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
沈雁飛庄容答道:“小可不過在昨天晚上竊見陰魔宣華枝自己在表演,所以學會一點。”說到這裏,那黃山金長公已使出內家大騰挪法,毫無風聲地到了他背後兩尺之處。
要知內家大騰挪法乃是短距離內一種極上乘的身法,不但神速絕倫,而且毫無風聲。故此金長公到了沈雁飛背後而沈雁飛尚且不覺。這時全長公只要一舉手便足以制敵死命。
沈雁飛懵然不覺,從容道:“小可幸而追上老前輩,請老前輩高抬貴手,把人賜還小可。此刻青城上元觀上下不安,都為了老前輩把人帶走……”
金長公的手掌已到了沈雁飛背上,倏然一落,只用三隻手指,抓住他的後頸。沈雁飛陡覺全身一麻,已動彈不得。五陰手凌霄看了搖搖頭,金長公卻問道:“青城上元觀發生了什麼事?小子快說!”
沈雁飛冷冷道:“你用這等鬼蜮手段,沈某決不服你。”
凌霄道:“金兄先放手,這廝來找我要人,老夫可真莫名其妙。”
金長公哼一聲,放手退開幾步,防他反擊。沈雁飛轉回頭向他一笑,道:“謝謝老道長,我算是多了一層經驗。”然後扭回頭對凌霄道:“凌老前輩你和小可一道到上元觀去,帶走了青城叛徒顧聰……”
“慢着,老夫幾時和你到上元觀去的?”
“中午的時候,你不是和小可一道走的?”
五陰手凌霄呵呵大笑,道:“金見你看奇不奇,居然有此怪事。”
金長公道:“小子你別胡說,他和貧道從早晨對弈至今,中午可沒有離開半步。”
沈雁飛眼睛連眨,叫疲乏:“這就奇了,小可還和凌老前輩說了許多話。那時候你換了一件淡青色的長衫,沒有攜帶兵器。老道長你大可以到上元觀問一下。
五陰手凌霄俯首尋思片刻,道:“你起個誓,說是真箇見到我。“小可如有虛言,五雷轟頂。”
黃山金長公乃是玄門中人,往昔和青城派也有交情,故此顯然十分關心,道:“凌兄你攪什麼鬼,快把人交出來吧,那顧聰可惡透頂,目下江湖上都傳說上元觀中藏着斷腸鏢那件寶貝,都是這廝想法子使師門惹禍。”
“那麼金兄你也相信是我乾的好事了?。凌霄帶笑質問,可是那笑容透出陰森味道。”
金長公露出防備神色,道:“他不是已罰了重誓,難道有假不成?貧道勸你還是把人交出來算啦!”
沈雁飛心想道:“等他們交上手,我便四處細察一下,那顧聰可能還在附近藏匿着。”
五陰手凌霄仰天大笑道:“這個消息太好了。哈哈……喂,孩子你不是說過要替老夫效勞么?目下千面人已泄露蹤跡,也許平生大恨可由此而雪了,哈哈……”
金長公和沈雁飛都為之愕然,沈雁飛咕噥道:“那麼怎麼辦呢?那廝除非和顧聰一道走,否則我可認不出來。”
凌霄看看,已是申末之際,便道:“千面人志既在青城藏寶,定然尚在附近。咱們現在立刻去搜尋,料必有所發現。不過咱們要規定一個暗號,以免又被那廝矇騙。”
他們悄聲約好暗號之後,便立刻分頭人山搜尋千面人和顧聰蹤跡。
單表沈雁飛這一路,他仍照原定計劃,穿過這座山谷,繞麓搜索。那金長公和凌霄已不知打哪兒走了。出得谷去,只見青山綿亘,矗立遮天。順着山麓飛馳了十多里,忽見山石後人影一門,心中微動,詐作不知,照直急馳而過,剛剛過了兩丈,便以極快身法,閃人一塊大石後面。
山坡處儘是嶙峋怪石,又高又大,他藉著石頭掩護身形,反抄過去。耳中忽聽竊竊低語聲,暗中軒眉一笑,隱身在語聲後面的大石頂。
只聽有人嗟訝道:“咦,那廝怎的就走沒了影?真有那麼快的腳程?”
另一個人道:“他走得就像鳥飛般快,可真正難惹。”
沈雁飛又軒眉一笑,不過有點奇怪的是那兩人語聲都沒有顧聰的份兒。這時已知這裏僅有兩人,料那千面人定在其中,心想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非立下煞手不可。
那兩人弄着什麼,他暗運一口真氣,倏然長嘯一聲,雙臂一振,身形拔空而起。到了空中,猛然化為魚鷹人水之勢,頭下腳上,搜索地面。只見兩個道人全是一手倒提長劍。一隻手拿着一枚響炮之類的東西,正要施放。他真氣一沉,身形疾如電掣般急沖疾瀉而下,宛如鷹隼下擊,激起風聲呼呼。那兩道人分明是青城上元現道侶裝束,但沈雁飛認定那千面人擅長變化,毫不猶疑地全力下擊,在這頃刻間已掣出修羅扇,映出一天紅光。
兩道人又來不及發放響炮,齊齊挺劍指着沈雁飛,兩柄長劍精光耀眼。沈雁飛冷哼一聲,修羅扇疾然一卷,陰氣湧出,竟把兩支長劍帶得歪往一旁。他的右手已如毒蛇般地直取右邊道人前胸步廊穴。同時橫腳一勾,急襲左邊那道人的後腦府風穴。
這種奮不顧身的招式,如非深仇大浪,等閑不能使用。兩道人齊齊失聲一叫,身形微滯,竟然躲之不及。
沈雁飛忽然嚇出一身冷汗,這倒不是那兩個道人的長劍從下面疾劃上來,因為他的修羅肩上陰氣仍能封住這兩支劍。倒是他覺得這兩道人武功不夠預想中高明而大驚。試想那千面人數十年前已經成名,豈能連躲避他進攻也顯得遲滯?一念之轉,快如電閃。登時手腳俱挪開一點,而且將八成真力減到最少。
兩道人俱覺出長劍和身體輕輕一震,分開數步。沈雁飛已站在地上,朗聲道:“兩位道長可是從青城上元觀來的?”
他們這時才回味過來早先竟是多麼危險,鬢髮間沁出冷汗,竟答不回話。
“小可沈雁飛,和傅偉兄乃是好朋友,剛才無心得罪,盼道長們海量包涵。”說到這裏,兩個道人忽然一齊轉身,分頭疾退。弄得沈雁飛怔在當地,攔又不是,不攔住又莫名其妙。
正在發怔之際,忽聽一聲佛號,從亂石中轉出一個人,原來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女尼,正是當日贈他楊枝寶露的白雲老尼。
不過沈雁飛從未和她見過面,故而不識得她。
“阿彌陀佛,當日石陵鎮一別,沈施主如今英姿越見煥發,噫,沈施主詫容滿面,敢是不識貧尼?你可還記得有人對你提過白雲這個法號。”
沈雁飛失聲道:“曖,你是紫竹庵的白雲大師?小可不但聽過,而且還要拜謝大師賜葯之恩。”
白雲老尼面色一沉,道:“貧尼自分出世已久,本沒有什麼機會再施用武功,可是你這自甘下流的人,迫得貧尼要重作馮婦,試試你究有多大的氣候。”
沈雁飛皺眉道:“大師此話怎說?小可已改邪歸正……”
“住口,貧尼眼睛尚未昏花,早先在山腰處已見到你的惡跡,剛才又看見你表演絕技。
來吧,不要多廢唇舌,貧尼年紀雖老,但卻不容易打發呢!”
沈雁飛懊惱之極,仰天長笑一聲,四山回應。白雲老尼慈眉輕皺,想道:“悔不該把靈藥給他服了,使他內功精湛如此。”
石后忽又轉出一人,一身雪白衣裳,頭上還用一條白絲巾,包紮着一頭雲發,乍看來就像守孝的素服。
這位白衣姑娘眉清目秀,真箇是秋水為神玉為骨,冷艷無雙。沈雁飛目光一掃將過去,哎的一叫,目瞪口呆。
敢情這位姑娘乃是日夕難忘的吳水琴,她冷冷瞥了沈雁飛一眼,便向白雲老尼道:“老師父把他讓給我吧。”
沈雁飛心中想大叫一聲琴妹妹,這月來的闊別,生像已經歷了幾十年。可是他又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已被一道深淵隔開,他毫無法子可以超越,因此這一聲琴妹妹,只在他心裏響着。
白雲老尼堅決地搖搖頭道:“你是知道青城派對我的意義,對么?”
吳小琴緊緊閉着嘴唇,歇了片刻,她道:“好吧,老師父,我就置身事外!”
她話聲甫歇,身形一晃,已退回石后,沈雁飛覺得她的聲音十分陌生,宛如聽到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在說話。錯眼間已不見了她的蹤跡,也不感到奇怪(他一向不知道吳小琴懂得武功),只有一陣空虛絕望襲上心頭不,使得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白雲老尼緩緩走前幾步,忽然被他那種奇異的神情愣住,歇了一會兒,她徐徐道:“沈雁飛,她已經走了,她永遠不要再見到你,否則她會把你殺死。”
“我……我還活着么?”他哺哺說,頭顱無力地垂下來:“琴妹妹又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記得曾經有一度,我把她從那個世界裏帶領出來……現在她又回去了……”
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從遠處划個弧形飛過來,帶着尖銳的破空聲音,沈雁飛怔怔不動,啪的一聲,石頭正好擊在他身上,把他擊得退了一步。
白雲老尼嗟道:“她去得更遠了。”眼光收回來,只見沈雁飛面色蒼白如死,忽然捧胸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白雲老尼忽然躍過去,一掌拍在他后心,沈雁飛又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舉袖揩揩唇邊血跡,惘然道:“琴妹妹走了,她真的走了……可是為什麼呢?”白雲老尼本身從情天恨海中熬過來,深知沈雁飛此時心中的悲痛,無可倫比。登時對他甚是同情,她本想指點迷津,告知他吳小琴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如此怨憤,但她老人家又深深疼愛那溫柔如水的祝可卿,故此不好說出來。否則異日沈雁飛遇着祝可卿的話,必定會把她殺死。
她同情地嘆息一聲,覺得這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老是這個模樣,所渴望的偏得不到,禍咎卻隨時隨地隱藏在附近,一有機會,它便降臨頭上。於是這位洞徹世情的老尼飄灑地走開,忽然回頭慈祥地道:“沈雁飛,你好自為之,切勿妄開殺戒,回頭是岸。”說到這裏,已走出好幾丈,人與語聲漸漸遠去。剩下陷在哀傷中的沈雁飛,孤零零地在夕陽下獨立神傷。
且說吳小琴把沈雁飛打了一石頭,遠遠看見他吐血光景,芳心有如被把利刀不住地剜着似的,眼淚直流,悲叫一聲,轉身疾奔。
這時她方寸已亂,神智好像有點昏迷,也不知走了多少個十里,黃昏已降臨大地,暮色凄迷,氣氛荒涼可悲。
忽然有兩個人攔在谷口,她本能地停下腳步。那兩人之中,一個紅面白髯的老人,身穿淡青色長衫,一個是個蓬首垢面的少年,臉色枯敗難看,但卻十分熟悉。
那白髯老人眼中陡然一亮,贊聲好漂亮的妞兒,那蓬首垢面少年卻身軀一震。吳小琴沒理睬他們,一徑從他們的身邊慢慢走過,剛走出四五步,那少年叫道:“吳小琴!”
吳小琴停住腳步,偶然回頭,只見那少年道:“你不認識我么?吳小琴。”
白髯老人忽然一伸手,把那少年穴道點住,本立不動,自家卻走到吳小琴面前,笑嘻嘻道:“吳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呀?老夫五陰手凌霄,你可曾聽過我的名字?”
這老頭兒嘻嘻笑着,一面挨近去,倏然電閃般一手抓去,抓向吳小琴玉臂上曲池穴。
五陰手凌霄雖然出手如電,但卻抓個空,吳小琴精神一振,尖聲笑道:“原來你就是五陰手凌霄,哈哈,本姑娘正想找你哩……”她的笑聲非常狂放,有點不大正常。
白髯老人霜眉一皺,臉上露出狡笑,問道:“你找我老人家幹什麼?”
吳小琴站了片刻,腦中翻湧血氣漸漸下降,神智漸復。四顧一眼,便輕咦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到了什麼地方?那個人不是青城叛徒顧聰么?”
五陰手凌霄趁她眼光移開,倏然又伸手抓到,其快無比,吳小琴手肘一抬,撞將出去,啪的一響,她反而退了一步。五陰手凌霄面色大變,敢情吳小琴退了一步之後,他才發覺一股柔力潛迫上身,登時不由自主地退了大半丈遠,差點跌倒,只見他一轉身,如飛而退,順手把顧聰提起,沒人山林深密處。
吳小琴愣了半天,忽然記起青城叛徒顧聰曾經設計陷害她和沈雁飛之事。同時又憶起五陰手凌霄乃是她師父的對頭。這兩個人全都不應放過,可是她再想一下,便嘆口氣,懶懶向後轉,準備走出山外。
剛走了十幾步路,只見樹林中鑽出一人,笑嘻嘻攔住去路。吳小琴星目一膘,芳心大震,原來這人便是沈雁飛。
這刻滿腔幽怨,忍捺不住哇地哭出聲來。沈雁飛為之一怔,沒有說話。
吳小琴淚珠滿臉,傷心萬狀,卻不明白傷心些什麼。可是見他不來安慰,更感到委屈。
沈雁飛呆了一陣,便走近她身前,抽出一條汗巾,為她拭淚。吳小琴真願意倒在他懷中痛哭個夠,但仍然矜持不肯倒過去。汗巾按在她面上,忽然嗅到一陣香氣,頭腦立刻為之昏迷。
但她動力湛深無比,猛可提住那口真氣,怒罵道:“你使什麼壞?”
跟着閉上眼睛,嬌軀搖搖欲倒。口聽沈雁飛呵呵大笑,叫道:“倒也,倒也!”
吳小琴身軀向前一傾,沈雁飛伸手來扶,只聽她哼一聲,忽然一掌推去。
沈雁飛大叫一聲,震退半丈之遠,登時抱腹蹲倒地上。吳小琴這一掌本能取他性命,但臨到發力時,芳心忽軟,只用上三成力量。不過到底用了真力,頭腦更加發暈,連忙提氣奮餘力躍走。
且說那五陰手凌霄和金長公兩人,各奔一方,那五陰手凌霄熟請青城山地勢,一徑外奔後山崎嶇難走的路徑。不過他自知千面人曾經假冒他,那青城派的人如碰上他的話,必定會生出誤會,因此十分小心。到後山搜查了許多地方,不時碰到上元觀的道人,他必須避開,故而耽擱不少時間。
正在搜索之時,忽聽響炮三鳴,跟着又見前面有兩個道人走來,便問在一旁。
兩個道人帶着笑容,提劍直奔向上元觀方向。一個道人大聲道:“我們總算運氣不錯,偏偏派着是搜拿沈雁飛的差事,如今他既然被捕,我們可以稍為休息一下了。”
另外那個道人笑道:“你想得蠻如意的,只怕一回觀中,又派出來追緝五陰手凌霄啦……”說到這裏,忽聽響炮連鳴四聲。這道人接着詫道:“連顧聰也抓回來了,那小子怎的落了單?”
五陰子凌霄忖道:“別忙,沈雁飛莫非就是那孩子?他不是曾經自稱沈某?曖,原來是七星庄秦宣真的叛徒,最近他的名頭可大啦,現在他被困上元觀,事因千面人假扮我而起的,看來我得先去救了他再算。不過真奇怪,以他那一身本事,尚且被擒,難道青城上元現出了什麼名手?”這可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凌霄本來自負極高,但和沈雁飛打了一場之後,心中不無惴惴之感。
於是他放開腳程,從別路繞回上元觀去,這時暮色已深,加之上元觀的道人們絕沒想到真的五陰手凌霄會潛回觀中,故此近觀一帶反而疏忽之甚。
此處附帶先表明一筆的,便是吳小琴所遇的五陰子凌霄,既與顧聰同路,當然是千面人假扮的。
這時上元觀中燈火輝煌,五陰手凌霄從後面潛入,遠遠瞧見有個院子裏,兩個老頭正在廳中喝酒暢談,倒像這觀中沒有發生什麼事的。他還瞧見其中一個雙目已瞽,因此腳上特別小心,這是因為失去視覺的人,聽覺必定特別靈敏之故。
越過這院子,躍登屋背,一徑撲向北帝殿,因為他知道凡是觀中處理什麼緊急事情,都在這北帝殿中。
果然殿中燈燭輝煌,光如白晝,兩排道人雁行而立,分列殿的兩旁,當中倒着兩個人,其中一個五花大綁,正是沈雁飛。另一個結曲如蝦,橫卧地上,看來已經死了,卻是青城叛徒顧聰。
當中上首香案之前,站着一個中年道人。神情莊嚴肅穆,頷下三絕黑須,飄然有出塵之概。這位道人乃是本觀觀主玄光真人。
這時有兩個道侶站在沈雁飛後面,其中一個剛在稟告經過情形。五陰手凌霄雖然只聽到後面大半,已明白那沈雁飛被擒的緣故,乃是因身上負傷,倒在地上,故此上元觀搜索逃犯的道侶,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他捆住擒了回觀。
沈雁飛渾身俱被捆住,閉住雙目,身軀微顫,顯然是在行功運氣。
凌霄在屋脊隱蔽處看得清楚,移目又見那玄光觀主正在拂須尋思,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蓄勢待發。
玄光觀主一抬目,已瞥見沈雁飛運功情形,便下領道:“把沈雁飛穴道點住,解開繩索,等本觀主和傅偉師弟談過再作處置。”
排首一個中年道人朗聲道:“觀主容稟,這廝手底毒辣,殺死本觀兩位道侶,務請觀主從嚴懲處,先廢了他一身武功再說。”
玄光觀主道:“玄明師弟不必多言。”
那兩個站在沈雁飛身後的道人,其中一個倏然俯身,驕指如前向沈雁飛腹上陰交穴點去。猛聽屋頂有人如雷般大喝一聲,沈雁飛也四肢一振;把繩索都完全震斷,但雙胞和雙踝間仍有一種鹿筋細繩未斷,一條人影有如天際隕星般疾墜下來。人未到掌力先至,把那個彎腰點穴的道人懂得滾開大半丈。
殿中仍然鴉雀無聲,可是劍光耀眼,原來那兩排道人都佩着寶劍,這時齊齊掣劍在手,但因觀主未曾下令,故此全無動靜。}叮來的人正是五明手凌霄,他雖是成名多年,但仍不敢輕視上元觀這一群道人,顧不得替沈雁飛弄斷鹿筋細繩。雙目灼灼,一徑凝視玄光觀主。
“老夫五陰手凌霄,聞得上元觀傳令搜捕老夫下落,特來送死。”
玄光觀主那麼忠厚的人,此時雙目也泛針刺人寒光,冷冷道:“很好,本觀在凌施主限中,不過是座破廟,要來就來,要去就去,嘿嘿地上的沈雁飛這時面色轉白,停止了掙扎,大概是負傷中安運真力所致。
五陰手凌霄哈哈大笑道:“老夫親來欽仰青城上元觀大名,百年的通定真人,更是老夫佩服的劍客。想不到睽別多年,重到青城,卻反被貴觀緝捕。不過貴觀主的氣度也不愧為一派領袖,在這種情勢之下,仍然不曾下令群毆,老夫衷心讚佩。”
玄光觀主峻聲道:“請問凌施主,敝觀叛徒可是被你處死的?”
五陰手凌霄肅容道:“不是。”
“可是由施主救他出現的?”
他又朗聲應道:“不是。”
兩排雁立的道人聽了他肯定的答案,都禁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玄光觀主仰天而笑道:“施主故意刁難貧道,竟是何意?”
五陰手凌霄低頭看看沈雁飛,只見他面如金紙,露出痛苦之色,細看一眼,忽然驚問道:“沈雁飛,是誰把你傷了?”
玄光觀主為之臉色一沉,兩旁的道人也面現怒容。原來五陰手凌霄不答觀主之言,反而去問沈雁飛傷勢,不但有輕視觀主之意,而且也令人想到他這句問話,分明是為他撐腰做後台之意。
沈雁飛閉着眼睛,只哼卿一聲,凌霄在囊中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三粒丹藥,便待喂他。
玄光觀主倏然一躍,到了五陰手凌霄之前,峻聲道:“凌施主莫怪貧道無禮。”說到這裏,右手一抬,接住飛過來的一支青光閃閃的松紋古劍。伸劍一震,嗡嗡響處,劍風四射。他又遭:“貧道今晚要領教施主的五陰鬼手,若是貧道輸了,施主儘管救治此人。”
五陰手凌霄抬目凝視着他,歇了片刻,才道:“觀主難道不知沈雁飛危在旦夕?若要老夫先較量技藝,除非你有冰骨桃花散,否則再延片刻,沈雁飛性命不保。”
猛聽一個嬌滴滴的嗓子道:“冰骨桃花散在此。”人影一晃,香風滿地,原來是楊婉貞,她手中托着一包粉紅色的葯末,俏生生站在玄光觀主身畔。
五陰手凌霄定睛一看,果然是青城派昔年刀傷聖葯冰骨桃花散。但他已知青城派自從通定真人羽化之後,此藥方子已經失傳,何以忽又出現,而且還是個女孩子?不覺詫然凝瞧楊婉貞一眼。殿中一眾道人,除了玄光觀主明知楊婉貞、張明霞來歷,因祖師昔年諄諄遺囑不許對白衣女俠葉秀報復,故此並無芥蒂之外。其餘的道人均覺得詫異,原來他們不知楊婉貞師承來歷,是以又竊竊私語起來。
凌霄道:“好,既有此葯,老夫的丹丸可得藏拙啦!上元觀中果是藏龍卧虎,老夫和觀主比劃一下倒無不可,但老夫若僥倖佔了上風,只請觀主答允一事。”
玄光觀主應聲道:“施主贏了貧道寶劍,儘管把此人帶走。”
五陰手凌霄搖頭道:“把他救活就成了,你們之間的怨仇我犯不上招惹,但觀主可得賜告傷他之人,老夫只找尋那位高手。”
眾人聽了都莫名其妙起來,要說他不為沈雁飛撐腰,卻又要觀主交出傷他之人,說是護着沈雁飛,但又說不要把他帶走,真箇莫測高深。
玄光觀主道:“施主可將人帶走,但傷他之人,貧道卻不知道。”
凌霄怒道:“你真護着那兇手?”
忽然人影直撲下來,捲起滿殿風聲,玄光和楊婉貞齊齊一抖劍,霞光重重,護住地上兩人。
那人倏然現身,原來是位玄門羽士,得道全真。童顏鶴髮,手中一支拂塵,一卷道經。
來者原來是黃山金長公。
他對玄光觀主稽首道:“貧道金長公,適才已見觀主一切處置,果不愧為青城派掌門,貧道欽佩之甚。”
玄光觀主也稽首還禮,未及開言,只見金長公陡地一搖拂塵,一陣狂飄,直卷五陰手凌霄。凌霄抬手拂髯,掌心微微,向外一吐,接住金長公這一下。彼此內力不相上下身穩如山。
金長公朗聲道:“冷雲丹天下無雙。”
五陰手凌霄應聲道:“五陰手武林稱霸。”
眾人一聽,都十分詫異起來,怎麼這兩位年逾古稀的高人,一見面就自誇自話?便詫異地等他們矜誇下去。
金長公擺一下拂塵,指指地下的沈雁飛道:“他不能說話了么?”
凌霄點頭道:“除非用冰骨桃花散。”
眾人聽了這兩句問答,一時都摸不着頭腦。
金長公道:“先刻凌兄在屋脊上,難道沒聽到沈雁飛被擒經過?觀主何嘗知道是誰?”
五陰手凌霄哈哈一笑,道:“老夫豈有不知,但你看,我若慢慢解釋的話,豈不太示弱些?而且我也聽不完全,不知那傷他之人,到底是否本觀請來的好手。”
金長公瞧瞧沈雁飛的形狀,點頭道:“怪不得你會着急。”
凌宵登時像被人揭着傷痕似的暴怒起來,道:“老夫豈須慢慢解釋。”
金長公歉然一笑,道:“凌兄別誤會貧道之意。”他乾咳一聲,轉面向詫愕的玄光觀主道:“這位凌兄並非救走貴觀叛徒那位,當時貧道正與凌兄對奕,他不可能有分身之術。這宗亂子乃是一個外號千面人的傢伙弄出來的,貧道可用名譽擔保凌兄不是那人。我們那時得到沈雁飛通知,便約好了暗號,以免再被那千面人蒙蔽,剛才我們通了暗號,的確不訛……”
眾人發出恍悟的輕啊聲,玄光觀主道:“前輩之言,貧道焉能不信,說起來倒是貧道粗心之失,致使凌施主蒙受不白之冤。”
凌霄這時也泛起笑容,大段中空氣也立刻弛緩下來。金長公道:“女施主的冰骨桃花散可否賜沈雁飛一點兒,貧道真想不通他何以會殺死貴觀的人,他本來幫着去追捕那千面人和貴派叛徒下落的歷!”
楊境貞連忙上前,挑了一點兒運一口真氣,吹人沈雁飛鼻子中。
殿中寂然無聲,都等待着沈雁飛醒來后如何答覆。但等了片刻,沈雁飛仍然緊閉雙眼,昏迷不醒。
那冰骨桃花散乃天下第一的刀傷聖葯,似他這種內傷,雖然不能治好,但仍能使他立刻減輕傷勢和消減痛苦,人也立時清醒。
如今這一失效,凌霄便懷疑地瞧瞧楊婉貞,因為他可不知道通定真人昔年已將此方傳給白衣女俠葉秀,由葉秀傳與她妹子散花仙子葉清,楊婉貞則是散花仙女葉清的首徒。
金長公卻知悉這一段往事,霜眉斜豎,忖道:“冰骨桃花斷無失效之理,難道這小子真的殺了本觀道侶,因而詐作昏迷而想抵賴過去?”
楊婉貞一則奇怪,二則臉上掛不住,又挑了一點,正要吹送人沈雁飛鼻孔中。金長公突伸拂塵攔住,道:“姑娘且慢,這等靈藥不宜糟塌。”
五陰手凌霄接嘴道:“這葯會不會收藏過久,失去靈效?”這句問話,正是殿中許多道人的心聲。
金長公肅容道:“非也,此葯一點不失靈效,依貧道看來,其中恐有蹊蹺。”
此言一出,沈雁飛立刻欠伸而起,流露出驚訝的樣子,四下打量。
金長公朗朗道:“冷雲丹天下無雙。”
五陰手凌霄接嘴念道:“五陰手武林稱霸……”
尚未念完,沈雁飛因吸引住全殿目光,此時他忽然訝叫一聲,舉手指住殿頂。全殿的人都順着上他手指之處望去。忽聽砰砰砰大響三聲,滿殿冒起濃煙,白茫茫一片,咫尺不見人面。
金長公、凌霄。玄光觀主和楊婉貞四人齊齊叱喝連聲,涌身分頭飛出大殿。
外面一片暗黑,涼風習習,並無夜行人影。五陰手凌霄厲聲道:“金道兄,咱們又被那廝當面騙過。”
不一會兒殿中濃煙稍稀,已不見了沈雁飛的人影。兩排雁立的道人各各持劍作勢。卻沒有移動半步。於是大家才知道說了半天的千面人,竟然就在眼前。
大家又躍回殿中,金長公緩緩道:“那廝喬裝之術,天下第一,的確見面也難辨真偽。
咱們如今得把觀中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驗明真偽,然後再約定暗號,這才分頭追捕,便萬無一失了。”
玄光觀主現出難色,道:“本觀道侶總數在三百人左右,另外加上別處來的道侶,不下三百四十人。本觀之人尚好辨認,但外處來的道侶,便難盤出真偽。”
凌霄眼睜睜讓宿仇逃走,氣得直吹鬍子,楊婉貞忽然道:“那千面人雖說得到冰骨桃花解救,但藥量甚少,故此他不敢運氣縱躍,只能從地上逃走。咱們此刻立即搜觀,相信尚可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五陰手凌霄應聲叫好,玄光觀主雖然明知困難甚多,但只好儘儘人事。當下約定一個暗號,便是先打招呼者豎舉三指,對方立即豎兩指回報。另外響鐘傳命所有本觀道侶來北帝殿中聚集。
鐘聲宏亮地響徹青城高處,殿中這時只走剩兩名道侶,好安排聽到鐘聲而來此殿的人。
其餘的人,都分頭搜索全觀。
楊婉貞不好獨搜,便持劍緊隨着玄光觀主,到處搜查。只見全觀道侶,聽到響亮的鐘聲,都紛紛向北帝殿走去。
片刻間偌大一座道觀,寂然無聲。玄光觀主悄悄對楊婉貞道:“那千面人機警非常,必定會改裝為道侶,混在北帝殿中。”
楊婉貞認真地點頭道:“觀主所猜極是,我們不如回去暗中監視在殿外。”
這時已繞到後面,楊婉貞又道:“幸虧觀主凡事持重,換了別人,怕不也把沈伯伯鎖拿起來。”
玄光觀主聽得飄飄然,便道:“那廝如混至北帝殿中,便不必着急,不如先到院子去,把此事始末大略告知沈老施主。”
兩人剛要步人院中,忽見生判官沈鑒大踏步出來。他一見玄光觀主,連忙施了一禮,便想說話。玄光觀主稽首作答,卻先發言道:“沈施主想是聽到鐘聲驚擾?”
生判官沈鑒道:“不是。”他歇一下,瞧見兩人都露出詫色,便又道:“在下非常慚愧,承蒙貴觀容許庇棲,卻反而使得貴觀上下不安。”
玄光觀主疑惑的道:“施主此話怎說?貧道不懂。”
生判官沈鑒毅然道:“劣子在貴觀中鬧出事情,在下可不能包庇於他,請兩位施輕腳步,隨在下進來。”
玄光觀主忙道:“施主想於什麼?”
楊境貞卻緊張起來,道:“觀主呀,那廝在裏面呢!”
生判官沈鑒面色一變,卻沒有說什麼,面上露出悲壯的表情,當先走進院子。腳下陷得較重,口中故意大聲道:“奇怪,這鐘聲真響嘛話聲和步聲把後面跟着的兩人完全掩飾住。房中瞽目老人張中元正倒了一杯茶,給一個人喝,那人正是沈雁飛。
玄光觀主由正門搶先進去,松文古劍一擺,沉聲道:“狡賊哪兒走。”
沈雁飛一看是玄光觀主,倏然躍起來,踢開後窗,便想逃跑。窗外一支利劍挾着勁烈劍風戮到,有人嬌叱一聲回去。沈雁飛果然聽話地飄退數尺,後窗那人隨即跳進來,原來是楊婉貞。
這時沈雁飛面色蒼白,顯然曾妄真力而內傷加劇。玄光觀主運功聚力,準備作致命的一擊,但他為人沉穩,並不立刻發動,朗聲道:“冷雲丹天下無雙。”楊婉貞會意接口道:
“五陰手武林稱霸。”
他們對答了這兩句話,可把那兩個老頭子鬧糊塗了,全都為之一怔,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抬出別人的名頭。
沈雁飛勉力大聲道:“沈雁飛宇內第一。”此言一出,不但沈鑒、張中元兩人發怔,那玄光觀主和楊婉貞也為之一愣,不知他答的可是當初約定的暗號,這真叫做弄巧反拙,楊婉貞冷笑道:“我一劍便可知是否真的沈雁飛。”說罷墓地一劍刺去,勢狠招辣,沈雁飛一閃沒閃開,顯出受傷遲滯模樣。
楊婉貞在危急之中,運真力收住劍勢,秀眉大皺,玄光觀主挺劍上前,劍尖指到沈雁飛咽喉,正待問話。
猛然一陣狂風,把房中燈燭吹熄。
玄光觀主忽覺有人躍近身旁,左手便使個擒使手法,誰知右手劍微微一震,驀地斜盪開去。倉促間竟沒絲毫辦法挽救,眼見黑影一問而過,把沈雁飛扶起躍到窗邊。
一道火光從橫門打到,楊境貞已從微弱的火光中,瞧見那救沈雁飛的人,正是當日同乘一船的吳小琴。想也來不及想,叫道:“吳小琴,你不能這樣。”
那人影腳尖一挑,把快要沾地的大摺子挑起來。這個火折原來是生判官沈鑒露的一手,他到底曾任數省總捕頭,在這個當兒,明知來人武功極高,但以他們這些人,居然給一個連穿什麼顏色衣服的人救走沈雁飛也不知道,豈不笑話,只見吳小琴霍地伸手,把火摺子接在手中。
她環視室中一眼,冷然遭:“你們是誰?他若不被我打傷,憑你們就能把他擒住么?”
“我是他的父親。”生判官沈鑒挺身出來,義正詞嚴地道:“我可能當他罪有應得而死之後,也痛不欲生,尋個自盡。但天下萬事,俱有一個理字,我不能教青城上元觀的師父們不明不白地枉死。”
吳小琴嘎了一聲,冷峻的眼光,忽然變得溫和起來,打量着這個鬚髮皆白但氣宇軒昂的人。她的確十分佩服這位公門高手,同時因沈夫人對他的深情摯愛,使她想到這個男人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她記得曾經讀過誰的兩句詩說,“博得美人心肯死,項王此處是英雄。”這兩句詩不從楚霸王拔山扛鼎方面稱讚他英雄,卻在博得人心肯死這一點着筆,令人低回咀嚼,回味無窮。吳小琴這刻正是要看看這個男人有什麼魔力,使得沈夫人這般死心塌地,矢死靡他。
沈鑒再道:“上元觀當今觀主心地厚道慈悲,為人正派熱腸,沈雁飛憑什麼叛負玄光觀主?姑娘又憑什麼要救他?”
吳小琴在他大義凜然的眼光下,變得十分黯然,緩緩道:“我知道你老說得對,可是……請原諒我,我得把他帶走,也許我會和他一起葬身在絕壑中,因為我恨他。”
幾個人都為之一愣,無言可對。吳小琴幽幽一嘆,道:“請你們都原諒我。”倏然轉身飛出窗戶。他們眼見她那絕世輕功,自忖追不上她,只好任她飄然遠飆。
玄光觀主立刻回到北帝殿,解散掉召集來的道侶們。這時傅偉、張法、張明霞等都陸續回觀,聽了此事,大家都十分驚訝。馮征卻一去古無蹤跡,沒有回來。
一夕無事,翌日已是七月初一,正是終南孤鶴尚煌約定的第一天,他早已聲明是在七月初一至初三的三日內,到青城上元觀來。
追風劍董毅已到山上,這位在青城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劍客一到觀中,生像一服鎮靜的藥劑,觀中道人們都恢復平靜的態度。
還是清晨時分,武林高人陸續出現。
首先跨人觀門的,便是曾在本觀露面的金長公和凌霄。
這時三清殿中,除了幾個小道童之外,那追風劍董毅正和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師閑談。玄光觀主不在場,等於表示青城派並不參與這等血腥的打鬥場合。
大家見過,傅偉便將昨晚吳小琴把沈雁飛救走的情形告知金凌兩人,並且請問他們,和沈雁飛約定的暗號是不是沈雁飛宇內第一這句話。
金長公呵呵而笑,道:“不是,那千面人的確狡黠,又吃他騙了一次。”
五陰手凌霄面色卻十分陰沉,似乎在想什麼心事。忍悟大師念聲佛號,道:“凌老植樾照例棋不離身,貧僧如今已閑着沒事,可以奉陪老擅樾玩一局。”
於是兩人到一旁下棋。
忽燃一個道人進來報道:“觀外有兩位老人家,自稱陰陽雙魔宣氏兄妹。”
追風劍董毅和峨嵋忍悟大師對望一眼,傅偉卻以手按劍。原來忍悟大師此來,就是專門要幫忙上元現對付這兩個魔頭c
追風到董毅大聲道:“有請。”
金長公霜眉一皺,道:“兩個老妖怪,可別替貧道引見。”說著,離座走到忍悟大師背後,看他們下棋。
陰陽二魔宣氏兄妹進得殿來,眼光一掃,陽魔宣華岳朗聲一笑,道:“原來老凌也來了。”他沒有提到金長公,原來金長公在那時最少露面,只識得青城峨嵋高手,卻未與這二魔見過。
五陰手凌霄只揚揚手,便又思索了一下,陰魔宣華枝走過去,她那奇醜的臉容,倒把金長公嚇了一跳。
她伸手作出要摸忍悟大師光頭的姿勢,忍悟大師豈能讓她亂摸;暗中已運氣於袖,打算連頭也不回,便拂她雙腿。
哪知陰魔宣生枝幹枯的手掌一翻,好像要縮回來,其實一股陰力,印向金長公去。金長公拂塵微搖,怒道:“你攪什麼鬼,”
宣華枝冷笑道:“原來是黃山牛鼻子老道,怪不得我兄妹進來,便連頭也不回。”
五陰手凌霄生氣地粗聲道:“喂,你的老毛病還是改不了,人家在下棋呀!”
她不理睬他,抽出青玉蕭,便凄凄咽咽地吹將起來。殿中專司伺候的道童們登時聽得如痴如醉。
忍悟大師和五陰手凌霄繼續下棋,數子之後,忍悟大帥贊道:“凌老檀樾這几子真是國手功力,貧僧佩服。”兩句話說得雖不高亢,卻甚清越柔和,殿中道童們立刻清醒。
凌霄哈哈笑道:“不瞞你說,早先我有點心事,故此下子都不知所云。現在被那婆娘一胡混,反而專心一志起來。”
他這麼粗魯的說話,陰魔宣華枝卻沒生氣,反而停止不吹,問道:“和尚是哪裏來的?”陽魔宣華岳大聲道:“他是大乘寺當今方丈,難道你連他那念經的法門都看不出來么?”
陰魔宣華枝冷笑道:“一個禿驢罷了。”
忍悟大師霍然起立,面露嗔容。
原來忍悟大師為人正派,況且又是峨嵋山大乘寺方丈,平生未曾有人敢當面口出這等不遜之言,故而忍耐不住,站將起來。
陰魔宣華枝已知其意,冷惻惻道:“方丈不須急忙,下完這一局還不遲哩!”
陽魔宣華岳把古琴放在几上,鼓奏起來,曲調平滑流暢,有如山間清泉水聲淙淙,又如鳥語猿啼,令人忘俗。
忍悟大師到底是有道高僧,轉嗔為笑,朗聲道:“一切業障,皆由妄想生,善哉,善哉。”
陽魔宣華岳登時琴音微亂,但瞬即恢復常態,宣華校也抽出青玉蕭,裊裊相和。
所有的人,無不小心戒備,凝神一志,以免被魔音所惑。但又沒有誰肯首先發話制止陰陽二魔所為,那樣太使人誤會是受不住魔音熬心。
琴音老是那麼平靜流暢,蕭聲反而不時跳出落魄驚心的音符,彷彿一暢流泉,從高山大嶺處流下來,水性本是自然向下而流,無奈溪澗怪石險灘,障阻叢生,故此水流不時鳴躍激湍。
幾個小道童木立如雞,神志渙散。追風劍董毅一看不妙,那陰陽二魔的琴蕭久已擅名於世,這刻還不過是平淡無奇的序曲,小道童們已熬受不住,暗想現在必須當機立斷,以免鬧出笑話。
陽度宣華岳忽然中斷琴曲,冷澀地道:“那些小孩子們不宜在此。”
追風劍董毅立刻命小道童們走開,剎那間他們便走個於凈。於是琴蕭之聲又起,這次一開始便宛如有千軍萬馬,殺人觀來,又如山崩海嘯,海天風暴,巨浪排空。
屋宇為之簌簌震動,直有崩坍之勢。在這等洶洶聲勢中,最令人奇怪的是棋子落壞的清脆聲,依然可以聽到。棋聲雖小,卻有如在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中,偶爾閃動着燈塔的微光,教人在倉皇無計之中,又有點安慰。
陰陽二魔全神貫注在琴蕭之上,殿中之人,面上都裝出夷然之色,其實心中都不大好受,故此外面有個人走到殿門張望一下,然後走開的情形,竟沒有一個人發覺。
追風劍董毅心中焦躁起來,須知他本人功力固然深厚,一時三刻之內,決無意外。可是上元現已推他是第一位劍客,其餘的人功力當然難與他相比。這琴蕭之聲並非僅限於此殿,因此他為了觀中數百道侶的情形而焦躁起來。
他可想得不錯,不但數百道侶怔忡不安,心魂欲飛。便生判官沈鑒和神眼張中元兩人,聽了這等魔音樂曲,竟禁不住相對呼籲,但覺前塵如夢,此生已無足戀,屢萌輕生之念。
驀然當的一聲巨響,超出蕭琴魔音之上。陰陽二魔齊齊一震,臉色凝重地繼續吹奏。蕭聲忽地變為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似秋夜蚤鳴,怨婦宵啼,悲悲切切,使人同情不已,正在這時,琴音忽起,曲調凄清無比,兩種樂聲一合,登時木葉蕭蕭飄落,凄愴無比,殿中眾人,這時都面色凝重,不像早先那麼輕鬆了。
又是當的一聲鐘鳴,響徹雲霄,聾聵皆發,有如盛夏中冰雪沃頭,清涼人骨。
追風劍董級認得是本觀古鐘之音,暗中大喜,不知是哪位高人駕到,力克二魔凶焰。當下回頭示意,傅偉知機,趁這時古鐘餘音統統,心中一片澄瑩之際,趕緊離殿。
陰陽二魔宣氏兄妹生似心靈受創,雖是魔音不歇,但效用大減。不過這僅僅是指顧問之事,轉瞬間他們又恢復過來,合力奏出一闖魚龍曼衍的曲詞。
眾人如同處身在山陰道上,五光十色,目不暇給,正在眼花絕亂之際,心中似乎微癢,卻又無法搔抓,竟說不出是股什麼味道。
忍悟大師佛法精深,一聽魔音之妙,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屢想張嘴作獅子吼,無奈敵方合兩人之力,所奏曲調,竟然無懈可擊,因此老是吼不出來,暗自誦聲佛號,直在期望那鐘聲再響。
觀中此時一片騷動,那些離三清寶殿近的院落,裏面的道侶們許多都心迷意亂,隨着魔音起舞,只要舞到急時,樂聲驟歇,這些起舞之人,便將吐血而死。
追風劍董毅倏然躍起來,伸手掣劍,便要衝過去。恰在同時之間,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師,掣方便鏟。他原是受上元觀主玄光真人專誠邀來,為的是對付這兩個魔頭,這刻時機迫促,他也掣出方便鏟。
金長公一旋身,拂塵擺處,也要撲去。這個老道人卻因玄門一脈,息息相關,故此打算出手。
於是只剩下五陰手凌霄危坐不動,他這個人正正邪邪,行事並無一定準則。
三人正要出手,宣氏兄妹一齊眼皮抬起,冷森森四道眼光,和他們的目光碰個正着。三位高手都為之一愣,心中湧起異乎尋常的愧意,竟然全都中止撲去之勢。
金長公到底修為最久,而且也熟知這二魔的本事,猛然發覺這種慚愧之意也是對方的古怪,便冷哼一聲,但側顧董毅忍悟兩人俱無動靜,自己便也生像不好單獨上前。
鐘聲至今未起,竟不知是何緣故。追風劍董毅心中一動,正想去瞧瞧究竟。
觀門外忽然撞人一人來,手舞足蹈,笑聲不絕,眾人視之,原來是沈雁飛。
殿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位沈雁飛是真是假,只見他又笑又跳,狂舞一通。五陰手凌霄霍然離座,疾縱過去,伸手便抓。蕭聲高亢一響,沈雁飛隨之一跳,身形十分古怪地恰好避開五陰手凌霄這一抓,五陰手凌霄基然一陣狂怒,雙目圓睜。
噹噹當鐘聲三響,全觀之人,心神震撼不已,卻頓時全都清醒過來。
五陰手凌霄心中一陣慚愧,敢情剛才抓人不到之時,心神也被魔音所侵,故而這般狂怒,眼見沈雁飛這時呆立不動,細看一眼,回首大笑道:“金兄請看,這不是假冒的千面人么?”
金長公過來一看,道:“不錯,正是金龍旗管怵的金龍掌力所傷,那正是昨夜同樣的傷法。”
這時陰陽二魔被久已不響的鐘聲忽然震蕩心靈,一時未曾恢復。忍悟大師嘆道:“善哉,二魔本來魔音曼妙,無懈可擊,卻因妄演威力,用蕭聲令那千面人跳起,故此那位敲鐘的高人乘隙而人。”
沈雁飛慢慢恢復神智,剛看清身在何處,便自傷重難支,跌倒地上。
五陰手凌霄問道:“千面人,你可認得老夫丁’沈雁飛頭也不抬,五陰手凌霄真怕他又施詭計,倏然掣出五陰鬼手,要點住他的穴道。
忽地鐘聲又起,悠悠揚揚,一聲接一聲地敲下去,鍾韻舒恬安祥之極,五陰手凌霄一腔殺機,立時滌盡。
過了片刻,鐘聲忽歇,陰陽二魔宣氏兄妹有如脫押猛虎,陡地跳起來,滿面戾厲之色,攜琴取蕭,便待向觀后鐘樓闖去。
忽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堵住門戶,陰陽二魔一看,都愣然止步。
那位老尼面上一片和平恬靜,寶相莊嚴。殿中之人全都認得是昔年武林高手之一峨嵋白衣女俠葉秀。想不到已人空門,而且修為功深,盎然於面。
追風劍董毅連忙過來迎接,白衣女俠葉秀即是如今的白雲老尼破顏微笑道:“貧尼愧對貴觀上下,豈有落座之位?”
“晚輩已悉詳情,雖無先師遺命,亦不敢仇視大師。”’白雲老尼立刻現出愴然之色,輕輕嘆一聲,道:“你果真如此想法?但其餘的人呢?他們也肯這樣想么?”
追風劍董毅道:“晚輩膽敢擔承一切,務請大師賞光略坐片刻。”
這幾句對話,聽得眾人如墜五里霧中,摸不着半點頭緒。只因白雲老尼數年前雖然誤殺通定真人,其實卻非本意。通定真人明知內情,臨危時曾將昔年負伊的往事告訴靈修真人和董毅兩人,並遺命他們不得仇視白雲老尼。那靈修、董級兩人在年輕隨侍通定真人時,屢曾拜晤過白雲老尼,早知她的心事,都十分同情她,故此真箇沒有仇視她。
白雲老尼剛要舉步,陽魔宣華岳倏然攔住道:“葉秀你幾時出家了?剛才可是你敲的鐘?”
她點點頭,道:“那是我佛家祛魔妙音,貧尼本着佛家慈悲心腸,故此還留了一點情,你們兄妹還打算怎樣?”
宣華枝一雙陰毒的眼睛,凝注在她面上,數十年的情敵,驟然相逢,雖是通定真人物化已久,而且對方也人了佛門,但妒恨之火,仍然難以抑制。這時冷冷道:“我們兄妹既領教過你的妙音,少不得還要領教你的降魔大法。”
“且慢。”喝聲中一條人影凌空飛墜,其快無比,原來是五陰手凌霄。他威嚴地對宣氏兄妹道:“你們的帳慢慢再算,我還有一筆要先和她結清。”
陰陽二魔一聽此言,心中暗喜,只因多他一個,白雲老尼勢要處於下風。追風劍董毅也看出這一點,登時挺身上前,虎視着凌霄。
五陰手凌霄毫不介意,等宣氏兄妹退開之後,便道:“葉秀請你過來,老朽要替你引見一人。”
白雲老尼誦聲佛號,夷然隨他而走。
五明手凌霄忽然停步,問道:“你可認得地下這人?”
白了老尼慈眉輕皺、道:“他是沈雁飛。哎呀,是被金龍掌力所傷怪不得如此厲害,吳小琴在這裏么?”
“她不在.我也想找她哩!”五陰手凌霄答道:“可是你認錯了人這人怎會是沈雁飛?”
宣華枝忍不住大聲道:“老凌你這是算帳還是求和?”
五陰手凌霄沒有理他,淡淡一笑,又瞧着白雲老尼。白雲老尼細瞧片刻,道:“你是什麼意思?他是沈雁飛呀,不過細看之後,好像有點太過蒼老。”
五陰手凌霄仰天大笑一聲,道:“如今轉人正題了。你雖認不得此人,但此人卻見過你,而且承你看我的面子,饒了他一命。喂,你可認得這位大師?”他用腳踢踢地上假扮沈雁飛的千面人,但他卻不動彈。
金長公走過來,稽首道:“葉姑娘別來無恙,還認得這個故人么?”
白雲老尼合十低聲道:“金道長鶴顏猶昔,貧尼剛才早已驚見。”她說得十分溫柔動聽,溫潤的嗓子,聽起來好像是個妙齡女郎的口音。陽魔宣華岳直在發得,自個兒黯然地嘆口氣,宣華枝慍然低聲道:“你不是已忘了她,還嘆什麼氣?”
“唉,情難自己啊,你不也是生她的氣么?為的是誰呢?”她哥哥反唇相譏,不過語聲甚低,無人聽到。
全長公含笑退開一旁,道:“凌兄請繼續解釋,貧道亦可作證。”
“葉秀我非要怪你一點不可。”五陰手凌霄說,不過面上含着笑容,顯然沒有什麼惡意。“我怪你的地方是你當年艷名傳播天下,委實長得太美了,故此生出許多事故,你看,這兒就是一個例證。這廝便是那可惡該死的千面人,對了,我一說穿,你便明白七八分了,是不?當日那個對你瘋言瘋語的我,其實是他,現在你可明白了?”
白雲老尼歉然一笑,合十躬身道:“當日錯怪閣下,實在抱歉。不過這個千面人假裝得太像了。”
這時峨嵋山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師提着方便鏟過來,他比葉秀晚了一輩,因此以後輩之禮上來相見,白雲老尼如見親人般喜歡非常。
陰魔宣華校見五陰手凌霄並非同仇敵代,便不耐煩起來,重重地冷哼一聲。可是她也得估量一下,光憑忍悟大師和追風劍董毅,已經不一定能佔上風,如今加多個白雲老尼,昔年他們兄妹已鬥不過她,如今只怕更非敵手,故此未敢貿然發話。哼了一聲之後,見沒什麼反應,便和宣華岳商量,決定等候時機。
大家落座,還未來及談些什麼話,已有道人來報說,武當山天梧子道長駕到。
金長公面色微變,凝目瞧着殿門,只見走進來兩個人,先頭一個正是仙風道骨的天梧子。
大家都知道這天梧子盡得武當上一代高手古木真君的真傳,如今在武當派中,算得上第一位高手。只因他當年氣盛一些,為了武林人把他和黃山金長公。青城靈修真人合稱玄門三老。
那黃山金長公一向少在江湖走動,沒有什麼出奇的本事可以談說。於是他認為金長公不配和他們相提並論,同列玄門三老。
這話被金長公聽聞,真是怒髮衝冠,便上武當找天梧子算帳,卻沒有碰上。
以後雖然再沒有什麼事,但心病仍在,經過這些年來,天梧子道行深進,頗海當年孟浪,可是要他道歉解釋,那又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終南孤鶴尚煌故意把這兩個老道人請來,使青城派頭痛一下。只因他們彼此同屬玄門一脈,勢難坐視這兩位老道長作殊死之斗。
天梧子明知不來赴會最上算,無奈又知江湖上已沸沸騰騰地談論此事,不能讓師門丟這個臉。
在天梧子道長身後,便是英姿颯颯的張法。
金長公面色一沉,一似立刻便要發作。追風劍董毅如何會不明白,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白雲老尼有心替青城出點力,這時微笑道:“金道長昔年精於繪事,如今想必更有精進。”
金長公平生十分崇敬這位峨嵋高手,勉強捺住性子,道:“貧道不過是信筆塗鴉,何勞大師掛齒。”
白雲老尼道:“昔年道長為貧尼繪了一像,至今仍在。偶爾取出觀看,回憶當年,不免感慨系之。”
追風劍董毅已趁這個當兒,把武當天梧子迎進殿中。但因大家都站着,便也站着和眾人打招呼。
天格子等白雲大師說話略停,便向金長公稽首道:“久仰道長大名,至今方晤拜仙顏,真有恨晚之慨。”
他說得異常客氣誠摯,董毅為之鬆口氣,想道:“他們只要有一個肯下氣些,大概便沒有問題。”
金長公也稽首回禮,冷冷道:“道兄言重了,武當派是武林中出名大派,但昔日貧道曾經專程上山趨訪候教,可惜緣慳一面,否則早就相識了。”
原來他心眼兒多,以為天梧子那句恨晚的話,存有諷意。
天梧子當然受不住,也冷冷道:“貧道聽聞道長會移駕青城,故此特地兼程趕來。”
“好得很,”金長公冷笑一聲,抬眼環視殿中,忽然閉口不語。天梧子既然沒有輸軟,便也不出語撩撥,卻十分奇怪他為何住口。
追風劍董毅立刻請大家就座,陰陽二魔宣氏兄妹也乖乖坐了。於是董毅向大家抱拳為禮,道:“如今終南派尚老師仍未來到,董某意欲趁這空暇,了卻一樁事,敢請在座各位高人前輩做證。”
眾人都訝異得很,不知他要了結什麼事。只見董毅單獨向五陰手凌霄道:“在下便是要審問這千面人何故侵犯敝觀,把敝派叛徒救走,還殺害了本觀弟子。”
五陰手凌霄忙道:“董大俠請便。”
追風劍董毅一擊掌,一個道人托着一個漆盤進來,上面放着一個瓷瓶。董毅從瓷瓶中倒出一點粉紅色的葯未,登時滿殿飄散着一股桃花香味。
白雲老尼善目微睜,這股熟悉的香味,挑起她無數記憶。同時她知道自從通定真人猝然亡故,青城派應該已經絕傳此葯,因此她驚訝地想一下,認為她妹妹散花仙子葉清可能已經在此觀中。
董毅親自把冰骨桃花吹進地上千面人的鼻子中,候得他微微蠕動,這才點住他的穴道,搭起在椅上。
“尊駕可是千面人?”
沈雁飛睜開眼睛,緩緩地四下打量一眼,傲然道:“不錯。”他這一正式承認,算是替無辜的五陰手凌霄和沈雁飛刷掉罪嫌。
“敝觀和尊駕毫無瓜葛,請問你何以要攪擾敝觀,救走敝派叛徒以及殺害敝觀弟子?”
“不錯,區區與你青城毫無恩怨。可是……”大家都伸長脖子,聽他說出緣故。
“可是區區想得到那支斷腸鏢。”
追風劍董毅心中對那斷腸鏢詛咒一聲,沉重而清晰地道:“那麼你承認殺害敝觀弟子之事了?”
千面人忽然笑起來,道:“兩個雜毛有什麼要緊的?”
金長公和天梧子立時怒形於色。董毅也算是半個玄門中人,忍不住怒道:“你不必這樣找死法!”
陰陽二魔宣氏兄妹卻嘿嘿嘲笑出聲。
千面人斜甩着眼睛,道:“我有個徒弟,已得我一身真傳,你敢殺害我,小心日後他報仇!”
這幾句恐嚇的話,真是說得的不倫不類。五陰手凌霄大怒道:“等老夫劈死這廝,日後好把那害人的徒弟也除掉。”
董毅劍眉一皺,忖道:“這廝滿嘴鬼話,看來是只求速死,倒不知是什麼意思?”
只聽千面人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陽魔宣華岳大聲答道:“已經巳時一刻了,千面人你真有種。”
千面人掠過一絲淡淡的駭容,倏然露齒獰笑道:“比你們兩兄妹可強得多了,是不?這殿中的人,沒一個是你們兄妹的朋友,但你們卻恬不知恥。”
陰魔宣華枝咬牙罵道:“千面人你少放屁,否則教你死也死不痛快。”
千面人聽了此言,果然露出驚駭之色,但一掠即過,回罵道:“像你這個丑鬼,只好背後相思一世罷了。”
陽魔宣華岳一生最是維護這個妹子,怒哼一聲,舉指一排,琴上響起仙翁數聲。
殿中諸人都感到這寥寥數聲,動心蕩魄,不知他是否施展魔音絕技,趕緊凝神之時。啪地微響一聲,琴中飛出一絲白光電射千面人胸前紫宮穴。
千面人身軀根本不能移動,只好等死。追風劍董毅大喝一怕,劈出一掌,掌風直掃那絲白光。
可是他早被琴聲牽掣,及至出手,已遲了一點,況且相隔又有大半丈之遠。掌力呼地過處;只把那絲白光括歪一點。
千面人痛哼一聲,立刻閉上眼睛,那絲白光,已沒人右胸。
追風劍董毅怒道:“姓宣的滾出來,董某先領教你的功夫,看看你究竟有什麼驚人絕技,膽敢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
五陰手凌霄身形一晃,已到了千面人椅子前面,細看一眼,大聲道:“董大俠,這廝氣息未絕。”
陽魔宣華岳一拂琴弦,仙翁一聲,然後仰天笑道:“那廝惡言傷人,你們忍得住,我可不肯忍。”
這話不但傷了董毅,更將全長公和天梧子兩位玄門長老損慘了,齊齊起座,但正因一齊起身,對望一眼之後,反而又復坐下。
追風劍董毅忙回頭顧視,再挑一點冰魂桃花,吹入他鼻中。千面人呻吟一聲,睜開眼睛。五陰手凌霄伸手揭起他衣襟,只見位屬足少陽膽經的最末一個穴道,有一點紅印。另外在右胸上有個小指大的洞口,此時激泉也似地噴出鮮血,晃眼把下面天池穴上那點紅印也淹沒了。
凌霄見多識廣,恍然哦了一聲,問道:“昨夜把你救出觀去的姑娘現在哪裏?”
千面人緩緩道:“我如今快死了,不妨把實話告訴你,算是你替我背了數十年黑鍋的酬報。昨夜她把我負下山去,先替我把那金龍掌傷勢治好七八成,後來又負我出山,卻因我人老心不老,惹惱了她,一肘把我撞翻地上,咯了一口血,她便含淚頓腳走了……”他歇了一下,腦海中清晰地浮起吳小琴亭亭情影。
他自知死在頃刻,而這時候的神智清明,正是垂死前迴光返照。
沒有人能夠扭轉命運,而這瀕死前的剎那,更是自動地放棄一切掙扎。正因如此,他才能完全拋撇了名利慾念,客觀地回顧過去。
有位哲人說過:“說謊的惡習,唯有在死神之前才能改過。”可見得垂死之時,都能客觀地對世事評估其價值。
他記得自己一生放蕩荒謬,直到昨天晚上,他對那位清麗如水仙花的姑娘毛手毛腳之後,忽然覺得不安起來。於是自動停止了一切動作,本來這種假冒他人而騙取女人的心靈和肉體,在他已不知做過多少次。可是這一次他忽然有點慚愧不安,覺得毫無意義,因為這一切終歸不是他的。
吳小琴身軀發抖得很厲害,當她想到沈雁飛這一切動作,都曾經施諸別人身上,她就覺得頭腦欲裂,喉嚨於燥得厲害。妒恨越來越濃,終於猛一停步,手肘一撞,把背上的沈雁飛撞在地上。
她想一腳踐踏死這個可惡的人,可是她只能流下兩行淚珠。他咯一口血,顏色鮮紅得刺眼……
如今回想起來,千面人仍有愧意。但這是他生平第一回覺得羞恥,同時也是最後的一次。
“……我吃了這一肘,未愈的金龍掌傷又加重了,正晃悠悠的前走,忽然三個人衝出來,品字形將我圍住。我知道他們把我錯認為沈雁飛。因為他們眼中都露出凶光,我這才覺得自己太倒霉了。這麼多的人誰不可以假冒,偏偏冒個禍胚子,到處都是仇人。我對他們說,不必大動於戈,要到哪兒就上哪兒。那三個傢伙便帶我到一個小村裡。”
“你在那裏碰到黑道上第一位人物修羅扇秦宣真了,對么?”五陰手凌霄接嘴問道。
“是的,正是那廝。”
眾人正在詫異五陰手凌霄何以知道,董毅幾乎想問出口來。
千面人已繼續道:“你看到我天池穴上的子午閻羅煉印了么?此是他秘傳修羅煉獄諸般毒手中最厲害的一種。我剛才算算時間,傷勢馬上要發作了,故此我才速求一死,你們如今可明白了?”
“那麼你再來敝觀幹什麼?”董毅問。
“他們把我鎖在一個房子裏,只有一個半尺大的洞中口透風,但他們不知我千面人擅長縮骨之術,故此我容容易易便逃出來。我只要傷勢發作前得到斷腸鏢上的通靈珍珠,我便有辦法醫治。”
追風劍董毅哼一聲,嚴肅地道:“如今董某當著列位之前宣佈,本觀確曾得到過那斷腸鏢。”
陰陽二魔宣氏兄妹眼睛一亮,都站起來,五陰手凌霄也目射奇光,鷹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