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冷一凡徑直出城,相准了路邊一處密林,折身投入林中,隱住身形,望着大路。
不久,三條人影奔到,停在林外,是那買賣人打扮的和兩名短裝漢子,他算準了對方會牢盯不舍。
三個人卻不敢貿然入林,跟蹤歸跟蹤,浪子他們惹不起。
冷一凡迅快地把裡外衫互相交換,套上面具,變成了“病貓”霍雲。一條人影到了三人面前,是師爺鄺宇。
“馬香主,怎麼樣?”
“稟師爺,人在林子裏。”
原來買賣人打扮的是三陽會一名香主。
“馬香主,你平時辦事挺利落的,怎麼今天如此不濟事?人進了林子,當然是發現被盯梢,你們三個就這樣呆在這裏,莫非要等人自己出來?聽清楚,你的任務可是責任重大,要是斷了線,誤了事……”
“是!”馬香主脹紅了臉,惴惴不安地道:“師爺多擔待,屬下這就行動。”
說完,朝兩名漢子各做了一個手勢,同時喝了一聲道:“快!”
兩名漢子一左一右投入林中。
鄺師爺又道:“這次行動是由掌令親自指揮,你可得當心!”
馬香主又應了一聲:“是!”
疾朝前道掠去,他的意思是繞到林子的另一面兜截放線。
鄺師爺站在原地,似乎一時之間不知該有什麼行動。
冷一凡待兩名漢子穿林過去之後,悄然退了數丈,然後斜向來時方向穿行了一段,出林再回頭順大道奔來。
人已到了三丈之內,定睛一看,將頭微點。
冷一凡剎住奔勢。
“霍大俠請留步!”鄺師爺抱拳為禮。
“你閣下認認區區?”
“霍大俠!”鄺師爺大拇指一翹,笑笑道:“您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凡是道上的,只消一見您的面就可判斷出您是誰,不必一定要認識。”
他說一見面就能認出,是指霍雲的病臉而言。
這幾句話的確非常中聽。
冷一凡在心裏暗笑。
“你閣下怎麼稱呼?”
“在下鄺宇,道上朋友戲稱鄺師爺,慚愧,無名小卒,大俠一定沒聽說過。”
“唔!似乎聽說過。”冷一凡虛應着,故意打量了對方几眼,沉聲道:“鄺師爺,咱們並非巧遇對不對?”
“霍大俠這話……”
鄺師爺裝出困惑的樣子。
“明人不說暗話,你閣下叫住區區定然是有特殊原因,是么?”
“霍大俠,您真是了不起,能洞悉人的心意!”鄺師爺再次豎了豎大拇指,臉色一正,道:“在下可否先請問霍大俠一句話?”
“當然可以!”
“看霍大俠的樣子不像是遠行,這條路也非官道,您上了這條路必有所為?”
“哈哈哈哈!”冷一凡大笑了一聲,斜眼看對方,斂了笑容,冷冷地道:“鄺師爺,你問這話,證明了你是有心人,區區反過來請問,你為何也上了這條路?”
“這個……”鄺師爺沉吟了一會才道:“不瞞霍大俠,在下是聽到一個風聲,想加以查證而來。”
“什麼風聲?”
“鼎鼎大名的職業殺手應無敵要跟浪子訣斗,這可是能使人大開眼界的好戲,只要是道上的朋友,相信都不願錯過,大俠以為如何?”
“太巧了!”冷一凡目芒連閃:“區區也是為此而來,你閣下知道訣斗的時間地點么?”
“時間就是今天傍晚,地點卻不知道,不過,在下也在周近布了線網,除非是在開封城百里之外,否則絕對逃不過線網的監視。”
冷一凡沉默了片刻。
“能在百里之內布線,看來你閣下不是等閑人物,消息定然靈通,聽說應無敵殺一個人的代價是八千兩黃金,有這回事么?”
“有,而且是鐵的事實。”鄺師爺目中放光,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又道:“天底下的事情真怪,有些被認為聰明絕頂的人,常常做笨事,不但笨,而且是愚不可及!”
“此話怎講?”
“比如說……”鄺師爺沉吟了一下:“應無敵得到了八干兩黃金報酬,就應該知足,好好去享受,偏偏又貪得無厭,多了想更多,此番跟浪子訣斗,萬一不是浪子的對手,伏屍劍下,豈非一切成空,八千兩由誰去享受?”
“什麼多了想更多?”
冷一凡顯出振奮的樣子。
“在下只是聽說,不敢判定確與不確……”
鄺師爺故意剎住不往下說。
“閣下又聽說什麼?”
冷一凡興趣盎然的樣子。
“浪子的命值一萬兩黃金。”
冷一凡一聽心裏便已有數。
想不到歐陽軒是如此不計代價地要自己的命,事實已非常明顯,他製造連環兇殺,最後他可以不付半兩。
今天要不是碰巧遇上姓鄺的,他們也會設法找上自己,作為對付應無敵的利器,至少可以造成借刀殺人又毀刀的機會。
“唔!有意思,加起來是一萬八千兩。”若有深意地點點頭:“是誰出的價錢?”
“只是聽說而已,風聲,不知道來源。”
“這種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冷一凡喃喃自語:“絕對不能放過。”
說完,連個招呼都不打,便彈身朝前道奔去。
他知道憑最後這句話,三陽會定要粘住自己不放,等於又多了一個備用的對付歐陽軒的機會。
鄺師爺望着冷一凡的背影連連點頭,嘴角浮起一抹陰陰的笑意,然後,他遙遙跟了下去。
冷一凡頭也不回地一口氣奔進了上清宮,照江湖秘客的安排,他進了預先佈置好的藏身之處。
鄺師爺並沒跟進,在宮外站了片刻,掉頭離去。
密窩裏,冷一凡以本來面目面對應無敵,現在的應無敵是江湖秘客改扮的,房二少爺和病貓暫時又消失了。
“浪子,恭喜!”
江湖秘客顯得萬分興奮。
“恭喜什麼。”
冷一凡有些不解。
“今天如果運氣好,可能一劍定江山。”
“我還是不懂。”
“三陽會的掌令,實際上就是歐陽軒本人的化身。”
冷一凡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會是事實。
全身每一根神經都抽緊了,藍眼鷹鼻的掌令竟然是歐陽軒的化身,的確是做夢也沾不到的事。
如果早知道,這樁震驚武林天下的懸案早已解決了。
“這秘密是怎麼知道的?”
“可以說是意外的收穫,應該歸功於武林判官和女殺手巧姐兒。”
“巧姐兒?”
冷一凡激動得全身發麻。
“你聽我說,我們原計劃的目的是想逮住一個三陽會的高級人物,迫出三陽會的內幕,但又要避兵打草驚蛇。‘毒龍’荊經是三陽會總管,可以說是最恰當的人選,春芳是他的女人,但他並不知道春芳已經被殺,一直懷疑她是被應無敵帶走,於是我們安排了一個行動。”
“什麼行動?”
冷一凡似乎迫不及待。
“巧姐兒本身是絕對的生面孔,由她持着我埋葬春芳時留下來的貼身之物去見荊經,詭稱求救,荊經果然上當,眼看巧姐兒走,輕易地走進了武林判官預布的陷除被擒。武林判官有一種得自苗疆的奇葯,人吃下去就會吐實,於是荊經吐出了這個僅有極少幾個高級人物知道的天大秘密,現在明白了么?”
“啊!”
冷一凡激動興奮得幾乎發狂。
“浪子,歐陽軒一定會到場,你那套秘而不敢用的家傳劍法可以盡量發揮了,原計劃不變,一切我已安排妥當,時辰將到,我開始第一步行動。”
說著重重一拍冷一凡的肩膀:“兄弟,我先走,別忘了要沉着,冷靜,不能亂了腳步。”
江湖秘客出了秘窩。
冷一凡拚命使自己冷靜下來,能否順利完成心愿全在今天此舉了。
日頭西斜,滑到了殿脊,殿脊中央矗立的瓦葫蘆在夕陽映照下發出血也似的紅芒。
上清宮像平時一樣寂靜如死,但看不見的殺機已瀰漫在每一寸空間,這裏,將要上演一出驚動武林的好戲。
當夕陽的光輝在殿脊變成向上發射的彩芒時,一條人影緩緩步入廣闊的大院,立定,像一尊石雕,正是由江湖秘客所改份的應無敵。
不久,又一條人影自內出現,進入院地,與應無敵對面而立。
“性應的,今天是死約會,不見血不散。”
“浪子,你豪氣可嘉,本人平生頭一次接受挑戰。”
“我們不必再浪費時間了,對么?”
“當然,說一個字都是多餘!”
“嗆!嗆!”兩聲。
兩支劍同時出鞘,閃起兩道代表死亡的寒芒,各佔位置,劍揚起,對峙,氣勢、架式都無懈可擊。
還沒動手,氣氛已令人窒息。
一等一的劍手,也是江湖無匹的殺手,鹿死誰手無法逆料,氣貫劍身,劍芒如熾,殿頂的夕陽回光為之失色。
相持了約莫半刻,凝凍的劍芒突然迸碎,像攪亂了一天星斗,不知是誰先出的手,褫魂奪魄的場面疊現了出來。
生死的訣斗開始了。
玄奇厲辣的招式層層疊出,每一招式都帶着致命的兇險,令人心悸神搖,驚為觀止。
劇斗持續。
不少人影悄然掩到了現場四周每個可以藏身的位置,場中人全力應敵,不會也不可能發覺場外的異動。
劇斗像暴風雨挾着奔雷駭電,似乎要擊碎每一寸空間,席捲每一樣存在的東西。洶湧狂疾的場面終於緩和下來,雙方的招式已可分辨,但每一式都如同毒蛇的噬斗,惡毒之勢不減。
逐漸,雙方的胸部起伏鼓盪,喘息之聲遙遙可聞。
仍看不出端倪,雙方勢均力敵,消長與共,誰也無法預卜誰會在一下突然的失誤中倒下。
招式愈來愈慢,最後雙方都已是不支的現象,久久才擊出一劍。每擊出一劍,身形便一陣搖晃,險象環生。
“錚!”然一聲,竭盡餘力的一擊,雙雙跌坐地面。
應無敵黑面透青。
冷一凡俊面泛灰,已到了最後關頭。
喘息,整個身軀都在律動。
久久之後,冷一凡咬牙站了起來,劍又揚起……
應無敵也搖搖不穩地站起。
又是一聲大響,雙劍突擊分開,人同時跌坐回去。
閉目喘息,口大張着,呈脫力狀態。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一條人影瀉落現場,藍眼鷹鼻,赫然是詭稱掌令的“劍中劍”
歐陽軒。
緊接着,屋頂上,廊檐下,暗角里,人影陸續出現。
場面又顯無比的緊張。
歐陽軒亮劍在手,步近坐地的人,陰惻惻地道:“浪子,應無敵,你兩個結伴上路太好了,陰曹地府要添一對無敵殺手!”
劍突然揚起……
就在此刻,驚呼暴起。
只見冷一凡和應無敵雙雙起立,目閃殺芒,照定歐陽軒。
歐陽軒連退三步,臉孔突然扭曲。
同一時間,各方位有人影倏然閃現。
如果你仔細一看,便可看出全是惹不起的人物,幻幻子、賈依人、音音、金劍手曲君平、武林判官、不見紅、米三鳳、如意夫人,包侯爺居然也到了場,很適切地分佈在三陽會那批弟子的身後。
歐陽軒的臉孔已完全變了形,在這麼多煊赫高手的包圍下,要想脫身簡直是做夢,藍色的眼珠一陣轉動之後,停在冷一凡的臉上。
冷一凡字字如冰地道:“歐陽軒,武林公道永遠長存,今天本人仍然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來證實,一對一,天下第一劍對劍中劍,準備了!”
歐陽軒連打了兩個冷顫,他不知道身份何以會被揭穿,但他已不想分辯,現在一切都是多餘了。
“很好,想不到冷千秋會生你這麼一個兒子,還有這多的高手助拳,老夫……”
“聽着,一對一,贏了本人你便可以安然離開!”
“誰保證?”
歐陽軒的心頭升起了一絲的希望。
“本人保證!”
接話的是包侯爺。
歐陽軒遙遙掃了包侯爺一眼,他完全信賴這保證。
“準備!”
冷一凡沉喝一聲,亮出了架勢。
應無敵退開數尺。
歐陽軒也錯步取勢。
在場的全屏息以觀,這比浪子對應無敵之戰更懾人。
兩支劍在兩個十分玄奇的位置停住不動,雙方的人劍已化合為一,這不單關係生死,也關繫着永久的聲名。
空氣凍結,目光凍結,每一個人的心跳也已停止。
沒有關心,沒有預測,因為所有的思想都已凝固。
“呀!”
驚心動魄的栗叫聲中,劍芒破空閃爍,夾着刺耳的金鐵交鳴,擊碎了死寂的空氣。
極短暫的一瞬,人影分開,冷一凡的劍斜揚着,歐陽軒劍拄地面,久久,“砰!”地一聲跌坐下去,藍色的眸於全失了神。
驚呼又一次爆發,三陽會弟子紛紛奪路而奔,沒有阻止。
冷一凡雙手橫劍舉過頂,然後徐徐入鞘。
一條身影撲向冷一凡,是賈依人。
“浪子!”
賈依人緊緊抱住冷一凡,聲音突然變了。冷一凡錯愕不知所謂。賈依人鬆手後退,望着驚愕莫名的冷一凡,伸手摘去頭巾。
烏黑的青絲披了開來,再從臉上揭去一層薄膜,人完全變了。
“巧姐兒!”冷一凡狂亂地叫了一聲,伸臂,兩人又抱在一起。
賈依人竟然是女殺手巧姐兒的化身,一切的疑雲全散盡了。
院邊的湧入院心,圍成了圈子。
冷一凡倏有所覺,放開了巧姐兒,眼一掃,又木住了,化身應無敵的江湖秘客,換了頭面,竟然是襄陽之霸谷大公子府中的二先生。
“師弟!”江湖秘客上前:“這就是我的本來面目,柳二川。”
音音接口道:“他是你師伯大悲劍客的傳人,你該稱他為師兄,他奉命助你完成心愿。”
柳二川又道:“師弟,我見你時你還小,愚兄隨師隱居,所以我們一直無緣再見。”
冷一凡顫聲叫了一聲:“師兄!”目光又轉向巧姐兒,他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什麼也不必說,心有靈犀一點通,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倆在顛沛中邂逅,在歷經風險之後結合,無論誰開口說什麼都是多餘。
如意夫人笑笑道:“浪子,巧巧,你倆大概不會拒絕我跟侯爺這對現成的媒人!”
冷一凡與巧姐兒的目光膠合在一起,心靈也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了。
劍中劍歐陽軒當場並沒有死在冷一凡的劍下。
但他死了,服毒自盡。
當年他假裝中毒幾乎毀了天下第一劍冷千秋。
現在,他真正地服了毒,結束了他詭譎的生命。
三個月之後,象徵天下第一劍榮譽的“劍牌”由當初的十大劍派各派代表恭送到冷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