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柳寒山冷冷道:“不敢,咱們是擔心郭兄太衝動。為了小事,影響大局。”

郭長風聳聳肩,道:“我只不過想教訓她們而已,諸位也未免大小題大做了。”

郝金堂含笑道:“郭老弟,小不忍則亂大謀,此去紅石堡時機寶貴,還是早些開始替她們易容要緊。”

回頭一瞪馬氏兄弟,喝道:“你們要好好押着人質,不許給郭大俠添麻煩,如果再有無禮舉動,就下手廢了她們,聽見了嗎?”

馬氏兄弟同聲應諾,上前挾起櫻兒,將她四肢穴道也一併點閉。

郭長風暗嘆了一聲:“可惜!可惜!”

只得啟開易容袋,替櫻兒改扮起來。

他並不會易容術,卻不得不裝作熟練的樣子,先用白色粉膏,將櫻兒的頭髮染成斑白,再把一些油膏塗抹在臉上,使她看來顯得蒼老,然後又在臉部眼角,加添了許多皺紋,再貼上假須……不多久,居然把櫻兒改扮成一個鬚髮花白的小老頭兒。

郝金堂看了,贊道:“郭老弟真不愧多才多藝,易容手法,果然高明。”

郭長風一面替櫻兒梳撓頭髮,一面笑道:“很久沒有用過易容術了,不免荒疏一些,若在當年扮得比現在還要像咧。”

發譬梳好,卻發現櫻兒原先束髮的緞帶已經斷了。

郭長風懊悔地道:“糟糕,剛才一時大意,竟然把束髮帶子弄斷了,這可怎麼辦?”

郝金堂道:“不要緊,先用斷的湊合一下,待經過前面市鎮時候,再買條新的換上去。”

郭長風道:“束髮緞帶必須貴重些的,才能顯示官宦人家的身分,小鎮上只怕買不到合適東西。”

抬頭見郝金堂自用的束髮緞帶,上嵌珠寶,頗為華麗,便笑道:“老當家所用帶子看來很適合,就代給她用用又如何?”

郝金堂摸摸頭,為難地道:“這……老夫這條緞帶,是一位好友贈送的,價值不凡,萬一失落了,只怕不大好……”

顯然,他是心疼緞帶上的珠寶,捨不得。

郭長風四顧一眼,又道:“柳老哥那一條也不錯,借用一下吧?”

柳寒山搖頭道:“小弟這條是紅色的,恐怕不合老年人的身分。”

郭長風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區區一條束髮帶子,二位竟都這麼小器?好吧!送佛送到西天,在下這條髮帶也是花了十五兩銀子買的,算我倒霉,就當是賠她的吧!”

說著,解下自己所用一條青繡花緞帶,替櫻兒束在髮髻上。

郝金堂和柳寒山被他譏諷了一頓,臉上有愧色。

忙吩咐馬氏兄弟押走櫻兒,再換林百合過來……他們雖然目睹郭長風對林百合主婢種種薄情絕義的行徑,戒備仍未鬆懈。

郝金堂親自出手,點閉了林百合的數處重要穴道,再由馬氏兄弟分別挾持左右,送到郭長風面前,柳寒山則藉口防範林百合會掙扎反抗,緊隨身後,以備應變。

這明是壓制林百合,實是監視郭長風,只要他有任何“不規矩”的舉動,柳寒山便可即時出手,先殺林百合。

結果,卻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郭長風不但沒有任何解救林百合的企圖,甚至對替她易容改裝,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懶洋洋地將林百合的頭髮染成花白,在臉部略添皺紋,便收起了易容袋。

郭長風說道:“女人扮女人,就這樣行了,至於老太婆該佩戴些什麼首飾?該換穿什麼衣服?請柳老哥斟酌情形辦吧。”

郝金童堂:“這麼說,咱們現在可以動身上路了?”

郭長風道:“咱們去紅石堡,自然越快越好,柳老哥隨後進發,盡可從容些,萬一途中道遇紅石堡或寂寞山莊的人,不妨跟他們迂迴轉折,稍作糾纏,務必設法多給咱們一點時間。”

郝金堂點頭道:“不錯,咱們兩人兼程先行,寒山這一路,也可說是一條疑兵之計,大伙兒分頭行事,成功之後,大伙兒都有好處。”

柳寒山對郭長風始終懷着戒懼之心,抽個空隙,又私下叮囑郝金堂道:“老爺子,路上千萬要加意提防,我看姓郭的准沒安着好心……”

郝金堂笑了笑,道:“放心,我會隨時提防他的,倒是你自己要多謹慎,林百合對咱們將來還有大用,決不能弄丟。”

兩人計議定妥,約定了會晤地點,郝金堂便和郭長風騎馬先行,柳寒山則押着林百合主婢,暫時在木屋休息,準備傍晚以後再動身。

臨行時,郭長風連正眼也沒瞧一瞧林百合主婢,似乎迫不及待只想趕往紅石堡,對二人的生死安危,早已不在意中。

這種情形,不僅使櫻兒悲憤痛恨,使林百合黯然神傷,甚至連“翠蝶四姬”,也為之困惑不已。

郭長風一向待女孩子溫柔多情,怎會變得如此薄倖寡義?

他臨離開金陵之前,尚且不忘對寶蓮和許多相好女孩子,作過一番妥善周全的安排,難道林百合在他心目中,竟不如那些小吃店的俏寡婦?不!當然不。

如果郭長風是那種人,他就不會是郭長風……

※※※

一日易盡,又是近黃昏。

柳寒山依計行事,帶着林百合主婢離開了木堡,仍循官道北上。

當天夜晚,抵達鄧縣。

立即開始換裝,將林百合主婢改扮成一對老年夫妻,假稱是退職官宦。

柳寒山自充管家,馬氏兄弟成了護院家丁,四姬都扮隨行丫環……一切按照預定計劃安排,果然無人起疑。

第二天從鄧縣繼續北上,林百合主婢都被閉住穴道,安置在兩乘軟轎上,左右僕從簇擁,誰也想不到轎子上是兩個年輕美貌的女嬌娥。

這天午後,路過梅茶鋪,已進入外方山山區,再有一二日路程,便可到紅石堡了,柳寒山為了讓轎夫們保持體力,特別吩咐提早在梅花鋪宿夜休息。

梅花鋪距內鄉縣城很近,柳寒山不住縣城,偏偏選中梅花鋪這座小鎮,主要原因,是為一入外方山區,便是紅石堡的勢力範圍,以免太過招搖,引入注意。

鎮上有一家名叫“梅花居”的客棧,聽說是官宦人家路過沒宿,巴結得不得了,出動全體夥計,趕到店門口牽馬扶轎,一片吆喝聲,幾乎把全鎮都驚動了。

這時,正巧有老少三人,由店前經過,被馬匹轎子所阻,只好駐足街檐下,順便瞧瞧熱鬧。

三人中,一個灰衣老人,左腳微跛,一個粗壯結實的少年,濃眉大眼,帶着幾分憨氣,另外一人,身襄厚砧,頭戴一頂闊沿笠帽,半勾着頸脖,臉上塗滿藥膏,像有病的樣子。

許多路人都在街邊看熱鬧,那粗壯少年尤其看得出神,一面噴噴稱羨,一面不停地問道:

“爺爺,這些人都是幹什麼的?家裏怎會這樣有錢?”

灰衣跛腳老人隨答道:“你沒聽見嗎?人家是做官的,當然有錢。”

少年道:“做官就有錢呀?那咱們何必打魚,咱們也做官,不好么?”

跛腳老人笑道:“真是個傻小子,做官也能由你自己願意嗎?那得費多少年苦讀工夫,經過多少宦海風浪。”

少年道:“咱們打魚。不是一樣要費工夫,一樣要經風浪?幹嘛咱們就該受窮,做官的就該有錢?瞧那老大婆,一個人竟要四個丫頭服侍。”

跛腳老人搖頭笑笑,懶得再跟他多費口舌,反正再怎麼解釋,傻小子也不懂。

少年卻不肯罷休,又道:“爺爺,你瞧,那穿紅衣的是幹啥的?”

跛腳老人不耐道:“那是管家。”

少年道:“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跛腳老人煩透了,沉聲道:“當然是男人。石頭,你少問幾句不成么?”

少年道:“我不懂嘛,男人幹嘛穿紅衣服,臉上還塗著粉,弄成不男不女的模樣……”

那戴笠帽的人,本來一直垂着頭,聽了這話,突然仰起腔掀起了帽沿。

只見他塗滿藥膏的臉上,暴出兩道精芒,飛快地向店門掃視一眼,忽然壓低聲音道:

“前輩請留意,那是‘花蜂’柳寒山和手下‘翠蝶四姬’……”

跛腳老人微微一怔,道:“真的么?老朽只聽過他們的名號,還沒見過他的真面目,這些人都是什麼來路?”

戴笠帽的還未來得及回答,眼中突然現出驚駭之色,急忙拉下了帽沿,轉身便走。

憨少年詫異地道:“傅叔叔,你說誰是花”

“住口!”

跛腳老人舉手掩住他的嘴巴,也急急退出人群。

三人轉過街角,戴笠帽的才低聲說道:“咱們也找一家客棧住下吧,今天不能走了。”

跛腳老人訝道:“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戴笠帽的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還不敢斷定是怎麼的一回事,不過,那剛從轎子上下來的老夫婦倆,一定跟六哥有關係……”

跛腳老人吃驚道:“你是說他們與郭老弟有關?”

戴笠帽的道:“不惜,我認識那老頭子束髮用的青花緞帶,正是六哥之物。”

跛腳老人道:“相同的束髮緞帶很多,你怎確定那是郭老弟的東西?”

戴笠帽的摘去帽子,解下自己的束髮緞帶,說道:“老前輩請看,這是六哥送給我的,青緞繡花,是當初咱們在金陵時訂製,同式兩條,與普通現成緞帶不同,我這一條上面綉着‘強’字,六哥的一條綉着‘風’字,有這暗記,決不會認錯。”

跛腳老人看了看,皺眉道:“奇怪,郭老弟的東西,怎麼會系在那老頭子頭上呢?”

戴笠帽的道:“不僅緞帶在他頭上,更有柳寒山和四姬同行,此事,顯然頗有蹊蹺,咱們得設法弄明白那老夫妻的來歷才成。”

跛腳老人道:“最好能不動聲色,暗中將人弄出客棧來。”

憨少年接口道:“這容易,今天夜晚等他們都睡熟了,我偷進客棧去,一手一個,挾着就走……”

跛腳老人低喝道:“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許插嘴!”

戴笠帽的道:“小兄弟的主意倒可以試試,咱們趁夜潛入客棧,由老前輩現身誘敵,將柳寒山引走,在下設法擋住翠蝶四姬,小兄弟力氣大,負責救人,足能勝任。”

憨少年笑道:“別的我不敢吹牛,像那種又瘦又小的老頭子老太婆,我一次能扛起三四個。”

跛腳老人笑罵道:“你也只是干粗活的材料。現在時間還早,咱們先填飽了肚子,好好把精神養足,晚上才好下手。”

老少三人也不再沒宿客店,只尋了一處麵攤子,飽餐一頓,便動身出鎮。

離開梅花鋪里許,找個靜林子,席地小憩,等到將近午夜時分,各自結紮妥當,折返鎮中,直趨“梅花居”客棧而來。

這三人,不用說,正是隨後往紅石堡接應的小強和田繼烈祖孫。

抵達客棧牆外,田繼烈先囑小強和石頭在外暫候,自己親自越牆入內踩探了一遍。

不久,又悄悄退出,與二人計議道:“後院共有四間上房,由柳寒山和兩名護院漢子分住左右,四姬和老夫妻倆,則住在正中兩間卧房,看情形,戒備頗為嚴密。”

小強道:“有沒有守夜的人?”

田繼烈道:“院子裏有一名壯漢守望,中間卧房內還有燈光,翠蝶四姬中,兩人跟老夫妻在一起,另外兩人休息,好像是輪流值夜的樣子。”

小強道:“那老夫妻倆睡了沒有?”

田繼烈道:“老朽遠遠隔窗看了一眼,那夫妻倆已經睡了,但房中燈火未滅,兩名值夜的,卻攜帶着兵刃,分坐床頭,寸步不離,倒像看守犯人似的,絲毫不敢鬆懈。”

小強皺眉道:“這麼說來,難道那老夫妻跟他們不是一路的?”

石頭道:“別管它是不是,只要把人弄出去,還怕問不明白。”

小強沉吟了一下,道:“咱們只有三個人,行動必須密切配合。老前輩請設法將柳寒山和兩名護院漢子一併誘離客棧,如能出手制服其中一二最好,否則,也要盡量纏住他們,半個時辰內,絕對不可讓他們脫身回來。”

田繼烈點頭道:“放心,老朽雖然斷了一條腿,對付三兩個人,自信還能辦得到。”

小強又道:“小兄弟先去後院窗外埋伏,無論院子裏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理睬,只聽我大聲說‘時辰到了’!你就進屋裏背人,其他都不干你的事。”

小強道:“對!你只管背了人就跑,其餘的事,自有咱們應付。”

田繼烈道:“小強,你的傷勢還沒有痊癒,能夠運氣動手嗎?”

小強道:“一點外傷,礙不了什麼事,翠蝶四姬武功有限,不難對付。咱們現在就開始行動,半個時辰后,大家到鎮外林子裏見面。”

田繼烈應一聲:“好!”

作勢騰身欲起。

石頭突然低道:“等一等,你們得替我把客棧後門打開才行呀!”

田繼烈怔道:“開門幹什麼?”

石頭指着客棧院牆道:“牆這麼高,我怎能過得去?等一會背着人,怎能出得來?”

田繼烈忍不住笑了,道:“說你傻,這件事你倒想得蠻周到嘛?”

探手架住石頭的脅臂,一提真氣,凌空拔起,雙雙飛落院牆內。

小強緊跟而入,輕輕拔去了後院的門栓。

田繼烈先將石頭送至上房窗外藏好,然後和小強躡足繞到院側,各自縱身登上屋脊。

由房頂望下去,院中一片寧靜,左右房裏燈滅人寂,只有正中上房內隱隱透出燈光,一名背插長刀的壯漢,正蹲在院角屋檐下。

一點火星,時隱時現,敢情那壯漢感到守夜太無聊,居然躲在屋角抽着旱煙解悶。

田繼烈向小強頷首示意,身形微閃,飄然而下。

別看他斷了一條腿,當年“千里追風”的美譽並非虛名,單腿落地,點塵不揚,真比四兩棉花還要輕盈。

田繼烈輕輕挨近他身後,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低聲道:“老兄,借個火!”

那漢子毫不遲疑,就把煙袋遞了過來,再回頭看時,才發覺不妙,急忙挺身欲起……

田繼烈可不跟他客氣了,左手接過旱煙袋,右手揪着他衣領,順勢一掀,早把那漢子翻倒在地,旱煙袋掉過來,恰好敲在他老兄頭上。

這一記,敢情敲得不輕,只聽一聲悶哼,那漢子便僵卧地上,再沒有爬起來。

房內聽到聲響,一個嬌滴滴的語音問道:“馬大哥,有什麼事嗎?”

田繼烈冷冷道:“沒事,馬大哥去見馬姥姥了。”

上房內驚道:“你是誰?”

田繼烈道:“我是閻羅王,專管這些牛頭馬面。”

話猶未完,上房內“呼”的一聲,燈火立即熄滅,“嗆嗆”連響,兵刃紛紛出鞘……

田繼烈挺胸突肚站在院中,大聲道:“姓柳的,滾出來吧,債主臨門,躲也沒有用啦!”

兩側房門“砰”然而開,柳寒山和另一名姓馬的漢於大步跨了出來。

可是,兩人全都不認識田繼烈,照面之下,不覺同時一怔。

田繼烈也不認識柳寒山,翻着眼睛道:“你們誰是花蜂柳寒山?”

柳寒山一抱拳,道:“區區就是,敢問朋友高姓大名?指名要見區區在下,為了何事?”

田繼烈冷笑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心裏明白,鎮外有幾位朋友要見你,跟我去一趟吧!”

柳寒山詫道:“在下與朋友素不相識,彼此並無過節,為什麼……”

田繼烈道:“你去了自會知道,現在何須多問。”

柳寒山聽了,不禁遲疑起來。

他自同平時開罪的武林同道大多,有人上門尋仇,並不算意外,然而,對眼前這位傳話的老頭子,卻有些莫測高深,此人氣勢不凡,獨闖後院,輕易就制住了馬老大,分明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手,但面貌怎會如此陌生呢?……

田繼烈見他目不轉瞬打量着自己,心裏暗暗好笑,又沉聲喝道:“姓柳的,我勸你還是去一趟的好,若等別人找到客棧來,那時驚動屋內女眷就更不方便了。”

柳寒山沉吟了一下道:“也好,柳某不是怕事的人,朋友請稍待片刻,容我交待幾句瑣事,咱們就走。”

田繼烈冷冷說道:“你有什麼遺言,趁早交待清楚,這一去,只怕不能再回來啦。”

柳寒山不答,揮揮手,招呼馬老二一同退到上房門口。

馬老二低聲問道:“柳相公,你看這老小子會不會是紅石堡的人?”

柳寒山道:“不對,如果是紅石堡的人,他們會直接到客棧來,不會約我去鎮外見面。”

馬老二道:“既然不是,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咱們聯手將他擺平了再說。”

柳寒山搖頭道:“他有同伴在鎮外等候,只擺平了他,並無用處,不如跟他去再見機行事,以免暴露林百合的秘密。”

馬老二道:“到了鎮外,他們的人多,豈不是會吃虧么?”

柳寒山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咱們兩人跟他去,留下四姬看守上房,只要林百合在咱們手中,諒他們未必敢開罪寂寞山莊和紅石堡。”

於是又隔窗叮囑四姬,謹慎守護,不可擅離客棧,等自己和馬老二走後,便設法救醒馬老大協助防禦……

匆匆交待完畢,柳寒山在袖筒內暗藏七枚淬毒喪門釘,故作蕭灑地向田繼烈拱一拱手道:

“朋友請帶路,咱們明天還要趕路,早些了斷,也好早些回來安歇。”

田繼烈哂笑道:“放心,你會從頭永遠安歇,再也用不着辛苦趕路了。”

話落,大袖一拂,身形凌空射起,直沒牆外。

柳寒山低聲道:“這老小於輕功不俗,咱們也加勁些,別被他恥笑!”

兩人同時提氣縱身,緊隨着田繼烈越牆而去。

“翠蝶四姬”中為首的“綠珠”,立刻拉開房門,道:“二珠和三珠看守人質,么妹跟我去救馬老大!”

綠衣飄閃,穿過廊糖,飛步向馬老大倒卧之處奔去。

來到屋角下,伸手試試,卻發覺馬老大鼻息均勻,並無外傷,只是全身僵硬,沉沉昏睡,不知何處穴道受制?

綠珠連拍了他背部三處大穴,毫無效用,只得道:“先把他抬回房裏去再想辦法吧!”

兩人一個抬頭,一個抱腳,剛把馬老大抬起來,忽聽身後有人曬笑道:“老公剛走,就把男人往屋裏拖,不嫌太性急了么?”

二姬駭然失驚,手一松,“砰”地又將馬老大擲落地上。

小強斜着身子坐在廊前欄杆上,雙手抱胸,笠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整個面孔,乍一見,直如幽靈。

綠珠急忙橫劍護身,沉聲喝道:“閣下是誰?’小強吃吃而笑,道:“不必問我是誰,久聞‘翠蝶四姬’艷絕人寰,我是摹名專程來瞻仰的。”

綠珠道:“閣下和鎮外那幫人是一路的嗎?”

小強搖頭道:“不是的,他們跟柳兄有仇,我和柳兄非僅無仇彼此還有同好咧。”

綠珠聽他語帶輕薄,心裏暗罵,臉上卻嫣然一笑,道:“這麼說,閣下真是專為咱們姊妹而來了?”

小強道:“一點也不錯,否則,我又何必等柳兄離去以後才露面,姑娘,對不對?”

綠珠點點頭,笑道:“閣下要見咱們姊妹,總該先報個名兒。”

小強道:“我無名無姓,只有一個外號,叫做‘持網使者’,專捕世間各種狂蜂盪蝶。”

四姬中的么妹“碧玉”怒道:“這廝滿嘴不乾不淨,大姐,別跟他嚕嗦……”

綠珠卻擺擺手,仍然笑容可掬地道:“沒姓名不要緊,請把帽子摘下來,讓咱們見見閣下的尊容,這總該可以吧?”

小強道:“我這副‘尊容’難登大雅之堂,還是不見的好。”

綠珠道:“既然相識一場,見見又何妨?”

小強道:“好吧,姑娘一定要見,可別後悔。”

說著,一掀帽沿,仰起頭來。

那張傷痕遍佈的猙獰面孔,直把綠珠和碧玉嚇得踉蹌退出了好幾步,險些連長劍也失手丟了。

小強從欄杆前站起身子,露齒而笑道:“在下貌雖不揚,若論知情識趣,自問並不比柳兄遜色,何不試一試?”

一面舉步向前,一面伸手來拉綠珠。

綠珠或許是嚇呆了,只顧嬌喘咻咻,竟忘了閃避……小強的手堪堪觸及綠珠的肘臂。

碧玉突然驚呼道:“大姐快躲!”

斜刺里飛出一劍直向小強手腕揮到。

小強只得縮手,身形疾轉,避開了劍鋒,笑道:“何必以貌取人呢?看我人丑就動傢伙,豈不太煞風景?”

在這一緩的機會,綠珠也由怔忡中驚覺,急忙揮劍出手,低叫道:“么妹,不要纏鬥,先退回房裏去!”

小強橫身擋住廊檐口,嘿嘿笑道:“別走!這兒寬敞得多,還是把屋裏兩位一併請出來吧!”

笑語中,寒芒展動,也拔出了短劍。

三個人三柄劍,登時就在上房門外,展開一場激戰。

論武功,小強要比綠珠和碧玉強過一籌,可惜他外傷初愈,體力猶未復原,只能使出七成功力。

然而,綠珠和碧玉卻被小強猙獰的面貌所懾,攻拒之間,不免心驚手軟,也同樣的無法全力施展。

這一來,雙方竟變成勢均力敵,激斗將近百招,仍然分不出勝負。

小強心裏不禁暗暗着急起來……他最大目的。是想將“翠蝶四姬”擋在房外,以便石頭入房救人,現在時間已經不早,卻不見另外二姬露面,自己又無力制服綠珠和碧玉,這樣拖延下去,真是後果堪慮。

綠珠和碧玉,心裏又何嘗不焦急……她們急於退入上房,以防人質有失,卻被阻於門外,進退不得。

既不見房內二姬出來援助,又不見柳寒山回來,更不知對方來了多少人?一心掛三頭,怎能不急?

是以,三人一邊交手,一邊都在注意着房內的動靜,他們心情雖然各異,焦急之念卻並無不同。

正在這時候,房內忽然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緊接着,又好像有衣袂飄風之聲,飛快地由房后逸去……

綠珠忍不住大聲問道:“二妹,三妹,發生了什麼事?”

連問數聲,房內毫無反應。

小強也不禁暗暗詫異,心想,二姬不在房中,剛才又似有衣袂振風聲逸向屋后,莫非田石頭的行藏被二姬發覺了?

雙方各懷疑懼,劍招越來越散亂,彼此都已無心戀戰……

綠珠突然虛晃一劍,退出戰圈,沉聲道:“么妹,你纏住這廝,我繞去屋后看看。”

說著,仰身倒射,向對面屋脊掠去。

小強急忙喝道:“往哪裏走?”

一緊短劍,奮力將碧玉迫退,左臂揚處,一縷金光電射而出。

這是他的獨門利器,名叫“金爪銀絲飛蜘蛛”,系以數丈長的天蠶銀絲,繞藏在袖中,一端牢扣着手腕,另一端繫着一個純金打造的八腳蜘蛛,既可作登高攀物的飛爪使用,又可當作暗器,收發自如,十分靈便。

綠珠身子剛上屋頂,“飛蜘蛛”隨後亦到。

碧玉急叫道:“大姐,小心暗器!”

綠珠聞聲一驚,忙俯腰閃避。同時揮劍反掃……誰知那天蠶絲異常堅韌,刀劍難傷,劍鋒掃過,竟然分毫無損。

小強借勢一抖手腕,大喝道:“下來吧!”

說時遲,那時快,“八腳腳蛛”向下一沉,無巧不巧正鉤住綠珠的羅裙帶子。

“嘶”地一聲響,整幅羅裙,當時被扯落下來。

綠珠失聲尖叫,也從屋頂滾落,人雖未受傷,下半身卻成了“光棍”,按住前面,掩不住後面,直落得手忙腳亂,無地自容。

幸虧碧玉死命擋住小強,才匆匆拾起破裙,連忙掩蓋不迭。

小強見機不可失,揚聲叫道:“時辰到了!小兄弟,動手!”

呼聲方落,就聽見屋后“嘩啦”一陣響,一條粗壯黑影大步疾奔,衝出後院門而去。

碧玉大聲驚呼道:“不好!人質被搶走啦……”

小強卻長長吁了一口氣,精神陡振,短劍飛舞,霍霍生風,將二姬圈入一片劍幕之中……

※※※

田石頭扛着兩個人,直奔鎮外密林,不多久,田繼烈和小強也先後脫身舊雨樓。

三人聚在一起,都欣喜不已。

小強道:“辛苦半夜,總算沒有白費工夫,剛才在客棧里,我真替小兄弟擔心哩。”

田石頭得意地道:“有什麼擔心的?像這種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比在網裏撈魚還容易。”

小強道:“現在人是救出來了,花蜂柳寒山回去后,一定不會就此罷休,咱們得趕快把事情弄個明白,以便商議下一步驟。”

田繕烈道:“說的是,你快些詢問吧,或許郭老弟途中道遇到什麼變故。”

小強點點頭,急忙動手,將圍裹在兩人身上的被褥解開。

解開被褥,小強突然驚呼起來……

田繼烈道:“有什麼不對嗎?”

小強跌足道:“咱們上當了,這兩人根本不是咱們白天見過的老夫婦。”

田繼烈詫道:“那會是誰?”

小強道:“她們是‘翠蝶四姬’中的兩個,那老夫婦已經被掉包換走啦!”

田繼烈大驚,急急晃亮火摺子……果然不錯,被褥中的兩個女人,身着綠色衣裙,穴道受制,正是“翠蝶四姬”中的二妹和三妹。

田繼烈反手一把,抓住田石頭的衣領,怒目道:“畜牲,這是怎麼一回事?”

田石頭愣愣地道:“我……我不知道……”

田繼烈喝道:“誤了大事,你還敢說不知道?”

插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田石頭連轉了三轉。“砰”地一聲,摔在一棵樹榦上。

小強連忙上前攔阻,道:“老前輩,這事不能責怪小兄弟,當時房中漆黑無光,誰也會弄錯……”

田石頭挨了一巴掌,委屈得哭了起來,嗚咽着道:“我根本沒有弄錯,是你們自己弄錯了,卻拿我出氣。”

田繼烈戟指叱道:“畜牲,你還敢強嘴?”

田石頭道:“本來就是嘛,你們說要我等在外面,聽見暗號,便進去扛人,只有這兩個睡在床上,我不把她們扛回來,叫我去扛誰呀?”

小強道:“不錯,我想起來了,在小兄弟沒有進屋之前,房中曾有重物墜地聲音,又有衣抉振風聲向屋后逸去,顯然另外有人劫走老夫婦。卻把二姬藏在床上。

田石頭接口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裝糊塗哩!”

田繼烈喝道:“你躲在屋後窗外,有人由窗口進出,難道你就沒有看見嗎?”

田石頭道:“我當然看見啦,一共是兩個人,由窗口進去,背了兩人出來,然後就翻牆走了……”

田維烈怒聲道:“當時你為什麼不聲張?”

田石頭道:“你們只叫我等暗號,又沒有叫我看房子,不讓人進去。”

田維烈氣得直跺腳,道:“真是一塊石頭,簡直比豬還笨!”

小強道:“小兄弟,你看見那兩人像什麼模樣?往什麼方向走了?”

田石頭道:“我只看見其中有個老太婆,另外一個年輕女人,卻沒看見她們往什麼方向走的。”

小強又道:“那老大婆是不是鄉下人打扮,手裏拄着拐杖?”

田石頭愕然道:“是啊!你也看見了嗎?”

小強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她。”

田繼烈忙問:“是誰?”

小強道:“吳姥姥,也就是黑衣少女的僕人。”

田繼烈道:“她們不是在襄陽嗎?”

小強道:“看來六哥赴紅石堡的消息已經泄漏,她們一定是聞訊趕來,湊巧遇見了柳寒山一行人,趁機插手,將人劫去了。”

田繕烈道:“她們跟那老夫婦倆並無關係,為什麼要插手參與這件事呢?難道她們也認識郭老弟的束髮緞帶?”

小強沉吟道:“我想,她們雖不認識緞帶,卻很可能知道那老夫婦倆的身分,否則,就不會將人劫走。”

田繼烈道:“現在人已經被劫走了,咱們應該怎麼辦呢?”

小強道:“咱們必須先了解那夫婦跟六哥的關係,束髮緞帶怎會系在他們頭上,然後才能決定應付之法。”

田繼烈道:“你的意思是說,咱們得設法把人搶回來?”

小強搖頭道:“暫時還不必如此,那老夫婦是什麼身分,柳寒山和四姬一定知道,從這兩個女人口中,應該問得出一部分消息,不過,‘翠蝶四姬”都是柳寒山的死黨,只怕她們不肯說。

田繼烈道:“這有何難?你把她們交給我老頭子,不出頓飯工夫,保證叫她們俯首貼耳,有問必答。”

小強道:“老前輩真有把握?”

田繼烈笑道:“靈不靈當場試驗,不靈驗包退還洋。”

小強點點頭,道:“只是別把她們弄傷了。”

田繼烈道:“放心,絕對不會傷她們一根毛髮。”

林子裏有現成的棕樹,田繼烈剝了些棕毛,熱練地紮成一把小刷子,然後拍開二姬的昏穴,卻將四肢關節穴道閉住。

二姬睜開眼睛,潛目四顧,滿臉驚怖之色。

田蛙烈含笑說道:“二位姑娘怎樣稱呼?”

二姬見他笑容可掬,似乎並無惡意,其中一個便囁嚅地答道:“我叫曉雲,她是我三妹,名叫媚娘……”

田縫烈道:“姑娘不必害怕,咱們三人,一個太老。一個太丑,一個又大小,都不會對姑娘們存什麼邪念,咱們只是有幾句話想請教,希望二位能夠據實回答。”

曉雲道:“你們想問什麼?”

田繼烈道:“首先,咱們想知道諸位準備往何處去?同行的那老夫婦倆是何許人?”

曉雲沉吟了一下,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但告訴你們以後,是否就能放咱們姊妹回去呢?”

田繼烈道:“那要看姑娘說的是否實話了,如果是實話,咱們當然不會留難二位。”

曉雲故作遲疑,好一會,才嘆口氣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只盼諸位言而有信,不要再為難咱們婦道人家。”

田繼烈道:“好!請說吧。”

曉雲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那兩位老夫婦姓劉,是退職的官宦,因為曾經許下宏願,要替華山青牛宮蓋一座大殿,這次特地攜帶了萬兩黃金,親趕西嶽還願,怕途中不測,才聘請了咱們姊妹隨行保護。”

田繼烈輕哦了一聲,道:“原來柳寒山和翠蝶四姬,竟然改行干起保鏢來?”

曉雲道:“咱們當然不是那種人,說穿了,還不是看在那萬兩黃金份上,準備找個機會,弄過手來,可惜這一路上,卻發現有‘點子’綴下來,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敢下手。”

田繼烈道:“這是真話么?”

曉雲道:“絕無半個字虛偽,諸位如果不信,可以去問咱們當家的,萬兩黃金,不是個小數目,咱們願意跟諸位聯手。事成后大家平分。”

田繼烈回頭向小強笑笑,道:“果然被你料中了,這位姑娘把咱們都當作三歲小孩子啦。”

小強道:“看情形,不給他嘗嘗滋味,她還會編出更動人的故事哩。”

曉雲急叫道:“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你們”

田繼烈截口道:“石頭,把這位曉雲姑娘的鞋子脫下來,讓她涼快涼快!”

田石頭答應一聲,脫去曉雲的鞋襪。

曉雲驚呼道:“你們要幹什麼?”

田繼烈不答,卻駢指點閉了她的啞穴,順手將小棕刷子遞給田石頭,笑着道:“女人的皮肉嫩,你可要輕一些,別太用力了。”

田石頭接過棕刷,竟在曉雲又白又嫩的腳板心上,輕輕地刷了起來。

用刷子刷腳心,雖然不痛,卻叫人奇癢難熬,既想笑,又想躲,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可是,曉雲穴道被制,想笑不能出聲,想躲無法動彈,那滋味可就不太好受。

只見她,先是齜牙碉嘴,彷彿在笑,卻發不出聲音,繼而全身顫抖,嬌喘吁吁,好像樂不可支。

再過一會,卻五官扭曲,跟中淚水直流,已由“痛快”變成了“痛苦”,到最後,竟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雙睛暴突,滿臉通紅,幾乎整個人都快要爆裂開來……

田堪烈道:“好了,且讓她喘口氣,咱們再來問問這位姑娘吧。”

媚娘眼着曉雲所受“折磨”,早已膽顫心驚,連忙哀求道:“求你們別動手,我說實話就是了。”

田繼烈道:“如果不願意說也沒關係,這一次,老夫不點你的啞穴,盡量讓你笑個痛快就是。”

媚娘急道:“說!說!我一定說。”

田繼烈道:“既然願意,就得說真話,咱們可沒有工夫再聽故事了。”

媚娘連聲道:“我一定說真話。”

田繼烈點點頭,道:“請說吧!”

媚娘道:“那兩個老夫婦並不是退職的官宦,也不是去西嶽還願的,更沒有攜帶萬兩的黃金……”

田繼烈道:“廢話,咱們要知道的是,他們的真實身分,你最好揀重要的話說,別跟咱們窮磨蹭。”

媚娘道:“可是,我若真照實情說出來,你們一定不會相信。”

田繼烈道:“你說你的,信不信咱們自有分寸。”

媚娘想了想,道:“老實告訴你們吧,那老夫婦倆姓甚名誰,連咱們姐妹也不知道,咱們只是受人之託,送他們到紅石堡去。”

田繼烈道:“受誰之託?”

媚娘道:“洞庭君山麒麟寨總寨主,郝老當家。”

田繼烈道:“你是說郝金堂?”

媚娘道:“是的,咱們姐妹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內情,諸位不信,可以把那兩個姓馬的捉來一問便知,他們兩兄弟,就是麒鱗寨的屬下。”

田繼烈道:“那麼我再問你,那兩老夫婦跟郭長風有什麼關係?”

媚忍受:“郭長風?咱們不認識郭長風,這件事也跟他毫無關係呀……”

田繼烈把臉一沉,揮手道:“石頭,脫鞋子!”

曉雲急叫道:“別脫!別脫!我一定實說,決不敢再隱瞞了。”

田繼烈喝道:“那就快說。”

曉雲道:“我說了真話,諸位千萬別泄漏是我說的,麒麟寨勢力龐大,咱們實在不敢開罪郝金堂。”

田繼烈道:“只要你不再避重就輕,咱們自然也不會隨便告訴別人。”

媚娘心知無法隱瞞,只得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全是郝金堂和郭長風安排的,咱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我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信與不信只好由你們……”

於是,便將如何與郝金堂定計要脅郭長風,如何談妥合作條件,如何替林百合主婢喬裝改扮……種種經過,詳細說了一道。

三人聽了,都不禁驚愕變色。

田繼烈默然片刻,低聲問小強道:“你看這會是真話嗎?”

小強點點頭,道:“有七成可信。”

田繼烈道:“可是,郭老弟怎會把林百合主婢交給柳寒山?他絕對不是那種博情寡義的人!”

小強道:“當時可能迫於形勢,不得不如此,他知道咱們就在後面,也料定咱們認出束髮緞帶之後,一定會加以援救,才大膽行此苦肉計,但他卻沒有想到,半途會殺出黑衣少女那幫人來。”

田繼烈道:“黑衣少女與林元暉有仇,林百合主婢在她們手中,豈非凶多吉少?”

小強沉吟道:“據我所知,黑衣少女雖和林元暉有仇,對林百合卻並無恨意,她若要殺林百合,在襄陽隨時可以下手,根本不必等到今天,我想,她劫走林百合的目的,可能是為了要脅六哥就範。”

田繼烈道:“就算是這樣,咱們也不能袖手不管,但是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儘快設法阻止六哥隨郝金堂進入紅石堡,姓郝的老奸巨滑,又跟秦天祥素有勾結,六哥和他同行,一定會吃虧的。”

田繼烈想了想,道:“這樣吧,咱們雙管齊下,分頭行事,老夫腳程較快,由我追郭老弟,勸阻他不可輕易進入紅石堡,你和石頭負責搜尋黑衣少女等人的行蹤,如果沒有機會來救林百合主婢,就不妨暗地跟蹤監視,她們若想逼迫郭老弟就範,八成兒也是往紅石堡去的。”

小強道:“如此最好,但別忘了途中隨時留下標記,以便連絡。”

田繼烈是個性急的人,當下約定了聯絡的方法,便匆匆上路,出林而去。

田石頭見祖父一走,心裏大感輕快,笑道:“這下可好了,省得一路總是挨罵,事事都怪我不對……”

小強道:“你先別太高興,爺爺不在,還有我呢,你若敢不聽話,我一樣會罵人。”

石頭道:“我又沒說不聽話,只要你肯教我武功,我就聽你的。”

小強道:“武功不是三天兩天就能夠練成,我先教你一種特別的本領,你要不要學?”

石頭道:“什麼特別本領?”

小強道:“這種本領學會以後,可以隨心所欲,改變容貌,男的可變成女的,小孩子變成老頭,美醜俊妍,全由自己高興,就算站在你爺爺面前,他也認不出你是誰,說不定還會叫你一聲老大哥喇!”

石頭大喜道:“那敢情妙,你現在就快些教我吧!”

小強道:“現在不行,咱們得先進城去買些應用的東西,還得搜查黑衣女的行蹤。”

石頭道:“等我的本領學會後,我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白鬍於老公公,讓別人也叫我爺爺,行嗎?”

小強道:“當然行,你也可以把一個白鬍子老公公,改扮成小孩子,牽着他去逛街,買糖給他吃,包準別人認不出來。”

石頭樂得嘻嘻直笑,連聲道:“那就趕快走吧!”

小強道:“別忙,讓我對這兩位少奶奶交待幾句話。”

媚娘忙叫道:“咱們已經說了實話,求求你,放咱們姐妹一條生路……”

小強駢指疾落,點住她的啞穴,說道:“論你們平時的所作所為,本來死有餘辜,但我既然答應過,總要信守諾言,給你們一次活命的機會。”

說著,由行囊中取出一條薄氈,替二女蓋在身上,又道:“這片林子離鎮不遠,二位不妨小睡片刻,耐心等侯,如果柳寒山還有夫妻之情,遲早會尋到這兒來,否則,我已盡到心意,你們只好怨自己遇人不淑了。”

含笑深深一禮,帶着石頭出林而去。

媚娘和曉雲並排躺在樹下,既不能叫,又不能動,甚至想哭也哭不出來……

※※※

林百合和櫻兒也並排躺在一張大床,臉上易容藥膏已被洗凈,恢復了本來面目。

兩人安詳地合目而卧,香息微微,好夢正酣,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返老還童”了。

黑衣女站在床前,手裏不停在把弄着那條束髮緞帶,兩道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着林百合。

她面垂黑紗,看不見臉上表情,但目光中,顯然包含着太多,大複雜的神色,似恨,似妒,又似有幾分憐惜。

許久,黑衣女子才幽幽說道:“郭長風說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你們看,真的很像嗎?”

吳姥姥夫婦就在她身後侍立,不約而同道:“的確很像,就跟孿生姐妹一般模樣。”

黑衣女輕嘆了一口氣,道:“面貌雖像,無奈卻成死敵,我即使不想殺她,總有一天,她也會殺我的。”

吳姥姥上前一步,低聲道:“小姐,既然知道終必成仇何不現在先下手……”

黑衣女搖搖頭,道:“我的仇人只是林元暉,與她無關,何必濫殺無辜。”

吳姥姥道:“但林元暉是她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豈會善罷甘休?”

黑衣女道:“我知道,可是,我只求能殺了林元暉,其他都不在意中。到那時候,我願意給她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各憑本領,作一了斷。”

吳姥姥還想再說,卻被何老爹示意阻止,只得把已到喉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黑衣女接道:“何況,留她在咱們手中,既可辨認林元暉的替身,又可迫使郭長風就範,這不比殺她強得多嗎?”

吳姥姥乾笑了一聲,道:“小姐的想法,當然很對,不過,咱們總覺得還是不宜涉險進入紅石堡,萬一被人識破,後果堪慮。”

黑衣女笑道:“你們不是都承認她和我很像嗎?既然像,怎會被人識破呢?”

吳姥姥道:“老身的意思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黑衣女道:“這也容易,咱們可以用櫻兒作一次試驗,如果她都認不出來,別人也絕對認不出來。”

於是,向門口的春梅和秋月兩個丫頭抬抬手,道:“你們先把林百合送到隔室去,準備更換的衣物,我隨後就來。”

兩名丫頭應聲走過來,抬起林百合。

黑衣女又對吳姥姥夫婦道:“如果試驗順利,我就和櫻兒先動身,你們只須小心看守林百合,依原定計劃前往欒川等候消息就行了,事情能否成功,我都會設法跟你們聯絡。”

吳姥姥道:“小姐堅持要這樣做,一切都請善自保重,千萬別發生了意外,老師太怪罪下來,咱們可承擔不起。’

黑衣女不悅道:“放心吧,天大的事都有我承擔,決不會怪罪到你們的頭上。”

話落,摘下面紗,出房而去。

吳姥姥輕嘆道:“這孩子,倔強任性,我真擔心這一去準會出事。”

何老爹道:“擔心有什麼用?咱們勸她,也要她肯聽才行。”

吳姥姥道:“都是你,事事顧着她,萬一發生事故,連我也跟着倒霉。”

何老爹搖搖頭道:“這有什麼辦法,老師太也寵她,咱們還能管得住她嗎?”

吳姥姥道:“我就不懂,既然郭長風已經翻了臉,咱們盡可另請高人,幹嘛她一聽說姓郭的小子去了紅石堡,便千方百計要跟去呢?”

何老爹兩手一攤,道:“誰說不是呀?你問我,我又去問誰?”

吳姥姥嗄聲道:“喂!你看會不會是小妮子對姓郭的有意了?”

何老爹道:“這種事,你們做女人的都不知道,我老頭子更摸不透深淺,依我說,咱們少操這一份心,還是照計行事去吧。”

兩人相偕離去不久,人影輕閃,黑衣女重又走了進來。

現在,她已換去黑衣,穿了林百合的衣服,無論面貌和裝束,都跟林百合一般模樣。

(著者附註:她雖已換去黑衣,但身分姓名仍然不明,為便於識別,只好暫時仍以“黑衣女”代稱。)

房中別無他人,只櫻兒獨卧床上,酣睡如故,顯然是被點閉了“黑酣穴”。

黑衣女輕輕走近床邊,又舉手整了整頭髮,然後深吸一口氣,先使自己的心情鎮定下來,才替櫻兒解開穴道。

櫻兒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黑衣女急忙以指壓唇,低聲道:“噓輕聲點兒,別把隔室的人吵醒了。”

櫻兒惶然四顧,道:“小姐,這是什麼地方?咱們怎會在這裏?”

黑衣女道:“這兒是內鄉縣城,你可記得,咱們是從梅花居客棧里被人救出來的么?”

橙兒想了想,道:“不錯,我記起來了,咱們是被柳寒山押解着,住在一家客棧里,後來有人向柳寒山尋仇,正在拚鬥,忽然闖進來兩個人,把咱們救出來了……那救咱們的人是誰呀?”

黑衣女道:“那些人也不是好東西,他把咱們救出來,只為了想把咱們轉賣給另外一批人,剛才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所以悄悄來帶你一起逃走。”

櫻兒駭然道:“真的么,他們準備把咱們賣給誰?”

黑衣女道:“我沒聽得很清楚,好像也是寂寞山莊的仇家。櫻兒,你有沒有受傷?能騎馬不能?”

櫻兒道:“當然能。”

黑衣女道:“那就快走!我已經偷了兩匹馬藏在外面院子裏,趁現在逃出城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櫻兒一面整衣下床,一面恨恨地道:“這批狗強盜,居然膽敢把咱們拿去賣錢,如果有兵刃,我非跟他拚命不可。”

黑衣女道:“現在不是拚命的時候,還是先求脫身要緊。”

櫻兒被她連聲催促,未遑細想,輕啟房門,匆匆躡足而出。

這兒彷彿是一座宅子的後院,房舍甚多,幸虧都未見燈火。

兩人手牽手溜到後院門,院子裏果然繫着兩匹馬,鞍鐙俱全,並且還有兩副簡單的行囊。

櫻兒詫道:“小姐你從哪兒弄來這些東西?”

黑衣女道:“在房裏找到的,咱們路上不能沒有衣服更換,也不能沒有錢用,反正他們不懷好意,咱們也用不着客氣,順手牽羊,先拿了再說。”

櫻兒仍是孩子脾氣,聽了這話,不覺笑起來,道:“這倒好玩,強盜反遇上打劫的了,咱們索性再放一把火,連賊窩也一起燒了好不好?”

黑衣女道:“那樣就脫不了身了,別只顧說笑話,快走吧!”

打開院門,牽出馬匹,沿着牆外小巷,繞向大街。

轉出街角后,立刻翻身上馬,低喚道:“櫻兒,快走”

櫻兒緊隨着催馬沖向街心,當她掠過大街時一回顧,卻發現那座宅子的前門上有塊招牌刻着“老福記錢莊”五個金宇。

當時,她只覺得這招牌很熟,但也沒有放在心上。

兩騎馬飛馳出城,黑衣女當先領路,直向北走。

櫻兒忽然勒住坐馬,道:“小姐,走錯路了,咱們應該向南走才對啊。”

黑衣女道:“怎麼錯了?”

櫻兒道:“這兒是河南境內,襄陽府是在南方。”

黑衣女搖搖頭道:“咱們不回襄陽,而是要到紅石堡去。”

櫻兒道:“去紅石壁幹什麼?難道郭長風害得咱們還不夠慘?”

黑衣女道:“正因為他害得咱們太慘,咱們也不能放過他,而且,他和郝金堂勾結要謀害我爹,這個消息,也必須儘快通知紅石堡。”

櫻兒道:“可是,他比咱們先走了大半天,恐怕已經追趕不上了,依我說,不如趕回襄陽去告訴秦老爺子……”

黑衣女道:“不行,那樣會耽誤時間,更來不及阻止他們對爹爹下手。”

櫻兒道:“紅石堡門禁森嚴,咱們沒有通行信物,怎麼進去呢?”

黑衣女道:“現在時機急迫,別顧慮這些細節了,只要能見到應長老,相信他會放咱們進去的。”

當下不由分說,催促櫻兒急急上路。

櫻兒無奈,只得順從,心裏卻不禁暗感詫異……

她和林百合自幼相處,情同姊妹,深深了解林百合秉性渥婉,不是個專斷獨行的人,尤其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凡事都不肯親自動手,今天夜裏,竟然敢獨自盜取馬匹行囊,個性也忽然變得倔強起來?

是什麼原因?

她想不明白,只是感覺這情形有些反常,不太對勁,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OCR:大鼻鬼√

※※※

紅石堡果然險峻天成,兩峰對峙如柱,四周陡壁千仞。

內堡就建築在西面主峰頂上,下臨峭崖,霧繞峰腰,遠遠望過去,宛如飄浮在雲海上的巍峨宮殿。

兩峰之間,只有一道懸空弔橋可通,操縱弔橋起落的絞車,卻設在西峰內堡。

換句話說,任何人要想進入紅石堡,必需先經過東邊峰頂的外堡,由武士查詢之後,再呈報內堡核准,如能獲允入堡,才放落弔橋,否則,任憑你武功再高,也無法飛越那雙峰之間的百丈斷崖。

內堡是秦天祥和親信屬下的住處,平時弔橋高扯,等於與世隔絕。

外堡住着四十名精選武士,分班輪值警衛,無分日夜,戒備森嚴,將紅石堡防守得直如鐵桶一般。

至於內外兩堡互相通訊的方法,白晝使用“旗語”,夜間則用“號角”,兩者俱有特殊密碼暗號,外人絕對無法弄偽。

郭長風和郝金堂並肩站在堡外的一座小山頭上,縱觀內外二堡的形勢,不期然頓首讚歎道:“果真是天塹絕地,飛鳥難渡!”

郝金堂笑着道:“現在你相信老夫沒有騙你了吧?如果沒有這兩粒紅石信物,你縱然本領通天,也只好望橋興嘆了。”

郭長風聳聳肩,道:“那倒不見得,常言說得好:你有你的關門計,我有我的跳牆法。”

郝金堂道:“閣下剛才不是也承認這兒是天塹絕地,飛鳥難渡嗎?”

郭長風道:“我只說飛鳥難渡,並沒承認自己也無法渡過。”

郝金堂道:“老朽倒要請教,你有什麼方法可以飛渡這百丈斷崖?”

郭長風搖頭道:“天機不可泄漏,等你的信物行不通時,自然有方法。”

郝金堂哈哈大笑,道:“郭大俠不失為風趣人,既然如此,咱們還是憑信物登堂入室的好。”

郭長風道:“等一會接受外堡武士盤話,咱們用什麼關係稱呼?”

赫金堂道:“不妨,咱們用不着掩飾身分,只須將入堡目的說得堂皇就行,外堡武士統領姓徐名奎人稱‘鐵門神’,跟老朽交情頗厚,不會有什麼留難的。”

郭長風道:“這麼說,在下一進紅石堡,還得處處仰仗郝老當家護持了。”

郝金堂微微一怔,忙笑道:“老弟儘管放心吧,你我二人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老朽豈能不為自己打算。”

郭長風道:“有老當家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

兩人邊說邊走,轉過峰腰,已到紅石堡東邊外堡門前。

所謂外堡,其實並無牆垣,只是兩列堅固的石屋,分建在弔橋引道兩側,屋后各有一座高台,分別豎立着旗杆和號角架子,面對峰前來路上,聳立一座雄偉的石牌坊,大書“紅石古堡”四個字。

石牌坊下,屹立着八名武士,個個身材魁梧,勁裝疾服,背插長刀,手挽盾牌,一望而知都是久經訓練百中選一的高手。

兩人剛在徑前現身,八名武土突然一齊長刀出鞘,盾牌相接,在坊下排列成一字橫隊。

同時,石屋中也響起急促的鈴聲。

郝金堂低聲道:“老弟不要開口,一切盤問,自有郝某應付。”

郭長風點點頭,腳下略緩,讓郝金堂走在前面。

這時候,大批武土已由石屋中峰涌而出,迅速在坊下布成了嚴密的陣式。

一條黝黑、粗壯、滿臉蝟須,鐵塔般的大漢,手提兩柄大銅錘,獨自排眾走了出來。

不必介紹,此人準定就是把守外堡的統領,“鐵門神”徐奎。

郝金堂老遠就含笑抱拳,道:“徐兄,別緊張,是我回來了。”

鐵門神徐奎並未還禮,只口裏淡淡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郝老當家,這位朋友”

郝金堂忙道:“這位姓郭,名長風,他就是名滿武林的‘魔手’郭大俠。”

郭長風揚揚眉毛,含笑欠身招呼。

誰知那徐奎理也不理,好像根本沒聽說過“魔手”這份名號。

郝金堂又為郭長風引介道:“這位就是我剛才提過的徐統領,單名一個奎字,人稱鐵門神,是紅石堡第一名勇將。”

郭長風拱手道:“久仰!久仰!”

徐奎仍然面無笑容,冷冷向郭長風上下打量了一道,問道:“來紅石堡有什麼事?”

郝金堂搶着回答道:“郭大俠是受堡主所託,來此面見寂寞山莊林莊主,有一份極重要的證物,要請林莊主親自鑒定真假,所以特命郝某陪同入堡。”

徐奎道:“什麼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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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羅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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