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戰而勝
端木芙道:“敝庄之中,巾幗高手甚多,指不勝屈,奴家如何能知道是誰趕來?況且她是不是敝庄之人?也大成疑問。”
楊師道道:“據在下所知,這位女郎身罩披風,頭面用黑布遮蔽,是以身材容貌,都看不出來。以在下的判斷,必是貴庄之人。”
端木芙沉吟不答,只聽蹄聲越來越近,整個酒肆之中客人甚多,聽得他們對答之言,都意味到有事情,發生,人人都沉默不語,因此全肆一片寂靜,氣氛甚是奇異。
這一騎霎時已抵達酒肆門口,猛可停歇。只見那是一匹栗色駿馬,矯健異常。鞍上果然是個女子,一身裝束,一如楊師道所形容。唯一未被提及的,便是鞍邊掛著一口長劍,劍鞘精美貴重,一望而知此劍縱然不是名器,也定是百鍊精鋼的上佳之劍。
在那黑色面幕之後,露出兩隻眼睛,黑白分明,神奕奕。她端坐馬上,目光向肆內探索。別人碰到她刀劍一般的目光,都不禁低頭避開,只有羅秦這一批人,絲毫不肯相讓,與她對視。
那個全身都被黑色的披風和面幕所包裹住的神秘女郎,就這樣子在肆外,一直向店內諸人掃視,既不言語,也不離開。
過了一會,楊師道輕嘆一聲,高聲說道:“羅公子,咱們翠華城雖然不是黑道上的,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凡有形跡可疑之人,定須分清敵我,因此之故,在下認為本城人馬,不容形跡可疑之人凝視,意欲派人出去,弄個明白。”
據他所知,除了這個神秘女郎之外,別無他人跟來,因此,這個女郎的來意更加迷離莫測。他甚至大膽斷定連端木芙也測不透這個女郎的來意,所以打算出硬手,試她一試。只要這女郎有了反應,他就可以加以判斷。
初步的猜測,這個女郎自然是有特殊才能,所以派來專門對付他。可能當著眾人面前,就有狙殺他的力量。端木芙的思路也是往這方面想,所以她很贊成楊師道派出人去試探之舉。不然的話,連她也弄不清楚此女的身份和來意是什麽?
羅廷玉緩緩收回投向店外的目光,凝視着手中的酒杯,對楊師道之言,不加表示,似是沒有聽見一般。楊師道大惑不解,心想羅廷玉莫非當真沒有聽明白?他目光一轉,恰好見到端木英美眸中,閃過了詫色。當即知道了她也和自己一般,測不透羅廷玉的奇怪態度。足足過了老大一會工潁酒肆內之人,既無動靜,門外的神秘女郎,也仍然保持着她的神秘性⊙釷Φ勞蝗揮值潰骸奧薰子,咱們可以動身了吧?”
他換一個題目,乃是試探之意。但見羅廷玉凝視酒杯如故,既不動彈,也沒有回答的跡象。
這時秦霜波忽然冷冷道:“師道兄,這一路上由我全權指揮,你們如有意見,可向我提出。”
此一變化,又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以吉祥大師而言,真箇感到這局勢如波譎雲詭,變幻無方。楊師道雖然一時還弄不清內幕,但羅廷玉之緘默似金人,秦霜波的接掌大權,都無疑與這神秘女郎有關。
現在最使眾人大惑不解的是:就是這神秘女郎來意不善,可是羅廷玉憑什麽怕她?難道是曉得武功不如她麽?楊師道高聲道:“這是在下疏忽大意之罪,還望秦仙子原諒。”
他請罪之言,自然是指這全權指揮之事,話中暗示他一時大意,忘記了這個大權,已經交給了秦霜波。他接着又問道:“秦仙子,咱們時間寶貴,似是不宜在此處耽擱。”
秦霜波點點頭,道:“此言甚是。”
她雖然沒有下令立刻起程,但卻具有這等迫人的形勢。酒肆門外的那個神秘女郎,也感覺到了。
她似是知道不能再默爾無聲,當下說道:“羅廷玉公子,你何以裝聾作啞,詐作看不見我?”
她的話聲混濁不清,人人一聽而知她已換了口音。但問題是她面貌身材盡皆在黑布籠罩之下,現在連口音也改變了,羅廷玉如何認得出她是誰?假如他認得她的話,則兩人之間的關係,大是耐人尋味。
秦霜波當然也想到這一點,假如她是普通的女孩子,一定妒意猛升,以致作出奇怪或不利羅廷玉的決定。然而她乃是“劍后”身份,睿智天生,撇開感情的反應,冷靜如常,一面細細觀察對方,一面提高聲音說道:“目下你們皆在我指揮之下,如不得我答允,不許向外人說話。”
這話表面上是禁止己方之人出言,事實上卻是告訴那神秘女郎,要她向自己交涉,休想直接找上羅廷玉。
端木芙激賞地低聲道:“了不起,果然是劍后風度,才思過人。”
楊師道望她一眼,低聲道:“端木小姐,你可曾猜出了此女來歷?”
端木芙搖搖頭,道:“她這般裝扮,分明是不想別人認出了她,同時也一定有某種理由存在,使她深信不會被別人認出。”
楊師道點點頭,道:“小姐之言,使在下如撥雲霧而見青天………”
端木芙道:“楊先生好說了,其實咱們未解之處,正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鍵。”
楊師道聞言會意,曉得她是指羅廷玉突然託庇於秦霜波之舉而言。
換言之,就是羅廷玉畏懼此女這一點,她們都感到不解,而這一點正是整個迷霧疑團的核心。
解得這一點,一切
那神秘女郎低哼一聲,又用那混濁不清的聲音說道:“秦仙子,這是我和羅公子一段私人瓜葛,只須費時片刻,便可解決。”
秦霜波正式望着她,跟她發生接觸。她道:“姑娘得知賤姓,但你本人卻深藏不露,殊失公平。
何況我一向都是光明正大,從不藏頭縮尾,因此之故,我對姑娘懷有很深的成見。”
那神秘女郎擺擺手,道:“我無意與仙子結交,只不知羅廷玉是不是定要託庇於姑娘的裙下?”
他的詞鋒犀利之極,假如羅廷玉再不開口,這話傳出了江湖,定然變成流傳很廣的話柄。
當此之時,秦霜波雖然可以堅稱羅廷玉不能向外人談話,除非是她的准許。但此言簡直是強辯,無人能信。楊師道等人,莫說無話可駁,就算有極堅強的理由,但這刻也不能接口說出,須得先請秦霜波准許。若是這樣一耽擱,謠言不翼而飛,定在數日之內,傳遍了江湖。
羅廷玉心中暗暗一嘆,決心挺身開口,虎目無意之間掠過了端木芙,但見她微微含笑,望住自己。他目光掃過這一瞬間,端木芙彷佛見到他向自己哀求幫助,芳心中無端的一軟,但覺無法拒絕。然而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羅廷玉事實上那曾求她?
在這眾籟俱寂之際,端木芙比羅廷玉快了一步,站起身子,高聲說道:“這位姑娘之言,實在不通之至,因此之故,我以局外人的身份,論幾句公平之言………”
秦霜波道:“端木小姐………”
叫了一聲,心中兀自疑惑她這次開口,會不會是她佈下的陷阱?然而時勢迫人,她不得不立作決斷。只聽她接著說道:“你身為貴賓,自是享有不受我約束之權,有何高見,便請說出,我們都在此洗耳恭聆。”
端木芙道:“秦仙子好說了,小妹只是認為門外那位姑娘,故意裝出很神秘的樣子,究其用心,不過是故意著誣陷羅公子而已。”
她停歇一下,又道:“她此舉可使秦仙子或任何女子,都以為羅公子與她有何曖昧,因而生出了誤會!但以我看來,她此舉適足自露馬腳,她定是中年以上的婦人,假如以本來面目出現,人人一望而知不能與羅公子匹配,便不會往她暗示方面去想。”
她轉眼向門外的神秘女郎望去,冷冷道:“你可敢取下面幕,一驗吾言麽?”
楊師道幾乎笑了出聲,但同時也充滿了敬佩之情。他深知端木芙此舉,正是攻向對方弱點,假如她不是有某種理由而見不得人的話,她何須作此裝束?正因如此,端木芙方敢信口說她是個中年婦人,又暗示她相貌甚丑,卻不必耽心她會拿下面幕以否認。
羅廷玉感激地望了端木芙一眼,心想:“她本是聰慧無比之人,難道竟不知這是嚴無畏派來的麽?如若知道,她又何以助我?”
酒肆外那個神秘女郎眼睛連眨,接口道:“羅廷玉,別人的話我只作聽不見,你心中一定明白,我此來要向你取回一件物事。你究竟還我不還?抑是存心吞沒?”
秦霜波心中一笑,暗念她這話雖是鋒利異常,但卻讓我抓住藉口了,當下站了起身,冷冷道:“姑娘如若只作聽不見別人之言,那就大錯特錯了!我現下有幾句話,你愛聽不聽,悉聽尊便。”
她故意頓挫片刻,這才又道:“你到此擾鬧糾纏,行蹤神秘,斷斷不是正派之人。我限你立刻離開,除非你自信能在我劍下逃得一命。”
話聲方歇,頓時寒氣瀰漫,直撲門外那神秘女郎。這一股凌厲劍氣,非同小可。
那神秘女郎登時感到其中的森森殺機,曉得她並非恫嚇之言,假如容得她掣劍出手,當真是死生立判之時。她大概自問不能抵擋秦霜波這一擊之威,當即催馬前馳。當她馳出七八丈之遠,仍然感到那一股劍氣,銜尾迫來,整個背脊都泛起寒意。因此,她不敢停頓,催馬疾馳而去。
秦霜波的精神一直貫注在那女郎身上,直到她已遠去,這才恢復如常,四顧一眼,緩緩落座。
當她發出劍氣之時,全肆似是突然被嚴寒所籠罩。許多食客,都凍得索索發抖,並且不由自主地覺得害怕。此一現象,直到秦霜波坐下,方始消失。是以再笨之人,也體會得出這是秦霜波所造傻南窒蟆B尥⒂襝蛩點點頭,低聲道謝《四拒較蜓釷Φ賴潰骸把釹壬,以你看來,秦仙子可知此事的隱情麽?”
楊師道微笑道:“秦仙子想必曉得,如若不然,豈能及時應付?”
端木芙道:“假如你這話乃是出自真心,我倒要跟你打個賭,我說秦仙子根本全不知情!既不知那位姑娘索取何物。亦不知她是誰。”
楊師道沉吟一下,道:“只不知小姐可曾知道?”
端木芙搖搖頭,美眸中閃過一抹疑惑之色。
秦霜波向眾人招呼一聲,率先離座走出。羅廷玉迅即跟上去,出得店外,四顧已不見那神秘的黑衣女郎蹤跡。
羅廷玉低聲道:“霜波,謝謝你了。”
秦霜波瞅他一眼,道:“謝倒不必,但你竟然不打算把內情告訴我麽?”
羅廷玉搖搖頭道:“我另有隱衷,暫時不便告你,望你別見怪生氣。”
秦霜波道:“生氣一定不會,但見怪難免,因為你居然不把這事告訴我,好像連我也不信任一般。”
羅廷玉苦笑一下,道:“並非不信任,而是立了誓言,不許告訴旁人。”
秦霜波更加感到奇怪,問道:“然則這個女子年青的呢?抑是年紀很大?”
羅廷玉道:“年紀很輕。”
秦霜波道:“長得可漂亮?”
羅廷玉道:“可以說是漂亮。”
蓁霜波道:“這就無怪不可告人了!原來與一個年青貌美的姑娘有關,可是我決不會呷醋,你放心好了。”
羅廷玉苦笑一下,搖著頭嘆口氣,道:“以你的胸襟氣度,實是不該講這種話。”
秦霜波道:“我難道不是有血有肉的人麽?”
羅廷玉為之一怔,瞠目而視,心想:“是啊!她這話問得好,我似乎已不拿她當作有血有肉之人看待,而是當她是神,但事實她當然不是神………”
此念掠過腦際,頓時泛起了無限憐惜,柔聲道:“對不起,我有時太疏忽了………”
蓁霜波面色霽朗了不少,笑一笑,道:“我可不是故意迫你道歉,你萬勿誤會才好。”
寥寥兩三句,已表達出心中的無限柔情。羅廷玉消受着這溫柔滋味,胸中壯志頓時大見減弱。
眾人行了一程,但見前面一片柳林邊,有許多匹長程健馬,鞍鞭皆備,兩個健壯的年輕人守在林邊。待得眾人走近,那兩個青年人牽馬迎上來,向羅廷玉行禮,隨即把馬匹分配與眾人,以便騎用。
於是一行變成十五騎,策馬疾馳,黃昏時已抵達徐州。這一干人馬,在一家叫做“同慶樓”的酒家門前停下。其實恰是萬家燈火之際,大街上的人熙攘往來,十分熱鬧。但這一群人馬實在太惹眼了,許多人都佇足觀看。
羅廷玉領頭直上二樓,但見上面空蕩蕩的,全然無人。大家都可以很舒服地散座各處。
端木芙冷眼旁觀,只貝那潘大鈞等八人,分別踞坐在前後近窗以及樓梯口等位置,個個精神奕奕注意外面的動靜。
當下暗暗佩服,忖道:“這些人個個武功高強,齊心合力,實在是極為強大難當的一股力量,嚴老莊主雖是一代梟雄,但這一回恐怕也看走了眼………”
她的目光轉向陪她同桌的楊師道,但見他神態冷峻,寬廣的前額,長長的眉毛,以及明朗的眼神,在在顯示出他過人的智慧。
她又想道:“這樓上之地,早已被楊師道命人包下,無怪如此清靜。由此可見得此人思慮周詳,手段細密,獨尊山莊如果想對付他們,除了明攻之法,別無他途,這人真是厲害不過………”
夥計已迅速送上酒菜,宗旋那邊與羅秦二人有說有笑,頗不寂寞。端木芙瞟那楊師道一眼,道:“楊先生,你的佈置實是周密之極,只不知可還有破隙沒有?”
楊師道體會她這話,似是沒有別的意思,當下道:“在下已盡其所能,使貴庄無法偷龔,實是想不出這等佈置之中,有何破綻?”
端木芙道:“你在下面的佈置可有百人以上的實力麽?如若沒有,縱然多方設法,只怕於事實上沒有什麽益處。”
楊師道微微一笑,道:“既蒙小姐下問,在下自然須從實奉告。在底下佈防的人馬,超過兩百人以上的實力,因此在下不怕貴庄明攻,只怕暗襲。”
端木芙搖搖頭,道:“貴城以前雖是天下武林重鎮,歷時甚久,根基十分深厚,但這次羅公子復出,並無足夠時間召集得力舊部,因此之故,你們最多也只有二百餘人,然則樓下如何能有二百人佈防之多?”
楊師道道:“既然小姐也認為我們有二百餘人,則樓下有二百人以上,何足為奇?”
端木芙一笑,道:“斷無此理,你一路上佈置得如此嚴密,動用的人力,少說也超過百人,何況這兒不是終站,定然尚有不少人派在前面的路上。因此之故,以我的判斷,你這兒能有個二三十人調遣,已經很不錯了。”
楊師道道:“假如只有這麽少的人,一旦貴庄大舉來犯,以嚴無畏的勢力,可以調集二三千之眾,則我們豈不是只有力戰而死的份兒?”
端木芙道:“看你很篤定的樣子,卻又可信真有二百以上的實力,足見楊先生才具不凡,能人之所不能,無怪羅公子如此倚重了。”
楊師道道:“小姐過獎之言,在下愧不敢當,假如不是小姐賜救,在下早就遭了毒手,由此可知在下比起了小姐,實是不可比擬。”
端木芙道:“只不知嚴老莊主能不能算計得出你所佈置的實力?我確實不願意這刻就展開了最後的決戰。”
楊師道趁機探詢道:“以小姐的人品才慧,何以要幫助嚴無畏呢?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假如小姐肯指點迷津,在下感激不盡。”
端木芙道:“我自有難言之隱,暫時還不能奉告。”
樓下擠滿了客人,嘩笑鬧酒之聲,透過樓板傅土來,使得這樓上也彷佛很熱鬧。這時忽然傳來一陣琵琶聲,接着有人走上樓來。
靠近樓梯口的兩人是謝輝和陳遂,乃是羅廷玉所訓練的部屬中,被稱為七大高手之二。
他們不但武功高強,兼且機警過人,極有頭腦。因此他們不作聲,楊師道也就一點都不加註意。
這時一共土來了兩個人,前面的一個十三四歲的秀麗女孩子,卻拖着一個抱着琵琶的盲婦。她們走到中間,那盲婦身子靠着一隻方桌,站在羅廷玉身邊,開始撥動琵琶,那琮之聲,如珠走玉盤,流暢悅耳。
大家都側耳而聽,楊師道忽然說道:“喂!你們到樓下賣唱,這兒有點事情………”
此言一出,連端木芙也怪這楊師道心腸太硬,人家一對母女流露江湖,鬻藝賣唱以餬口,無論如何,也得讓她們唱上一段,才叫她們走不遲。
但別人都沒有做聲,羅廷玉擺手道:“其實也不要緊,就讓她們唱吧!”
那盲婦聽得此言,才停下的琵琶又繼續彈奏,楊師道高聲道:“慢著,你們會唱什麽?”
他一邊說,一邊轉眼迅速地掃視過端木芙和秦霜波面上,只見她們都沒有疑惑之色,心想:“我莫非判斷錯誤了?但這分明是我們唯一的破綻,那就是嚴無畏利用我們的俠義心腸,讓這兩女得以進入我們的腹地………”
方在想時,那盲婦已道:“我什麽都不會唱,羅公子,請把我托你保管之物交回。”
端木芙頓時目瞪口呆,方知楊師道剛才的冷酷表現敢情是已感到不妥,要知她一則毫不介意有人滲入之事,所以粗疏大意。二則她又把心思只用在考慮這盲婦和少女會不會對楊師道不利?是以遺漏了她們對付羅廷玉的可能性。
那盲婦已接着道:“這一回羅公子已證明有發號施令之權,但願秦仙子不要恃強包攬,天下之事,不外一個理字,是也不是?”
假如秦霜波的身份不是“劍后”,自然可以不管對方這一套。而羅廷玉身為翠華城少城主,負天下之重望,更是不可留下一點話柄。因此之故,秦霜波不能胡來亂干,羅廷玉不能推諉退縮,乃是必然之理。
當然假如不是具備這種因素,對方豈敢這般大膽,輕身闖入虎穴?莫說此地高手如雲,即使只有秦霜波一個人,也不難一舉搏殺了這個盲婦。
現在那個盲婦雙目已睜,與常人無殊,但話聲仍然十分含混,使人無法聽得出她原來的口音。
端木芙雖是看得見這盲婦大半邊面龐,但因為她分明曾得巧手之人化妝過,輪廓全變,難以辨認。只有那一對眸子,黑白分明,卻是沒有法子改變得的。她迅快的尋思道:“此女外貌既改,諒羅公子也識不得她,如此必是她一提討回物件之言,羅公子就能曉得她是誰。”
這是第一個結論,她按著推究下去,想道:“既然羅公子已知她是誰,則她就算不想讓人家得見真面目,亦無須繼續改變口音。因為從口音認人,終究是極為困難之事!由此可知她改變口音之舉,決非提防日後被人識出,而是恐怕目下有別人認出了她。”
這是第二個結論,根據第二個結論,她繼續推測下去:“假如此女怕的是秦仙子,或者是羅公子手下之人,認出她是誰,她難道不會考慮到羅公子自己也會透露這一點麽?由此可以相信她是怕被我認出,只有我是與羅公子站在敵對地位,故而羅公子不會把內幕透露給我知道。對了,她一定是要瞞過我,可知她如是以本來面目出現,或者用她本來的口音,一定會被我認出………”
她推想的內容雖多,但只不過是瞬息間之事而已。由於此一結論,她已恍然大悟此女必是因索還之物,不想被自己所知,才會這麽鬼祟神秘!因此,她第一步必須先阻止她索回那件物事,第二步才談得到如何刺探此一秘密。
羅廷玉目光掠過秦霜波,只見她泛起了愛莫能助的苦笑。他本是大丈夫胸襟,事到臨頭,也就處之泰然,不把得失成敗放在心上,迅即挺身站了起來。
端木芙格格一笑,道:“阿伯,有煩你出手,擒下此女。”
崔阿伯響亮地應一聲,猛一縱身,凌空飛去。人未到,手中九曲拐已發出一大片凌厲勁風,疾卷那盲婦。
他的拐勢向以陽剛為主,隨便出手,也威猛之極。若然碰上一下,縱然護身功夫極為高明,也很難禁受。那盲婦琵琶一揚,“當”的一聲,磕開了敵拐,她的人已借勢躍開丈許,恰好落在窗邊。
崔阿伯厲聲道:“敢情真有兩手,再接老夫一拐瞧瞧………”
話聲中直追上去,掄拐橫掃。這一拐風聲震耳,比之第一招又威猛凌厲得多了。要知他第一拐出手之時,只是試探性質,不料對方懷中的琵琶,竟是鋼鐵之質,而且身手高妙,非比尋常。
因此崔阿伯方敢使出全力的一擊。
他這一拐掃出,那盲婦想是自知無法硬接,猛一擰身飛躍,穿窗而去。那個小女孩十分滑溜精靈,趁這時機,閃下樓梯。其時守在樓梯邊的謝輝、陳遂都不加理會,反而是吉祥大師和支林僧挺身而起,打算攔阻這個小女孩,誰知端木芙竟搖搖手,制止他們的動作。
她自己裊裊走到窗邊,向街上望去,但貝那盲婦站在街道中心,許多人眼見她從空中飛落,無不驚詫注視,但她卻毫不理會,一逕仰頭上望。
端木芙與她的目光相觸,笑着高聲說道:“你倒底是誰?如若妄想瞞過天下之人眼目以行事,包管你徒勞無功,枉費心機。”
那盲婦一跺腳,撥頭就走。端木芙回到自己的桌上,繼續飲食,神色自如,似是從沒有發生過什麽事情。羅廷玉向端木芙道謝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楊師道暗自想了一會,才低聲問端木笑道:“端木小姐,這個神秘女人所作所為,對你有利無害。假如在下是你的話,決計不肯出手打擾她。”
端木芙道:“你是你,我是我,自然有不同的反應。”
楊師道沉吟片刻,才道:“小姐這話有理,在下忽然想到,以小姐的才華與為人,何必與獨尊山莊混在一起?假如你有借重獨尊山莊之處,只要敝城重建成功,亦有這等力量可供小姐運用………”
端木芙道:“楊先生想說服我脫離獨尊山莊,投到你們這一邊來,是也不是?”
楊師道道:“不敢相瞞小姐,在下實有此心。”
端木芙道:“只不知道這是你的意思?抑是羅公子的意思?”
楊師道道:“只要小姐有得商量,這等大事,自然得由敝上親自與小姐懇談。”
他答得非常巧妙從字面上,根木沒有回答出這是誰的意見的問題。
端木芙道:“這件事日後再談,我疲倦得很,你已準備好歇息的地方沒有?”
楊師道忙道:“當然有啦!就在城外七八里一個村莊,名叫側塘。”
端木芙道:“哦!不是在城裏,而是在田野間的村莊,這是什麽緣故?敢莫是你們很有把握可以對付獨尊山莊的圍攻,才選擇了那等平曠之地?”
楊師道道:“小姐想想看,獨尊山莊單是霜衣隊以及五大幫派之人,數目就可比敝城多上幾倍,如若他們全力圍攻,縱然是由小姐來指揮拒敵,也生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嘆。”
端木芙道:“那麽你是錦囊中另有妙計了?但我不妨警告你,假如老莊主認為情勢危迫,再也不能任令你們坐大的話,他可能毫不顧忌,率眾來攻的。”
楊師道笑道:“別的人他當然不用顧忌,但你身份不同,在我們兩軍之中,有舉足輕重之勢,所以在下敢信獨尊山莊一定不敢輕率行事。”
端木芙道:“我已經警告過你,信不信便在你了。”
羅廷玉三人已起身過來,請端木芙起程前往歇宿。他們落得樓下,一輛馬車駛過來,端木芙和秦霜波一同登車,自然少不了崔阿伯。駕車之人,竟是獨尊山莊霜衣兩大高手之一的奚午南,此外,倘有青霞羽士,推山手關彤,癩僧晏明以及一個侍婢,便是那聰黠伶俐的紫玉。這些人都算喬廝波的人,換句話說,秦霜波已不復是獨來獨往之身,而是已結集了一股力量∫恍惺余騎,簇擁著這輛馬車,馳出了城外。不數里,便轉入另一條岔道,這條岔道甚是平坦廣闊,長達六七里,一直抵達一個很大的莊院。莊院內火炬處處,不少健壯悍的年輕人,都佩帶兵刃,出現於庄內的寬大曠場上。這一隊車馬,一直抵達大廳門口,方始停了下來。
端木芙下車之後,站在台階上,好像有所發現地四面眺望,竟不立刻入廳。羅廷玉等人都陪着她,看她有何動靜。
端不芙道:“我遠遠望見此地燈火甚多,可知這庄內很多屋宇之內,都點上了燈燭,這等情形,落在別人眼中,定必認定是疑兵之計。”
羅廷玉道:“何以見得呢?”
端木芙道:“公子與獨尊山莊勢分明暗,你們既在明處,縱是實力強大,也必將極力隱藏起一部份。但眼下滿庄燈火通明,不是疑兵之計,又是什麽?”
宗旋大感興趣,道:“小姐卻說這只是別人的猜測,可知你一定不是這等想法了?那麽你可是認為羅兄並沒有隱藏實力,亦非疑兵之計麽?”
她只聽了一下,便徼微含笑,向屋內走去。眾人一同入內,都察覺她這種神情,但誰也不明其故。
大廳內燈燭輝煌,幾個壯健少年端茶上來,端木芙落坐在一張靠背椅中,以嬌憊無力的姿態坐着。崔阿伯關心地問道:“小姐,你一定很疲倦了?”
端木芙道:“那倒沒有什麽關係,我正在想,我們使個什麽法子,通知老莊主一聲,叫他不要中計來攻。”
崔阿伯哼了一聲,道:“假如他們敢揮軍來犯的話,老奴第一個與他拚命。”
端木芙訝道:“這卻是因何緣故?”
崔阿伯道:“小姐你現下身在此地,他們竟不顧及你的安危而加以攻擊,可知全然不把小姐你的安危放在心上,老奴豈肯放過了他們?”
端木芙道:“但老莊主深信羅公子乃是當世的英雄,決計不會出手對付我,又認為羅公子因有人質在手,一定疏於防備,這等良機,豈能輕易放過?”
崔阿伯道:“難道這等理由就可以寬恕他們不成?”
端木芙道:“你放一百個心好了,假如老莊主率眾來犯,勢必鬧個灰頭土臉,鍛羽而歸,總輪不到你出手。”
楊師道插口道:“端木小姐未免把敝城估計得太高了。”
端木芙道:“在我面前,你們休想裝模作樣。我先前一直猜測不出你們的實力,直到剛才入屋之時,始行得知………”
宗旋道:“端本小姐剛才聆聽了一下,敢情就是那時弄明白了羅兄的實力麽?”
端木芙道:“正是如此。”
宗旋道:“你別說笑了,剛才除了風聲之外,別無其他聲響。兄弟縱然才智有所不及於你,但這聽覺上,總不會比小姐為差。”
端木芙道:“我如果不說出來,你們一定以為我是胡言亂語。”
崔阿伯插咀道:“假如小姐當真是聽到了某種聲響,何必說出來呢?”
端木芙道:“不妨事,我說出來他們也學不去這一門學問。”
楊師道道:“莫非小姐從風聲中,便聽出了消息?”
端木芙道:“你也許難以置信,但事實正是如此。”
宗旋道:“端木小姐這話玄之又玄,實是使人不敢相信。”
端木芙道:“在太乙神術之中,有一種『觀風察將』之術,剛才那一陣風聲,我聽在耳中,登時曉得了主將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因此之故,便不難猜出是誰了。”
羅廷玉也不禁生出好奇之心,問道:“端木小姐心中所猜之人,能不能說出來聽聽?”
端木芙道:“經上說:風勢如奔馬,巽巽然者,謂之徵風,其將必勇猛而難與之爭鋒。我知道了這一點,遍想天下高手,登時曉得是誰了,這話可有點道理麽?”
羅廷玉不漏一點口風,淡淡道:“倒底是誰呢?”
端木芙道:“除了西域疏勒國師之外,尚有何人?”
羅廷玉初時不動聲色,凝視端木芙片刻,才道:“端木小姐果然有蓋世之智,在下深感佩服。”
端木芙笑道:“羅公子過獎了,其實這也不難猜到,試想除了西域這一路人馬,加上你翠華城的力量,孰能與獨尊山莊爭鋒?所以假如我真的是才智絕世的話,早就該猜出來了。”
眾人聽了她的分析,覺得果然有理。不過大家也知道這只是有人點破之後,才覺著很合理。如是全無線索,憑空猜測,如何能猜得到西域這一路人馬上面去?
端木芙又道:“以奴家管見,那疏勒國師應該在附近窺聽。如若我猜得不錯,疏勒國師何不乾脆出來見面?”
話聲方歇,側門處一人跨了入來,口中發出響亮的笑聲。眾人轉眼望去,只見來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頭上纏著布帛。裝束雖是古怪,卻凜凜生威,一望而知不是凡俗之士。人人都認得此人正是疏勒國師,假如中原方面,不是有羅廷玉擋住他,恐怕已被他席捲了天下。
疏勒國師走過來,坐在端木小姐對面,道:“中原武林人才輩出,論武功有羅公子,論智謀有端木小姐。本國師至此真是深悔孟浪,竟作此萬里之行。”
他的漢語不但流利準確,同時措詞文雅,宛如飽讀詩書,這就使人不能不對他另眼相看,生出肅然起敬之心。
端木芙道:“國師如此謙懷,適足顯示高明。”
她的目光轉到羅廷玉面上,注視了半晌,才又道:“羅公子得此一支雄厚無倫的力量相助,自然已相信可以抵擋獨尊山莊而有餘了,對也不對?”
羅廷玉微微一笑,道:“端木小姐這一問,似是含有深意。”
端木芙接口道:“當然含有深意啦!例如我若是指出疏勒國師這一路人馬,並不可靠的話,這個形勢立時可以大變特變,你說是也不是?”
羅廷玉聽了這話,神情雖末變,但楊師道卻不禁露出憂疑之色,雙眉緊皺,用心尋思。
他當初並非沒有考慮到疏勒國師倒戈的可能性。但經過詳盡的設想之後,短期間內,應無這等事情發生。可是端木芙這話豈有輕發之理?所以他心頭一凜,忙又用心尋思。
羅廷玉緩緩道:“不錯,假如疏勒國師幫助獨尊山莊,在下自是難以力敵。”
端木芙道:“這樣說來,疏勒國師竟然具有了舉足輕重的力量,這等形勢真是可怕得很,他只要一念轉移,就有一方慘遭覆亡的命運了。”
疏勒國師道:“端木小姐不厭其詳地告訴我目前的地位和情勢,用心使人殊為不解?”
端木芙道:“我只是實告羅公子,不可過於倚賴你這一股力量而已別無他意。”
突然間一個少年奔了入來,走到楊師道身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楊師道點點頭,那少年迅即退下。但旋即又有另一個少年進來,也是在楊師道耳邊報告,然後退下。如此一連三人先後進來報告,大廳中的空氣頓時呈現緊張。
端木芙淡淡道:“照這等情形看來,獨尊山莊竟是分兵三路,有進襲此地之意了?”
楊師道還未開口,崔阿伯已憤然道:“好!那個老匹夫居然膽敢如此。小姐,咱們從此脫離獨尊山莊。”
端木芙道:“這也末嘗不可,但我們人孤勢單,定須依附某一股力量不可,不然的話,憑我們兩個人,不須多久,就被獨尊山莊殺死了。”
崔阿伯道:“咱們投入翠華城這一邊,看那老匹夫如何是好?”
羅廷玉道:“假如端木小姐肯脫離獨尊山莊,在下歡迎之至。”
端木芙道:“我如若能投靠你的話,何須等到今日?”
楊師道訝道:“敝城理應比獨尊山莊更適合小姐才對,如何反而行不通呢?”
端木芙道:“這內情暫時末便奉告,我目下已不必投靠你翠華城或獨尊山莊,大可網羅了西域這一股力量,自成一派,國師意下如何?”
她此言一出,羅廷玉也不由得一震。心想:她若是網羅去疏勒國師這一幫西域高手,果然是足以與獨尊山莊和翠華城鼎足分立的一股力量。
疏勒國師仰天大笑,道:“小姐別找本座的開心,你有何理由要自立一派?”
端木芙道:“我當然有莫大的理由,但這內情告訴你雖不妨,卻不便在此公開說出,這一點國師務須原諒。”
疏勒國師道:“這倒是很有趣的事情,你不代嚴無畏找我,卻是打算自成一派,這等雄心壯志,本座深感敬佩。不過,本座還不敢輕率答應。因為本座雖然膽敢萬里長征,向中原英雄挑戰,但那是堂堂之陣,正正之師,不虞中原英雄會背地施展暗箭。如若變成助你爭逐中原名位權勢,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端木芙淡淡道:“我只不過順口一提而已,國師既然有這許多顧慮,那麽我就收回剛才的話。”
她們是有意結束這個話題,疏勒國師那麽梟雄多智的人物,卻反而被她撩撥得心痒痒的,兀自尋思此事。突然間又有兩個雄健少年奔入來,在楊師道耳邊低語數言。
端木芙站起身子,向羅廷玉說道:“貴城定必已設好觀戰之地,現在該是前往的時候了。”
楊師道道:“端木小姐洞矚一切,在下實是自嘆弗如,請往這邊走吧!”
端木芙向疏勒國師道:“國師如果有意三分天下,那就記住不可全力擊潰獨尊山莊。如若不然,你這一股力量,面對的就是整個中原武林了。”
秦霜波突然說道:“端木芙,我本來很敬重你,但如今看了你的所作所為,便不禁懷疑我以前的看法了。”
端木芙向她投以一瞥,道:“是麽?但秦仙子你請記著一點,你是普陀山潮音閣的傳人,一出道就具有『劍后』身份,在武林中,地位超然崇高。可能不大明白世間一些須得掙扎求存之人的處境,尤其是一個弱女子如小妹,請你記住這一點。”
她舉步走去,崔阿伯是一定跟着她的,此時又多了吉祥大師師徒二人,隨著一個雄健少年,走向後面。不久,她已置身在一座剛剛搭好的木台上,這座木台高達三丈以上,不但全庄的屋宇,俱在眼底。
並且能看清庄外平曠的田野。假如是在白天的話,一定可以把附近數里之地的情形,盡收眼底。只見東西北三方,都有火炬移動,獨尊山莊動員來襲之人,每一面都超過兩百人以上。這是武林中罕見的場面,錯非獨尊山莊這等號令天下的黑道霸主,如何能在短短時間之內,調遣如許多娜聳鄭端木芙瞧了一會,輕輕嘆息一聲。崔阿伯道:“小姐,以你看來,這一戰結果如何?”
端木芙道:“羅公子這一方人手雖然比獨尊山莊少幾倍,但實力卻一點也不弱於獨尊山莊,因此之故,這一仗須得看雙方戰略及種種手法,方能分出高下。”
崔阿伯道:“咱們居高臨下,觀看這一場廝殺,倒也有趣。”
端木芙點點頭,目光四掠,掃過吉祥大師師徒之時,只見他們都很平靜地向四周觀望,有如是置身事外之人。
她雙眉一皺,忖道:“假如他們是獨尊山莊的得力高手,面臨這等局勢,豈能這般的沉靜自若?因此,這對師徒的來歷,實在不能教人無疑。”
她立刻想出了相試之計,說道:“阿伯,你可知道,以嚴老莊主和楊師道兩人的才智,在行軍佈陣方面,都不相上下,可說是旗鼓相當,棋逢對手。因此,他們雙方有一方得我之助,就穩可取勝。”
崔阿伯道:“以小姐之能,老奴全不懷疑這話。”
端木芙道:“但我卻不能不擔心了,因為雙方鏖戰起來,如果相持不下,我勢必被迫作一選擇,決計無法再袖手旁觀。”
崔阿伯很認真的道:“那麽小姐打算幫那一方?”
他詢問之時,也感到有危險存在,是以橫杖作勢,護住端木芙。萬一她說要幫助翠華城,則吉祥大師師徒二人,突然出手攻擊,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他接着又道:“小姐也該表明態度才是,似你這樣子一忽兒向東,一忽兒向西,又要自立一派,弄得老奴頭昏腦脹,摸不清你的立場,這等情況最是危險,因為老奴不曉得應該防範什麽人才好。”
端木芙道:“我倒沒有替你設想及這一點,難怪你感到無所適從。”
但她仍然未說出態度立場,卻轉眼向吉祥大師望去。但見這個白皙俊秀的僧人,並無反應。
她道:“吉祥大師。”
吉祥收回眼光,轉面看她,應道:“貧僧在此。”
端木芙道:“你如若不是大好大惡之人,就是得道高僧,只不知你是前者抑是後者?”
吉祥大師道:“小姐這話貧僧聽不懂,貧僧一個出家之人,如何會是大好大惡之徒?”
端木芙道:“你身處這等情勢境地中,居然不露一點聲色,教人無從捉摸你深心之意,具有這等本事,除非是大好大惡之人,要不,就必是當真得道的高僧了。”
吉祥大師道:“貧僧根本上不曉得應該表示什麽。“端木芙冷冷瞅住他,道:“難得你一心一意只為了羅廷玉十招之約。才到此地來的麽?”
吉祥大師道:“小姐以為應該另有別的意思麽?”
端木芙探來探去,但覺這個和尚似假非假,又不能深信是真的如此,不覺沉吟一下,想道:“這和尚竟是如此辣手人物,倒是我始料所不及,他的一切,都生像是一個難以解答的謎。”
她想了一會,突然間大有會悟,想道:“是了,那個神秘的女郎,冒險追躡羅廷玉,用意必是在幫吉祥大師,她乃是向羅廷玉索回一物,羅廷玉卻設法拖賴,這等情形,顯然羅廷玉了她這件物事,可以對付吉祥大師。”
她退開幾步,身子倚靠着欄杆,清冷的夜風,不停的吹拂著。雖然使她雲發飄揚,卻使她靈智更為空澄清澈。她繼續想道:“羅廷玉不是驕矜自誇之人,然而他卻揚言十招之內,可以擊敗吉祥大師。以我盡窺天下各家派武學秘技之人,也弄不清楚這吉祥大師的武功源流和招數手法,他如何有這等把握呢?”
這兒正是整個問題的關鍵,不過端木芙已有了答案,所以不慌不忙的往下尋思:“自然這是因為羅廷玉得到了這種劍法的秘笈,秦仙子說過這是『魅劍』,與魔刀並稱雙絕,而我相信這一卷魅劍秘笈,便是那神秘女郎託付羅廷玉保管的。”
她想到這裏,先讓腦筋休息一下,這才繼續忖道:“這吉祥大師出現得十分奇怪,我記得當雷世雄命他必要時可與秦仙子決戰之時,那五大幫派首腦,無不大為震動。可見得連他們也不知吉祥大師具有如此實力。既然吉祥大師是嚴無畏的秘密武器,則他自然不肯讓羅廷玉擊敗他,換言之,也就是他不肯讓羅廷玉研閱那本秘笈,所以派那神秘女郎冒險追討。”
直到現在為止,她已得到不少有用的結論,例如羅廷玉手中持有魅劍秘笈。那神秘女郎是嚴無畏派來的等等。但使她無法推論下去的,卻有一點,那就是這本秘笈何以會托存在羅廷玉手中?這是極為矛盾之處,因為羅廷玉如若已經看過,現在才討回去有何用處?假如羅廷玉看不懂,則趾渦爰奔碧只兀此時東西北三面的火炬已漸漸迫近,突然間從東面響起一陣鼓聲,節奏分明,撼人心弦。吉祥大師等人都情不自禁的轉眼望去,端木芙卻不必瞧看,已知形勢如何。原來她從那陣鼓聲中,聽出殺伐之聲強而不厲,以此得知獨尊山莊尚未下令進攻。
崔阿伯突然道:“獨尊山莊出動人手甚多,聲勢浩大,看來翠華城以及西域這兩股力量,也末必能逃得過這一場大劫了。”
要知西域疏勒國師此次東來,率了八十餘名高手,打算壓倒中原武林,稱雄宇內。既是懷有如此大志,如何至於抵敵不住獨尊山莊這一派之力?
原來這上陣交鋒,在亂軍之中肉搏廝拚,可不比放對獨斗,印證武功,因此疏勒國師可以向中原天下英雄挑戰,但如若中原方面,結集多人,以兵法部勒,圍攻他們,自然可以憑仗人多勢眾,把西域這一小股人馬盡數殲滅。以西域這近百高手的實力,自是強勁絕倫,如若想殲滅他們,性方面勢必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源酥故,任何家派都很難有這等實力,就算以少林寺人手之多,亦須顧及後果而不敢這麽做。說到諸派聯合之舉,則是說時容易做時卻難之事。說來說去,放眼天下,恐怕唯有獨尊山莊,能夠以雄霸天下黑道的威勢,結集如此眾多的武林人物,做成如此浩大的聲勢。
端木芙聽了崔阿伯的話,淡淡笑道:“你的眼力誠然有獨到之處,不錯,今晚的形勢,看來獨尊山莊籌劃已久,假如獨尊山莊在這一戰之中,能把翠華城以及西域這股力量消滅,從今而後,將可永遠獨霸天下,再無有可以抗手之人了。”
崔阿伯道:“獨尊山莊這一役,須得付出極大的代價,只怕縱是得勝,也自元氣大傷,焉能談得到永遠雄霸天下?”
端木芙道:“這一點你有所不知,在目前來說,獨尊山莊不但外患強大,內憂亦復不少。這是因為組成獨尊山莊約五大幫派,原本皆是那幾個首腦人物創立的。換言之這五股力量,獨尊山莊還未能完全直接控制。一旦有人能使五大幫派脫離獨尊山莊,後果如何,不問可知了。”
崔阿伯道:“小姐這話雖有道理,但一則五大幫派叛離獨尊山莊之舉,幾乎是不可能之事。二則這等內憂,與今晚之戰有何關係?”
端木芙道:“問得好。”
轉眼向吉祥大師道:“你也想聽聽我的分析麽?”
吉祥大師道:“貧僧乃是出家之人,這等江湖上幫派之爭,全然牽扯不上。小姐若是在這兒說出,貧僧斷無捂住耳朵不聽之理。如果小姐不講,貧僧亦無失望之感。”
端木芙心道:“好狡猾好厲害的腳色,讓我設計試上一試,便知真偽了。”
當下說道:“關於阿伯你所說的第一點,那便是五大幫派有沒有叛離獨尊山莊的可能?
我敢肯定的說,定必有這等可能。只因目下翠華城出了羅廷玉這個絕代高手,有『刀君』之稱,擊敗了疏勒國師這件事,使他身價陡增,被譽為當今第一高手。以他的聲威,已足可與嚴無畏相提並論。因此之故,假如羅廷玉使出一些手段計謀,這五大幫派,不難轉變為觀望態度,看看那一方能夠取勝。”
崔阿伯憬然大悟,道:“有理,有理。”
端木芙道:“關於第二點,你說獨尊山莊的內憂,與今晚之戰無關。但殊不知今晚之戰,正是嚴無畏消除外患及內憂的好機會,乃是一舉兩得之事。”
崔阿伯道:“老奴看不出你的理論,有何道理?”
吉祥大師也道:“小姐這話,果然使人大為不解。”
端木芙心中一笑,忖道:“他果然露出有興趣的狐狸尾巴了。”
當下說道:“今晚之戰,嚴無畏恐怕還沒想到西域這一股力量在此,所以他的損失,將比預料之中慘重得多。但無論如何,只要能消滅了翠華城,則外患已除,同時五大幫派之人,也傷亡得差不多,此是消滅內憂之法,名為借刀殺人。從此以後,那五大幫派名存而實亡,獨尊山莊重新組織,嚴無畏既可收如臂使指之效,復又不虞生變。”
她戛然住口,讓他們細細尋思。崔阿伯忽然怒道回應人:續上發言時間:1998六月08日,19點00分29秒:“既然如此,那麽嚴無畏何必讓小姐陷身於這個地方?他可是想借羅公子之手,把咱們殺死?”
端木芙道:“我也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我將施展一點手段,教獨尊山莊在今晚的一戰之中,遭遇慘敗覆亡的命運。”
崔阿伯道:“這敢情好,那個老匹夫實在不夠意思。”
端木芙道:“我不妨告訴你,我用的手段很簡單而有效。你一定記得獨尊山莊的霜衣隊,以及一部份精選的五大幫派之人,都受過我的訓練,是也不是?”
崔阿伯道:“是呀,老奴如何會忘記呢?”
端木芙道:“這就是了,試想我如果命翠華城之人,依我之言,在適當地點發出種種命令,那都是我以前精心設計指揮方法。這一來,獨尊山莊之人,以為是我在發號施令,定必如令行事。
我再指點這一方之人,如何趁勢攻擊。嘿!嘿!獨尊山莊的人手,就算多了一倍,也必敗無疑。”
吉祥大師面色忽變,冷冷道:“端木小姐,你萬萬不可這麽做。”
端木芙道:“為何不可?嚴無畏不顧我的生死,只管他自己的成敗得失。我如果沒有一點把握,豈敢孤身冒此大險,讓翠華城有了生殺之權。”
吉祥大師道:“假如小姐要這樣做法,貧僧說不得只好出手阻止了。”
崔阿伯厲聲道:“你敢?”
吉祥大師道:“貧僧為何不敢?崔老施主你武功雖然高強,又有奇功護體,但貧僧卻有克制之法,如若不然,嚴老莊主也不會令派貧僧擔負監視你們的任務了。”
崔阿伯冷笑道:“那麽你就試試看。”
喝聲中,“呼”的一拐掃去。這一拐勢凶力猛,勁風呼嘯,在這方圓不及兩丈之地,閃躍不易,更顯得這一拐的凌厲凶毒。
吉祥大師伸手入袍之內,迅即取出一條帶狀之吻,迎風一晃,登時挺硬。原來是一柄軟劍,平時圍在腰間,縱是行家,也看不出來。但等到他取劍在手,敵拐已到,這時他除了架接之外,別無他法。然而以一柄薄薄的軟劍,接架敵拐的話,非震裂虎口,軟劍脫手不可。
卻見吉祥大師居然揮劍硬架,劍拐一觸,拐勢上進了半尺,竟無聲無息,便停住不動。
崔阿伯但覺敵人之劍,陰柔堅軔,拐勢雖猛,也磕不掉敵劍,心下大為駭異,方想抽拐變招,突然敵劍上一陣陰柔之力迫了過來,當下迫不得已,運聚內力相抗。
吉祥大師冷冷道:“老施主,以你一身武功,貧僧絕難在三五百招之內取勝,但目下咱們鬥上了內力,貧僧只要命小徒過去,端木小姐性命難以保全,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崔阿伯厲聲道:“是又怎麽?”
他說完了這一句話,已大為吃力,差點抵擋不住敵人劍上那股內力。支林僧也從僧袍內,抽出一口軟劍,迎風抖直,往側橫移數步,此時便可以從容繞過正在拚斗內力中的兩人,而對端木芙加以攻擊。
支林僧冷冷道:“端木小姐,你如是妄想逃走,小僧劍招一發,將難及時收勢而不得不殺死了你。”
端木芙道:“你們總算被我迫出了本來面目,但嚴無畏也太不自量力了,竟然妄想造就出劍術大家,以便與‘劍后’爭一日之長短。”
吉祥大師道:“以前貧僧如若聽了這等意見,一定十分不悅。但自從親眼見過秦仙子的劍術造詣之後,可就不能不對她服氣了。”
端木芙想道:“他毫不掩飾的說出這話,與情理不合。自古以來,文無第二,武無第二。若然不是上陣全力交鋒過,焉知勝敗?由此可知這吉祥大師之言,必是有詐。但一時之間,卻無從猜測得出他用心何在?”
她發出輕鬆的笑聲,道:“你們用不着弩張劍拔,我不下去幫助羅廷玉就是了。”
吉祥大師道:“假如小姐這話出自真心,自是貧僧所願,豈敢無禮?”
他突然振臂一推,崔阿伯連退兩步,劍拐就此分開。端木芙叫崔阿伯停手,於是這座高台上,恢復了和平。崔阿伯恨聲道:“這兩個禿驢沾了小姐的光,所以羅公子才不會向他們下手,哼!哼!早知如此,還不如先教他們殺了這兩個禿驢。”
支林僧怨聲道:“你口中最好乾凈一點。”
吉祥大師卻擺手道:“不要緊,他就算破口大罵,難道還能把人罵死不成?只要他們不去幫助羅廷玉,咱們任務達到,也就夠了。”
他說時聲音柔和,毫無火氣。端木芙想道:“此人天性柔韌,無怪能把魅劍練到這等火候。”
心念一轉,接口說道:“你們放心,我不但不幫羅廷玉,甚至假如他今晚不會被獨尊山莊擊垮的話,我還會幫助你們,使羅廷玉沒有贏得你的機會。”
吉祥大師道:“小姐雖是才智絕世,但關於這件事,只怕也無能為力。”
崔阿伯火爆爆的道:“放屁!我家小姐說行就行,你們如若不信,我就勸她不要插手。”
吉祥大師道:“老施主火氣別這麽猛,你看貧僧等幾時敢無禮得罪小姐?剛才之舉,實是奉命行事,假如小姐不幫助羅廷玉,貧僧仍得聽從她的命令呢!”
端木芙沉默了片刻,才道:“大師你們師徒兩人,當真是西湖靈穩寺中的僧侶麽?”
吉祥大師道:“自然是當真的,貧僧何須瞞你?”
端木芙道:“那麽大師憑什麽介入這等江湖仇殺之事中?就算你和嚴無畏很有交情,也不一定要這樣做啦?”
吉祥大師沉吟一下,才道:“這裏面當然另有原因,但卻未便奉告與小姐得知。”
端木芙道:“好,我也不勉強你,不過今晚獨尊山莊如若不能一舉殲滅翠華城,你們將來休想回皈佛門,過那隱居修道的日子。”
這話大概是打動了吉祥大師之心,他不安地輕咳一聲,才道:“以嚴老莊主的力量及手段,翠華城不過是垂死掙扎,未足為慮,今夜之戰,定然有個決定性的結果。”
端木芙道:“那也未必,嚴無畏雖然是利用我們,穩住敵人,乘機召集部屬,全力來擊。但他百密一疏,竟忘記了少林寺的廣聞大師乃是當今三五個足以與他爭雄逐勝之人。還有那武當派掌門程守缺真人,亦是經驗豐富,心思縝密之人。”
吉祥大師道:“現下這兩人皆在本庄掌握之中,如何還記得作用?”
端木芙道:“表面上似是起不了作用,但事實上他們非同小可,如果我料想得不錯,這刻獨尊山莊忽然攻勢暫停,必與這兩大門派有關。”
吉祥師徒轉眼四望,鼓聲仍然咚咚的直響,可是那三路迫近的大車,業已停頓不前,果然似是有了變故。端木芙道:“你們也看到了,獨尊山莊早先的來勢何等急驟威厲,但如今已停頓下來。假如今晚之役因故取消,獨尊山莊再想獲得如此有利的機會,實是難之又難。
不過,嚴無畏面臨前後夾攻的情勢時,可就不得不作保存實力的打算了。”
吉祥大師道:“貧僧聽不懂何謂前後夾攻之勢?”
端木芙道:“事實上一點也不玄虛,假如少林寺已有二三百名武功精通的僧侶,加上武當一百幾十個劍術高強的道人,組成一支精兵,這股力量之強大,可以說不會弱於翠華城或西域之人,這兩股力量。要知這兩大門派雖然沒有很多特別傑出的高手,但這數百之眾,個個根基牢固,內力甚強,平均水準,不是別的幫派所可比擬。因此之故,如是結隊混戰肉搏,他們反倒是最為扎手難惹的力量。”
吉祥大師點點頭,道:“小姐這話實是有埋,無怪嚴老莊主對這一股力量,甚為顧忌了。”
崔阿伯突然插口道:“瞧!好像是在退卻。”
話聲末歇,已傳來鳴金收兵之聲。那遍佈此院三方的七八百支火炬,很快就先後熄滅了。過後一陣,底下有人叫道:“端木小姐諸位,可以下來啦!”
這話聲是楊師道所發,端木芙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舉步動身。此時底下燃起了七八支火炬,閃耀的火光,把上面的木台也照亮了。
端木芙望住吉祥大師,露出沉思之狀,緩緩道:“吉祥大師,你前此說過令徒支林乃是自小被你收在座下,這話可是真的?”
吉祥大師道:“他十六七歲之時,便剃度出家,拜我為師,晃眼已是二十餘載了。”
端木芙道:“若是如此,我們方可以信任他,你須得知道,嚴無畏平生擅長用間之術,像你這等人才,他倚畀甚殷,因此之故,他可能反而放心不下,而派人跟隨着你,加以監視。”
吉祥大師道:“支林相隨多年,忠心耿耿,這倒不必懷疑………”
其實他心中完全不是這樣想法,因為這二十多年來,支林僧雖然是他的徒弟,但在他身邊的時間不算多。這是因為他這些年來,一直潛心修習劍法,除了傳藝與支林的時間之外,罕得與他接觸。而傳藝的時間每個月不過三五天而已。
他當然不會泄露心中所想之事,只聽端本芙道:“我的看法,大師你的劍術實是高明不過,現在已可以在劍道中佔一席位,開宗立派,那不過是遲早之事而已。”
吉祥大師道:“小姐過獎了,這開宗立派之舉,豈是易事,貧僧向來不存這等奢望。”
端木芙道:“將來你有機會,不妨與嚴無畏談一談這件事,他一定樂於玉成。因為你如能創立一派,對他的聲望和勢力,有增無減………”
她有意無意中,把話題轉到嚴無畏身上。吉祥大師道:“聽小姐這樣分析,嚴老莊主果然不致於反對!不瞞你說,貧僧雖然罕得與嚴老莊主見面,但這些年來,我得他極力栽培,恩德難忘。”
端木芙接口道:“那麽你們已認識了很多年啦?”
吉祥大師道:“是的,總有二十多年了。”
端木芙笑一笑,道:“我猜那時候你的武功大概還很平常,對也不對?”
吉祥大師尚未回答,支林僧忽然插口道:“咱們也該下去了,此處風勢很大,端木小姐小心着涼才好。”
端木芙點點頭,當先下去。楊師道仍然在下面等候,等她站定,便道:“小姐沒有立刻下來,延遲至今,一定大有所獲了?”
端木芙道:“楊先生未免太多疑了,我在上面多瞧一會,難道就能看出什麽跡象?”
心中卻暗暗佩服,想道:“此人才智超世,言必有中,果然是我的敵手。”
她回到大廳中,羅廷玉仍是全副武裝,肩上斜插大刀,英姿俊發,正是任何少女夢想中的英雄一般。端木芙也不由得多看他兩眼,此舉使得廳中許多人都感到異樣。宗旋和疏勒國師都是妒意,但程度大有分別。崔阿伯則是擔心,因為假如她愛上了這位軒昂俊逸的男子,而人家卻毫無意跡可不是一出悲劇麽?此外,吉祥大師以及秦霜波等,都心情異樣,各有誦÷尥⒂襝蛩說道:“據我所知,少林寺三百僧侶,以及武當近百位劍士,組成大軍,在十里左右,威脅了獨尊山莊的後背。嚴無畏想是感到腹背受敵,情勢不妙,是以下令撤退。”
崔阿伯傲然插口道:“我家小姐適才在上面觀看之時,還未待獨尊山莊撤退之前,已指出這個可能性了。”
羅廷玉道:“端木小姐洞矚一切,在下十分佩服。只不知少林武當這兩大門派,如何能使人毫無所覺,派遣出如此浩大的人手?”
端木芙道:“我相信是當淮陰韓家發出密函之時,這兩大門派便已動員人手,分批下山。其時全國武林都相當騷亂,道路上全是武林人物來往。因此之故,這兩派人馬才能使獨尊山莊全無所覺的到了江北地面。”
人人都點頭稱是,端木小姐道:“假如嚴老莊主全心全意要我幫助他,我就會指出軟禁武當少林兩派的首腦人物,實在是不智之舉。但他既然利用我第二十六章鼎足三分
推山手關彤拱手道:“敢問小姐,武當掌門程真人和敝派的廣聞大師,會不會有危險?”
大廳內寂然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端木芙身上。她卻毫不遲疑,立刻應聲說道:
“關老師不要多慮,換作你我,也必定要利用這兩人的身份地位,迫那兩派從此退出這一場武林恩怨。誰也不願替敵人增強實力,對也不對?”
推山手關彤心誠悅服,道謝過她的指教。端木芙站起身,道:“奴家身子薄弱,如今已疲倦得很,恕我失陪了。”
眾人都起身相送,端木芙由楊師道親自帶去一座院落,這兒只有端木芙、崔阿伯和吉祥師徒居住。
端木芙和崔阿伯共住一室,崔阿伯年紀甚老,無須忌諱,他也實在放心不下,是以睡在外間,他聽到內間的端木芙,一直沒有睡下,心中大感不安,起身問道:“小姐,還沒睡麽?”
端木芙走出來,在床邊一張椅子上坐下,說道:“阿伯,我雖是博通天下各家派的武功,但遺憾的是,反而不知我家傳武功究是何門何派?你雖然見過,也無法說得出來,這真是十分傷腦筋的難題!”
崔阿伯道:“此事又不是現在才發生的,你以前並不顯得十分憂慮,今晚何必因此而睡不着呢?快點睡吧,身體要緊。”
端木笑道:“以前時機末至,所以不去多想,而現在情勢大變,教我怎能入睡?”
端木芙頓了一下,又道:“你已是我家舊人之中僅存的一個,遠在我出生的二十年前,你就在我家裏,但你卻一點也不知道我家的武功,唉!”
崔阿伯道:“老奴已經告訴過你,昔年我多蒙老主人,也就是你爺爺,從那鐵屋中救出,倖免了活活烤死之難,從此之後,我就投身你家中,一則養傷,二則服勞役以報恩。可是你恐怕想像不到,你家傳的武功,向例不讓任何外人得賭,習功煉劍之時,都在密室中進行。老奴多少年都未見過一眼,如何會得知你家的秘傳武功,是怎樣的路數呢?”
端木芙道:“假如不是這樣,今日我就可以把滿門血海的仇人找出來啦!”
崔阿伯大吃一驚,道:“你已有了線索?”
端木芙煩惱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奇怪?為何武庫中竟沒有我家的秘藝呢?”
崔阿伯道:“那座武庫是你家所設,只看你家煉功之時,何等秘密,便可知道那武庫之內,沒有你端木世家的武功,實在不足為奇………”
他停歇一下,又道:“那武庫之中,幾乎天下各派的神功秘藝,盡萃一室。老奴一直猜想不出你為何不揀一種最厲害的,用心修習?如若有成,咱們豈不是可以不須倚賴外力了?”
端木笑道:“假如我修習了別一家的武功,將來萬一我得回本門武功,豈不是反而大大受礙,難有成就?”
崔阿伯道:“話雖如此,但那是沒有法子之事,況且你能不能找回本門武功,尚是絕大的問題。”
端木芙想了一想,才道:“阿伯,以你看來,羅公子可有法子在十招之內,勝過吉祥大師?”
崔阿伯道:“羅公子的為人,穩重雄健,言不輕發。以老奴看來,那一定是十拿九穩之事。”
端木笑道:“你猜得很對,不但是你,連秦仙子或疏勒國師,也都深信羅公子必有取勝之道,這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崔阿伯訝道:“誰的機會?聽你的口氣,好像只有你不認為羅公子一定可贏呢?”
端木芙緩緩道:“正是如此,假如我這一次的推測,並無錯誤的話,我是唯一可使罹廷玉失敗之人。
崔阿伯皺眉道:“就算羅公子不能在十招之內取勝,對他損害雖大,但對你卻不見得有何好處可得。
端木芙精神一振,道:“你錯了,我如果能夠使他失敗,而又事前在疏勒國師面前誇下海口,疏勒國師一定對我心誠悅服。然後我就可以指揮他,利用這一股力量,去做好多我設計已久的事了。”
崔阿伯道:“疏勒國師也不是好相與的,你如果弄到結果要嫁給他,老奴那時就只好悲憤離開。”
端木芙矍然一驚,但旋即下了決心,道:“我想或者不致於那麽糟吧,但無論如何我得試一試。”
崔阿伯長嘆一聲,曉得已無法勸阻,只好耽心地望住她。端木芙這時坐在椅上,突然閉目調息,連起內功。
過了一頓飯工夫,她便睜開雙眼,雖然容光煥發,精神奕奕,但崔阿伯是大行家,卻搖搖頭,道:“小姐,你這麽聰慧之人,煉了十幾年內功,仍然只有這等程度,實在使者奴難以置信。”
端木笑道:“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離家之時,年紀太小,只學會了這初步功夫,雖然十幾年來沒有精進,但到底仍然是純正的家傳功夫,沒有夾雜一點點別家別派的功夫在內。”
她歇一下,又道:“阿伯,你也不要看輕了我,現下我雖然全無寸進,但底子卻扎得極厚,絕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
她說話之時,探手人囊,取出一粒丹藥,投入口中。崔阿伯見了,大驚失色,道:“小姐,你要干什麽?”
端木芙吞了丹藥之後,又閉目調息,不回答崔阿伯的詢問。過了好一會,她才又睜開雙眼,道:“你不必大驚小怪,我自然有作用。”
崔阿伯道:“這種大力丸雖然能使你突然精力充沛,氣力大於平時甚多,但卻最損害身體,減折壽命!這還罷了,問題卻在如今時在深夜,你服下丹藥,這一身精力向何處發?”
自然她如是不設法發,受害更大。此所以崔阿伯為此震駭擔憂。端木芙道:“你設法替我找一把長劍來,我還得化一下,快點!”
崔阿伯無可奈何,只好出去。他記得外面的一間書房中,壁上掛着一口劍,所以毫不困難就取回來了。回到房中,只見端木芙並沒有動手化妝,還是那副樣子。
她把長劍斜背在背後,向崔阿伯道:“你瞧瞧看,我可有什麽地方與平時不同?”
崔阿伯從頭到腳,細細瞧過,最後說道:“或者是我們太熟了,所以看不出有一點不同之處?”
他忽然皺一下眉頭,又道:“你的眼神似是比平日充足些。但那是服藥之故。未足為奇。”
端木芙道:“我想我一定可以成功。”
崔阿伯滿面透出憂慮煩惱之色,道:“咱們要到那兒去呢?”
端木芙道:“只在這一座宅院之內,所以你不用擔心,也不要跟着我!不然的話,我的妙計就會破去。”
崔阿伯差點跳起來,道:“什麽?我決不讓你離開我的雙眼。”
端木芙按住他肩膊,柔聲道:“你坐下來,聽我說,我一定沒有危險。因為我是去對付羅廷玉而已!你想想看,他會殺死我麽?”
崔阿伯道:“那麽我躲在外邊。”
端木芙道:“切切不可,他本身不但功力高絕,聽覺靈敏無比。同時此宅之中,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你很容易就被發現。”
崔阿伯聽得是對付羅廷玉,不知如何果然感到心安,當下問道:“你可是想加害他?”
端木芙笑一笑,道:“你心中已認定我捨不得取他性命,是也不是?那末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崔阿伯坦白地點點頭,道:“不但是他,連那楊師道,諒你也是因為愛屋及烏,所以救了他的性命。
端木芙睜大美麗動人的眼睛,想了一下,自言自語道:“真的麽?那麽我以前說過的理由,只不過是想出來哄一哄自己的了?不!羅廷玉還沒有這麽大的魅力,你別騙我了。”
崔阿伯嘆口氣,心想:“你早已被羅廷玉迷得頭腦不清了,還說他沒有這麽大的魅力。”這話崔阿伯可沒說出來。
端木芙挺挺胸,道:“我走了,你熄了燈,在這兒等我。記得熄燈,假如有人來窺探,你想法子使他深信我在內間,那就更妙了。”
她走出房外,回頭一望,只見屋中燈火跟着熄滅。於是放心地向前行去,因為崔阿伯已表示與她合作了。穿過兩難院落,從月洞門走入長廊,到了一個房門外,才停下腳步。她不但不掩飾步聲,甚至舉手敲門。她接看推門而入,步態嬌健,與她平時那種嬌柔娜,完全不同。
黑暗中有一對眼睛在瞧着她,只一忽兒,火光突起,卻是羅廷玉打着了火摺,把燈點上。他回過頭來,在燈光之下,兩人目光相遇。端木芙的目光凌厲銳利之中,而又隱隱含有狠毒的意味。
羅廷玉突然頷首道:“你又來了,我終於躲不開你。”
端木芙的眼色突然變為溫柔,然而瞬息間,又恢復冷銳狠毒。這樣連接變了幾次,才開口道:“假如我找不到你,你可知我會有何遭遇麽?”
羅廷玉搖搖頭,歉然地一笑。端木芙懣聲道:“說來你或許不信,我會送掉性命呢!但這豈能使你有動於衷?”
羅廷玉不能不信,表現出一種低聲下氣的態度,說:“那真是使我感到遺憾的話,假如我早知如此,便不會設法推託你了。”
他探手人囊,取出一塊巴掌般大小的王,托在掌心,送到她面前,很溫和地說道:“這就是那一方翠玉,請你看看有沒有毀損,然後查收。”
端木芙望也不望一眼,卻凝視着他,緩緩道:“羅公子,你怎麽辦呢?”
羅廷玉楞一下,才道:“我不要緊!試想我已經過了多少驚風駭浪?這等區區比武小事,豈能難倒我羅某人?”
端木芙道:“既然如此,我就收回此符,返去覆命。”
羅廷玉道:“請吧!”
他那俊美如冠玉的面龐上,透出不屈不撓,毫無所懼的神情。那正是天下少女無不傾心迷醉的英雄氣慨。
端木芙取回翠玉符,一逕藏在懷中,看也不看一眼,然後說道:“假如是我姊姊端木芙,她也許不忍得取回此物,以致公子不能在十招之內,贏得吉祥大師。”
羅廷玉淡淡道:“姑娘把話說到題外去了,在下不便作答。”
端木芙道:“既然公子不願與賤妾多言,這就告辭啦!”
她方要轉身,羅廷玉突然從她身邊掠過,堵住門口。端木芙涮地躍開七八尺,回首顧視。羅廷玉道:“姑娘慢點走。”
端木芙心中一鱉,道:“羅公子阻我歸路,是何用意?”
羅廷玉道:“你和端木芙姑娘外形極似,不過這只是指你們用頭髮遮住口鼻和下巴時而言。因此之故,我須得看過你的全貌,如其不訛,才能放你回去。”
端木芙心想:“難關到啦,想不到那個冒充自己的女子,竟然曾顯示她以真面目。假如過不了此關,功敗垂成,羅廷玉不但可以仗此翠玉符,擊敗了吉祥大師,最要命的是自己難有再度取得此符的機會了。
她此來之意,為吉祥大師勝敗之事少,為自己探求家傳武功之事多。是以豈肯就此認輸而交回玉符?她沉吟一下,才道:“羅公子,你這話只可哄騙別人,因為你決計認不出我們兩人的真偽。”
羅廷玉道:“為何我認不出你們的真偽?”
端木笑道:“因為我們長得極為相肖,除了阿伯我不敢去試之外,其餘之人,無不被我騙過。”
羅廷玉還未說話,端木芙煩躁地跺跺腳,又道:“你若是存心強奪,我打不過你,自是無話可說,假使你沒有吞沒之心,那就讓我走,別找藉口留難於我。”
她眼中射出兇狠的光芒,全然不類平時那溫柔典雅的端木芙。
羅廷玉劍眉一皺,忖道:“我雖是大有懷疑,但她的話也未嘗無理,假使我繼續留難於她,豈不是變成有強奪吞沒之心?罷!罷!罷!我可從別一方面偵查過,就知她是真是偽了。”
他回頭向房外發出命令,此舉以傳聲之法進行,是以端木芙無法知道。不過她已猜得出羅廷玉一定是差人探看自己的房間,幸而早已囑咐過崔阿伯,以崔阿伯這等老江湖,不難瞞過偵者耳目。
她詐作很煩躁心急地在房中轉來轉去,羅廷玉越看她的舉動,越似是那個黃衣少女,差一點就不等回報便放她走了。片刻間,外面傳來一聲暗號。羅廷玉暗念既然端木芙、崔阿伯兩人皆在房中,此女自然不假。
當下問道:“姑娘既是端木芙小姐的令妹,只不知芳名如何稱呼?”
端木芙道:“我是端木蓉。”
羅廷玉道:“好吧,蓉小姐,你可以走啦!”
端木芙心中大喜,迅即躍上去。她服過丸藥之後,舉動矯捷,使人感到她武功甚是高強。羅廷玉忽然伸手一攔,使她差點就碰了上去。
她急急煞住去勢,眼中透出疑惑之色,問道:“你又改變主意了,是也不是?”
羅廷玉搖搖頭,道:“在下提醒蓉小姐一聲,你忘了還給在下一件物事。”
端木芙一點也不知是什麽物事,實是難以應付,當此之時,她只好皺起眉頭,裝出似嗔似疑之色。羅廷玉冷冷的瞅住她,也不說出是什麽物事。
端木芙忖道:“怕只怕這是他的詐語,如屬真實,則此物必可藏在身上無疑。”
她只好也不做聲,仍然用那種表情望着對方。她竟是第一次和這個天下無雙的英雄人物,距離得如此的近,也就是第一次這般迫近的注視他。但覺自己的芳心中,湧起千萬縷柔情,不由自主地黏向他身上。他那炯炯如寒星的虎目,那挺拔俊逸的風度,那凜凜的威儀,都能使她心軟如綿,魂魄飄蕩。
羅廷玉的手臂仍然攔住去路,端木芙突然一挺胸,向他身上撞去。假如羅廷玉閃避,她就跨出門外。假如他不躲,那就投入他懷中。這兩種結果,對端木芙來說,真不知自己希望發生那一種。
羅廷玉疾步縮手閃身,讓出地方。端木芙出得門外,回頭向他望了一眼,流露出心中的失望。這等微妙複雜的情勢變化,外人看了,決計摸不着頭腦。
羅廷玉心想:“我如是把她抱住,這禍事就闖得大了。”
端木芙心中想道:“他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鐵漢,只不知在他懷中之時,是何滋味?”
她心中果然充塞滿無限悵惘,突然躍上屋頂,隱沒在黑暗之中。羅廷玉見她身法極快,不禁搖搖頭,想道:“此女也是一大勁敵呢!”
他迴轉房中,坐在椅上,開始尋思如何度過叄日後的難關!本來他就算十招之內,贏不得吉祥大師,也不算是丟人之事。
然而這話是他自己主動提出,而人家又因此而自投羅網,等上叄日之久。
因此,到時對方一定會先提出條件,始行動手,這便是此一難關的可怕之處。
他想了好一會,突然起身,匆匆出去。穿過兩座院落,但見廊上的房門已閉,黑暗無光。
他至此不禁躊躇了一下,這才走過去,舉手敲門。房內傳出崔阿伯的聲音,道:“誰呀?”
羅廷玉道:“崔前輩,在下是羅廷玉。”
崔阿伯迅即起身,點燈開門。先邀羅廷玉入房,放下門,這才轉身對着羅廷玉,蒼蒼白髮下面那張紅潤的面龐上,佈滿了疑之色。
羅廷玉拱手道:“深宵打擾了前輩,實感歉疚,在下特來求見端木小姐。”
崔阿伯突然平靜如常,道:“這也沒有什麽打擾可言,況且你們時下這些年青人,本領固然是大得出奇,行動也古怪得緊,我是昏庸衰朽之人,早已經弄不懂你們的心思了。好吧!我去瞧瞧她怎麽說?”
他尚未轉身,內間傳出一陣溫柔嬌弱的聲音,道:“羅公子,請進來吧!”
羅廷玉站在外,道:“小姐尚未入睡麽?”
端木笑道:“你進來吧!”
羅廷玉雙肩一皺,轉頭向崔阿伯望了一眼。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羅公子敢是害怕麽?”
羅廷玉搖搖頭,道:“端木小姐目下的聲音顯得十分虛弱,會不會是玉體違和,抱恙卧床?若是如此,在下豈能擾她靜養?”
崔阿伯一怔,道:“羅公子好細的心,不過我家小姐還好,大概是早先受了一點驚之故!你進去跟她談談,她定然會好得多。”
羅廷玉道:“她受了什麽驚?”
崔阿伯道:“我家小姐眼見嚴無畏不顧她的安危,麾眾來犯,是以着惱,打算出手助你。但被吉祥大師師徒所梗,受了一場虛驚。”
羅廷玉想不到有這等事,怔了一怔,道:“原來如此,端木小姐雖然未曾達到願望,但在下仍然心領此情。”
他隨即撥而入,只見一燈熒熒,榻上一個美人,擁衾倚枕而坐,長發披垂,大有嬌弱不禁之態。
端木芙伸出縴手,拍一拍床沿,道:“公子請到這廂坐談。”
羅廷玉磊落胸懷,不知拘謹為何物,當下趨前,坐在床邊。不僅如此,他還伸手執住端木芙柔夷,輕輕的放回衾被之內,無言之中,已表現出他的關懷。
端木芙輕輕嘆息一聲,把被衾內的玉手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瞧看,口中緩緩的道:“我自從成長以來,還是第一次被男人碰到我的手呢!”
羅廷玉道:“那麽在下太失禮了。”
端木笑道:“不!羅公子別這麽說,你如若心中存有男女之見,又或是對我另有情意,我相信你決不敢這般安然的碰觸我的手,對也不對?”
羅廷玉點點頭,她又嘆口氣,道:“我雖是自負聰明,可是對於你和秦仙子姊姊之間的感情,實在測之不透。此外,疏勒國師送給你的姬妾蒙娜夫人,你如何處置?也是使我很感到莫測高深之事。”
羅廷玉尋思一下,才道:“端木小姐何必在這等事上,傷精費神?”
端木芙道:“以公子的丰神氣慨,人品聲望,天下女子,誰能不關心呢?我亦何能例外?”
她突然間赤裸裸說出心中之言,羅廷玉雖是酒脫大方之人,也不由得駭了一跳,瞠目而視。
端木芙柔聲道:“你何以這般吃驚?”
羅廷玉道:“我………沒有什麽。”
端木芙道:“我可要先讓你瞧過全貌,才談下去麽?”
罹廷玉更是一驚,忙道:“不!端木小姐,你不肯以全貌示人,定有難言之隱,在下不看也罷!”
端木芙道:“但對你卻不必遮瞞啊!”
羅廷玉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恢復冷靜,才道:“在下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實在不敢捲入小姐的漩渦中。”
端木芙點點頭,但動作嬌弱得很,使人見而生憐。羅廷玉儘力使自己保持平靜的心境,雖然他得費上很大的力量。
兩人默默對覷片刻,羅廷玉才道:“端木小姐,請問你可有一個芳名蓉的妹子麽?”
端木芙搖搖頭,道:“沒有,你何以忽有此問?”
羅廷玉聳聳肩,道:“那麽她竟是假冒的了,下次我如若有機會碰見她,定要略施教訓。”
端木芙道:“她假冒作我的妹子,有何用意?”
羅廷玉道:“她不但假冒是令妹,以前更假扮是你呢!”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假如她再不收手,我看她自然會遭到報應,羅公子不必替我氣惱。”
羅廷玉掩不住滿面困惑之色,顆然這個嬌美的女孩子,使他更加感到神秘莫測了。
端木芙不知如何,竟硬不起心腸依照原定計劃去戲弄這個男人,當下輕輕說道:“羅公子,你夤夜過訪,想來不會單單是為了談這個女孩子而來的吧?”
羅廷玉道:“雖然不是單單為了她,但與她卻有看極密切的關係!只緣她剛剛離開此地,在下便來找你了。”
端木芙哦了一聲,道:“羅公子真是值得自傲,此地戒備森嚴,她身為敵方之人,居然敢冒夜拜訪,這等勇氣,豈易多睹?”
羅廷玉苦笑一下,道:“小姐別取笑了,她從在下這兒,取去了一件物事,以致在下前此誇下的海口,無法做到了。”
端木芙道:“你說你已無法在十招之內,贏得吉祥大師,是也不是?如果此言屬實,對我來說,有利無害,只不知公子何以在事前漏出來?”
羅廷玉沉吟一下,心想:“她雖是受了吉祥大師的驚嚇,但她既然表明了態度、立場,我還能向她求助麽?”
此念一生,頓時改變了主意,道:“那是因為那位姑娘以你的形貌出現,因是之故,特地來此詢問一聲而已!既然小姐已經曉得,在下無庸多說,就此告辭。”
端木芙突然伸手,抓住他那堅實寬厚的手掌,不讓他站起身。自然罹廷玉乃是不好意思躲開,不然的話,端木芙休想碰到他一下。
她的縴手全無氣力,柔軟中帶看微冷之感。羅廷玉道:“小姐有何見教?”
端木芙道:“見教可不敢當,我只是想知道,公子你憑什麽生出向我求助之心?換句話說,你怎會覺得我肯幫你呢?”
羅廷玉料不到她忽然單刀直入地詢問,而聲音態度都很懇切真誠,絕無絲毫嘲笑戲弄的意味。因此他心中並無難過之感,只不過她提出的這個問題,卻是連他自己也正在懷疑自問,如何回答得出?他搖搖頭,坦率地道:“我不知道,小姐對此可有高見?”
端木芙道:“以找的分析,這自然與我們相逢以後,我一直都在幫你的情形有關,或者再加上一點點你認為我已愛上了你這種感覺,所以不須多想,便逕來找我商量了。”
羅廷玉微微一笑,道:“在下平生不敢如此的不自量力,竟敢妄想看小姐對我有情。”
端木芙輕輕道:“那不是妄想,更非不自量力。事實上你真是天下少女的夢中情人,假如我不是形禁勢格,也會用盡法子,希望能嫁給你呢!”
羅廷玉道:“小姐這話姑勿論是真是假,但這個題目咱們不必再談下去了。”
端木芙的手一直沒放,因此羅廷玉無法起身。她靜靜的瞅着他,清澈的眼波中,透露出無限情意,也含蘊看悵惘之意。
他輕輕道:“小姐為何這般看着我?”
端木芙道:“你此刻心中對我沒有敵意,因此,神色中自然而然有一種親切關懷的味道。等到有一天,我們當真成了對頭,再相見之時,氣氛味道自是全然不同。試想我焉能不珍惜現在,多看你幾眼呢?”
她那嬌柔甜美的聲音,在房中縈繞,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旖旎之感,羅廷玉雖然是百金鋼,卻也不禁化為繞指之柔。
他默然想道:“與霜波在一起,風味迥異。端木芙實在有一股純女性的柔婉可愛的味道,使人迷醉。
他輕輕撫摸她那隻柔若無骨的縴手,心中充滿了柔情和憐愛之意。假如端木芙這刻向他要求任何幫助,他都會拍胸一口答應下來。
端木芙緩緩道:“羅公子,我的確很願意幫助你。”
她不但不向他要求什麽,反而答應相助,這使羅廷玉激發出一種異常的情緒,決然搖頭道:“不必了,在下還不一定不能在十招內勝那吉祥大師。”
端木芙嘆道:“唉!大凡是英雄人物,一定很難伺候,你看,等到我願意幫你了,你反而推辭啦?”
羅廷玉道:“在下有負盛意,甚感歉疚。”
端木芙道:“你敢是以為我不能指出你如何取勝之法麽?說來你也許不信,我本身武功雖然有限得很,但我卻懂得很多很多。”
羅廷玉道:“只不知小姐可曾聽過『一功十四劍』這個名稱沒有?”
端木芙點頭道:“聽過!那是一種奇異的功夫和十四招劍法,相輔而成,劍道之中,可以稱絕。”
羅廷玉道:“吉祥大師的劍法,是不是這邪功魅劍呢?”
端木芙內心一震,忖道:“原來這一功十四劍,又稱邪功魅劍。則我端木世家所傳劍法,一定不是這一種了?不過話說回來,假如不是如此上乘卓絕的劍術,又豈能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威震諸大門派?”
她心中念頭電轉,口中卻應道:“不錯,吉祥大師修習的正是這一門劍術。”
羅廷玉沉吟道:“這樣說來,那個假冒你的女孩子,竟是與吉祥大師的關係十分密切了!據我所知,這一門邪功魅劍,深奧異常,他們皆難自練成功,而是與嚴無畏有關。因此,嚴無畏竟是掌握了這門秘藝之人了。”
端木芙道:“嚴無畏以七殺杖雄霸天下,未聞他以劍術擅長,公子這個推論,其中必有疏漏之處。”
羅廷玉道:“不然,以嚴無畏的成就,縱然是得到了天下無雙的絕藝,終究沒有什麽大用。試想,他焉會拋棄了他原有的成就,改習別的功夫?因此之故,嚴無畏不以劍道鳴世,並不足奇。”
端木芙凜然想道:“然則我端木世家的仇人,又可加上獨尊山莊這一派了?雖然於情於理,獨尊山莊都不會是我家的仇人,何況他大可以早早取我性命,以絕後患。而他並沒有這樣做,可見得他與我家之事無關。”
以她那麽聰慧之人,也陷入了迷惘之中,既不能輕率認定某一門派就是她家的仇人,亦不敢剔除任何家派,只要是有一點點可能性,她都須得細加考慮。
她不知不覺鬆開手,羅廷玉站了起身,道:“在下告辭了。”
端木芙嘆口氣,道:“恕奴家不起身相送啦!”
她眼看羅廷玉大步走出房門,又聽到崔阿伯送羅廷玉出去之聲,這才從懷中取出那塊翠玉,在燈光之下細細閱看上面的文字。
翌日,崔阿伯傳出端木芙不大舒適的消息。羅廷玉、秦霜波以及疏勒國師等人,都來探視。端木芙到下午時分寸見客,羅、秦二人見她果然略有憔悴之容,當下慰問一番,勸她多多休息,便離開了。
疏勒國師遲了一步,又到達探視。他由崔阿伯陪着人房,只見端木芙擁衾倚坐,他注視了一會,才道:“我曾精醫道,頗有心得,目下見到小姐的氣色,大為放心!你只是體力消耗太多,復又心神勞瘁,以致疲憊倦怠,並非染恙。”
端木芙請他坐下,道:“奴家果然沒有什麽事,國師多才多藝,法眼不凡,使人佩服之至。”
疏勒國師彪偉的身軀在椅上挪動一下,上身略略傾前,道:“端木小姐,你以才智震驚天下,因此你心神勞瘁之象,並不奇怪。但體力消耗太多這一節,卻使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說你突然下決心修習武功麽?”
端木芙心中一震,表面仍然笑吟吟的問道:“國師何以會想到修習武功這一件事上面去呢?”
疏勒國師道:“以你的身份以及此處的環境,全無使你消耗體力的機會,因此之故,你除了修習武功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道理了。”
端木芙道:“武功能使人強身健體,國師此一說法,仍然於理欠通。”
疏勒國師道:“習武既久,自然能強身健體。但假如是一向勞心之人,突然修習武功,往往會急於求功而累倒。”
端木芙笑一笑,道:“假如我早一點得聆高論,就不致於疲不能興了。”
她這話等如已承認自己是練功過度而致,疏勒國師頗感驕傲,仰天一笑,說道:“你不比那些飯量如牛,無思無慮的小夥子,切切不可過度勞動,以致傷了身體。現在請你告訴我,什麽功夫竟使你忽然大感興趣,忽然勤修苦練起來呢?”
崔阿伯接口道:“我家小姐需要休息,如若是不重要的事,最好改口再談。”
端木芙擺擺手,道:“不要緊,我就是為了要與國師密談,才卧床稱病的。”
疏勒國師大感興趣,道:“小姐既有事見教,鄙人自當洗耳恭聆。”
他取出一個玉瓶,交給端木芙,又道:“此是鄙人費了無窮的精神氣力,才配製成功的靈藥,稱為『龍虎丹』,不論是如何虛弱乏力,只要服用一粒,立時恢復如常。小姐放在身邊,隨時取用,縱是無事服用,也是有益無害。”
崔阿伯道:“如若此葯乃是激發人體的潛能,表面上似是振奮精神,其實卻傷元氣,為害甚大,小姐須得小心驗過,方可取用。”
疏勒國師回頭一笑,道:“假如是那等亢奮之葯,鄙人豈敢拿出來奉獻端木小姐?此丹以七十二種藥物配製而成,其中有叄味靈藥,乃是稀世之貿,崔老先生不必多慮。”
端木芙道謝過,倒出一粒,吞下腹中,霎時全身充滿了陽和之氣,精神大振。旁人眼中,但見她眼神突然理得十分充足,面色紅潤,容光煥發,方才的憔悴已完全消失。她輕輕贊一聲“好葯”,便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
疏勒國師道:“此瓶之內,共有二十八粒,待小姐用罄了,鄙人屆時再行奉贈。”
端木芙笑道:“國師這等盛情隆誼,不知何以為報!我想這一瓶靈丹已足夠了,我又不是拿來當飯吃,豈有那麽容易用完之理………”
她話聲一頓,接看又道:“國師這次東來中土,費了不少心機氣力,想來不會這般容易就悄然歸去的了?”
疏勒國師道:“鄙人正要向小姐請教,不知留在中土,有何用處?”
端木芙道:“以國師的雄才大略,加上手下猛將如雲,如是宣弘伊斯蘭教,以及拓疆闢土,在中原割據一方,這等功業,亦足以垂名史冊了。”
疏勒國師道:“功業名位,有時候可使人感到得不償失。不過端木小姐這個看法,卻使鄙人激起了萬丈雄心。”
崔阿伯冷冷接口道:“問鼎中原,豈是那麽容易之事?依老朽看來,國師還是率眾回去的好,你在貴國已有了現成的榮華富貴,何必發這等奇想?”
疏勒國師想了一想,才道:“端木小姐,崔老丈的話是什麽意思?”
端木芙淡淡道:“那是他個人的意思,與我無干。你們乃是異國高手,他有排斥之心,乃是十分自然之理。”
疏勒國師又沉吟一會,才憬然大悟,忖道:“崔老丈敵視之言,出自真心。端木芙借他之口,暗示我若是全用西藏高手,逐鹿於中原,定必遭遇到至為堅強的阻力,必須有她出面,又召集一些中原人物,方可沖淡了這種敵意。此時才能以公平的起點,與別的敵手競爭。”
他向端木芙點點頭,道:“承蒙小姐的指教,鄙人如撥雲霧見青天,不勝感銘。”
端木芙道:“國師言重了,妾身豈敢當得指教之稱。”
崔阿伯莫名其妙,全然不知他們在說什麽。端木芙又道:“國師再想一想,過一兩天,我們才再行討論不遲。”
疏勒國師起身拱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自應詳加考慮,然後再向小姐討教,鄙人告辭了。”
端木芙道:“恕不遠送。”
疏勒國師沒有移步:說道:“鄙人離開之前,端木小姐可肯以盧山真面目相示?”
端木芙還未開口,崔阿伯已斥道:“國師難道不知我家小姐向來不以全貌示人的麽?”
疏勒國師頭也不回,道:“也許端木小姐這回肯破例亦未可知。”
他口氣中隱隱透出信心,使得崔阿伯大為不悅。誰知端木芙果然接口說道:“既然國師很關心我的容貌,我就讓你瞧瞧。”
崔阿伯為之氣結,心中隱隱感到這兩個人恐怕將要聯手。這個感覺,便他異常的不舒服。端木芙移開頭髮,露出全貌。還露齒一笑,這才重又照老樣子,把那綹頭髮掩住口鼻。
疏勒國師眼中有一度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他旋即振起精神,彬彬有禮地向她告辭。
崔阿伯送走疏勒國師之後,匆匆入房,問道:“小姐,你打算投靠西域之人麽?”
端木芙道:“不是我投靠他們,而是與他們結盟而已。”
崔阿伯道:“不管怎樣說法,事實還是一樣。你將使中原變亂頻生,這些胡人得以割據稱雄,對也不對?”
端木芙點點頭,道:“這又有何不可?”
崔阿伯道:“你這樣做的話,我雖然不能怎麽樣,但中原武林,甚至舉國之人,都將視咱們為賣國叛祖之人,加以唾棄鄙視。”
端木芙笑道:“不必這麽緊張,也用不着說得這般激烈。雖說中原武林之人,對我無恩,反而有極深的仇恨,但我也犯不上落個叛逆賣國的惡名。”
她停頓一下,又道:“阿伯,我們目下的處境十分危險,你可知道?”
崔阿伯道:“怎樣一個危險法?”
端木芙道:“我們在這兩天之內,倒也不必擔心,因為此地有近百西域高手,加上羅公子、秦仙子等人,我們的仇家,決計不敢下手。但兩日後一離開此地,縱然是嫁給雷世雄,也難保不被仇家狙殺呢?”
崔阿伯瞪大隻眼,道:“什麽?在獨尊山莊保護之下,還不行麽?”
端木芙道:“唉!現下情勢已大有變化,說不定殺我們之人,就是嚴無畏。”
崔阿伯全然不知目下情勢的變化,竟是因她詐得那塊翠玉符而。但好在他對端木芙計聽言從。當下道:“只要你不是哄我,使我贊成你與西域這股勢力結盟的話,老奴豈敢不信。”
端木芙道:“你已說過跟隨我的話,我又何必哄你,我們再過兩天,看疏勒國師如何回話?假如他願意奉我為主,我們將使天下局面改觀,變成鼎足叄分之勢!那時侯,將是我們興師復仇之時了。”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端木芙雖然已經恢復了精神和體力,但仍然稱病不出,命崔阿伯守住外面房門,不見任何客人。甚至連崔阿伯也不許入房。
第二日也是如此,崔阿伯曉得必有古怪,但全然無從猜測,只好置之不理。翌日早晨,崔阿伯送熱水給她洗盥時,只見她坐在窗邊,朝陽從窗隙中照射入房,映出她蒼白樵悴的面龐。那對澄澈的黑眸,也消失了光。
崔阿伯大吃一驚,道:“小姐,你可是不舒服?”
端木芙搖搖頭,道:“我沒有事,我的面色是不是很難看?”
崔阿伯道:“是的,好像生了一揚大病似的,”
端木芙摸出疏勒國師所贈的藥瓶,倒出一粒龍虎丹,咽落腹中。不一會工夫,她便容光煥發,恢復如常。
崔阿伯霜眉緊皺,道:“前天你才服用了一粒,目下你精神欠佳,會不會是此葯做成的後果?假如是這丹藥的緣故,你還是不要服用的好。”
端本芙道:“不!這龍虎丹,有培元固本,增強體力的靈效。假如不是得到此葯,我這兩天來,決計不敢如此大量耗費心神了。”
崔阿伯道:“假如你一味倚靠藥物之力,也不是辦法。這龍虎丹用完之後,如何是好?”
端木芙道:“等到這一瓶靈丹快用完之時,我已經得嘗夙願,再也不須倚靠藥物了。”
這番話中,當然含蘊得有別的意思在內,但崔阿伯卻不省得,點頭道:“是這樣才好,小姐你務須小心保重。”
端木芙洗嗽已畢,崔阿伯道:“你可記得今日已是羅公子和吉祥和尚出手的日子麽?”
端木芙笑道:“我焉會忘了?只不知羅公子已準備到何等程度?”
崔阿伯道:“他既敢宣稱十招之內可以贏得那和尚,當然有這等把握的。”
端木芙撇撇嘴,道:“那也不見得。”
崔阿伯驚道:“什麽?難道羅公子會輸麽?”
端木芙道:“假如沒有十招之限,而是放手拚斗,羅公子當然穩可得勝。
但若是限在十招之內擊敗吉祥和尚,羅公子再練上二十年也不行。”
崔阿伯搖搖頭,道:“這就奇怪了,羅公子並非浮誇自大之人,如是沒有把握,竟會當眾如此宣稱?但你的猜測向來又准沒出錯,可知羅公子今日非敗不可了!這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端木芙沒有回答,卻陷入沉思之中,似乎有一個不易解決的難題,使她覺得很傷腦筋。
在另一間屋子裏,秦霜波做過早課,便走到院子裏,花卉草尖上的露珠,在朝陽上兀自閃爍未消。一倏人影走入來,步履矯健,秦霜波轉頭一看,見是鄰院住的宗旋,當下互道一聲“早”。
宗旋道:“秦仙子,羅兄和吉祥大師之戰,不久就在那邊的一塊廣場中舉行。”
秦霜波道:“只有他們兩人相鬥,何須在廣場中舉行?”
宗旋道:“因為疏勒國師手下甚多,加上咱們這一小群人,又還有翠華城之人,不到廣場動手的話,便無處容納。”
秦霜波唔了一聱,宗旋又道:“以你看來,羅兄此戰可有問題?”
秦霜波道:“我這兩天只見過他一次,不知他準備得如何了,是以難下斷言。”
宗旋道:“他這兩叄天時間,最多也不過靜下心來,蓄養精神體力而已,實在說不上準備二字。”
秦霜波道:“你作此想法就錯了,假如不是有準備叄天的需要,何須與對方如此約定?
你說是也不是?”
宗旋道:“這話甚是,我們何不前去見他,有便即可相詢詳情。”
秦霜波道:“我正有此意。”
兩人一同出院而去,走到羅廷玉的院落,也不須手下通報,長驅直入。羅廷玉大步從房中出來相迎,宗旋尚未落坐,便問道:“羅兄,今日之戰,秦仙子認為你已作準備,只不知結果如何?可有把握麽?”
羅廷玉神煥發,豪氣地笑一聲,道:“這兩叄天談不上準備,因為一件意外發生之事,使我預定之計完全落空了。”
秦霜波雖是恬淡如仙之人,這刻也不覺微微動容,身子略略傾前,問道:
“然則你今天之戰,只怕要敗了?”
羅廷玉點點頭,道:“老實說,在你們幾位面前,雖然落敗,也沒有什麽關係。但當著西域那近百高手眼前,這等結局,卻不免使我感到難堪。”
宗旋道:“這話甚是,但難道一點挽回的機會也沒有麽?”
羅廷玉道:“那吉祥大師的劍法和功力,你也不是不曾眼見。豈有那麽容易能在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秦霜波替他難過地嘆口氣,但她旋即生出一計,是以凝眸尋思。突然間,一陣步聲傳來,接着楊師道匆匆奔到。
他先向秦、宗二人見過禮,這才向羅廷玉報告說:“武當掌門程老真人率了四十餘道人,要求參觀少主這一場比武。”
羅廷玉一怔,道:“這四十餘道人,想必都是武當派的高手了?”
楊師道道:“是的,武當派這次派出將近兩百人下山,自然皆是武功高強之士,程老真人在其中挑選出四十餘人,必是那一批人手中的精英了。”
羅廷玉道:“程真人目下在什麽地方?”
楊師道道:“他們在兩裡外道觀中等候迴音。”
羅廷玉雙眉一皺,道:“你看如何回覆才妥?”
他向楊師道問計,可知楊師道早已得悉今日之戰,將必失敗之事。
楊師道沒有立即回答,卻道:“少林派廣聞大師為首,人數超過一百,也要前來參觀。”
羅廷玉聳聳肩道:“還有別的人沒有?”
楊師道道:“你與吉祥大師之約,想是已從獨尊山莊傳出江湖,這地點大概亦是他們透露。因此之故,尚有一批為數逾百的武林知名之士,以崆峒派掌門眠雲山人為首.亦提出參觀的要求。”
羅廷玉默然不語,宗旋大聲道:“依兄弟之見,所有的人,包括西域之人在內,通通謝絕參觀。”
楊師道道:“宗大俠這個主意乾脆得很,少主當真可以考慮。”
他不啻已說出他的想法了,秦霜波接口道:“廷玉,你為何對此計遲疑未決?”
羅廷玉沉吟一下,道:“我身負重建翠華城的大任,許多事情,不能單從個人榮辱得失着眼。而今日已是必敗之局,因此我只是集中力量尋思為害較輕的途徑。”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接著說道:“在天下各方高人名家眼前,輸了這一局,自然對我影響極大,別人自然會想到我連獨尊山莊一個手下都鬥不過,徒誇大言,對我的信心,定必大為減弱。我猜這正是嚴無畏何以特地傳出消息,讓天下高人名家都趕來看看之故了。”
宗旋道:“不錯,這個影響太大了,你萬萬不可答應他們參觀。”
秦霜波道:“依照我之見,還是請大家參觀的好。”
羅、宗、楊叄人都凝神望看她。秦霜波解釋道:“既然廷玉希望兩害相權取其輕,則今日之戰,雖是失敗,也不能不邀請大家參觀。一則可以見出你的胸懷風度。二則你仍然可以使人感到那吉祥大師遠不如你。”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但須在這十招之內,全力猛攻,不再顧及輸贏一事,因你的氣勢,定可把吉祥大師殺得難有反擊之力。這一來,你雖然不能在約定的十招之內取勝,但留給別人的印象,卻是頂多再加數招就可得手,這豈不是遠比謝絕參觀,而又傳出失敗之訊的結局好得多麽?”
羅、宗、楊叄人一齊頷首,秦霜波又遭:“到時我或者還有一個法子,可以使你聲名上損失減少許多。”
她不肯說出她的計策,眾人也不便多問。當下決定邀請上述叄路人馬都來參觀,他們抵達大廳,疏勒國師和幾個西域高手,另外便是關彤等武林名家,一共有十多人,正在坐談。
那胡女蒙娜,以羅廷玉的如夫人身份,指揮僕從,泡茶奉客。她很少露面,但像秦霜波、宗旋這些客人,她支使僕從招待得十分周到,似是在暗中討好這些人,自然最重要的是秦霜波了。
當端木芙出現時,人人都把剛才集中在秦霜波面上的眼光,投向她身上。
但見她雖是只露出半截面龐,可是容光煥發,神照人,一望而知,必是明無雙的美女,從而使人恨不得設法看看她全貌。
她坐在秦霜波與宗旋之間,疏勒國師與她泛泛談了幾句,宗旋低聲向她詢問道:“端木小姐,你認為今日之戰,羅兄不能如約在十招之內取勝?”
端木笑道:“宗大俠肚中有數,何必問我?”
宗旋一驚,忖道:“難道她已猜出羅廷玉必敗之事?她若是具有這等才智,那當真是舉世無雙,難有比肩之人了?”
方在驚疑之時,疏勒國師突然當眾向端木芙提出這個疑問,他道:“鄙人雖是對羅公子極有信心,但仍然願意請教端木小姐的意見。”
大廳內所有的人,都沉寂無聲。端木芙輕輕一笑:道:“妾身也不知道。”
眾人都感到奇怪,基寧道:“端木小姐的神機妙算,天下第一,這等小事,如何會不知道呢?”
端木芙道:“這是因為目前羅公子與吉祥大師十合之戰,還未定得勝負,所以我也無從奉告。”
楊師道內心泛起了一絲希望,問道:“照小姐這樣說來;敝上和吉祥大師的勝負,尚在未定之數了?端木芙道:“不錯,正是如此。”
楊師道道:“只不知何時方熊知道?”
端木芙道:“須得看看情勢如何變化而定,但最遲也在那吉祥大師提出他的條件之時,便可以知道了。”
疏勒國師道:“照小姐這等口氣,似乎羅公子他們這一戰,勝負之數,不在他們身上,而是決定於別的外在的因素上面了?”
端木芙心想:“此人才智過人,一點點口風就被他聽出了。”
當下應道:“大概是這樣吧!”
她的答話連羅廷玉本人也很感到迷惑不解,旁的人更不用說了。
眾人交談了一會,武當程守缺真人,率眾抵達,他在四個道人隨侍之下,人廳與羅廷玉及眾人相見。”
然後便是廣聞大師,也只有四個行人跟着。其餘的人,都在別的院落休息等侯。接着又有一批名家高手抵達,為首的是崆峒眠雲山人。這一座大廳,頓時座無虛席,濟濟多士。
武林之中,只有獨尊山莊這一派之人未曾列席。另一位主角,就是吉祥大師師徒,迄今尚未現身。
人人都急於想看看這個和尚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人,因為武林中有地位之人,已從武當、少林兩派口中,證實了這吉祥大師劍術非同小可。羅廷玉問起程守缺真人,得知獨尊山莊方面,以“不念舊惡”和“不得參加獨尊、翠華兩派之爭”這兩個條件作交換,釋放了他們。
這末後的一個條件,自然對翠華城大為不利,因為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乃是目下武林中能使獨尊山莊十分顧忌的對象。同時只要翠華城發展到可以重建之時,這兩派在道義上,一定要支持翠華城。這一點最後決定存亡的關頭上,有着至為重要的影響力。因此之故,羅廷玉心中頓時蒙上了一重陰影,前途的成敗,局勢的強弱興衰,已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但這在表面上可不能流露出來,程守缺真人和廣聞大師,卻都暗中表示他們的歉意。可是這些歉意,究竟對事實是毫無補益。
羅廷玉心想:“從現在開始,只有靠翠華城的力量,去對付獨尊山莊了。”
楊師道接到消息,向羅廷玉耳語數言。羅廷玉便向大家宣佈兩件事:
第一件是請大家到後面的廣場丟。
第二件是獨尊山莊一行四十餘人,已在廣場等候。
這一路人馬的出現,頓時使得局勢大生變化,大廳中的氣氛立呈緊張,場面也有點騷亂。
各派之人、紛紛交頭接耳,議論此事。羅廷玉已先行告退,不陪大家前往廣場。
不久工夫,大廳中只勝下端木芙和崔阿伯。她端坐不動:若有所待。
廳後忽然出來一個長身玉立的女子,她面上矇著輕紗,使人生出神秘朦朧的美感。她走到端木芙面前,叫了一聲“端木小姐”。
端木芙似是從沉思中驚醒:看她一眼,笑道:“啊!是蒙娜夫人。”
蒙娜道:“小姐萬勿以夫人相稱,我目前連姬妾的身份也未有,唉……”
她輕嘆一聲,旋即振起精神,又道:“小姐為何尚不前赴廣場?”
端木芙道:“獨尊山莊之人已經抵達此地,我如果貿貿然出去,便得落在他們掌握中。”
蒙娜訝道:“你不是獨尊出庄的軍師麽?”
端木芙道:“我曾經是的,但現在卻難說了。”
蒙娜眼中射出喜悅的光芒,道:“那太好了!”
崔阿伯霜眉一皺,冷冷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蒙娜道:“端木小姐既然脫離獨尊山莊,我們翠華城就比較有點希望了!我說的是老實話,老伯你別生氣啊!”
崔阿伯冷峻的面上,微露笑容,緩緩道:“原來如此,老夫倒是會錯了你的意思。”
蒙娜道:“聽楊先生以及國師爺他們說過,小姐是當世才智無雙之人,只要得到了小姐,就可望雄霸天下,無有敵手。”
端木芙道:“他們太過誇獎我了,其實我只是個弱女子,在天下英雄、豪傑之中,那能作得這般高崇的位置?”
蒙娜突然跪了下來,道:“端木小姐,請你幫忙羅公子這一趟吧!”
端木芙佛然不悅,道:“你這話怎說?”
她不悅之色,使蒙娜大吃一驚,道:“我見楊先生憂色滿面,因此他們雖是沒有告訴我什麽話,但我卻曉得羅公子一定遭遇了困難。”
端木芙顏色稍稍寬和,道:“他們沒有告訴你?”
蒙娜道:“他們什麽都不告訴我,好像怕我會露秘密,唉!這件事也使我感到十分難過!但無論如何,羅公子已是我的主人,而我卻感到小姐一定可以幫忙他。”
端木芙不悅之色已經消失,沉吟一下,道:“你且起來。”
蒙娜不敢不從,站了起身。端木芙眼光投向廳外,大有茫然之色。
崔阿伯道:“蒙娜姑娘,我家小姐不懂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如何能幫忙羅公子?”
蒙娜道:“她一定有辦法,據說獨尊山莊最怕的是少林、武當兩派都幫助翠華城。但端木小姐一施妙計,這兩派已從此不能幫助翠華城了。”
端木芙身子一震,道:“阿伯,這件事使我叄分天下的構想,遭遇上困難啦!”
崔阿伯道:“那是什麽緣故呢?”
端木芙道:“少林和武當這兩派如果袖手不管江湖之事,嚴無畏在短期間之內,就可以擊潰翠華城。羅公子雖是神勇蓋世,但這不比擂台上印證武功,是以他最了不起和嚴無畏來個同歸於盡吧,但獨尊山莊仍然獨尊於天下。”
蒙娜心心念念只在今日這一場拚斗之事上,當下道:“端木小姐,你可肯幫助羅公子這一趟?”
端木芙道:“他現下在那裏?”
蒙娜道:“就在後面的房間裏。”
端木芙道:“好!我去看他。但有煩你暫時冒充我一下。”
她迅即把身上的外衣脫下,換上蒙娜的外衣。好在蒙娜只須坐着不動,身材方面,不成問題。她換上蒙娜的面紗,蒙娜解開頭髮,披垂下來,學端木芙那樣以一大綹長發,遮住下半截面孔。這一來,若不是迫到近處,實是無法看出破綻。
端木芙道:“阿伯,你得設法不讓別人迫近,我去去就來。好在那些最多不過奉命遙窺我的動靜而已,萬一真有人榆龔,對方將大出意外,還以為我設下此計。”
那蒙娜武功甚佳,縱是遇襲,除非是富世雄這等一流高手,除此之外,她定可爭戰百數十招。而崔阿伯由於不必保護她,可以放手應戰,自是更為厲害。所以端木芙一點都不擔心,而去。
她敵敲房門,羅廷玉道:“誰?”
端木芙推開門,逕自進去。羅廷玉劍眉一聳b道:“有什麽事?”
他還以為來人是蒙娜,是以口氣並不客氣。端木芙見他在房中踱來踱去,顯然心緒煩悶。
事實上面對這等必敗的局勢,若是旁人,那就決不止煩悶而已。她緩緩走到他身後,伸展雙臂,抱住了他的身體。但覺他那健碩的軀體,充滿了力量。
羅廷玉感到意外地一怔,柔聲道:“你出去吧,我也得赴約去了。”
端木芙把面孔埋貼在他背部,使聲音變得糊不清,遭:“假如公子你肯要我為妻,我就幫你嬴得這一陣。”
羅廷玉默然不語,片刻才道:“你如何能助我?”
端木芙道:“我識得那吉祥和尚的魅劍。”
羅廷玉又沉默了一會,端木芙想道:“他一定被我弄得迷迷糊糊,想不通蒙娜如何通曉魅劍。”
“端木小姐,你出去吧,在下雖是曾經向你求助,但時移勢改,你就算有心助我我也不打算接受了。”
這時輪到端木芙心中一陣迷惘,“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她道:“羅公子,你生氣了,是不是?”
羅廷玉動也不動,因為她那軟綿綿溫暖的身體,仍然緊貼着他。
他道:“在下說過此是形移勢改之故。”
端木芙道:“假如不是着惱,不是生我的氣,這倒好辦,請你告訴我,形勢有何變化改易了?”
羅廷玉很想拱背把她彈開,但他終於忍住,道:“獨尊山莊得你之助,已使少林、武當退出江湖紛爭。在下自忖重建翠華城之舉,已比從前艱難十倍。
因是之故,今日的得失榮辱,已變成次要問題了。”
端木芙輕輕道:“你沒見到我的面貌,如何曉得我是端木芙呢?”
羅廷玉見她把話題岔開,便也不再繼續提那拚斗之事,說道:“你比蒙娜至少矮上半個頭,而且她沒有指甲,你的指甲卻很長,但這些都非是主要證據,最重要的一點是,蒙娜一直與我保持着友好互尊的距離。她決不會這樣子抱住我。”
言下之意,竟是暗示他所認識的女孩子中,只有端木芙膽敢如此了。端木芙吃一篇,忖道:“這樣說來,我在他心目中,竟是作風很大膽,行動放肆的女孩子了?我可不願他對我留下這等印象啊!”
她戀戀地放開手,轉到他面前,決然道:“羅公子,假如我能使少林、武當兩派,不必謹守誓言。換言之,他們用不着退出江湖,則你便又如何?”
羅廷玉道:“在下看不出小姐有這樣做法的理由。”
端木芙道:“這理由非常淺顯明白,你親眼看過之後,非相信我不可了。”
她招招手,帶了羅廷玉走出來,悄悄匿藏在一道側門之後。從縫隙中可以看得見大廳內的情形。那崔阿伯拄拐侍立在蒙娜身後,雙目,游視各處門窗。端木芙一面窺看,一面向羅廷玉耳語一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