虞廣,這二十年以來,雖然一帆風順,掙得了不小錢財,可是一來自己家裏食指浩繁,費用浩大,二來虞廣為人疏爽性情慷慨,不論貧窮戚友,有求必應,所以許多年來,除了以往買下的房業田地之外,身邊浮財有限,若果一賠償的話,非要破產不可!難怪虞老鏢頭這樣着急哩!
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金刀太歲虞廣這一行人,經過八天晝夜不停的奔跑,出了榆關,來到錦州。
錦州是遼西的重鎮,也是往來關內外的必經孔道,金刀太歲在客店裏會着了於龐兩武師,問明清楚鏢賞被劫的經過,關東三省雖然有紅鬍子,可是他們多數百十成群,最多幫的馬賊,也不過三四百人罷了,這次馬賊居然出動千多人打劫了自己,當然不是尋常馬賊可以比擬。
擁有千人以上實力的馬幫,只黑龍江與興安嶺一帶才有,不過自己跟黑龍江一帶的綠林,素無嫌怨,而且關東胡匪一向講究規矩,比如吉林省活動的馬賊,決不會到奉天(即是遼寧)地面活動,奉天省的馬賊,也不會到吉林作案。這班馬賊究竟由甚麼地方來的成了啞謎,要清查他們的來龍去脈,也很傷腦筋哩!
就在金刀太歲虞廣跟手下鏢師研究匪情的時候,店伙突然送了一封信,這封信沒有具名,只寫着雄威鏢局虞老鏢頭親拆的字樣,金刀太歲虞廣一看信面字跡,和今年正月自己在鏢局所接的紅帖大體相像,立即知道不妙,他當眾撕破了信封,拉出箋紙一看內文竟是:
金刀大歲虞老鏢頭親鑒:
大虎山下之戰,不過為敝兄弟,初試啼聲之舉耳,小試鋒刃,已獲全勝,閣下勿謂關外無人,見字送交白銀萬兩至大虎山,尚可璧返紅貨,如不服輸,請於見字十日之內,速赴熱河平泉縣東五龍谷內,決一雌雄,報言不候,逾時不陪,先此聲明,勿謂寒盟背約。
下面仍然是畫著六條五爪蒼龍,和三個月以前所接的帖子,一般無二。
虞廣恍然大悟!原來劫自己紅貸的,竟是上次投帖之賊,自己當時沒有把他放在眼內,連迴音也沒有,哪知道三個月以後,居然吃了對方一記悶棍,把自己保護價值五六萬兩銀子紅貸劫去,他這一怒非同小可!
虞老鏢頭不禁怒髮衝冠,拍案罵道:“豈有此理,我以為是哪個人原來是這般臭賊!”
他因為憤怒已極,用力過猛,只一下便把整張白松木桌子拍裂,眾人不禁駭然!
金刀太歲把信箋給眾人看了一遍:“賊人已經自報名號,約我們到五龍谷決戰,我們立即起程到熱河去吧!”
各人聽見虞老鏢頭這樣說,轟諾一聲,紛紛收拾兵刃行裝。
韓志海向虞老鏢頭說道:“虞鏢頭,賊人居然知道我們從錦州來,這客店裏一定有人暗底做姦細,對方為甚麼不約我們到近一點地方決鬥,卻要到老遠的五龍谷呢?這一定有奸計,我們不可不加留意!”
虞老鑔頭掀着白髯冷笑道,“韓賢弟,我虞廣自從二十歲起,闖蕩江湖,甚麼龍潭虎穴不曾到過?賢弟不是善忘的話,還記得那年我單刀匹馬直闖大行山,打服太岳三霸那一回事嗎?當年三霸何嘗不是恃着人多勢眾,設下了十面埋伏陣來陷害我們?結果還不是被老夫一人一馬殺出來嗎?別說是區區五龍谷,就是刀山油鍋也要走他一遍!”
虞老鏢頭一說,韓志海再也不敢多說了,他知道老鏢頭的脾氣,耿直剛烈,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永遠沒有更改,他一心要去到五龍谷趕約,自己哪裏可以攔止他,只好點頭應諾罷了,不過韓志海卻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在來的時候,已經把鏢局那兩隻信鴿帶來,藏在竹筒裏面準備萬一,全憑有這一手,虞老鏢頭方才保存了性命,各位請看下文便可以明白,暫且不提。
再說金刀太歲虞廣,決定動程之後,一行人馬上出發,紛紛跨上高頭駿馬,離開了錦州城,向西跑去。
鐵槍于振因為傷勢較重和十幾個帶傷鏢伙,留在錦州客店休養,花刀龐福因為仿勢較輕,經過幾天休養便告復元,他和不曾受傷的鏢伙和武師,一同到五龍谷去,因此這行人馬,足有一百三十多人,在沿路上,聲勢十分浩蕩,一百幾十匹馬,在無垠原野上,蹄起百多道煙龍,翻翻滾滾,向前跑去。
由錦州到熱河,要經過遼西幾個縣份,像錦西、興城、義縣、綏中、彰武、法庫等地,再由義縣進入熱河朝陽,五龍谷就在平泉縣城以東四十多里,因為山脈錦亘,結成一個深谷,形如五條蒼龍,所以有五龍谷這個名。
閑話少談,虞老鏢頭帶着一行人離開錦州之後,跑了三日三夜,五龍谷不經不覺已經在望了。
金刀太歲一馬當先,飛騎突進,說時遲,那時快!原野上突然吱吱吱幾聲響,吹了幾聲胡哨,草莽里錯錯落落的現出了二三個人來。
這些人完全是短窄衣襟,壯士打撈,有的執着弩箭有的握着明晃晃的刀搶,虞老英雄一看,立即濃眉直豎,虎目放光,把坐下馬一勒,亮出背後的厚紫金刀來,向著前面一指,展開霹靂也似的喉嚨,厲聲喝道:“賊子……”
話才出口,斜朝里嗤的一響,飛過一支袖箭,直射向虞廣頭面門,虞廣卻是手疾眼快,把手中刀背扁起向上一揚,叮噹,竟把這支袖箭打飛五六步外。
他剛要喝無恥鼠輩,旁邊一聲哈哈狂笑,人群一陣亂動,走出兩個大漢。
左邊一個四十年壯漢豹頭虎目,面如紫醬,眉棱高聳,顧盼盛猛,身穿紫灰衣褲,肋佩皮囊,手執一柄亮晶晶的青鋼長劍。
右邊一個三十六七年紀,面如黃土,死眉死目,形如弔客,中等身材,手捧一對虎頭雙鉤。
他們兩個剛一出現,哈哈狂笑道:“虞老匹夫,一個人生有處死有地,你這老傢伙在江湖上作惡許多年,破壞了不少綠林朋友的衣飯,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虞老鏢頭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混帳狗賊,居然乘我不備,以多為勝,在大虎山劫去了我的紅貨,快把狗名報來,我虞某人鋼刀之下,不斬無名之賊!”
紫面漢冷笑道:“三個月前,我已經用大紅帖子警告過你了,甚麼叫做乘人不備,實向你說罷,咱兄弟是內蒙古一帶有名的六條龍,我叫做混天龍彭君保,他名叫金頭龍崔仁壽,你的鏢車紅貨就在五龍谷內,姓虞的你若果贏了我兄弟手中兵器,立即把紅貨奉還,若是不然,我們只好老實不客氣取你的狗命了。”
虞廣一聽這幾句話,氣得虎鬚直豎,就要下馬迎戰,旁邊閃過一個鏢師叫道:“虞老鏢頭,兩個沒名少姓的毛賊,何勞你老人家動手,等我收拾他吧!”
這鏢師不是別人,正是副鏢師龍天驥!他仗着一對雪花繽鐵雙刀,直竄過來,奔向彭崔二賊。
彭君保看見龍武師上前,在鼻孔里哼了一聲,仗劍上前,左手搓着劍訣右手向龍天驥一指,用了個“火把燒天”的架式。
龍天驥看見對方用的是八仙劍門戶,喝了一個着字,雙手一展,用個“梅花落地”招數,直滾過來,他用的是滾堂刀法,由上擻下,疾如閃雷。
彭君保喊聲:“來得正好!”把身一矮,連人帶劍繞了一道劍花,反閃到龍天驥背後。
龍武師雙刀砍了個空,彭君保將手中劍一挺,使個“玉女投梭”招式,反向他的肩背刺去。
龍天驥回身一轉,“旋風掃雪”,刀光一繞,恰好和彭君保單劍迎個正着,錚錚兩聲濺出星星火光,龍天驥覺得這一下以硬碰硬,敵人腕力十分沉雄,自己雙刀幾乎脫手,不由嚇了一跳。
彭君保和龍天驥只一對招,便覺得敵人的腕力不如自己,心膽一壯,輪起手中青鋼劍來,展開八八六十四路八仙劍法,龍蛇飛舞。
龍天驥用六合刀法進攻,八仙劍恰好和他相生相剋,兩人鬥了二十六個回合,龍天驥覺得對方的劍法十分狡滑,攻多守少,自己用盡生平本領,也顯出力有不支的姿勢,龍武師心中着忙,便把雙刀一拂,用了個“東風戲柳”的招數,迎着中路一晃,突地把身一矮,雙刀平鋪,似水銀瀉地,使用“撥草尋蛇”的絕技來,向彭君保下三路一盤一斬,他以為這一下聲東擊西,出其不意,必定把混天龍彭君保砍個正着,哪知武功之道,優勝劣敗一絲一毫也不能夠勉強,龍天驥這一冒險,無形中已經把自己弱點完全暴露,因為他向下用刀一削時,彭君保已經托地向上聳身一跳,“俊鶴摩空”,掠過龍天驥的頭頂,向他背後一落,龍天驥喊聲不好,他知道已經上當,正要用個“烏鴉掠翼”轉過身來,誰知彭君保用的卻是七星步法,腳尖才一點地,霍地向後一拖,由“俊鶴摩空”的身法,變化出“鳳凰旋窩”的招式來,手中劍向外一甩一劃,這下疾如閃電,龍武師招架不及,躲閃不來,心中暗道:“不好!今回定受傷無疑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龍天驥性命千鈞一髮的時候,猛聽叮噹一聲,刺斜里一聲長笑,飛過一條人影來,寒光閃處,當的一聲大響,竟把混天龍彭君保的青鋼寶劍,震起一尺多高。
原來金刀太歲虞廣在旁邊觀戰,他是個老江湖,一看彭君保用“俊鶴摩空”的招式,立即知道龍天驥今回要上當,金刀太歲為了挽救龍武師的性命,把厚背紫金刀一順用個“龍行一式”的着數,直撲過來,等彭君保變招之時,“春雲乍展”手中刀向上一抬,恰好把混天龍砍下來的劍擋個正着。
虞老鏢頭這一下可以說得勢沉力猛,混天龍彭君保收不住勢,當堂倒退幾步,險些兒跌倒在地!
他着惱交迫的跳起身來,回頭一看,只見擋住自己劍的,竟是虞老鏢頭,不禁冷笑一聲道:“我以為是哪一個人,原來鼎鼎大名的總鏢頭,居然也用這種鬼鬼祟祟手段,真箇是天下奇聞了!”
虞廣一聲洪笑,用刀指着彭君保道:“姓彭的,你要擾我虞某晦氣何苦要連累別人,來吧!冤有頭債有主,大家過來決個勝負!”
彭君保勃然大怒,他把手中劍向前一紮,“白蛇吐信”,照準金刀太歲喉部刺來,虞廣見他只一照面便由正面進招。
踏中宮,走洪門,分明意存敵視,老鏢頭暗罵一聲好狂妄的賊人,霍地把手中刀一橫,“鐵鎖橫舟”向劍身上一抗,叮噹,把彭君保寶劍敲開。
彭君保頭一劍為的是試金刀太歲的腕力,刀劍一撞,立即判出對方臂力的程度,他知道虞廣氣力不弱,於是不再試招,把手中劍一展,使用八仙劍來。
八仙劍法總共是八八六十四路,迴環運用,風雨不透,混天龍一使這路劍法,真有神鬼莫測之機,龍蛇天嬌之妙,他用的全是進手招術,恨不得三回兩合,便把虞老鏢頭撂在地上。
可是金刀太歲虞廣卻使出一路“萬勝刀”法來,一道刀光盤旋飛舞,崩,窩,挑,扎,削,砍,雖然六個字訣,卻是力大招熟,變化無窮,他和混天龍彭君保鬥了十六七回,虞鏢頭的萬勝刀法,卻是越展越疾,不到二十回合左右,已經把混天龍罩在一片刀光里。
金頭龍崔仁壽看見虞老鏢頭的本領,真箇厲害非常,不禁吃了一驚,便把手中虎頭雙鉤一嚇,飛身竄了過來,“野馬分鬃”,雙鉤鑽向前一提,直掠虞老鏢頭兩肋。
虞廣側身一閃,讓過雙鉤,紫金刀向左一展,用了個“橫江戴浪”的姿勢,猛向崔仁壽中路砍到。
崔仁壽托地向後一跳,三個人走馬燈也似品字形一般的廝殺。
金刀太歲虞廣力戰二賊,絕無懼容,紫金刀兔起鶻落,如匹練飛舞,着冷電盤旋,斗到四十回合,虞廣忽然用了一着“神龍抖甲”刀光閃處,直奔崔仁壽頭頸抹去,崔仁壽慌忙用了個“鳳凰點頭”,把頭一縮,哪知道金刀太歲虞廣,卻是聲東擊西,手腕一反,刀光閃處,“潛龍穿塔”,單刀自下向上一撇,直擻向彭君保腰肋,彭君保把身一閃,刀光到處,紫金刀把混天龍的右臂斬去一塊臂肉,鮮血直冒,混天龍唉喲一聲,手掩傷處跳后,虞廣又把單刀一掠,刀光閃處,刮的一響,又把金頭龍的馬尾透風中斬去半面,崔仁壽也嚇出一身冷汗來,他一聳身跳出田外,兩個直向五龍谷內逃去。
就在虞老鏢頭跟二龍動手的時候,雄威鏢局手下的鏢師已經和賊人交戰起來,白刃飛翔,金鐵交撞,可是他們看見首領退走,個個不約而同的向谷內撤退。
彭君保回頭向虞廣叫道:“老匹夫,你的紅貨就在五龍谷內,你有本領,直入谷內,把貸取出來,大爺們少陪了!”
他們說罷,折轉身來,飛也似的跑入五龍谷里。
虞老鏢頭慣走江湖,明知這五龍谷內是一個陷阱,可是他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明知對方不是甚麼好道路,也要闖他一闖!
虞廣狂笑一聲道:“無恥狗賊,你以為在五龍谷裏面埋伏了人馬,便可以嚇住老夫,不敢追趕你們,其實你們這些雞鳴狗盜,完全不在老夫的眼皮下,看你飛到哪裏!”
一晃手中厚背紫金刀,直追下來,手下鏢伙也一窩蜂似的向五龍谷湧進。
果然不出所料,金刀太歲率領自己部下蜂擁入山口時,半山裡一聲號炮響,喊聲如霄,弓矢如雨,五龍谷青紗帳里,雜樹叢中,現出無數馬賊,這些馬購的頭上和身上,完全插滿青草,遠遠望去,真箇人草不分,青綠一色,他們每個人的手裏,握着一把明亮亮的長刀,紛紛由草叢裏出現,不下千人之眾。
金刀太歲虞廣看見伏敵出現,正中下懷,回頭向左右鏢伙喝道:“各位兄弟,不用害怕,狗強盜雖然人多,一大半是酒囊飯桶,我們兄弟個個驍勇善戰,一可當十,快衝上去,殺他一個淋漓痛快!”
眾鏢伙聽見總鏢頭這樣一喝,個個勇氣百倍,蜂擁上前,和馬賊展開肉搏戰,短兵交接,兵刃翻飛卷舞,雄威鏢局每個鏢伙,都是經過千錘百鍊的好漢,雖說不上以一當十,也可以等閑敵得三五馬賊,所以他們的人數雖然少,卻是勇不可當,和馬賊殺得難分難解,五龍谷內沙塵滾滾天地為愁,草木凄苦,真是一場空前猛烈的惡鬥!
虞廣舞着厚背金刀,直向谷口突入,他和幾個馬賊交戰,三四回合,手起一刀,便把對方砍倒在地,一連傷了四五個馬賊,冷不防刺斜里一聲叱喝,跳過兩個壯漢來,一個五短身材,尖嘴縮腮,黑衣黑褲,使一對判官筆,一個身材高癭,紫紅臉面,虎目濃眉,白色衣褲,捧一柄鋸齒狼牙刀,這一高一矮兩賊猛竄過來,矮賊喝了一聲:“老匹夫不用逞強,照打!”
言猶未了,判官雙筆一起,用個“雙風貫耳”之勢,雙筆疾如蛇信直點向虞老鏢頭的太陽穴,高賊也把鋸齒狼牙刀一沉,“順水推舟”,手起一刀,照金刀太歲下三路猛砍過去,雙雙急襲,快如迅風,虞廣卻是不慌不忙,喝了句:“來得正好!”
上面把頭一偏,避開筆尖,下面把刀一撤,“巧換金梁”,猛向高賊的鋸齒狼牙刀迎了過去,錚的一聲,竟把高賊的刀震起半尺多高,連虎口也震得辣辣埴,跟住反手一刀,“旋風掃雪”,猛向矮賊雙腿盤斬過去,矮賊見他刀沉力猛,自己判官筆是短兵刃,不便招架,托地向外一跳,金刀太歲迫開二賊,舌吐春雷,霹靂也似的喝了一聲:“鼠輩留名,虞某刀下不斬無名之賊!”
矮賊呵呵大笑道:“姓虞的老匹夫,你問我們兄弟的姓名嗎?我門是十殿閻王派來的黑白無常,特意到來勾你到陰曹地府去,你有甚麼後事,只管吩咐我們便了!”
虞廣勃然大怒,把手中刀一起,直向矮賊砍去。
高矮二賊各把兵刃一展,三個人殺在一處,走馬燈般纏戰。
在虞廣心目中,以為賊人說的全是開心等話,其實這高矮二賊的外號,真箇名叫黑白無常,矮賊叫黑無常伍元,高賊叫白無常仇義,這兩個都是遼西一帶有名的馬賊首領,今天和六龍合在一起,暗算虞老鏢頭。
他兩個是馬賦幫中後起人物,還不曾和虞廣正式見過一面,今天卻在五龍谷內和虞廣交鋒,以兩打一,他們覺得虞老鏢頭的本領,果然名不虛傳,一連鬥了三十多合,漸漸覺得虞老鏢頭刀法越展越快,自己大有力不相敵之勢!
黑無常伍元看見虞廣真箇不愧金刀太歲之名,一柄厚背金刀,縱橫揮霍,彷彿似一道銀虹冷電,自己和仇義兩個人,用盡生平本領,別說取勝,要想攀個平手,也不容易,兩個人自始至終,都是守多攻少,黑無常心裏暗暗想道:“這老匹夫真箇名不虛傳,怪道關里三省執掌山頭的寨主們,一聽見金刀大歲的名字,就要退避三舍,原來真箇有些手段!如果明打明斗實在難以制勝,不如用暗青子吧!”
暗青子即是暗器,關外馬賊胡匪,一律把兵刃稱做“青子”兩字,黑無常把手中判官筆一輪,用了個“乘龍引鳳”的招數,托地向外一跳,他在一跳時候,伸手探入豹皮囊里,取出自己生平慣用的暗器喪門釘來,霍地扭轉身子,把手一揚,兩支喪門釘活活兩聲,化作兩點寒星,直向虞老鏢頭迎面射去,他以為這樣一來,必定把金刀太歲射個正着。
哪知金刀太歲虞廣,也是暗器中的能手,他生平最擅長,就是十二支穿雲弩,虞老鏢頭的穿雲弩卻有一個特色,並不全是用手發射,左手袖底三支,右手袖底三支,頸頂後面一支,背脊一支,左右腳膝蓋下,各有兩支,每支弩箭後面,都藏着十分精緻的彈簧,只一舉手投足之間,彈簧震動,拍的一響,穿雲母立即直射出來,上中下三部分,可以隨時發射,手腰腿背各部,可以隨時發出暗器,黑無常伍元要想用喪門釘來暗算他,何異小巫之見大巫呢?
他的喪門釘才一射出來,金刀太歲虞廣已經先發制人,左腿一抬作出向上踢的樣子,咯噔一響,穿雲弩由腿彎部分直射出來,疾如流星,一下穿中黑無常的背心。
黑無常做夢也估不到敵人的腿腳也會藏暗器,躲閃不及,哎喲半聲,便自跌倒在地,因為穿中要害,當堂喪命!
黑無常剛才誇下大口,要勾虞老鏢頭魂魄,哪知道自己的魂魄反而先到陰曹地府去了!他打那兩支喪門釘,直射過來,虞廣把手中刀一撥叮噹,一支喪門釘跌落地上,可是另一支被刀鋒一擋,錚錚兩響,迸起來,一下把白無常仇義的眼角劃破,血涔涔滴,仇義哎呀一聲,倒拖着鋸齒刀,掩面退後,向青紗帳叢里竄去。
虞老鏢頭一刀一弩,打敗了黑白無常,覺得非常得意,仰天哈哈大笑。
忽然聽見前面不遠地方,有人冷笑說道:“老賊少要得意,今日這五龍谷,就是你這老賊埋藏骨頭的地方,五龍谷風水最好的地方就是凌煙塔,老鬼要想納命還是到凌煙塔去吧!”
虞老鏢頭聽見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十分熟悉,不由嚇了一跳!他立即回過身來,四下觀看,奇怪!剛才說話這人,卻是連影子也不見!
虞老鏢頭暗想起自己在錦州時,彷彿聽見人家說五龍谷裏面有一座凌煙塔,本來一座荒涼山谷,沒有寺廟,也沒有道觀,那裏會有浮屠佛塔,裏面還有一段掌故。
原來五龍谷的形勢,已如上述,全山谷的形勢,好像五條蒼龍,所以一般堪輿之流在看風水時候,便自大放厥詞,說這五龍谷是口外群山來龍的地方,龍氣結聚,是天然的牛眠佳穴,如有人把祖先骨殖葬在這裏,必定可以發出皇帝,這個消息一傳,不脛而走,久而久之,傳入清朝皇帝的耳朵里。
都知道從前的皇帝,萬事可以寬容,卻不能容許有人搶奪他的天下,比如廣州沙河東門外的瘦狗嶺,人人都說它王氣旺盛,明清兩代帝皇,飭令當地官府,每年都要打瘦狗嶺,所謂打瘦狗嶺,就是派出幾百兵卒,裝模作樣的把瘦狗嶺,重重圍住,槍炮齊發,乒乒乓乓的打上半天,方才收隊回城。
據說這樣一來,便可以破壞瘦狗嶺的風水,再沒有皇帝發出了,到底瘦狗嶺是不是發皇帝的地方,史書沒有考證,不敢妄斷,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罷了。
再說清朝皇帝知道五龍谷風水會發皇帝的消息,不禁着慌起來,立即派了堪輿先生到五龍谷去,實地勘察,看看有沒有破壞風水的方法。
這些堪輿先生到了五龍谷后,煞有介事似的看了一陣,方才回京奏報,說五龍谷龍脈天成,王氣甚盛,決不是可以破壞,唯一方法就是在五龍谷的龍首山峰上面,建築一座浮屠佛塔,便可以把本山王氣壓住,不令任何人發出帝皇來,即使有人把骨殖葬在這裏,也只可以發出相將之類,作為朝廷輔弼,這樣一來,便不怕有人造反了!
朝廷果然採納了這個意見,就在五龍谷內建了一座浮屠,取名叫凌煙塔,這就是凌煙塔的來歷。
虞老鏢頭抬頭向前一望,只見五龍谷的中心,聳起一座山峰,雙臀丫叉,形如龍苜,山峰正中地方,有一座七層高的寶塔,紫瓦朱欄,十分瑰麗,塔頂還有一個大金葫蘆,在落日餘暉里,閃閃放光,再看和自己部下鏢伙交手的賊人,紛紛向龍首山那邊退去,虞廣招呼手下直殺過去,只聽見賊人高聲喊叫道:“姓虞的老匹夫,你的紅貨在凌煙塔內,有膽量的上塔來取吧,不敢上凌煙塔的,不算好漢。”
虞廣哈哈狂笑道:“無恥賊人,你們恃多取勝,以為這樣一來,便可以用陷阱來誘陷老夫,哪知交鋒之下,本領不過如此,別說是凌煙塔,就是銅牆鐵壁,何足道哉!”
他說著一溜煙撲向龍首山,賊人果然向凌煙塔那面潰退。
金刀太歲虞廣沖入五龍谷山口之後,所向披靡,沒有一個人是他對手,心理上未免驕傲一些,以為餘子碌碌不外如是,他一溜煙來到凌煙塔下,只見龍首山上,稀疏疏的現出幾十個賊人來,揚聲大叫:“虞老匹夫趕快來納命!”
金刀太歲一聲虎吼,率領眾人分開兩路,搶上山來,賊人不斷發出弩弓石子,鏢客們也用暗器回敬,弓矢交射如雨,虞廣舞動厚背紫金刀,當先開路,一片刀光,有如長虹匹練,賊黨射下來的弩箭,只一迫近萬光圈內,立即錚然落下。
龍首山形勢並不十分高峻,不過二三十丈左右而已,老鏢頭舞刀向上闖,不到頓飯工夫,已經殺上山頂,距離不過三四丈左右,虞廣一聲大喝,騰身一跳,用個“一鶴衝天”,跳起兩丈多高,向龍首山一落,那些馬賊看見虞廣鏢頭來得勇猛,不敢交戰,呼哨一聲,向凌煙塔裏面跑了進去!
虞廣看見賊人跑入凌煙塔內,不假思索,一個飛身跨過塔門,直向塔里穿去,哪知道他剛才竄入塔內,冷不防嗤嗤嗤幾聲,三點白光迎面飛來。
跟住金風一響,兩口利刃分開左右襲到,這一下出其不意,兩下夾攻,巴不得一下子便想把虞老鏢頭殺斃塔內。
哪知金刀太歲是個何等厲害的人物,身入險境,哪有漫無防備之理,虞廣耳聽腦後風生,眼看寒星飛到,霍地把身一矮,頭顱一偏,讓過寒星,跟住反手一刀,“丹鳳撩雲”,錚錚兩響,竟把砍過來兩口利刀崩開,震手欲裂,夾襲虞廣的是兩個小頭目,吃虞廣的厚背金刀一格,當堂虎口裂開,不好兩字還未出口,虞廣已經一個旋風掃腿法,把他兩個掃倒在地,頭撞塔牆,碰的一聲,像個滾地葫蘆,震得暈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迎面嗤嗤幾響,又是三點寒里迎面穿過!
金刀太歲久經大敵,耳辨風聲,已經聽出敵人打過來的,是三棱透風鏢,虞廣急忙用刀一擋,伸手一綽,噹噹,打落兩鏢,接了一鏢,虞老鏢頭因為來人,兩次發鏢暗算自己,並沒有出聲招呼,不合江湖規矩,老英雄不禁心頭火發,便把接住的鏢,反手一甩,嗤的一點寒星,回打過去,只聽暗影里哎呀一聲,來人中鏢倒地!
虞老鏢頭飛撲過去,厚背金刀一落,發鏢人身首異處。
賊人本來在凌煙塔里,埋伏了四五十個勇悍的馬賊,打算虞老鏢頭只一入內,立即猝起暗算,雄威鏢局的鏢師和鏢伙,便自群龍無首,不戰自亂,這樣一來,馬賊便可以他們逐個包圍,從容消滅,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虞老鏢頭的本領,特別高強,馬賊在凌煙塔里非但暗算他們不着,還吃他一竄入來,殺死三個好手,虞老鏢頭手下的武師鏢伙一窩蜂般的殺了進來,短兵相接,須臾之間,巳經殺死了三十多名馬賊,只剩二十多名招架不住,逃到凌煙塔的上層,繼續負隅頑抗。
虞老鏢頭帶領手下鏢伙一直殺到凌煙塔第二層寶塔頂上,向下一看,只見五龍谷口以外,翻翻滾滾,殺入幾股人馬來,足有千人之眾,連同谷內原有千多賊人,馬賊總數在二千人以上了!
韓志海一見這種形勢,立即叫道:“不好,大哥快把塔門關了,據險死守,先保住了立腳地方,方能再作打算!”
龍天驥和幾個武師,立即飛奔到塔門口,把凌煙塔兩道鐵門,轟的一聲關上,這樣一來,百多個武師鏢伙,便困守在凌煙塔內,等到馬賊四面八方衝上龍首山時,他們已經變了沒有門口可以進去,只好把凌煙塔重重困住罷了!
再說虞老鑲頭枝六龍手下一班馬賊圈在凌煙塔內,他首先帶着韓志海等幾個得力武師,一直衝上塔頂,把塔里十幾個馬賊完全殺死,屍首拋落塔下,這時候塔外的馬賊,已經把凌煙塔外重重圍住,龍首山下也包圍了好幾重人,馬賊用力撞擊塔門,好在塔門是用五寸多厚鐵板鑄成的,十分沉重,馬賊雖然用刀棍亂砍亂打,哪裏能夠動得一分一毫,有幾個懂得輕功的馬賊,飛身一聳,躍上塔攔,就要攀援進去。
哪知道武師鏢伙完全集中在第二層塔上面,這幾個馬賊一撲上來,無異飛蛾撲火,自投絕路。
他剛才一跳上塔欄,眾鏢客亂刀竟下,眨眼之間,砍成肉醬,一連七八個都是這樣,馬賊看見這個情形,再也不敢上去送死了,只好遠遠把凌煙塔圍住,連聲吶喊。
虞廣在塔頂上,看見馬賊差不多把凌煙塔包圍了二十多重,由龍首山直通谷口路上,人來人往,嘈聲雜沓,知道一時之間,難以衝突出去,即使自己一個人可以仗着本身武藝衝出,可是手下一百多個兄弟,也難保安全,只得自己一個光桿兒殺出谷口,又有甚麼用處呢?
虞廣想到這裏,只好暫時忍耐住自己的火氣,吩咐手下把凌煙塔第二層和第三層把守住,不準一個賊人上來,自己和韓志海龍天驥等一班心腹武師互相計議,怎樣突圍。
龍天驥道;“今天我們一時輕敵,中了敵人的埋伏計,被困在凌煙塔里,看馬賊這樣的聲勢,起碼也有兩三千人,如果這樣的突圍,恐怕我們一百多名兄弟,沒有一半生存,不突圍吧,圍在這裏也不是長久辦法,即使仗着寶塔堅固賊人打不進來,困在這裏,也要活活餓死,總而言之,我們今天好比被困垓下的楚霸王有力難使,除非肋生兩翼方才可以逃出五龍谷呢!”
眾鏢師一想也是,不禁長嗟短嘆,韓志海忽然說道:“各位不用着忙,小弟在赴約前,已經預料有這一着,所以把鏢局裏面豢養的信鴿帶了兩隻來,現在可以放它回大名府求救,各位以為這個意思怎樣?”
各人一聽說有信鴿,不禁大喜,拍手說道:“還是韓三哥想得周到,好好,事不宜遲,馬上放信鴿吧!”
韓志海就要把信鴿取出來,虞老鏢頭叫道:“且慢,等我計一計算路程,由這裏到大名府,足有六百鄉里,如果以信鴿的飛行速率而言,至少也要三日方才可以返大名府,若果鏢局裏面的人接信之後,立即來救,也要三天才可以趕到五龍谷,一來一往,至少也要六日工夫,我們可以憑險固守六日嗎?這是任何人也不敢擔當的一件事哩!”
各人一聽虞老鏢頭這番話,也有道理,不禁皺眉,韓志海看見各人這個模樣,急得連連頓腳道:“大家不用再商量了,信鴿無論如何也要放出去,能不能固守凌煙塔是另一件事,老鏢頭只要寫一封信給二位姑娘,請她們接信之後,快馬趕出長城古北口外,到平泉縣官兵泛營那裏報告,請官兵火速派大隊人馬來掃蕩五龍谷,這樣才可以救回百多兄弟的性命,我們有百多人,身上又帶有七八日乾糧,不愁這座凌煙塔守不牢,老鏢頭請放心吧!”
虞廣聽了韓志海這番話,更不猶豫,立即由行囊里取出筆墨來,寫了一張箋紙,內文寫的是:
“秀瓊秀雯二女鑒:
為父率眾出關討鏢,誤中馬賊詭計,被困熱河平泉五龍谷內,見字速由古北口出關馳援,到平泉縣告泛營官兵,立,即派大兵掃蕩五龍谷,十萬火急,無由佇延,父字。”
他寫了這封信后,又抄了一份副本,用兩個竹筒裝好了,縛在信鴿腳下,方才把手一舉,那兩隻信鴿立即撲翼騰空,雪羽翩翩,直向塔外飛去,晃眼之間,飛出五龍谷外,消失在白雲深處。
虞廣看見信鴿去後方始略為放心,安心把守凌煙塔里,虞廣除了吩咐鏢師把塔內一切可以移動的東西,搬了過來,頂住塔門之外,把最下面一層窗戶,完全用磚瓦之類封閉了,除了派二個武師把守塔門之外,其餘一百多人,完全攀登到第二層和第三層寶塔上,監視賊黨動向,如果馬賦有攀登欄攻打塔門企圖的,立即發射暗器,加以阻止,他們佔了居高臨下的便宜,而且凌煙塔的建築,格外堅固,此時火器還未發明,這座寶塔無異牢不可破的堡壘,賊黨急切難攻,最成問題的不是乾糧而是食水了,乾糧方面每人身邊都帶着幾日糧食,還可以勉強支持,食水方面卻不容易解決,因為凌煙塔裏面沒有水井,幸而蒼天沒有絕人之路,他們正在為食水彷徨時,忽然發現寶塔的最上層有一道天然的石槽,槽內貯滿清水,這大概在雨天積聚起來的,十分清潔,足夠這百多人五六天的食用,虞廣不禁大喜,吩咐手下把這一槽水小心保存,因為這是全體弟兄維持生命的飲水怎能夠不小心保護呢!
由這個時候起,金刀大歲虞廣和一班鏢伙武師死守着凌煙塔,引頸待援暫且不提。
話分兩類,再說韓志海送出來那兩隻信錦,飛出了五龍谷,向直隸大名府飛去,信鴿有一個特點,凡是經過訓練的鴿子,不論主人把它帶到什麼地方,一律可以向主人原處飛回,雄威鏢局這兩隻信鴿,經過多年調養,純熟異常,在路上一連飛了三日兩夜,就在第三天黃昏時候,飛到大名府雄威鏢局總局之內。
虞廣兩個女兒秀瓊秀雯兩姊妹,正在鏢局裏面主持一切,忽然看見信鴿飛回,知道遇了緊急的事,不禁大吃一驚!
她連忙取下信鴿腳縛的竹筒,拆開書信一看,不禁玉容失色,說道:“不好!爹爹中了馬賊的埋伏計,被困在熱河平泉縣五龍谷凌煙塔之內,危在旦夕,我們快些去救!”
鏢局裏面其他人也聳動起來,要去救援虞老鏢頭。
虞秀瓊卻向眾人說道:“不用各位同去救援,因為這次馬賊出動二三千人包圍住我爹爹,務必要把他置於死地而後已,我們即使各位一齊帶去,因為眾寡懸殊,也不能夠潰陣突圍,唯一方法就是到平泉去,報告當地泛營官兵,大舉圍攻五龍谷,方才可以解圍,事不宜遲,我姊妹馬上出發,各位只在這裏等侯消息罷了!”
經過她這樣一說,各人沒有言語,虞家姊妹立即收拾兵刃行李,馬匹乾糧上路,她們為了加快救援自己父親,特地挑選了兩匹駿馬,冒夜起程,跑出古北口外,向平泉縣進發。
哪知道她們姊妹剛才來到萬里長城外的夾山口,便和馬賊埋伏人馬遇個正着,一場混戰,結果靠無名怪叟的幫助,殺散馬賊突出重圍,她兩姊妹找不着救援自己的人,只好繼續馬上起程,向平泉縣進發。
一路上有話便長,無話便短,虞家姊妹在沿路上心急似箭,拍馬飛奔,不到半天工夫,已到達平泉縣。
平泉又名叫平地泉,是熱河的重鎮,也是萬里長城以外一個防守邊疆的據點,滿清在這裏駐有重兵,還有一名守備武官,這守備名叫黃得功,勇猛善戰,虞家姊妹進了平泉縣城,並不下馬,一直跑到守備衙前,方才縱落雕鞍。
守衛衙門前的衛兵已經上來干涉,喝道:“喂!你這兩個丫頭是哪裏來的,這是甚麼地方,由你騎馬亂跑,趕快下馬!”
虞秀瓊上前萬福道:“將爺請了,我們是由直隸大名府來的,有緊急匪情要報告守備大人,麻煩將爺通報吧!”
那幾個衛兵斜斜地望了虞家姊妹一眼,冷冷地回答道:“哦!原來她們來報告匪情的嗎?真奇怪了,你們由關內到來,怎會知道古北口外的匪情,不是千里眼順風耳吧!我們守備大人的要公多得很,未必肯見你們哩!”
虞家姊妹入世未深,初出茅廬不知道官場的陋俗,大凡這些衛兵門役之類,任你天大緊急事情,要他通報,非要銀子不可,虞家姊妹如果肯送他三二兩銀子,便沒有這些話,可是她們不通關節,又是年青女子,衛兵便向她刁難起來,虞家姊妹教父心切,看見衛兵不肯替自己通侍,迫不及待,直向守備衙門裏闖,這些衛兵立即上前阻截,虞秀瓊心中冒火,她老實不客氣,捏起粉拳,照準衛兵面上,就是砰的一下。
那衛兵出其不意,吃了一拳,打得滿天星斗,一交跌倒在地,其餘的衛兵看見虞家姊妹居然動手打人,不禁嘩然,一窩蜂包圍上前,就要把她姊妹留下。
虞家雙鳳不慌不忙,舒開拳腳,生龍活虎也似,把十幾個衛兵,打得東歪西倒,整個守備衙門,當堂秩序大亂!
平泉縣守備黃得功正在內堂批閱公文,忽然聽見守備衙前,人聲鼎沸,黃得功吃了一驚,急忙向左右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左右趕忙出去,過了片刻工夫,氣急敗壞的進來報告道:“稟告大人,外邊來了兩個年青女子,不知怎的,跟守備衙門前衛兵大打起來,這兩個小妮子武功非常厲害,二三十個衛兵也不是她的對手,打得東倒西歪哩!”
黃守備霍然起立道:“有這樣的事嗎!等我出去看看!”
他立即走出衙門口,果然不出所料,只見五六十個衛兵,圍着兩個年青女子混戰,打得落花流水,不分勝負,黃守備心中一動,上前喝道:“喂!你們為什麼跟人家打架,快快給我停手!”
衛兵看見守備大人出來,紛紛停手退後,虞家姊妹卻盛氣虎虎,黃守備見二女英姿秀氣,暗暗稱奇,他向二女喝道:“你們是哪裏來的,為什麼擾亂衙門,年紀青青的女子,卻跟衙兵打架!”
虞秀瓊看見向自己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嘴長八字鬍須的官員,心裏明白,這就是平泉縣守備黃得功了!
姊妹二人互相打個眼色,上前萬福說道:“大人請了,愚姊妹是宣隸省大名府人氏,家父金刀太歲虞廣,開設雄威鏢局,五日前保鏢出關,中了馬賊詭計,被賊人誘入本縣五龍谷內,秘密包圍,危在旦夕,發出信鴿着愚姊妹報告官府,請兵援救,愚姊妹接到急報之後,立即暨夜幕程趕到平泉縣,要向大人面告臣情,哪知貴衙門的衛士,諸多推託,不肯通傳,小女子因為救急如救火,不能忍耐,只好直闖進來,貴衛兵竟予攔阻,愚姊妹迫不得巳,只好跟他動手,請求大人汪涵海量!”
黃守備聽見虞家姊妹這番話,心中明白過來,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便向左右衛兵喝道:“你們這些混帳的狗奴才,專向老百姓勒索孝敬規錢,險些兒誤了大事,快讓這兩位姑娘進去!”
黃得功這樣一喝,所有衛兵個個噤若寒蟬,半句話也不敢說。
黃得功帶着虞家姊妹進了內堂,虞家姊妹便把自己父親在五龍谷被困的經過,源源本本說了,最後請黃守備馬上發兵征剿五龍谷,平靖匪氛,挽救自己父親性命。
黃守備絕不猶豫,立即發下令箭着令抽調平泉縣馬步兵二千,立即出動,虞家姊妹也跟着到五龍谷去,征剿馬賊!
黃守備是本縣最高武官,命令一下,哪個敢不依從,不到頃刻工夫,大軍已經起程出發浩浩蕩蕩,向五龍谷馳去!
再說這次圍攻虞鏢頭的六龍,究竟是什麼人物呢?原來他們平日是橫行內蒙古沙漠一帶的馬賊,名叫六條龍,這六條龍的姓名外號是獨角龍呼延慶,鐵背龍靳永岳,混天龍彭君保,金頭龍崔仁壽,斗海龍徐勇,小黑龍胡應,這六條龍不但本瓴高強,而且心狠手辣,平日在內蒙古沙漠一帶出沒,劫掠商旅,手下也有二千多名兄弟,不過內蒙古沙漠是一貧瘠荒涼的地方,哪有什麼大宗買賣,他們在內蒙古混了一年,漸漸覺得難以給養,便竄到關東來。
不過關東三省雖然地土肥美,出產富庶,可是每座山頭都有馬賊鬍子,關東馬賊鬍子是分開地界的,十分清楚,誰也不能侵犯別人的界線,六龍要想到關東伸展勢力,非要樹立起自己的名頭不可,六龍想要樹立自己的名頭,就要做一點轟轟烈烈的大事,於是他們便想到打劫雄威鏢局鏢貨這一件事了!
因為雄威是當時關內外字號最響的鏢局,金刀太歲之名,不但威震大江南北,還響遍了關東三省,自己如果能夠劫他一鏢,必定可以顯姓揚名,這樣一來,便可以找着立足據點了!
六龍主意既定,先在正月年初四進一張打單名帖到大名府雄威鏢局總局去,不過他們知道金刀大歲虞廣一定不會答允自己這一件事,六龍便在遼南大虎山附近佈下了天羅地網!
先把雄威鏢局由奉天運回關內的紅賞,劫了一批,方才在平泉五龍谷內,再布陷阱,打算把虞老鏢頭和手下一班武師鏢伙,引入五龍谷里一網打盡。
結果他們的計劃果然成功,可是到了後來,還是功虧一着,六龍和手下馬賊,雖然把虞老鏢頭困入陷阱,金刀太歲宰部眾突入凌煙塔內,憑險抗拒,六龍急切之間沒有法子攻破凌煙塔,又看見信鴿由塔里飛出來,知道虞老鏢頭已經發出信鴿求救,越發焦急,因為信鴿一去,頂多五六天內,鏢局一定派救兵來,換句話說,如果自己不趁這五六天內,把凌煙塔打破,恐怕要功敗垂成呢!
獨角龍呼延慶便和其他五龍商量攻破凌煙塔的方法,鐵背龍靳永岳主張用火攻,鬧海龍徐勇卻主張星夜裏爬繩偷襲,呼延慶搖頭說道:“兩位賢弟的計都不可以實行,第一,凌煙塔完全是石質的東西,哪裏可以放火焚燒,第二,說到黑夜爬繩偷襲,這座寶塔除了第二層塔有幾個窗口可以攀登外,簡直無隙可乘,鏢客已經防護周到,別說我們根本不能上去,即使上去三二個人也起不了作用,白白送死罷了,總而言之,我們要打破這座凌煙塔,真箇大傷腦筋哩!”
呼延慶說完了這一段話,各人不禁面面相視。
小黑龍胡應排列最末,為人卻是最多智計,這次把虞老鏢師圍困入五龍谷,完全是小黑龍胡應想出的主意,他看見各人議論紛紛,不禁冷笑說道:“各位兄長也太過顧慮了,魚兒已經入網,難道還怕他會破網飛去不成了,大家只知道凌煙塔堅固難破,卻想不到虞廣這一班人殺進五龍谷時,身上未必帶有糧食,即使身邊有乾糧的話,頂多不過夠三兩天吃用,還有飲水一層,塔內沒有水井,沒飯吃三幾天,還不至於馬上城死,沒有飲水卻是他們的致命傷,從前張巡死守睢陽,何等勇壯,結果沒有糧食,到後來也死守不住,城破身殉,總而言之,虞老匹夫和一班手下退入凌煙塔里,已經自投絕地,我們只要他困上幾天,他們沒有飲水,沒有糧食,自然餓得精疲力盡,這時我們豈不是可以順利上凌煙塔,把他們一個一個的生擒嗎?又何愁他們逃跑呢?”
小黑龍胡應這番話一說出來,各人都說有理,虞廣雖然勇猛,沒有飲水糧食,任你金剛鐵漢也支持不住,又何必犧牲人命去攀登凌煙塔呢?
他們便安心下來,不再正面攻打了,只把凌煙塔遠遠的圍困着,等候塔中人饑渴交迫,精疲力盡之際,方才再次進攻。
小黑龍這一條計策,果然十分毒辣,好在虞老鏢頭命不該絕,每人身邊帶有乾糧,塔頂又有一石槽的雨水,勉強可以支持幾日,馬賊把凌煙塔一連困了三天,塔中人仍舊精神奕奕,堅決死守下去。
到第四天早上,六龍看見凌煙塔裏面沒有聲息,以為虞老鏢頭這一行人,必定餓得有氣無力,手軟腳軟,再也沒有戰鬥能力了,方才挑選百多名身手轎捷的馬賊,帶着繩梯,吶喊一聲,一窩蜂擁到塔下,就要攀繩直上。
哪知道塔里的武師鏢伙們,三日以來飲食無缺,精神旺盛異常,一看見馬賊攀升上塔欄,馬上一聲吶喊,亂刀齊上,不到半天工夫,一連砍死了四五十名馬賊,六龍方才知道這幾天來,鏢客在凌煙塔裏面,飲食不缺,呼延慶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大隊馬賊,前仆後繼,瘋狂攻打,他們攻打凌煙塔的方法,是用火箭射入塔內,再用繩梯攀登,可知道凌煙塔裏面空空如也沒有可以燃燒的東西,火箭射進塔里,馬上被鏢客用腳踏熄,繩梯一拋上來,立被鏢客用刀割斷,金刀太歲還吩咐手下鏢伙把塔頂的殘磚碎石搬了下來,堆在第二層寶塔上,做抗拒賊人進攻的武器,這樣一來,馬賊哪裏有得手功夫呢?
雙方一攻一守了大半天,馬賊差不多死傷了一百多人凌煙塔仍然兀立不動。
第五天呼延慶心頭火起,不理三七廿一,實行用火攻計他盼咐手下馬賊到五龍谷外砍伐大批柴草,運到凌煙塔下,堆在塔腳,熊熊焚燒起來,馬賊們打算把煙火攻入塔內,將人薰暈。
哪知道虞廣已經胸有成竹,看見火光一起,立即吩咐百多個武師鏢伙退到第五層和第六層寶塔上,這兩層塔位置既高,四面當風,火煙只能夠攻入第一二層寶塔內,一到了三層塔以上,煙火便沒有效力了,馬賊把柴草燒掉不少,還沒有把凌煙塔裏面的人薰倒,白白費了一場心機。
呼延慶十分忿怒,小黑龍胡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不好,我們圍困凌煙塔整整四天了,信鴿飛出去已經有幾天,雄威鏢局一接到信鴿急報,派人來救,我們不可不提防哩!”
獨角龍笑說道:“賢弟放心,雄威鏢局的底細已經被我摸清楚了,虞老匹夫手下除了兩個女兒之外,別無他人,他手下的武師鏢伙完全帶到五龍谷來,單是兩個丫頭,怕他做什!還是一心一意收拾凌煙塔裏面這批人吧!”
胡應搖頭說道:“大哥不要輕視了這兩個丫頭,虞老匹夫這兩個女兒,卻是女中巾幗,本領非常厲害,她聽見自己父親被困在五龍谷里,決沒有不來援救之理,她兩個雖然力量有限,難保不會報告官府,勾引官兵到來,這點決不能不防哩!”
呼延慶一想也是,馬上分了一百多人由心腹頭目鐵霸王高國定,矮崑崙石光顯兩個帶着,到古北口外的夾山口埋伏,如果看見年青女子出關,立即堵截,高石二賊奉命去了,獨角龍指揮馬賊繼續進攻凌煙塔,他吩咐手下弄了一根大木柱來,準備撞擊塔門,又命令所有馬賊每人搬柴草捆,堆在龍首山下,打算放火燒着整個龍首山,好歹也要把凌煙塔裏面的人用火煙把金刀太歲等一行人悶暈過去,他們這樣的進行着,虞老鏢頭這班人的性命,真箇生死呼吸間不容髮!
再說金刀太歲虞廣這班鏢客被圍困在凌煙塔上,已經有六天時間,他們身上帶的乾糧漸漸吃完,塔頂石槽的積水也將告用磐了,虞廣困在塔里,期望救兵,真箇望穿秋水,度日如年,他打算再過一天,救兵不來,自己這百多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出塔外,和馬賊決一死戰,殺得一個敵人,就是一分便宜,總而言之,寧為玉碎,不作瓦全,這就是金刀太歲生平行走江湖的宗旨,他手下一行武師鏢伙,也和虞廣老鏢頭抱着同一心理,個個視死如歸,心懷悲壯。
到第七日凌晨,虞廣和百多個兄弟,把最後一點乾糧也吃完了,大家收拾暗器兵刃,就要衝下塔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五龍谷口轟轟幾聲,湧起一陣潮水也似的吶喊,大隊官兵直向谷內殺到!
原來黃守備帶了二千官兵,在虞家姊妹帶領之下,到來攻剿馬賊,黃守備因為這些馬賊平常劫舍,為患商賈已非一日,平日官兵進剿,兵來賊去,此剿彼竄,永遠沒有跟官兵撞頭打硬戰,今日難得聚在五龍谷里,所以下令進剿,官兵分成幾個縱隊,掩旗息鼓,銜枚疾走,馬賊在五龍谷口外,雖然派了偵騎和巡邏隊,究竟地方遼闊,照顧不來,被官兵迫近谷口,方才發覺要向谷內送信,已經來不及了!
官兵看見五龍谷內,密層層的擠滿馬賊,不禁發一聲喊,先由抬槍隊伍上前,轟轟轟,放了一排火槍,作為先聲奪人的攻勢,再向谷內沖入。
獨角龍手下一班馬賊,雖然也有二千餘人之多,究竟是烏合之眾,邪不勝正,而且沒有打硬仗的經驗,一聽見官兵的抬槍聲音,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鼠竄,六龍看見官兵到來知道今日要想消滅虞廣老鏢頭這一班人是不成了,只好下令弟兄撤退。
好在五龍谷並不是一個死谷絕地,有好幾個出口,山路叢雜,馬賊在這裏出沒慣了,熟悉地形,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便自退得乾乾淨淨,只有百多個倒霉的馬賊,撤退不及,被官兵迫上來,無從脫身,只好拚命死戰,結果不是被官兵殺死,就是被官兵生擒。
虞家姊妹帶着大隊官兵,浩浩蕩蕩,開到龍首山下,金刀太歲虞廣看見率領官兵來救自己的,正是兩個女兒,不禁大喜,趕忙吩咐手下武師鏢伙,打開塔門,一窩蜂走下龍首山來。
虞秀瓊姊妹看見自己父親和一班武師們,全是面目污穢,衣衫不整,覺得又悲又喜,老鏢頭也不管眾目睽睽,一走上去,立即和自己兩個女兒抱頭痛哭起來。
韓志海、龍天驥手下一班武師,也忍不住灑下幾點英雄眼淚,黃守備指揮官兵在五龍谷里搜索一遍,發覺馬賊已經逃得乾乾淨淨,可是這次結果也殺死了一百多個馬賊,總算不虛此行,下令收隊回平泉縣。
虞老鏢頭和二女再三向黃守備稱謝,黃守備謙讓着說,“不用客氣,除暴安良,是我們的責任,本官跟老英雄雖然絕不相識,平日也久仰老鏢頭的大名,有空請來指教,我因為公事羈身,先告辭了!”
金刀太歲便向黃守備謝別,雙方在五龍谷分手,這次虞老鏢頭大戰馬賊的結果,雖然沒有起回紅貨,也殺死了三百多個馬賊,砍殺幾個賊酋,總算給六龍一個大大的教訓,他率領一行人返到錦州,繼續展開偵查鏢貨的工作,因為金刀太歲虞廣這次雖然打敗了賊人,可是所失去價值五六萬兩銀子的鏢貨,還未起獲,依照鏢行規矩,如果一個月內找不回紅貨,鏢局就要賠償,所以虞老鏢頭還不能作了事,要繼續偵查呢!
再說金刀太歲虞廣和兩個女兒,返回錦州之後,一方面發武林帖子,請關外的鏢行同道相助,幫忙訪查,另一方面自己準備了好些厚禮,遍訪遼東遼南掌山頭的寨主,請他一體幫忙,查緝鏢貨。
哪知道搜索儘管搜索,六龍經過五龍谷一戰後,有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江湖上得不着一絲一毫的聲息下落,經過一個月多查訪,也沒有半點頭緒,只好依照規矩賠回客人損失的鏢貨了。
上文已經說過,虞廣自從開設雄威鏢局,成名以來,雖然賺了不少錢銀,可是疏財仗義,大量豪爽,沒有多少積蓄,這次損失紅貨數目,總共值六萬多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