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險遭不測

二十三、險遭不測

秦玉獨自倚在那株突出的大樹樹榦旁邊,苦心在思索方才林中擲圖發笑的會是何人?

長夜易逝,不久,天際已經泛出魚肚白色,秦玉一隻手在樹身上有意無意的摩挲,放眼四周,忽覺得立身的這座山峰,似乎特別聳出群峰之上,昨夜料沒有覺得,現在看起來群山都在腰下,他心中一動,忖道:“莫非這兒便是‘九峰之最’?”

他正準備再細細察看一番地勢,倏覺手指觸摸到一處光滑的圓孔,樹身上有圓孔本不足奇,但這孔兒卻觸手冰涼,好像不是樹榦上天生的,他低頭細看,果見這樹身上不知被誰嵌進了一個鐵制圓筒,這圓筒貫空樹身,整整齊齊兩端與樹身相平,而且井不是最近才嵌進去的,看那銹跡和樹皮長合,年代已經不少,是誰會在這荒嶺之上,嵌上這麼一個鐵筒呢?

秦玉好奇心領熾,彎腰將眼湊在圓孔上探望,孔里平滑,倒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但這圓孔端端正正橫貫東西,這時候朝陽初露,秦玉從西端孔中望出去,恰巧可以看到那剛升出群山似半個火球的旭日。

他猛的又是心中一動,突的記起秘圖上的偈語,急忙從懷裏取出咋夜被隱身人擲還的半付秘圖,展觀圖上偈語,果然有“東望旭輝……”幾個字。

這一來不禁令他泛起無窮希望,忙又俯身在樹孔中,凝神向東痴望不已恨不得就在那孔里一下子便望見多少人夢牽魂索的“達摩奇經”。

但他足足望了半個時辰,旭日業已高高躍出了地平線,微小的樹孔中,除了漫無止境的連綿山峰,竟什麼也沒有看見。不由令他大感失望。

歐陽旬等均都熟睡后醒來,不解地問:

“秦兄,你在望什麼?”

秦玉笑着搖搖頭,道:

“沒什麼,我想我這藏經圖大約是個膺品,這圖上所說,只怕全是騙人的話,許多人都上了這惡當啦!”

歐陽旬等忙也聚集在樹邊向東張望,四個人七嘴八舌胡說一通,有的說看見一顆樹,有的說看見一堆黑忽忽的玩意兒,八成是個人,最妙的要算雙頭蠍子鮑充了,他搶着在樹孔里張望了半晌,忽然叫道:

“你們快看那不是達摩奇經嗎?”

其餘的幾個人被他這一聲驚呼,果然紛紛搶伏在樹孔前張望,急急追問:

“在哪裏?在哪裏?”連秦玉也精神一震,又趕了過來,凝神張望。

鮑充指手劃腳地說:

“呶,那不是么?黑山頭上有一塊白白的,方方的,不正是一本書?”

歐陽旬又望了好一會,道:

“胡說,那明明好像一塊石頭,離得這麼遠,你怎能就看出是一本書啦?”

鮑充又看,看了半天,才自己訕訕笑道:

“我本來就說那‘不是’達摩奇經嘛!誰叫你們大驚小怪的?”

“鐵筆判官”楊林怒道:

“這小子,大家急都來不及,你還有心鬧着玩!”

鮑充伸伸舌頭,做個鬼臉,沒再言語。

秦玉百無聊賴,又將那半付藏經圖取出觀玩,看看想想,驀然間,他好像似有所悟,“霍”的從地上跳起,躍到樹邊,由東向西對樹孔家看。

樹孔中,他看見一個有黑有白,骨碌碌亂動的東西,大吃一驚,偏頭看時,原來是鮑充還在另一端向這邊張望,那骨碌碌轉動的正是鮑充的眼睛。鮑充也望見秦玉的眼睛,由不得也嚇了一跳,待彼此都側過頭看時,這才恍然,秦玉探手叫鮑充讓開,凝神向西一望,心中大喜,叫道:

“喂!你們快來看,那邊有什麼東西?”

歐陽旬等等急忙湊在孔前細看,也叫道:

“真的,那面山凹里好像有一處飛瀑,閃閃正發光咧!”

秦玉用力一拍掌,喜道:

“嘿,我們怎麼全這樣傻,圖上不是明明寫着……東望旭輝,西觀飛墮……嗎?咱們只顧東望,忘了西觀了,快,咱們趕過去看看。”

幾個人如獲至寶,看準了方向,飛也似落下山頭,徑向那飛瀑的山拗奔走。

立在這面山頭上遙望,那瀑布似不太遠,但一落下山峰,才知少說也在十餘里以外,不過,秦玉和洛陽四義全有一身深湛武功,對這區區十數里路毫未在意,旋風般一陣奔馳,不久便轉過重重山谷,耳邊早聽得淙淙水聲。

秦玉喜極,提氣幾個起落,早搶在頭裏,把洛陽四義遠遠撇在後面,水聲越近,他心裏也越是緊張,又過片刻,奔進深壑的幽谷中來,對面絕壁上,果然掛着千丈飛瀑,急瀉下落,使得這半個谷底,全變成一個池潭,水至谷中,又分作兩路,流往山谷外去,這還不算稀奇,最稀奇的是靠左山壁上,不知何年何月,誰在這荒山中塑了一座高約數十丈的大佛,聳然依山跌坐。

這大佛全系根據山岩穿鑿而成,盤膝跌坐,左掌挽着佛印,右掌仰天平放在腹下,雖然經過的年代過久,許多地方業已斑落,面上肩頭,滿是葛藤,但仍然寶像莊嚴,令人望而生敬。

整個山谷中滿是瀑布的衝激回蕩之聲,巨響震耳欲聾,使人無法交談。

秦玉凝望石佛,半晌未曾稍動,待歐陽旬四人也氣急敗壞趕到,才笑着用手向佛像指了指,滿臉儘是喜悅之色。

歐陽旬等見了這荒山中的奇景,一個個張口結舌,更加做不得聲。秦玉又取出“藏經圖”來,仔細揣摸圖中偈語,現在圖中只有“……趾蓋天梯,直達百匯。”兩句話,顯明的是指取經的方法而言,他審視石佛,雖然高有數十丈,但因身上刻着臂肘肩耳,又有一根根垂着的葛藤,想攀沿而上,大致還沒有多大問題,他拍手叫歐陽旬附過耳來,大聲在他耳邊說道:

“你們替我在這裏把風,我攀上去看看。”

歐陽旬略為沉思,點頭應允。秦玉便將馬鞭斜插腰間,紮實衣襟,大步向巨佛走去。

人到近前,才覺得這巨佛果真巨大無比,秦玉已經算是個中等個子,但靠近一比,簡直渺小得尤如螞蟻比象,伸起手來,還沒有那巨佛坐下蓮台邊半片蓮花高,他探手摸摸岩石,見因年久被水氣籠罩,石上全結着一層青苔,濕不留手,極難着力,但他卻不稍畏,謹慎的沿着蓮台凸凹處,緩緩向上爬登,足費了個把時辰之久,才登上巨佛平攤放着的右掌心。

秦玉站在手掌心上,仰頭上望,高不可測,再望望歐陽旬等,見他們四人正在交頭接耳,不知商量些什麼?他也懶得去猜他們的私語,略為度量了一下形勢,便順着巨佛垂下的右臂,手腳並用,向上攀登。

好容易攀到石佛右肘間,再向上便全是直立的.無法着力,他探手抓住一條下垂的葛藤,用力扯了扯,甚為結實,便決心沿葛藤揉升,設法登上佛像肩頭。

哪知正當他要懸空揉升之際,忽的瞥見正對佛像的絕壁之上,臨風立着一個嬌小人影,那人影衫裙飄飄,渾身水湖色裝束,長發隨風飛舞,正探首向下面張望……。

秦玉一驚,暗忖:咦!那不是媚兒嗎?啊!不,你看她還用面紗覆著半邊面龐,準是小珠無疑了。他不知林惠珠何以也會在這兒出現,連忙扯開嗓門,大聲叫道:

“小珠!小珠!”

只可惜他聲音再大,也比不了宛若萬馬奔騰巨吼隆隆的飛瀑衝激的聲音,叫了幾遍,山壁上的林惠珠恍如未聞,秦玉忙又從懷裏取出半付“藏經圖”來迎風搖揮,不一刻,果然壁上的人已經望見,也用手臂揮舞示意。

秦玉向她招招手,意思叫她下來。

但壁上的人卻也向他招手,並且指指頭,又搖搖手,又把一隻腳捧起來用手指指腳尖……。

她這一連串舉動,可把個秦玉弄糊塗了,這時,他真對那怒吼的瀑布厭惡已極,如果不是那瀑布吵得討厭,彼此可以交談,那該多好……?

他抬頭望望巨佛頭頂,相距絕壁頂端也沒有多遠,如能先攀上佛頂,不難縱上絕壁,那時便可以繞谷過去,和林惠珠見面,秦玉這時候早把尋取奇經的事置諸度外,只盼早些上崖,相會林惠珠,他不願再退下石佛,竟一縱身抓住剛才試過的葛藤,迅速的兩手交替,向上揉升。

守在谷底的洛陽四義也望見山壁上的女人身影,更望見秦玉和她互相揮手示意,歐陽旬暗吃一驚,附在鐵筆判官楊林耳邊,急促地道:

“老二,他又有幫手來啦!咱們本已不是敵手,如果他再多一個幫手,只怕更難下手奪得奇經,你看怎麼辦?”

鐵筆判官濃眉頻皺,想了一會,又附在歐陽旬耳畔說道:

“你和老三守在這兒,待我和老四搶先上崖去,出其不意,將那女子推下崖來,絕了他的援手。”

歐陽旬搖頭又道:

“不行不行!咱們沒有他快,等我們上去,他早已先到,得另想旁的辦法。”

鮑充見大哥二哥頻頻交頭接耳,商議個不停,心裏着急,忙把頭伸過來,又用手指指耳朵,那意思要歐陽旬也告訴他聽聽。

但歐陽旬知道他是個直腸人,只怕讓他知道了,會失聲泄漏,招致殺身之禍,只作沒有看見,給他個不理會。

鮑充又拉住楊林,附耳說道:

“你們說什麼?怎不讓我知道?”

楊林便附在他耳邊,大略說了一遍。鮑充笑着附耳說道:

“這還不容易,咱們趁他這時身在半空,用暗青子喂他,還怕他向哪裏躲?”

楊林心中一動,但繼而又搖頭,因為他最是憚忌秦玉武功了得,不能正面和他衝突,只怕一個不妥,反壞了大事,何況,這時秦玉已懸身離地幾十丈,即使用暗器,也不一定夠得上。

但當他側目看見老四“銀彈子”項成正凝神望着懸升中的秦玉,不覺大喜,忙附在項成耳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項成點頭站起身來,翻腕從肩上撤下鐵胎弓,扣了一粒銀彈。

秦玉這時業已揉升到距離佛像肩頭僅只丈余左右,再過一會,便可以到達肩胛,只要攀上肩頭,不利用葛藤,也能登上佛像頭頂。

項成退身躲入歐陽旬和楊林身後,雙目覷得親切,開弓發彈,“呼”的一聲響,那銀彈丸挾着勁風,飛射出去,徑向秦玉懸挂身體的葛藤上打去……。

銀彈一發,項成且不管中與不中,急忙又將鐵胎弓迅捷地掛在肩上,急又擠在歐陽旬和楊林之間,裝得若無其事的坐下。似這樣,即使暗算失敗,他們也可以假着不知,萬不會引起秦玉的疑心,這陰謀可以說真是歹毒萬分了。

再說秦玉一心向上揉升,雙耳又被飛瀑怒吼聲所蔽,怎麼也料不到谷底的洛陽四義會對自己暗下毒手,倏忽間,手中葛藤忽然折斷,緊接着身子向下飛落,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但他此時四處無所着力,猶如斷線風箏,向下沉降,數十丈高摔下來,他功夫再好,不死也必重傷,哪能叫他不驚不駭呢。

然而,他畢竟是身負絕世武學的人,心中雖驚,卻是絲毫不亂,下沉了十餘丈,眼看快將撞着佛像的巨型肘間,陡地猛吸一口美氣,雙掌疾翻,施展內家“劈空掌”力,掌風下按,借那短暫的反震之力將下沉的身緩得一緩,立時把握這一瞬即逝的機會,左掌貫勁向石佛身上用力插去。

他一身“血影功”非比尋常,渾身肌膚,堅逾鐵石,那石佛雖是岩石刻塑,異常堅硬,但被他這麼死命一插,“噗”地竟插入石中五寸左右,硬生生將一個下落的身子掛在空中。

對面山壁上的蒙面人嚇得用手直拍胸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忙繞着絕壁,向石佛這一面奔過來。

谷底的洛陽四義更是駭然,一個個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知心中是驚是怕?是喜是愁?

秦玉低頭下望,見距離下面落腳處尚有二十丈以上,他尚不知是中了暗算,豪念一起,疾翻右臂,又向上插進石中,抽出左手,再向上硬插,兩手交替,竟硬以石佛當作梯子,一步步向上爬升,就和一隻大壁虎沒有兩樣。

這真是駭人聽聞的功夫,其難處不僅是用手插石,更困難的須得一口不能換氣,雙手箕張如鉤,步步上升,要以一隻手支撐全身重量,而且,得支持升到十餘立以外的佛像肩頭,常人哪還辦得到。

假如這時候“銀彈子”項成再補他一彈,他無處可避,真是必死無疑,但是,洛陽四義早被他這種驚人的藝業嚇呆了,卻忘了再施辣手,以竟全功。

秦玉仗着“血影功”刀斧難傷,硬用雙臂,反比沿藤揉升更快,沒多久,居然以一口氣攀上了石佛肩頭,長長吁氣,兩隻手腕已隱有酸意,便在佛像肩上略為調息,喘息略定,又站起身來,要繼續向上縱升。

剛站起來,忽覺得一陣冷風拂面,而這陣風來處不在身前,卻在左側靠近佛像頸部的地方,他不由大感詫異,用手分開叢蔓的葛藤,當下更吃一驚,原來這石佛年久月深,已呈敗壞,頸部岩石上有一條長約四五尺的裂縫,而那一股涼風,便是從岩縫裏吹流出來的。

秦玉心裏突然微露,忖道:莫非這佛像竟是中空的?否則縱有裂縫,也不可能有風灌出來!這麼一想,只覺甚有道理,要是這石佛與達摩奇經有關,那奇經總不能露天藏在外面,這樣說來,奇經定在這石佛的空腹中了!

他抬頭再望林惠珠,對面山壁上已不見了人影,心知她必是覓路下谷去了,轉念間又生出尋經之心,他僅用一隻手略在葛藤上微一搭力,身形突然拔起,待力盡之際,又用手向葛藤上借力縱身,好在從肩間直到佛頂,全有葛藤延蔓,不消三五次,秦玉已輕易的落在石佛耳沿上。

這大耳朵可不小,單隻耳沿上這塊平地,就足可擺開三桌麻將,漸向里耳孔漸小,果然也有一股冷風從裏面吹出來,秦玉確定了這石佛內部原是空的,當然恨不得立刻鑽進裏面去看看,他可以無疑地斷言,武林珍品“達摩奇經”必然也藏在這石佛之中。

好奇和貪念支持着他,使他決心向內部一探。

扭頭向下面望了望,洛陽四義仍然席地而坐,但都變成了小而又小的幾個黑點而已,他傲然地笑笑,立在耳孔邊向下面掛了揮手,不禁豪氣干雲,放聲發出一聲長嘯……。

石佛巨耳,正如一個外大內小的山洞,秦玉這一聲長嘯,下面的洛陽四義倒未見得能聽到,但洞中激蕩之聲,卻早已震耳欲聾。

就在他嘯聲尚未停止,猛可里,身後耳孔里突然響起“呱”的一聲尖銳怪叫,秦玉急忙回頭,倏見一團黑影,閃龜般由里而外,直向懷裏撞了過來,那黑影其快無比,未容秦玉看得親切是個什麼東西,眨眼間使已奔到,秦玉頓感心慌意亂,本能的向後疾退,探手向腰間去拉馬鞭……。

他卻沒有想到身後空空,別無退路,踉蹌才退得兩步,突的腳下一虛,整個身子,又從石佛耳中翻跌了出來……。

其實,那倏忽間由巨佛耳中怪叫衝出來的,不過是一頭隱匿甜眠,受了驚怕的禿鷹。秦玉在措手不及之際,失足跌出佛像巨耳,未容得他擰身翻轉,已經頭下腳上,猛撞向石佛肩頭……。

這一下如果撞上,饒他秦玉“血影功”堅逾鐵石,腦袋瓜兒比不得他處,怕不也要弄得腦漿進裂,喪身在荒谷之中。

秦玉剛將小馬鞭撤取到手,眨眼間頭已墜離佛身不足尺許,急得他閃電般伸臂出鞭,用鞭尖梢頭迸力向頭下一點,整個身子借那鞭身上一點微弱的反彈之力,斜刺里飄離佛像肩頭,接碰之災雖被他躲過,但人也像斷線風箏,翻翻滾滾,徑向地面落下來。

“活閻羅”歐陽旬殺機頓熾,用肘后輕輕一撞盟弟“銀彈子”項成,項成會意,急將鐵胎弓取在手中,扣上銀彈,二次開弓發射,遙擊下落中的秦玉……。

秦玉快迅的下跌,數十丈高下給了他片刻緩衝的空間時間,他心知這一次無法再用“赤手剖山”的外家硬功挽回危機,遂暗中提氣調神,將全身功力貫注雙臂,小馬鞭反而鬆手棄掉,這不過剎那間的事,他剛將馬鞭丟掉,人已跌至離地面蓮台不遠。

好秦玉,抓住這最後一刻時機,倏地吸腰擰轉,奮力運掌,兩臂劈空發勁,硬生生將一個宛若星丸下瀉的身體,懸空穩住,同時擰轉身軀,變成了頭上腳下,滿以為這一下又可以安穩落地,不致再求教跌打損傷接骨師傅啦,豈料就在這時候,突感左面肩腫“周榮”穴旁寸許處一陣巨痛,似被什麼堅硬物件打中,渾身勁力頓散,再也無法凝勁提氣,輕哼一聲,竟踏踏實實一屁股跌落到佛像身側下的蓮台上,丈許高硬跌下來,當場痛得他幾乎昏了過去。

洛陽四義見秦玉跌落着地,半晌沒有再站起來,俱各大喜,歐陽旬提狼牙律當先,四個人連環欺近,沒多一會,奔到巨佛蓮台下。

“鐵筆判官”楊林比較慎重,雙筆並交左手,越眾向前,附耳向歐陽旬道:

“大哥,姓秦的是否真傷,尚難遽定,最好別一起都上去,即算上去的人,也暫時不能露出馬腳,能掩蓋仍以掩蓋為上。”

歐陽旬點點頭,探臂先將“雙頭蠍子”鮑充拉住,囑咐他就在下面守望,項成銀彈子只宜遠攻,不便近身搏鬥,所以也把他留在下面,僅由自己和楊林攀登蓮台,到上面去察看秦玉的生死。

那蓮台高逾兩丈,遍佈青苔,滑不留手,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找到秦玉,卻見他斜依在石佛袍角邊,兀自運氣調息,最多受傷,井沒有死去,歐陽旬和楊林暗地心驚,忙將兵器收藏,裝得一臉關切神態,向秦玉比着手勢,那意思是問他傷得重不重。

這時候,秦玉斜依身軀,緊閉雙目,倒在潛心行功,對歐陽旬的手勢恍若未見。

歐陽旬凝目向他打量,見秦玉除了面泛血紅,呼吸略顯急促之外,委實無法判斷他到底傷得重不重,“活閻羅”生性陰詐,肚子裏微一盤算,便舉手示意楊林停步,自己卻借那飛瀑怒吼聲作為掩蓋,擰身躍落到秦玉身側,俯身向前微探,大聲叫道:

“秦兄,你傷得如何?要不要咱們扶你退下去?”

叫了兩聲,但谷內飛瀑衝擊聲音太響,秦玉仍然閉目未動,歐陽旬藉著呼叫的機會,漸漸已欺身相距到三四尺內,從種種跡象看來,縱算秦玉傷勢不重,此時也因全神在提聚內部真氣,加上飛瀑吼聲,耳目當不致如平時靈敏,歐陽旬略一挫牙,惡念頓起,探手從腰后抽出狼牙棒來,閃電般跨前一步,就要舉棒下手……。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陡然間忽覺眼前碧影閃動,一條嬌小人影,晃身已到蓮台上,歐陽旬正將狼牙棒舉起,突覺勁風飛襲背心,忙不迭橫轉狼牙棒,反手疾揮,將三枚鋼鏢箍落,扭頭見是山頂現身的蒙面女郎,大吃一驚,皆因這女郎來得太快,連守候在下面的鮑充和項成都沒有發覺,竟已趕到台上,如今自己居心業已暴露,若不殺她滅口,一旦秦玉醒轉,那就無法自避了,他猛的一個“怪蟒翻身”,擰身退躍擋在那蒙面女郎前面,一邊揮手招呼楊林,一面掄狼牙棒向她摟頭便砸。

蒙面女郎也不稍懼,翻腕撤劍.舞起一片光幕護身,步下蓮足移跨,嬌軀疾轉,先搶到靠近秦玉的一面,以迅捷無比的身法將“鐵筆判官”楊林躲過,探臂抓起地上的秦玉,頓腳拔起,順佛像袈裟邊緣,躍上了膝蓋……。

歐陽旬大聲吆喝,和楊林雙雙緊追到佛像膝蓋上,卻見那女郎背着秦玉,轉過巨佛盤坐的腳背,忽然消失不見了。

楊林忙放嘯音,招呼地面上的鮑充、項成二人一齊趕到上面,四個人分途兜截,繞過巨佛,蒙面女郎和秦玉居然蹤跡毫無,既沒看見葛藤向上爬越,也沒見落下蓮台,從地面遁走,但任他們搜遍前後,卻始終找不到二人影蹤。

歐陽旬想到一旦縱虎,後患無窮,心裏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兩三個圈子沒有發現,便舉手示意楊林等三人即速退下佛像,奔出谷口,直到雙耳已不被瀑布水聲所擾,這才停步向他們說道:

“如今一擊不成,暴露了心跡,從此結了這個大仇家,再沒有清靜日子好過,咱們無論如何,得設法在姓秦的行功醒來以前,將那女的弄死,否則,就將他兩個人一併除去,以絕後患。”

楊林道:

“這佛像必有蹊蹺,奈何咱們對這兒隱密不熟,還找都找不到人家,卻從何下手呢?”

雙頭蠍子鮑充說:

“據我想起來,那蒙面的大妞兒,我曾在清風店會見過,那時候但見她隨着鐵笛仙翁衛民誼,不知怎麼又和姓秦的弄到一路上,這事情弄得一個不好,非但結了姓秦的這個仇人,還開罪了天目二老,咱們以後越發不能混啦!”

歐陽旬越聽越急,搓着兩隻手,苦思了好一會,突然咬牙切齒說:

“無毒不丈夫,事已至此,我想他們定然知道這佛像中有什麼隱密所在,咱們用帶來的葯信索性把佛像炸塌下來,就算找他們不到,也叫他壓死在亂石之下。”

鮑充等人聽得全部一震,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歐陽旬一面從行囊里取出火藥管,一面道:

“別猶疑不決了,再不下手,將來就該你我弟兄死無葬身之地,你們也把葯管取出來吧!”

鮑克訥訥地問:

“大哥,這一炸毀,咱們的達摩真經也不要了嗎?”歐陽旬一愣,他只想到置秦玉於死地,倒也真的忘了“達摩真經”,被鮑充一句話提醒,不覺也遲疑起來。

“鐵筆判官”楊林說:

“依我的看法,炸毀佛像這辦法雖好,那是萬不得已的辦法,咱們既然知道他們就藏身在佛像左近,何不先將炸藥埋妥,然後分途仔細再搜,能搜到機關所在固然好,萬一不能,那時候再點燃葯信,將巨佛炸毀,也不為遲,我料那姓秦的中了四弟的銀彈,又從空中跌下來,午時以前,決然醒不過來,我們搜索也以午時為期,如果午時以前不能找到佛像的機關所在,立即燃點炸藥,只要絕得這後患,不要那達摩真經也就罷了!”

歐陽旬拍手叫道:

“好計,好計,咱們就准照老二的妙計行事。”

於是,四人各從身上取出預置的炸藥,各有五支,湊共二十支葯管,這些炸藥原系準備向“九尾龜”馬步春復仇時,用來對付馬步春的眾多幫手而用,每支長約七寸的竹管中都滿是強烈炸藥,歐陽旬將二十支葯管集中后,率領四人翻身又奔回谷內,首先在巨佛座下蓮台旁挖成一個深有數尺的孔洞,將炸藥放在洞內,牽好火線,令項成專責守着線頭,準備火種待用,然後和楊林、鮑充攀上石佛,分途仔細找尋機關暗門所在……。

再說秦玉跌落地上,那猛烈的一震,僥是他“血影功”堅逾鐵石,也頓感巨痛難當,體內血氣一陣激烈的翻湧,輕呼出聲,險些當場昏去,但他強自按捺住內腑傷勢,深深納了一口氣,閉目運氣順理被震動略已離位的五臟,是以對歐陽旬等翻上佛像,並未見到。

但是,正當他真氣運行,尚未重歸紫府黃庭,突覺身子被人死命地牽動,緊接着騰身離地,偎挾在一個溫暖幽香的身懷裏,他大吃了一驚,睜開眼,卻見自己被一個蒙面女郎挾在脅間,飛快地循着巨佛身惻縱躍奔馳。

這女郎體態婀娜,用半幅黑紗蒙面,秀髮飄拂,雖未低頭看覷自己.但分明便是在對崖向自己搖手示意的林惠珠!

他狂喜之中,忘了自己正負着嚴重的內傷,不由自主地張口叫道;

“小珠,你……?”

聲音業已那麼微弱,再加上飛瀑怒吼巨響,他這一聲親切的呼喚根本無法使人聽到,可是,他卻因張口呼叫,真氣一泄,原來已漸形凝固的內腑真氣,突然盡散,一句話還未出口,兩眼一黑,竟然昏了過去……。

過了許久,待他悠悠從迷亂中醒來,置身處已經是一個陰暗,潮濕,空曠而寒涼的所在,這兒再沒有奔騰的飛瀑,耀眼的日光,說它是山洞無此深壑,說他是石室又無此廣闊,乍開眼間,彷彿置身在一口又深又大的古井中,一絲微弱的光亮從數十丈外的頭頂上折射掩映,隱約可以辨出前後左右儘是堅硬冰冷的山壁。

秦玉倏然一驚,心想:莫非我已經在巨佛的空腹中了么。

的確,那兒不是正有條懸空掛着的繩梯,直達高不可側的頂部,他陡的記起“藏經圖”上隱語----趾蓋天梯,直達百匯。趾蓋必是入口,百匯者,頭之極頂,這不正是有“天梯”

直達“百匯”么?

他想到“達摩真經”即將到手,狂喜無論,一探手,就要支撐身軀站起來……。

然而,就在他探臂撐身之際,內腑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手一軟,又倒在地上,輕輕哼了一聲。

突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

“不要動,傷得那樣重,怎麼一點不愛惜自己?”

他聞聲側過頭去,見身後七八尺處,那蒙面女郎正負手綽立,側着身子,神情甚是淡漠。

秦玉見了她,似乎身上疼痛遽然輕了許多,叫道:

“小珠,是你么?可憐我在榆次找得你多苦?你說,為什麼一句話沒有,便獨個兒離開……?”

林惠珠似乎不耐聽他傾訴,忽然插口打斷了他的話頭,說道:

“過去的事,咱們沒精神細說,如今時間不及,你負傷很重,外面又有許多強敵環伺,怎麼樣想個辦法脫身才是要緊的,誰耐煩盡扯這些事兒!”

秦玉被她頂撞得啞然住口,停了停,才道:

“現在咱們是不是已在石佛的空腹之中?”

林惠珠“唔”了一聲,說:

“不錯,這石像本是空的,入口在右腳姆指指甲蓋上,真經就藏在頭頂百匯穴處,由這繩梯可達……。說著,她輕輕嘆了口氣,戛然而止。

秦玉喜道:

“小珠,那麼你快些從梯子上去取經吧!我內腑傷勢未逾,無法行動,你既然知道藏經所在,怎不早些把奇經取來,咱們再作脫身的打算……。”

林惠珠輕蔑不屑的冷笑一聲,說:

“可惜咱們來得太晚,奇經早被別人取走了!”

秦玉一驚,忙問:

“誰?被誰取走了?你怎麼知道的?”

林惠珠說道:

“我怎麼不知道!我在這左近等了你三天,親眼看見一批批奪書的人趕到,彼此血戰,互相殘殺,最後,敗的丟了命,勝的得了書。”地忽然冷嗤一笑,又說:“還有那不勝不敗的,命雖沒丟,書也沒得,到現在只怕還在苦苦和人家糾纏,誓非搶到書不止呢!”

秦玉忙問:

“是誰勝誰敗?小珠,你快把這幾天的經過告訴我聽聽!”

林惠珠緩緩回過臉,用一雙幽怨而深沉的目光,向秦玉望了一眼,說:

“我比誰都來得早,原只想來這兒等你,誰知四天前第一批尋經的人已經趕到,卻不是你。”

秦玉忙問:“是誰?”

林惠珠淡淡一笑,說:

“第一批找上九峰山的,是咱們在追趕左賓途中所遇的那一伙人,也就是從他們那裏奪來藏經圖的——一個小孩子和宋笠、柏元慶柏老頭。”

秦玉“啊”了一聲,但未再開口。林惠珠又繼續道:

“他們來得最早,雖無圖形,但似乎已把圖上隱語全都記住了,一到九峰山,便找到那一座高峰上,我人單勢孤,無法現身出手,只好偷偷緊跟在他們後面,哪知他們剛到沒多久,跟着那瞎眼婆子也帶着一批人跟蹤趕至,這老婆子大約是躡蹤柏老頭等而來,同來的除了瞎婆子,另外有三四個,其中不少江湖中知名之士,譬如酸秀才金旭東和赤發大歲裴仲謀……等。他們在峰頂上和柏老頭等相遇,立即出手掀起血戰,瞎婆子人手雖多,卻當不得宋笠等人盡皆是第一流高手,以五對三,最後還折了一個獨臂使鉤的傢伙。瞎婆子兇悍絕倫,力戰柏老頭不退,但其餘幾人卻擋不住宋笠,紛紛抱頭遁去,柏元慶便和宋笠擋住瞎婆子,命那小傢伙獨自來這兒搶取奇經,我本欲跟着他,只待他找出藏經所在,便下手截奪,誰知才下峰頭,便被金臂頭陀師徒和方大頭攔住,糾纏不能脫身,還險些喪在那頭陀手中。我沒有法,只有借夜色掩遮,先把他們誘上九峰山頂,果然他們見了峰頭上三人,便舍了我加入了戰團,於是,我才得脫身趕來,但想不到已經遲了一步,等我尋到這片谷中,找到暗門入口,那小傢伙早已取得奇經溜啦!”

秦玉聽到這裏,心裏大急,連道:

“糟糕,想不到奇經會被這小東西得去,小珠,你可知道他得手后,向哪裏遁走的?”

林惠珠頓了頓,說:

“我哪裏知道他會向何處逃走?尤其那時夜色正濃,即使看見,也無法截阻得住,後來我一想他必然和柏元慶事先有相約碰頭的所在,使反身又上九峰山頂,山頭上已經形勢大變,百毒叟宋笠傷重損命,金臂頭陀的徒弟也死在宋笠手中,柏元慶一人獨擋金臂頭陀瞎婆子兩大高手,方大頭也不時出手,柏元慶兀自苦撐不退,硬拼硬打,我一上峰頭,便把奇經被人取去的話向他們揚言揭出,誰知柏元慶聽了大笑兩聲,抽身向峰下便跑,那金臂頭陀不去追他,反向我下手,想擒住我逼問被誰人得去,要不是我撤身得快,並且於撤身之際,把那小孩子得經的話抖出來,才使他們緊追柏元慶而去,否則,真差一些連我也脫身不得呢?”

秦玉心急如焚,既痛奇經被人捷足先得,又恨目前身帶重傷,連追奪都無法參與,空自急燥,想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法來。

林惠珠冷眼看他急苦之情,心中一陣酸,便道:

“依我說,你一身血影功已經難有人可比擬,得不得達摩真經,也沒有什麼大關係,何苦那麼著急呢!”

其實,林惠珠自從在榆次客棧中偷聽了秦玉和柳媚深夜私語,已經知道他之欲得真經,全是為了柳媚,井非為了自己,她愛秦玉愛得如瘋似狂,自不願再將“達摩真經”拱手奉獻給柳媚,但她見秦玉那等急迫之情,又忍不住暗暗替他難過,便幽幽地問。

秦玉最是爽直,聽她這麼說,便率然答道:

“我欲奪得達摩真經,非為自己,實欲用它相贈媚兒,以酬她待我一番心意。”

林惠珠明知故問,但問出實情后,又拂然不悅,冷冷一哼,說道:

“啊,原來你這是為博美人歡心,那我倒犯不上夾在其中白受勞碌。”

秦玉把林惠珠看得和自己並無分別,皆因她一向順從自己,萬料不到她也會臨事推諉,和自己分起彼此來,徵得一怔,便會過意來,笑道:

“小珠,這就該怪你小氣了,媚兒對你也不錯,咱們彼此以誠相交,你怎麼說出這種俗話來?她的事還不就和你我的事一樣么?”

林惠珠滿肚子委屈,聽了這話大不高興,冷冷說:

“她和你郎才女貌,知心已久,自然不由你不為她出死衛護,但我卻自知藏拙,不敢妄圖高攀她那種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天仙美人,這份榮幸,我擔當不起。”

說著,怒匆匆一轉身,似欲負氣離去。

秦玉大急,忙叫:

“小珠,小珠,你別走,聽我還有話說。”

林惠珠立定身子,但頭也不回,冷冰冰地說道:

“還有什麼話,請說吧!”

秦玉心裏好生難過,情緒一陣激動,又牽引着內腑傷勢,喘息了半晌,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林惠珠等了一會,見他並沒有話說,只當他還在氣忿自己不肯為媚兒出力奪經,一橫心,昂首向前便走……。

但她剛舉步行了兩步,陡然間,前面“嘩啦啦”一聲響,一股強烈的光柱激射而入,同時,騰吼的飛瀑聲也隨着強光鑽進來,“雙頭蠍子”鮑充的聲音在叫:

“大哥,是這裏了,你瞧這不是暗門是什麼?”

林惠珠倏吃一驚,翻腕撤劍,疾退了兩步,擋着重傷卧地的秦玉,滿臉神情又急又怕,蓋因這巨佛空腹唯一出入口就是這“趾蓋暗門”,要是被歐陽旬等堵住,自己雙拳難敵,秦玉又負傷無法動彈,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條了嗎?

她凝神橫劍待敵,心裏風車似急思脫身之計,顯得呼吸匆迫,神情激動。

秦玉這時略為定了定神,見林惠珠那等緊張模樣,便輕聲安慰她道:

“不要怕,他們全是跟我來的,四人合稱洛陽四義,都是血性男兒,你別錯以為是敵人了。”

林惠珠道:

“虧你還拿他們當朋友,不知……。”

話剛說到這裏,那邊暗門上一閃,一個手提狠牙棒的漢子已經飛身飄落進來。秦玉見他正是“活閻羅”歐陽旬。

接着,人影又是一晃,“鐵筆判官”楊林也飄身而進,兩隻鐵筆分握左右,側身站在歐陽旬旁邊。

歐陽旬落地之後,兩眼向四周掃視一圈,早看見秦玉和林惠珠停身之處,待楊林也到,才微微向他示意,兩人各長身形,齊向秦玉身邊竄過來。

林惠珠手中劍“呼”地一招“瞞天過海”,舞起森森光幕護住自己和秦玉,同時嬌喝道:

“站住,再向前進,別怪姑娘利劍無眼了!”

歐陽旬二人急打千斤錘腳落實地,距離她六尺左右站住,偷眼看看秦玉,只見他倚坐在一處壁角,雖似受了傷,卻人很清醒,並沒有昏迷,他二人均憚忌秦玉一身難測武功,哪敢明目張胆,忙名將兵刃隱收肘后,恭敬地一抱拳,道:

“秦兄怎的會到這裏?叫我們兄弟好一陣找!”

秦玉微微一笑,說道:

“多謝諸位關懷,我從佛像上摔下來,身上略帶一點傷,被這位友人救來此處,忘了知會諸位一聲了,你們在外面可曾看見什麼人沒有?”

歐陽旬聽秦玉說話時有條不紊,神志很是清醒,又聽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對他下手暗害,當下心中拿捏不定,倒不敢冒險動手,依然抱拳答道:

“秦兄但請放心養傷,外面自有咱們兄弟守護,決不致有人闖進來。”說著,用目向四下里看了看,又道:“但不知秦兄進得這等隱藏所在,可曾找到那達摩奇經了沒有?”

林惠珠人極靈巧,見歐陽旬等前倨後恭,又探詢達摩真經下落,只怕秦玉據實以告,他們便會遽下毒手,不等秦玉開口,忙搶着說道:

“得到了又怎麼樣?沒得到又怎麼樣?”

歐陽旬嘿嘿一笑,向前跨了一步,說:

“咱們原是秦兄朋友,關切奇經,才有此一問,這位姑娘因何如此盛氣凌人?”

林惠珠柳眉倒堅,長劍橫胸,左手探囊又掏了一把金錢鏢,叱道:

“你們這種心懷奸詐的小人,還有臉稱朋友兩個字?姑娘叫你別再近一步,否則,莫怪要開罪你們這種好朋友了。”

歐陽旬陰惻惻一笑,用目向秦玉掃了一眼,道:

“姑娘如此仇寇相視,但不知和秦兄是什麼稱呼?”

林惠珠臉上微微一紅,幸好黑紗掩遮,不易看見,怒喝道:

“你管不着。”

歐陽旬格格冷笑,欲要說幾句刻薄活,又怕秦玉惱怒,話到喉邊,忙咽了下去。

秦玉不知歐陽旬等對自已暗下毒手的事,見他們頂嘴,怕三句話說得不妥,發生什麼誤會,忙笑着道:

“歐陽兄,你們來得再巧不過,秘圖上載,奇經應在這天梯極頂的佛像百匯穴上,方才據這位林姑娘說,近日來已有若干高手相繼來過,不知道奇經已被人家取走了沒有,就煩二位上去看看,還在不在?”

這話一出,歐陽旬和楊林渾身一層,不約而同齊向後退了三步,仰頭向繩梯上打量,但見這梯子飄飄蕩蕩,高逾數十百丈,頂上光彩黯淡,無法看得親切,各人卻在心裏尋思:果然奇經尚在,那真是天外飛來的奇遇了,貪念頓時高漲。

林惠珠暗中着急,皆因秦玉這話一出口,更收不回來,如果歐陽旬等上去尋不到奇經,勢必因絕望而對秦玉下手,那時候,卻如何脫身才好?

她明知眼前這兩個漢子在未得奇經確實下落之前,不致對秦玉施展辣手,但如確知得經無望,除了怒極出手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可循了。

果然,歐陽旬等一聽奇經就在繩梯頂上,貪心大動,歐陽旬低聲向楊林吩咐道:

“老二,你在下面替我小心戒備,待我上去瞧瞧。”

楊林擔心怕自己一個人擋不住林惠珠,猶豫着說:

“大哥我看……。”

歐陽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將狼牙棒斜插腰際,附耳說:

“不要緊,老三就在暗門口,如有變故,你儘速叫他下來幫忙,達摩奇經關連不小,愚兄勢非冒險上去看看不可。”

說罷,旋身一個翻轉,腳下墊勁,騰身拔起,揮臂早抓住那懸空下垂的繩梯,謹慎的一步步向上揉升……。

楊林雙筆交叉護身,撤身站在天梯和暗門之間,準備必要時守護梯腳並招呼鮑充下來協助。

林惠珠粉頸微揚,見歐陽旬已經漸漸揉升到十餘丈以上,她心機本極陰沉,偷眼看秦玉正閉目行功,不言不動,便暗忖道:他們總共四人,從暗門下來的卻只有網個,另二人必然守候門外,以備不時接應,方才看他們鬼鬼祟祟,交頭接耳,其中定有詭謀,倘再延遲,等他證實奇經確實已被人先得,要脫身就更不易了。

她心裏暗下了突圍的決心,但自己單身支劍,要護衛秦玉,就難以出困,要衝出佛像空腹,勢必對秦玉難以兼顧,幾經躊躇,委實難決,抬頭看歐陽旬,已經升到二十餘丈高,還正一步步向上爬動。

林惠珠知道機會越來越小,狠狠一挫銀牙,常言道:打人不如先下手。暗將劍交左手,把左掌中金錢鏢移握右掌,覷得楊林此時正仰頭上望,纖掌一抬……。

就在她即將發鏢暗算楊林之際,倏忽間,頭頂上傳下來一聲尖銳的驚呼……。

這一聲呼聲,在石佛中空的四壁上反覆震蕩,分外聽起來令人毛髮悚然,下面三人連閉目養傷的秦玉在內,全都不約而同猛吃一驚,一齊仰面上望,當場將三人嚇得各各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從石佛頂端,不知何時掛下來一頭桌面大小的巨型蜘蛛,這蜘蛛尾后連着一條長不見頭的長絲,懸空倒懸着身子,正舞動長腿,向半空中的歐陽旬攻擊。

歐陽旬許是被這奇大無比的蜘蛛駭傻了,不知下退,卻用左手牢牢抓住繩梯,右手揮舞着狼牙棒,和巨蜘蛛打成了一團。饒是歐陽旬一身武功不弱,但他固定了身子,怎及那蜘蛛忽上忽下,長腿又多,一個主動一個被動,顯得危急萬分。

“鐵筆判官”楊林見盟兄受敵,頓時也忘了主意,雙筆盡交左手,騰身也抓住繩梯,一面向上爬,一面放聲大叫道:

“大哥不要慌,我來幫你!”

但那細梯懸空掛着,本已沒有支撐,搖曳不止,再被楊林奮力向上爬升,更把歐陽旬扯得搖來搖去,連身子也無法穩定,好幾次險些送向蜘蛛口邊,歐陽旬大急,叫道:

“不行,你別上來,快叫老四來用銀彈打它!”

楊林本已揉升了七八丈,聽了這話,想想不錯,果然鬆手落地,扭頭向暗門便跑……。

林惠珠芳心一動,忖道:“這不是天賜良機么?”當下探玉臂把秦玉從地上攬起來,負在背上,站起來也向暗門搶欺過去。

秦玉問道:

“小珠,咱們要到哪裏去?”

林惠珠奔走如故,冷冷回答道:

“哪裏去都好,難不成等在這裏等死?”

說著,已經奔到暗門出口邊,這暗門設在石佛右腿姆趾趾甲蓋上,大佛坐的姿勢兩腳底板向上,所以這門口乃橫斜略向下方,沿十餘級石階可達。

哪知楊林匆匆由暗門鑽出去,隨手卻將門蓋反合,“蓬”地一聲響,光影頓暗,林惠珠負着秦玉趕到,已經無法出門,這門蓋系以石塊製成雖不太重,但此的林惠珠一手扶持背上的秦玉,卻無法再運勁推門。

林惠珠低聲咒罵了兩聲,將身上束腰的絲帶解下來,倚着石壁將秦玉結結實實捆在自己背上,準備暗門再開時,立可衝出。

秦玉幾次運氣療傷,均被外物干擾中斷,是以傷勢非但未見好轉,似乎竟比先前還重,林惠珠將他略一折騰,沒再聽見他出聲,扭頭看時,他已經昏了過去。

她忙將香肩晃了晃,回頭問:

“喂!你怎麼啦?”

問了兩聲,秦玉並無回語,林惠珠要想伸手去探探他鼻息,手才抬起來,暗門已突然打開,人影閃晃間,楊林領着鮑克和項成都沖了進來。

林惠珠忙向陰暗壁角一貼,楊林三人急匆匆由身前數尺掠過,躍下石級,去助歐陽旬。“銀彈子”項成的鐵胎弓且已撤在手上,彈丸也緊扣待發。

他們一心擔記歐陽旬安危,進門后均抬頭向上,林惠珠趁此時機,晃身就竄出了暗門……。如果她就這樣抽身脫逃,救走秦玉也還罷了,偏偏林惠珠做事向來心狠手辣,人已躍到門口,卻迴轉身抖手發鏢,分向楊林三人背心射去……。

鏢挾勁風,加上暗門口光線閃耀,“鐵筆判官”等立時警覺,急反身掄動兵器,“——”連響,各把身後來鏢擊落,林惠珠冷哼一聲,拔步便跑。

楊林等齊聲怒喝,回身又追出暗門來,望見林惠珠負着秦玉,急急越過石佛腿部,向蓮台下飛跑,“銀彈子”項成怒極,開弓發彈,遙射過來。

林惠珠只顧奔走,又被飛瀑聲響遮掩了聽覺,被這一彈打中秦玉後背,她尚未發覺,只急急向佛像下躍落狂奔,待落到谷底,再扭頭看時,楊林和鮑充各提兵刃,隨後追來……。她也不再回頭,背着秦玉向谷外飛逃,直到越出谷口,又一口氣奔了三五里,暗想現在大約不會被追上了,這才將秦玉放在一棵大樹邊。

經過一陣急奔,林惠珠人本嬌小,又背着秦玉,真累得渾身香汗淋淋,放下秦玉后,連檢視他是醒是昏的精力也沒有,便也靠在另一顆樹榦上,頻頻喘息不已。

約莫過了頓飯之久,她喘息稍定,卻見秦玉依然緊閉雙目,連動也沒有動一下,這才陡的激起她的駭異,探手向秦玉鼻間按一按,我的天,鼻息微弱得就如死去一樣,林惠珠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放倒,伸手在他胸前一陣緩緩推拿。

又過了半盞熱茶光景,秦玉的呼吸似已略重,臉色也慢慢轉紅,林惠珠方要加勁再替他多推拿一遍,突聽得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就在左近不遠處說道:

“這位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盡自推拿,也不會有什麼用處啦!”

林惠珠大驚抬頭,赫然見“洛陽四義”並肩站在丈許之外,個個面含獰笑,八隻眼齊都注視着自己。

歐陽旬見秦玉傷重,膽子壯了不小,冷笑着又說:

“姑娘好狠的心?起在下被毒蜘蛛糾纏,連招呼也不打,便這樣一走了之嗎?”

林惠珠心知今天不能善罷,“霍”地躍起,拔劍橫身,擋在秦玉前面,答道:

“你們要怎麼樣?虧得姓秦的還拿你們當好朋友看待,不想你們三番數次,仗着人多躡蹤追擊,必欲得他才甘心,你們還算不算是人?”

“鐵筆判官”楊林嘿嘿笑道:

“姑娘但知責人,不知責已,趁危抽身也罷了,為什麼還要給咱們一把金錢鏢?”

“銀彈子”項成道:

“咱們別跟她多費口舌,要干就早些下手,反正奇經也沒有了,別叫那姓秦的醒轉來,又礙手礙腳。”

林惠珠嬌喝道:

“呸,你們還算好漢英雄?四個人對付咱們一個受傷的,一個女人,縱叫你們得手去,今後也永蒙羞辱,有種咱們另約一個時間地點,一個對一個比劃比劃。”

歐陽旬格格大笑,道:

“你少在爺們面前來這一套,任你激將、求告,咱們洛陽四義準是同上同退,就算作是千軍萬馬,咱們也是四人。”說著,回身向楊林等一歪頭,道:“上!別跟她多費口舌!”

楊林等共應一聲,各挺兵刃,躍身欺了上來。

林惠珠長劍舞起一片耀眼光芒,後退一步,護住秦玉,口裏叱道:

“四個打一個,你們洛陽四義還要不要臉?”

“雙頭蠍子”鮑充為人最是直統直,被林惠珠一陣罵,臉上不禁泛紅,當先一收虎尾鞭,撤身躍退幾步,向歐陽旬道:

“大哥,咱們真犯不上四個人對付他一個娘兒們,隨便叫哪一個上去,難道還愁制不了她?”

歐陽旬略一沉吟,獰笑道:

“好吧!就由你一個人出手對付這臭娘兒們,但你得注意,立刻將她逼離姓秦的,咱們對她無所謂,主要得把姓秦的解決了再說,否則,你我兄弟永無安枕的日子。”

鮑充應了,喝叫楊林和項成俱各退下,自己提着虎尾鞭大步上前,向林惠珠道:

“這一下你沒有話說了吧?咱鮑大爺一個人收拾你,決不仗着人多。”

林惠珠芳心暗喜,卻冷冷答道:

“不錯,一對一很是公平,但你們仍然想對受傷的下手,我要護着他當然打不過你,這也不能算。”

鮑充喝道:

“依你要怎麼樣?”

林惠珠冷冷一笑,說:

“依我,咱們一對一動手,旁邊任何人不能出手,如果你能贏得了我手中寶劍,那時我既已死,也不管你們怎樣對待姓秦的了,否則,你們可不能一面和我動手,一面卻又對姓秦的下手!”

鮑充心中實暗敬秦玉武功,聞言忙搶着答道:

“可以,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歐陽旬旁邊聽鮑充已經一口應承,搖搖頭,道:

“老三,你就當不得娘兒們幾句迷湯,好吧,你既已應允就請早些下手,先放倒她吧!”

鮑充臉上又是一紅,笑道:

“不信咱姓鮑的對付不了她一個娘們,兄弟們,看我老鮑的,好歹叫她死得心服口服!”

說完,虎尾鞭“呼”的掄了一圈,涌身向林惠珠躍到,大叫:“妞兒,遞招吧!”

林惠珠心中略放,深納一口氣,長劍平舉,左手挽劍訣,遙向鮑充一指,盈盈笑道:

“好,你注意接招啦!”

鮑充見林惠珠半邊面龐雖掩在黑紗中,但這一笑,妙目流波,巧鼻微掀,實有說不出的媚態,心中正一盪,林惠珠長劍倏地一招“氣貫長虹”已經當胸點到。

林惠珠可不想跟他稱什麼英雄,劍出無聲,口裏連招呼也沒有打一個,待鮑充驚覺閃避,劍尖已達他胸前數寸之內,看得旁邊的歐陽旬等都不由自主驚呼出聲。

好鮑充,不愧也有一身不凡藝業,臨危側身,堪堪將那一劍讓過,手中虎尾鞭急掄橫掃,向林惠珠纖腰上纏過來。

林惠珠巧腰輕折輕而易舉地躲過一鞭,俏眼半轉,笑道:

“當心左邊,我又要出招啦!”

她口裏說著,媚眼飄飄,手中劍訣快逾電閃,“刷”的卻挑向右邊,待鮑充豎鞭接架,她腳下蓮步款款,劍鋒疾轉,又削向雙足,口裏卻笑嘻嘻道:

“喏,當心腰間呀!”

三五招下來,鮑充被她這種連笑帶打的方法弄得神志飄搖,無法收斂心神,一着失機,竟然落在下風,林惠珠更是得意,喊上砍下,叫左邊刺右邊,把個鮑充攪得手忙腳亂,別說要制她,連自保也有點靠不住。

歐陽旬看得直皺眉,勉強忍着又看他們換了七八招,林惠珠一柄劍使得呼呼風響,上下盤旋,矯若游龍,鮑充雖然力戰並未敗落,卻已明顯相形見絀。

要論鮑充真實功力,自然不會低於林惠珠,但這時一個有憐香惜玉之心,另一個卻具有捨命相搏之意,一個出於留着餘地,只想敗了她便好,另一個倒招招狠毒,恨不得一劍穿他兩個血窟隆,是以,鮑充空有一身本事,這時候也只有招架之功,失了還手之力。

歐陽旬又觀戰了十餘合,忍不住叫道:

“老三,你退下來,咱們換一個上,你別中了這孤媚子的攝魂法哪!”

鮑充處在這種情形下,哪肯撤身後退,忙答道:

“不要緊,咱自能制住她,叫她敗得口服……”

一句話未完林惠珠早抓住他答話分神之機,長劍疾探“毒龍出海”,戳在鮑充左腿上,鮑充輕哼一聲,身形一斜,似要跌倒。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林惠珠,她明知今天如不能敗得四人,自己和秦玉就只有葬身荒山,這一劍剛將鮑充點傷,心裏一橫,抽劍反掄,竟然迎着他傾斜的身子,攔腰逆掃過去。

鮑充腿上負創,急切間無法閃避,林惠珠劍勢快如電奔,眼看就要傷在劍下……。

歐陽旬和楊林大吃一驚,要出手搶救也嫌不及,只得齊聲大喝:

“妖女,你敢下毒手?”

林惠珠存心要他們的命,有什麼不敢的,手上加勁摧劍,要把鮑充一斬兩斷。

劍鋒已到腰間,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項成急中生智,開弓發彈,“-”的一彈丸射在林惠珠的劍身上,鋒刃一斜,寒光過處,鮑充腰間已被劃破一條深約寸許的血槽,痛得他慘叫一聲,按住腰踉蹌後退了三四步,額上汗珠豆大的向下滾落。

歐陽旬和楊林雙雙搶出,一左一右扶住鮑充,才沒有讓他跌倒地上。

林惠珠卻盈盈笑道:

“這還是你們洛陽四義說好了的,怎麼一見不行,又有人出手幫忙啦?不怕將來傳揚江湖,諸位無臉見人,無處立足么?”

歐陽旬揮手令楊林挾回鮑充,自己提狼牙棒大步上前,切齒答道:

“妖女,不用想再在歐陽大爺面前花言巧語,占什麼便宜,實對你說,明年今日就是你們周年,江湖中再沒有你們這號人物,哪還有人知道恥笑!”

話音一落,狼牙棒帶着勁風摟頭猛箍下來,林惠珠要想試試他的功力如何?振腕舉劍逆架,兩般兵器一下硬接,“-”

地一聲,火星激射,林惠珠但覺一條右臂被震得又疼又酸,當場登登退了兩步,險些一腳踏在秦玉身上。

歐陽旬得理不讓人,抽臂帶轉棒頭,一招“舉火燎天”又向林惠珠面門點來,林惠珠硬拼受挫,心膽已寒,不敢再行硬接,急擰嬌軀,向側閃避。

豈料歐陽旬號稱“活閻羅”,素來狠毒,又因鮑充受傷,出手之際已暗中動了殺機,一招逼退林惠珠,卻並不跟蹤追擊,大踏步上前,手起棒落,竟然對準秦玉頭上箍下去。

林惠珠一時失算,料不到他居然對一個身負重傷,不能動彈的人下手,及待覺出不對,歐陽旬業已搶到秦玉面前,狼牙棒帶着勁風箍落,就要返身救援,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此時的秦玉對她來說,真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她雖然忌恨柳媚奪受,卻無法眼見自己在世上唯一的知己----秦玉傷在歐陽旬棒下,當她一見秦玉臨險,真急得花容失色,驚呼出聲,說時遲,那時快,她未經多作思考,嬌呼聲中,手中長劍已脫手向歐陽旬脅間擲出,同時忘了自己安危,狀如瘋虎般反撲了過去……。

歐陽旬的狼牙棒將要箍到秦玉頭頂,林惠珠的長劍也已經飛快的擲達他脅間,倘如他不作自救,秦玉固然傷在棒下,他自己也難逃利劍穿身之苦,歐陽旬冷笑一聲,抽臂甩手反向後掄,“-”地一聲響,先將長劍震飛,再回頭欲傷秦玉時,人影一閃,林惠珠已經赤手空拳撲倒在秦玉身上,用自己嬌軀遮蓋着秦玉,哀叫道:

“玉哥哥,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力,既然無法救得你,咱們就死在一塊吧!玉哥哥,你醒醒,你看看到這最後關頭,是誰跟在你的身邊?”

她叫喊至此,秦玉仍然閉目未醒,但她自己動觸動心事哀哀哭個不絕,那哭聲摻雜着蜜愛和辛酸,也包含着佔有和慰藉,她自覺沒有枉愛秦玉一場,到這時候,竟有幸和他同擁死,相思得酬,已經了無遺憾。

歐陽旬盪飛了長劍,扭頭見林惠珠伏在秦玉身上,哭得淚如泉湧,哀哀欲絕,鐵石人兒也為之鼻酸,他自然不知道林惠珠愧於面貌醜陋,令生今世,就只有秦玉這麼一個知心人兒在他心中,只覺得這女子真情可感,狀又凄涼,狼牙棒才舉了一半,又緩緩放下手來,說道:

“如今你二人均在咱掌握之中,生殺手奪,全在我手,難道你這麼一哭,便能哭軟了咱們的心,求得活路不成?”

他說這話,有一種男人自尊自傲的心意在內,因為他對於秦玉和林惠珠本無仇怨,主要的因為忌恨秦玉武功太高,又因劫奪“達摩奇經”不成,陰謀暴露,勢非殺他以絕後患,而林惠珠卻並不在意中,只要肯向自己哀聲求饒,自可酌情饒她一命,但林惠珠自從長劍脫手擲出,明知已難逃一死,早存心要和秦玉作一對同命鴛鴦,了卻心愿,是以飲泣緊摟着秦玉,對歐陽旬這些話,充耳未聞。

歐陽旬見地香肩聳動,哭得十分傷心,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冷笑一聲,又說道:

“他如今身受重傷,死在眼前,你為他以身相殉,毀棄大好青春生命,咱們真有些替你不值得。”

在他想,以為似這樣明顯的點明她,林惠珠必然猛地從痴迷中醒悟過來,轉而哀求自己棒下超生,捨棄了秦玉,相從自己,沒想到他這裏話才說完,林惠珠“霍”地扭過頭來,厲聲叱道:

“人面獸心的臭賊,咱們既然中了你的陰謀詭計,要殺要剮,快請動手,再要嚕囌,別怪姑娘要罵你了。”

歐陽旬聽了勃然大怒,獰笑說:

“你當咱們不敢殺你是不是?只不過大爺要你在臨死之前,還得多少受點活罪。”

他此時獸念已熾,一面說著,一面掉轉棒頭,迅速地點在林惠珠左“肩並穴”上,格格冷笑,探手一把,將她覆面黑紗扯了下來……。

黑紗一落,林惠珠半邊奇五無比的臉孔遽然呈現在眼前,歐陽旬陡然一見,嚇了一大跳,慾念立時盡消,向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他媽的,早知道這麼丑,誰耐煩費這許多口舌。”

“雙頭蠍子”鮑充更是後悔不迭,早要知道這女人如此五陋,方才也不致被她笑得神魂顛倒,腰上挨了一劍,氣得他跌足悔恨不已。

楊林說道:

“大哥,早些打發了他們,咱們也要動身了,天色不早,別盡耽延。”

歐陽旬道:

“說得是!別叫姓馬的跑得太遠,那時又費氣力。”

說著,狼牙棒一舉,就要將林惠珠和秦玉一起斃在當場。

陡然間,忽聽得數丈外一聲響亮的“阿彌陀佛”!三條人影掠身而至。

歐陽旬等急忙注視,見是二僧一俗,這三人他們全都認識,正是江湖中頂頂有名的“天目二老”和泰山慶元寺老當家“六指禪師”。

“天目二老”中的空空大師和泰山慶元寺六指禪師乃當今江湖有名“聖僧”,黑白兩道人物無不對他們退讓三分,鮑克前在清風店已隱約見過“鐵笛仙翁”衛民誼的身手,“洛陽四義”連忙拱手為禮,歐陽旬道:

“是什麼風把禪師和二老都吹到這荒山野嶺來?咱們長遠未見,久拜疏候,恕罪,恕罪。”

空空大師向地上的林惠珠和秦玉看了一眼,“鐵笛仙翁”

衛民誼笑道:

“怎說長遠未見,這位鮑兄咱們還在冀境見過,可惜那時有裴仲謀、馬步春等同行,未能暢情一敘罷了。”

鮑充黑臉上不由一紅,腆靦答道:

“在下一時受那股鼠輩所愚,倒叫仙翁笑話!”

衛民誼笑道:

“好說,這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這荒山之中,咱們又能不期而遇,這倒是難得得很。”

空空大師緩步向林惠珠走去,口裏笑道:

“這兩個男女不知何事開罪了諸位,會在這九峰山荒峰中雙雙待死呢?”

歐陽旬不知空空大師等原是和秦玉相約趕來覓取“達摩奇經”的,只當他們果是不期而退,趕巧碰上而已,當下笑道:

“原沒有為什麼?只是這女人十分歹毒,無緣無故便出手傷了咱們的人,所以才將他們擒在此處,施與懲戒,不想倒遇見了各位高人。”

空空大師見秦玉傷得甚重,心中十分不解,暗想:如憑“洛陽四義”身手,怎能傷得了他,其中必有緣故。於是笑道:

“既是如此,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最是見不得可憐事,這男女有什麼開罪諸位之處,老衲這裏代為謝罪,還望諸位看在出家人薄面,高抬貴手,放過他們如何?”

歐陽旬拂然不悅,說道:

“大師聖諭,本當如命,但此人一身邪功甚是奇奧,一旦放手,縱虎歸山,恐怕不是武林之福,不是在下說句狂妄失禮的話,屆時大師能否制他得住,也在未定之數,常言道得好:一時心軟,禍延萬年。大師如單為女子而言,在下兄弟無不遵命,唯獨此人,為在下兄弟及天下武林計,勢非除此禍根不可,只得有違大師慈命了。”

六指禪師在旁邊也不禁心中一動,但他不便明說,僅以目向空空大師示意,頗有贊同的傾向。

空空大師淡然一笑,合十說道:

“阿彌陀佛,冤讎宜解不宜結,歐陽施主但放寬心,只容老衲化得這份善緣,老衲自以生命作保,決不致再有尋仇報復之事,佛門廣闊,定有超度的方法。”

歐陽旬一時甚感為難,有心依允,實怕秦玉將來含恨尋仇,有心不肯,又礙着天目二老武林名耆,萬一動起手來,無形中多結一個仇家,左思右想,竟想不出兩全之策。“鐵筆判官”楊林在旁邊冷眼看得仔細,知道歐陽旬為難無法決斷,暗中便起了殺機。

他立身處本與秦玉相距不遠,雙筆又綽在手中,當下悶聲不吭,倏忽間欺身上步,左腿一抬,將林惠珠挑了一個翻身,林惠珠緊緊抱住秦玉,自己被踢翻轉,正好將秦玉滾伏在上面,“鐵筆判官”狠狠一挫牙,右手筆疾落而下,向秦玉背心便戳……。

衛民誼一見大吃一驚,怒喝聲:“撒手!”劈空一掌,撞向楊林右肩,這一掌打得恰是時候,但聽“噗”的一聲,“鐵筆判官”一隻右筆插進地面三四寸,貼着秦玉身子,連林惠珠身上裙帶都釘在地面上,僅差半分,秦玉便將命喪當場。

衛民誼一掌撞歪了楊林,不待他二次拔筆再下毒手,晃肩搶到,探手已將金笛抽出,人一近身,圈腕一招“畫龍點睛”,點向楊林“巨骨”穴。

這兩人一個下手,一個搶救,動作都是迅捷之極,連歐陽旬和空空大師都不過略為一怔,衛民誼鐵笛已到楊林肩頭,楊林怒火填膺,虎吼着反臂掄筆,硬箍衛民誼的鐵笛,來不及再傷秦玉,竟然雙筆交揮,和衛民誼打了個難解難分。

歐陽旬冷冷一笑,道:

“好個天目二老,當真看得我們洛陽四義一個錢不值?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物,居然出手凌人?咱們洛陽四義倒不是沒見過場面的。”

說著,已將狼牙棒綽在手中,“雙頭蠍子”鮑充裹住腰間和腿上劍創,也提虎尾鞭和“銀彈子”項成雙雙搶出,六隻眼炯炯注視斗場,只要楊林不敵,便將一齊出手。

空空大師心知不能善罷,袍袖一擺,欺到秦玉身傍,探臂把秦玉挾起,同時右手快速無比地拍活了林惠珠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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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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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險遭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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