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台山上有奇人

二十、五台山上有奇人

方天俠不笑不語,方心如卻十分高興,把剛才所受的責罵都忘了,跳着腳叫道:“林相公放心好了,爹還有一柄劍,鋒利的程度並不下於這柄,使起來卻比它方便多了,你們到院子裏去吧,我去拿劍!”

說完又跳着走了,方天俠卻搖頭一嘆道:“這丫頭一聽比武就高興成這個樣子,不像個女孩子!”

林琪笑笑道:“這也難怪,方姑娘隨老先生練成一身好功夫,卻沒機會施展,自然會躍躍欲試……”

方天俠卻嘆息地搖搖頭,一面伸手邀林琪出外到院子裏去。

那是兩屋之間的一片夾院,青石鋪地,打掃得很清潔,寬敞空曠,好像是用作練功的場所,而方心如卻笑吟吟捧着長劍,站在院角上,見他們來了,迫不及待地把劍交給方天俠道:“爹!給您劍!”

方天俠接劍在手,用手指輕彈了幾下,發出枯啞的叩木聲,笑道:“林相公認識此劍的來歷嗎?”

林琪見那劍身都呈着一種暗紅色,劍尖微圓,不禁失聲驚呼道:“這……頗像傳說中的紫郢劍!”

方天俠略帶驚容道:“林相公果然見聞淵博。這正是峨嵋失傳的至寶紫郢劍,百餘年前,曾為峨嵋女俠李英瓊所得,老漢卻是在一個古玩商人手中購來!”

林琪嘆了一聲道:“歲月淘盡英雄,俠骨已朽,靈器卻不曾隨之淹沒,能落入老先生這等識者手中,也算是它的幸運!”

說著再度抽出短劍,全力貫注,使它直得像一枝鋼柱,方天俠也神色莊重地探出手中長劍,二人正欲交峰,忽然門外闖進一道人影!

林鎮認得來人正是謝幼風,不禁吃了一驚,而方天俠卻想哼一聲道:“你怎麼又來了?”

謝幼風卻遲遲疑疑地道:“姨丈!小侄來找林世兄的,我父親有消息傳來,他們失陷在五台山……”

由於謝幼風帶來的消息太突然了,使得林琪大吃一驚,連忙問道:“謝大俠怎麼會失陷在五台山呢?失陷在誰的手中?哪些人受了傷?經過的情形是怎樣的?”

謝幼風搖頭苦笑道:“這些我完全不知道,那個傳消息的人不肯告訴我!只是叫我趕快找到你。”

林琪急忙問道:“是誰告訴你的消息?”

謝幼風一指門外道:“丐幫掌門重天月的弟子祁湘,他是帶着傷來的,起先什麼都不肯說,及至聽見林兄也在此地,就趕不及地要我帶他來見你,現在他還等在門口……”

林琪咳了一聲急道:“你怎麼不叫他進來?”

謝幼風把眼睛望着方天俠,一付欲語又止的神情,方天俠視若未見,方心如嘴快搶着道:“爹不對江湖人進門……”

方天俠瞪了她一眼,林琪連忙道:“那我就出去看他吧!”

他與祁湘只有一面之緣,可是這對小叫化子的滑稽突梯的玩世作風卻頗為欣賞,聽說他受了傷,而且又帶着那麼重要的消息,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想見他,口中說著話,腳步已向外面移去。

方氏父女與謝幼風都跟在後面,走到外面的鋪子門口,只見祁湘軟軟的坐在地下,臟瞼上透着一片痛苦的神倩,雙眼失神,萎靡不堪!

看到林琪之後,他才流露中興奮的樣子,啞聲叫道:“林公子!只有您才能救他們……”

話還沒有說完,身子已向地上倒去,林琪顧不得他身上齷齪,趕緊蹲下去扶他起來,小叫化雙目緊閉,已是人事不省!

林琪伸手一探他的脈象,不禁皺起劍眉,方天俠沉聲問道:“怎麼樣了?”

林琪黯然地道:“脈息甚微,恐怕不行了……”

方天俠神色莊嚴地也試了一下,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一下眼球,才低聲道:“把他抬進去!”

林琪連忙問道:“老丈!他還有救嗎?”

方天俠淡淡地道:“這很難說,要看他的造化如何了!”

林琪抱起祁湘,謝幼風的臉上卻現出詫異的神色,方天俠對他瞪了一眼喝道:“你回去吧!這裏沒有你的事!”

謝幼風懾慌地道:“姨丈!小侄急於知道父親的消息!”

方天俠怒聲道:“等他好了你再問也不遲,我不許你在這裏!”

謝幼風不敢違逆,低着頭走了,林琪覺得他們雖是親戚,卻完全沒有一絲感情,他心中奇怪,卻也不便多間,而且他耽心小叫化的生命,遂抱着祁湘一徑向屋後走去,來到客舍中,方天俠指着一張紅木矮榻道:“把他放在上面!”

林琪依言放下,忍不住問道:“老丈!他受的什麼傷?”

方天使仍是淡淡地道:“他沒有受傷!”

林琪倒是一怔道:“沒有受傷?那是什麼緣故他會……”

方天使神色中微現一絲得意道:“他中了毒!”

林琪幾乎失聲叫起來道:“中毒!什麼毒?”

方天俠輕輕一笑道:“除了老朽之外,普天之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中了毒!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解得了他的毒!”

林琪連忙道:“那就請老丈教他一命……”

方天俠笑笑道:“當然了!不為他中的這種怪毒,老朽怎麼也不肯讓一個江湖人進我的家,至於能否救他的命,老夫卻不敢擔保,因為他中的毒太深了!”

林琪只想他快點動手,所以不再向下追問詳情,方天俠好像有點失望,略停片刻才在那藏古玩的木箱中取出一顆墨綠色的小珠,挾在兩指間一用力,將那顆珠捏得粉碎,方心加驚叫道:“爹!您怎麼把碧蜈珠毀掉了?”

方天俠瞪她一眼斥道:“死丫頭!少多嘴,去倒一碗酒來,要最烈的燒酒!”

方心如神了一下舌頭,作了個鬼臉跳出門去,很快就端了一碗香嘖嘖的烈酒進來!方天俠將手中的珠粉參入酒中,那酒色很快地化為碧青。

方天俠端起酒碗,猛喝了一大口,旁觀的林琪卻不懂了,他知道那珠子一定是解毒之用,怎麼方天俠把它喝下去呢?可是他不敢多問,眼看方天俠把一碗酒分做五六口全都喝了下去,然後將空碗放在祁湘的鼻子底下。

碗中還留着一些殘餘的酒瀝,酒氣薰上去,但見祁湘的身子微微起了扭動,然後從他的鼻孔中鑽山兩縷輕細的黑氣!

那黑氣接觸到碗底的殘酒,立刻化為一蓬黑煙,向上空蒸散,方天俠將嘴一張,也噴出一股綠色的氣霧,裹着那蓬黑煙,在空中互相衝突着。

黑煙越漲愈大,像是要突破綠霧的包圍,而綠霧卻跟着擴大,依然緊緊地包圍着黑煙,最後雙方都漲到有面盆大小時,綠霧薄得有如一層軟羅,而黑煙卻濃得如墨,漲勢不已,好像要衝破綠霧的包圍了。

方天俠突地伸出一指,刺向綠霧的外層,微聞波的一聲輕響,那團黑煙在被截破的小孔中擠了出來,有如一天黑色的急箭,朝方天俠射去!

林琪本來看得已呆了,見狀更為吃驚,以為方天俠控制不了那黑色的毒煙,正想出手幫忙時,方天俠的動作比他更快,張嘴一吸,如長黥飲川,將那股黑氣吸入腹中。

剎那之間,黑氣都吸盡了,綠霧也消散了。方天使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還好!這黑玄蜒液的氣候還不夠深,否則我救人不成,自己還得賠上一條老命!現在灌他幾杯老酒,讓他餘毒清一清,我也要歇口氣!”

說完坐到一邊,頻頻用手在胸口揉着,一面揮手叫方心如再去取酒!

方心如對老父看了幾眼,似乎不太放心,當不住方天俠輕輕用眼瞪她,才撅着嘴出去了!

當她回來時,提着一壺燒酒,另帶了一隻碗,看看祁湘一身黑污泥,不由皺起眉頭,林琪知道她嫌臟,連忙接過碗來。

方心如對他笑笑,提起酒壺倒了一滿碗,由林琪喂向祁湘口中!

祁湘開始有知覺了,雖然仍閉着眼睛,卻一口口的喝得很香,約莫灌下了五六碗,方天俠示停,林琪才罷手不灌。

小叫化突地睜開眼睛,伸出舌頭滾着嘴唇笑道:“林公子!這麼好的酒您再多灌幾碗,也讓小叫化殺殺肚裏的酒蟲!”

這傢伙剛從鬼門關上撿回一條命,立刻又是一付嬉皮笑臉的模樣,林琪生伯方天俠看不順眼,連忙道:“祁兄!別開玩笑,快謝謝方老前輩救命之恩!”

祁湘怪模怪樣地站了起來,朝方天俠打了一躬道:“謝謝老爺子大恩大德!”

方天俠將眼睛一瞪,大聲叫道:“跪下去!”

祁湘莫名其妙,卻仍然依言跪下道:“老爺子!您要我跪下叩頭謝恩也不算什麼,恭祝您老福壽無疆……”

方天俠一言不發,忽地抬腿將祁湘踢了四腳朝天。

祁湘痛得在地下直叫道:“老爺子!您怎麼踢人呢?”

方天俠卻像是生了氣,站起來一連幾腳,將祁湘踢得團團亂轉,小叫化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哇哇亂叫!

林琪愕然的拉住方天俠道:“老丈!祁兄遊戲風塵已成習慣,您可別生他的氣。”

方天俠最後一腳被林琪拉開了,踢了一個空,怫然輕嘆道:“林相公,你這不是幫他,反倒害了他,也害得老夫要多費一道手續!”

林琪愕然放開手道:“這是怎麼回事?”

方天俠手指祁湘道:“他身中黑玄蜓液劇毒,雖然被我用碧蜈珠引了出來,可是餘毒未清,被烈酒一衝之後,毒素溶入酒中,必須經過踢打,才能發散出來……”

林琪愕然道:“這個晚輩不知情,才有此莽撞行徑,現在……”

方天俠搖頭道:“現在來不及了,這踢打動作不能停的,一則毒氣蘊積,幸好已經出來了一大半,只剩下一點點散停在表面四周,至少要用鹽水沖洗三天,才能將流毒洗凈,這三天之內,他一步都不能動,否則毒氣潛回體內,可沒有第二顆碧蜈珠來救他了!”

方心如一鼓嘴道:“爹!您怎麼不早說?把這臟叫化子放在這兒三天,噁心死人了……”

方天俠哼了一聲道:“那毒素見酒即溶,我哪兒有說話的功夫,而且我吸進了十分之九的蜒毒,也要用氣推動碧蜈珠力將它煉化,根本不能開口……”

祁湘在地上縮成一團,哼哼地道:“林公子!您可是把我害苦了,整整的三天要我躺在此地,不憋死也餓死了……”

林琪對他可真沒辦法,苦笑一下道:“祁兄放心吧!方先生古道熱腸,既然救了你的性命,哪裏還會餓着了你!”

祁湘又哼着道:“給不給飯吃都沒關係,你剛才那種好酒,每天有那麼一兩壺,小叫化還可以挨!”

這一說把三個人都引笑了,方心如鼓着眼睛罵道:“臭要飯的,你真不是東西,救了你的命,還敢厚着臉皮要喝酒!你沒聽爹說嗎?每天要用鹽水沖你幾次呢?三天之後,你就成了鹽水鴨子了……”

祁湘苦着臉道:“好心的姑娘,你做做好事吧,鹽水鴨子沒有醉雞好吃,你每天化費一壺好酒把我泡成醉雞不是更好嗎?”

方心如被他逗得又笑起來,林琪卻連忙道:“祁兄!兄弟一時之失,害你多受幾天累,實在很抱歉……”

祁湘聽他如此一說,倒是不能再胡鬧下去,嘆了一聲道:“林公子!您別再客氣了,小叫化子若不是為了找您而來到此地,恐怕這條命早就上豐都城報到了……”

方天俠得意一笑道:“這倒是實話,這黑玄蜒液之毒,除了老夫之外,再也無人識得,更別說是解救了……你大概是命不該絕……”

方心如一笑道:“爹!您錯了,我雖然不知道黑蜒毒液是什麼!卻擔保天下除了您之外,至少還有一個人知道它!”

方大俠一愕道:“哪一個?”

方心如笑道:“自然是那個施毒的人!”

方天俠怔了一怔,才點頭道:“對!小叫化子!是誰給你施的毒?”

林琪也忙問道:“對了!祁兄,五台山上是怎麼一會事?”

祁湘頓了一頓才道:“大家都失陷在五台山上,簫至柳老爺子,鼓王雷天尊,跟鐵劍無敵謝大俠全都受了傷,那妖人自誇天下無敵,小叫化沒辦法,忽然想到了您,把您給提了出來,那妖人才放我上來,讓我傳出消息叫您前去……”

林琪急切地道:“祁兄!你說的妖人究竟是誰?”

祁湘翻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惶惶地道:“我也說不上來,他無名無姓,連個名號都沒有,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兩個人,說不定是三四個人!”

林琪又驚又糊塗地道:“這是什麼話?不知姓名猶可說怎麼連幾個人都分不清?”

祁湘急道:“事實是如此,我們分成好幾批上山的,每一批都遇到了一個人,那人的武功的確十分怪異,我們動手都不過一招,就被他制住了……”

方天俠插口問道:“你們可是同時遇敵的?”

祁湘道:“不錯,我們分四批同時上山,同時遭擒……”

林琪連忙道:“那一定有好幾個人!”

祁湘連連搖頭道:“不,我們被擒以後,囚禁在一起,交談之下,才發現制伏我們的都是同一個人,因此我才那樣說……”

林琪想了一下才道:“一個人分身幾處是絕無可能的事,也許他們是孿生的兄弟……”

祁湘依然搖頭道:“不可能,我們被禁在一個山洞裏面,那傢伙也跟我們住在一起,洞裏地方不大,我們從來就沒看見有第二個人……”

方天俠連連搖頭道:“世上哪有這種怪事?”

祁湘急了道:“小叫化子絕不說謊,老爺子,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心如高興地叫道:“對!爹!我們去看看,我不相信一個人能分成三四下出現!”

方天俠瞪她一眼喝道:“別胡說!我連江湖人都不準上門,難道還會去闖蕩江湖!”

方天如撅着嘴道:“去看看熱鬧也不能算是闖江湖!”

方天俠變臉又待發作,林琪忙道:“老丈無心出岫,自然不須要去惹那些麻煩,尤其是這種熱鬧實在也不值得一看,武林是非,沾上就水遠沒有完的時候……”

方心如白他一眼道:“那麼你是要去的了?”

林琪苦笑道:“我是已經掉進江湖的大染缸了,想跳都跳不出來,你沒聽見人家是指名找我嗎?我若不去,他說不定還會找了來……”

方天俠又問道:“那人是什麼樣子?”

祁湘搖搖頭道:“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一個人。”

方天俠哼聲道:“難道他一點特徵都沒有嗎?”

祁湘輕笑道:“他一身都是特徵,每一次見到他時,他都有一點改變,變來變去卻始終讓人看來是同一個人,不瞞老爺子說,我到現在連他究竟是男是女都弄不清楚。”

方天俠大聲呵責道:“這是什麼話?”

祁湘嘆道:“就是這麼句話,反正我說了也沒人相信,除非是您親眼看見這個人,才知道我的話不會錯。”

方天俠沉聲不語,林琪又問道:“你們上五台去做什麼?好好地怎會碰上他的?”

祁湘道:“這又是我師父多的事,他接到丐幫弟子的傳報,說五台上每天晚上有怪事出現,山下的廟裏,每天要丟掉一個和尚,同時有人看見最高的山峰上,每夜子亥之交,有一個黑影,頂着骷髏在參拜星斗,害的五台山上的寺僧都嚇得逃光了,變成一座空山,山上經常有鬼嘯,大家傳說是殭屍在作怪……”

林琪正容道:“沒有這回事?”

祁湘道:“對啊!我們都不相信,都認為這是人在那兒作怪,大家想去看個究竟……”

林琪道:“那你們的行蹤為什麼如此詭密?甚至於連去向都不交待一聲!”

祁湘道:“這可不知道,我師父把這些情形告訴大家時,我們小一輩的都不相信,連動身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方向,一直到了五台山,我才明白……”

方天俠神色一動道:“以後呢?”

祁湘道:“以後我們就分批上山,結果大家都被那人關了起來……”

方天俠追問道:“你是怎麼被放出來的?”

祁湘噘着嘴道:“老爺子!我口渴得厲害,你再賞我一碗酒行嗎?”

方心如聽得十分有勁,連忙自動地給他倒了一碗酒給他,祁湘直着脖子喝了下去,仍自戀戀不足之狀。

方心如瞪着眼睛叱道:“你再要拿翹賣關子,我就餓你三天!”

祁湘嘆了一口氣,才說下去道:“那是我們被囚禁的第五天,那傢伙向我打聽這世上還有什麼武功高強的人,我一時失口就把林公子給說了出來,他立刻解了我的穴道,給我喝了一碗黑色的酒……”

方天俠嗯了一聲道:“那就是你幾乎送命的根由,這黑玄蜒液只容於酒中,穿腸毒藥,你竟當作瓊瑤玉漿,飲鴆止渴,真不知死活!”

祁湘瞪着眼睛道:“老爺子,我熬了五六天,實在是忍不住,那黑酒雖然有點怪味道,我還是捏起鼻子灌了下去,起初一兩天還不怎麼樣,快到臨潼時可實在吃不消了,全身都像是有根針在刺着似的……”

方天俠哼了一聲道:“再過一天,你就是有十條命也活不了!”

林琪駭然道:“這黑玄蜒液為什麼如此厲害?”

方天俠道:“黑玄蜒液取自一種黑蜒身上的粘液,為天下至毒之一,只有千載蜈蚣的頂珠可解,就是我的碧蜈珠,而且也要中毒不深,否則依然無效……”

祁湘不解道:“他要殺我易如反掌,為什麼要下毒害我呢?”

方天俠想了一下道:“他下的毒量是根據你的體力而定的,這點毒量剛好可以支持你走到此地,再加上說十句話的氣力,幸好你還沒有說到第十句話前就遇到了我!否則縱有碧蜈珠也救不了你了……他這種作法就是防止多說話!”

祁湘想了一下,才駭然道:“對了!對了。他已經跟我說過,叫我少講廢話,別跟不相干的人多說話,所以謝幼風問我時,我沒有多說,否則就恐怕見不到林公子了。”

大家陷入一陣默然,半晌之後,林琪才抬頭道:“這傢伙不知道是個怎麼樣的怪人,看來我是非去會他一會不可了。”

方天俠想了一下道:“相公其實不去的話,那些人也不會遭害!”

林琪不禁一怔,方天俠好似察覺了自己失言,連忙掩飾道:“老朽不過是猜測之言,那人若是要殺他們,早就該下手了,不必等到相公前去,既留之於前,定不會殺之於後……”

林琪對這一點似乎並不同意,方天俠仍又回頭問祁湘道:“你認為我的觀點如何?”

祁湘點點頭道:“老爺子猜得不錯,教師父他們在那兒倒沒有性命之憂,那怪人除了不給自由與行動之外,其他方面都很優待,傷者治傷飢者餒食,甚至於還詢求我們的口味,想吃什麼給什麼,應有盡有,為了十幾個人的飲食,很夠他忙的!”

方心如奇道:“這個人也怪,他這樣做究竟什麼用意呢?”

祁湘笑道:“這還不簡單,人們在飼養牲畜的目的不外乎三種,雞鴨取其肉,牛馬用其力,鳥雀娛己情,他要吃人肉,犯不着費這麼大的事,養來玩也不合理,大概是為著利用那些人力吧……”

林琪嘆了一聲道:“這又是一個自大狂者。”

方天俠笑笑道:“這也是人情之常,一個人的領袖慾望與生俱來的,誰都想君臨天下,高居於萬人之上,孔夫了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這句話還不夠透徹,應該改為‘人之患在好為人君’,尤其是練武功的人……”

方心如搖頭道:“爹!您也會武功,怎麼不想出人頭地呢?”

方天俠不禁一怔,良久才嘆道:“我也是個人,要說我絕對不生此念那是騙人騙己的話,只是我自知能力有限,夠不上那種資格,只得退而求其次,守住自己的本分,不去為人所役,所以我才嚴格地限制自己,不與江湖人打交道,以免牽入武林糾紛……”

林琪嘆了一聲道:“老先生潔身自愛之道,實在大有見地。”

方心如卻又問道:“林相公!你是否也為著想成為天下第一人,才介入江湖糾紛呢?”

林琪被她問得一怔,半晌才道:“姑娘!你可把我問住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打從我開始學武功之日,就不是出乎我自己的本意,以後的一切遭遇,也是環境造成的,因此我從來就沒有機會去想這個問題。”

方天俠望他一眼道:“林相公可以說是一個難得的例外,世界上的人儘管紛逐於名利之場,但也有真正不慕榮利的高人雅士……”

林琪連忙一拱手道:“老先生太過獎了,晚輩想就此告辭,到五台山去看看!”

方天俠點點頭道:“老朽想,林相公絕對不會打消去念的,相公是立刻就啟程嗎?”

林琪點點頭,還沒有開口說話,方天俠已拿起那柄短劍道:“老朽無以為敬,請相公帶着它聊壯行色吧!”

林琪一怔道:“這……是老先生心愛之物,在下怎敢……”

方天俠搖頭嘆道:“寶劍贈俠士,老朽無意江湖,留着它也沒有用,再說拙荊死於此,老朽睹物傷情,早就想丟掉它,又捨不得暴殮珍物,送給林相公倒是很恰當的事,但願林相公能早日歸來,重敘今日雙劍未了之盟!”

對於最後一句話,林琪起先還聽不懂,未了才想起是指着那一場被打斷的印證劍術而言……方天俠拿着短劍遞了過來,林琪見他的意思很誠,而自己也的確要一柄好劍,遂接了過來,感激地道:“謝謝老先生厚賜……”

接着又客套幾句,告辭出門走了!

***

是林琪走後的第三天,在方家古玩店的後面客舍中,小叫化祁湘喝夠了老酒,正在暢然高卧之際,忽然被一陣透骨的寒意驚醒了過來。

睜眼一看,但見方心如提着木桶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而嘴角又沁入一股鹹味,知道她又是用鹽水來替自己沖洗了,心中很感激,口裏卻道:“姑娘!你做做好事,下次要淹鴨子的時候,拜託用點溫水行嗎?你這冷水一澆,小叫化的那點酒意又被趕跑了。”

方心如笑道:“臭要飯的!你別又找理由討酒吃了,這是最後一次沖洗,每天兩吊子燒酒,我們家實在養不起這種惡客!”

祁湘聞言心中一喜,連忙屈身想爬起來,方心如卻又叫道:“不許動,你那身衣服上沾滿了毒,千萬不能用手去摸。”

祁湘果然不敢動,苦着臉道:“那怎麼辦?總不成要我躺一輩子。”

方心如想了一下,才紅着臉出去,再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套乾淨衣服與一柄剪刀,她先將衣服放在一邊,然後將剪刀遞給他道:“你用剪刀把濕衣服一塊塊地剪下來,破布別亂扔,要放到木桶里,桌子上還有半吊子酒,你可別貧嘴偷着喝了,那是給你擦身子用的……”

說完她飛快地出去了,隨手還把門給帶上,過了一會兒,祁湘帶着一身酒氣開門走了出來,她打量了幾眼,不禁笑道:“臭要飯的!你這一身打扮還倒是一表人才呢!”

祁湘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儒服,苦着臉道:“姑奶奶!你可別把我害苦了,這一身打扮叫我怎麼要飯,要是我在十字街頭,伸着手一喊老爺太太,豈不丟盡了讀書人的臉,林相公第一個就會要我的命!”

方心如哈哈大笑道:“你為什麼非要討飯不可?”

祁湘苦笑道:“討飯三年懶做官,我師父把我慣壞了,教了我這一門行業,使我一輩子再也沒法干別的了!”

方心如掩着嘴笑道:“你快滾吧!別再這兒丟人了!”

祁湘頓了一頓道:“不錯!小叫化是該走了,這三天多承你好心招待,小叫化感激終身,深憾無以為報,只有祝你將來嫁一個林公子那樣的如意郎君……”

方心如滿臉飛紅,抄起一根扁擔,作勢欲打,口中罵道:“臭要飯的!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打斷了你的狗腿!”

祁湘笑着拱手道:“姑奶奶!你要手下留情吧!生而不幸要飯,已經是最大的悲哀事,要是再斷了腿,簡直是要了小叫化的命了……”

方心如瞪着眼道:“那你快滾蛋!”

祁湘一正神色道:“叫化子最重口上人情,一飯一賜,還得謝上好幾聲,老爺子救了我的命,我總得向他老人家表示一下謝意!”

方心如放下扁擔道:“用不着!我爹不在家,出門訪友了!”

祁湘一怔道:“出門了?”

方心如點點頭,撅着嘴道:“是的,昨天就出門了,走的時候沒通知我,只留下一個字條,叫我打點管你解毒的事……”

祁湘想了一下說“老爺子以前常出門嗎?”

方心如搖頭道:“沒有!這是第一次出門,而且我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朋友……爹也是的,出門不打個招呼,連什麼時候回來也沒說清楚……”

祁湘神色一動,然後才輕嘆道:“方姑娘!你也許不相信,老爺子一定也上五台山去了!”

方心如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爹發誓不闖江湖的,謝家跟我們是親戚,就因為他們是江湖人,爹跟他們絕了交,不許他們父子上門……

祁湘嘆了一口氣道:“一個身負武功的人,要想絕足江湖,是不可能的事,方老爺子忍了這麼多年,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方心如臉色動了動,忽然反身回屋奔去,片刻之後,她淚容滿面地跑了出來,哭聲叫道:“臭要飯的!你說得不錯,爹把紫郢劍也帶走了……這,怎麼可能呢?”

祁湘搖搖頭嘆道:“世上無不可能之事,方老爺子身懷絕技,絕對不甘雌伏一生,以前蹈然高隱只不過是沒找到對象而已!”

方心如想了一下,流淚點頭道:“這話也許有理,謝長風雖然號稱鐵劍無敵,爹卻十分看不起他,爹一定是受了林相公的影響才……”

祁湘喔了一聲道:“何以見得呢?”

方心如擦擦眼淚道:“謝長風在十年前,跟爹比過一次劍,只動手三個照面,就被爹打敗了,謝長風以後就經常上門,要想請爹指教劍術,爹把他給趕了出去,從此我們兩家就不來往,只有謝長風的女兒還有時來看看我……”

祁湘忽地一笑道:“謝幼風也常來嗎?”

方心如哼了一聲道:“他最不要臉了,不但爹罵他,我也常罵他,他還是死皮賴臉地往這兒跑,趕都趕不走,前些日子爹翻臉要打他出門,他才不敢再來了……”

祁湘一笑道:“可是方老爺子不在家的時候,你不是還讓他進門的嗎?”

方心如臉上微紅地道:“你怎麼知道的?”

祁湘笑笑道:“我在謝家住過幾天,只有我們兩個人是晚輩,自然比較接近一點,他有時也把心事對我吐露過一點……以人才而論,他還算得上是一個佳子弟!”

方心如紅着臉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比爹還討厭他,要不是想聽他說一些江湖上的事,我連話都懶得跟他多說!”

祁湘一嘆道:“周公謹雖得其主,惜不得其時!”

方心如瞪起眼道:“你怎麼又扯到古人身上去了?”

祁湘轉笑道:“我是將古喻今,假如不是恰好遇上孔明那種對手,周瑜應該可以算是一等將才,假如沒有林公子一比,謝幼風也可以差強人意了……”

方心如怒聲罵道:“臭要飯的!你又在找挨揍……”

祁湘笑着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不錯!小叫化但求酒肉無缺,實在不該去管那些不相干的閑事!該打!該打!姑奶奶!小叫化自己打過了,可以不勞尊手,剛才的話,就當小叫化放屁。”

方心如瞼上一紅,沉聲不語,祁湘又打了自己一下道:“該死!該死!討飯嘴裏長不出象牙,對着一個大姑娘,怎麼能講那種粗話!”

方心如並沒有被他的怪相逗笑,也沒有為他的粗話而生氣,紅着臉道:“祁……祁大哥!”

祁湘不禁一怔,連忙道:“方姑娘!你別客氣,小叫化生來就沒有做大哥的命,還是臭要飯的四個字聽起來順耳得多!”

方心如一瞪眼道:“好!臭要飯的!我求你一件事!”

祁湘一笑道:“你剛才一改稱呼,小叫化就知道有事要差遣,只要是力所能及,小叫化無不悉心儘力以報隆恩!”

方心如輕輕一笑道:“我想請你帶我到五台山去!”

祁湘神色大驚道:“我的姑奶奶!你這不是要小叫化的命嗎?”

方心如鼓起眼睛道:“你難道怕那個人再毒死你!”

祁湘搖頭道:“那倒不是,小叫化本來也要去,這條命反正是撿來的,丟了不足惜,只是小叫化可不敢陪你去!”

方心如哼聲道:“為什麼?既然你自已也要去,順水人情帶我走一趟有何不可?”

祁湘正色道:“方姑娘!小叫化一向很少說正經話,這次卻不能跟你開玩笑,我若是陪你到五台山去,方老爺子知道了就不會饒我,其次五台山那個人怪異莫測,萬一你有個失閃,小叫化豈不是成了恩將仇報!”

方心如怒道:“你不肯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你帶路不行!”

說著她氣沖沖地奪門前行,走了一陣,卻聽見後面踢達直響,回頭一看,但見祁湘把一雙新靴,撕得變成拖鞋,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不由得笑了,可是她立刻收起笑容,沉着嗓子道:“你跟在後面幹什麼?”

祁湘一嘆道:“小叫化受了你一點好處,這筆人情債不還,心裏永無寧日……”

方心如怒罵道:“滾你的蛋,你別跟着我就算是還我的債了!”

祁湘搖頭道:“不行!我總不能看着你往歧路上走!”

方心如神色一喜,怒意全消,笑着道:“你答應帶我去了?”

祁湘苦笑道:“小叫化攔不住你,只好陪你走一趟,到了五合山,也許能遇上方老爺子與林公子,小叫化也好交差,若是讓你走丟了,小叫化更是罪孽深重了……”

方心如臉色一紅道:“我去找爹爹,跟林相公有什麼關係?”

祁湘一笑道:“反正你只認識這兩個人,能找到方老爺子固然更好,否則找到林公子也可以讓小叫化鬆一口氣,因為他的能力足夠保護你!”

方心如這下子不響了,祁湘回頭拖着靴子,拍達達地走着,方心如跟着他,二人一前一後走去,大約經過了半里許,方心如忽然發現叫道:“臭要飯的,你怎麼又把我騙回家來了?”

祁湘回頭正容道:“小叫化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就不會再反悔,此去五台山路途遙遠,非一朝一夕之事,你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自然不知道該作些什麼準備……”

方心如笑笑道:“該作些什麼準備呢?”

祁湘略作思索道:“小叫化可以終年不換衣服,你卻不行,小叫化可以乞討以渡日,你也不能跟着我去要飯,因此隨身的衣服,銀兩,都是必需之物……”

方心如哈哈大笑道:“你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多走段回頭路!我早就準備了!”

祁湘一怔道:“你已經準備好了?”

方心如笑道:“幾顆極品珍珠,每顆約值五十兩金子,有錢就是足,一年半載之內,生活總不會成問題!”

祁湘嘆了一聲道:“看來你倒夠資格作個老江湖了……”

方心如得意地笑道:“我雖沒有出過門,江湖門檻卻不比你差,出門人最忌累贅,所以我只帶了些值錢的珠寶,既輕鬆又不礙事……”

祁湘扁了扁嘴道:“照這樣說,你一個人大可以行遍天下,何必還要我作陪呢?”

方心如笑笑道:“我要你帶路,而且我知道你們丐幫子弟遍天下,有你在一起,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查問消息也方便一點!”

祁湘搖搖頭嘆道:“行了!姑奶奶!小叫化本次算是被你抓差抓定了,我們開始上路吧!”

方心如笑着道:“別忙!你先陪我去買兩匹好馬,走江湖總得像個樣子,而且騎着馬趕路也快得多,你懂得相馬嗎?”

祁湘一抬腳笑道:“買一匹就夠了,叫化子生來窮命,連靴子都穿不慣,別說是騎馬了。”

方心如見他的腳上已經染滿了灰塵,不禁一皺眉道:“好好的一個人,幹嗎一定要弄成這付臟相呢?”

祁湘笑笑道:“要飯的哪有乾淨相,小叫化若是打扮得齊齊整整,恐怕早就餓死了。”

方心如又待說話,祁湘連忙繼續說下去道:“你別勸我了,小叫化既然身入窮家幫,自然要守本分,否則就是欺師背祖,人各有志,你總不能要我變成另外的一個人!”

方心如無可奈何,只好隨着他了,二人走到市鎮的騾馬行中,購了一匹駿馬,隨即啟程西行,祁湘雖是徒步,腳程卻不在駿馬之下,跑在方心如的馬前,像極了她的跟班馬夫。

第一夜歇在臨汾,第二夜寄宿介,第三天,就到了忻城。

三天下來,趕出了一千多里路,除了吃飯打尖的時間外,幾乎是日夜兼程了,方心如的馬換了兩匹,祁湘的那襲儒衫,早已塵封垢污,依然一付乞兒相!

五台山脈綿延甚廣,五台山只是其中的主峰,山下為五台縣治,二人趕到此地后,祁湘找來當地的丐幫弟子一問,才知道林琪已經於兩天前登山,卻未曾留意方天俠的行蹤,因為此老足跡從不涉江湖,也沒有人認識他。

方心如打扮得一身勁裝,足登小蠻靴,裝出仗義江湖的女俠氣派,只是她的年紀太輕,看起來總有點不倫不類的樣子。

祁湘在一路上盡跟她鬥嘴鬧蹩扭,到了此地可不開玩笑了,略作準備,隨即打點上山,同時還給方心如找來了一枝長劍!

方心如笑着拒絕道:“我不要!我又不是去找人打架拚命……”

祁湘急了道:“姑奶奶!這個時候你別再像個小孩子了,假如上去能找到林公子與令尊大人,自然用不着你動手,不然的話,你多少總得作個自衛的準備,小叫化的幾手功夫可實在保護不了你!”

方心如微微一笑,驀地將手一揚,紅光微卷,祁湘手中的長劍叮然斷為兩截。祁湘大驚失色,這才看清她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根似鞭似索的玩意兒,原來是束在腰間當作腰帶的,卻不想是一件兵器!

方心如看他驚愕的神情,微微得意地笑道:“我爹是開古玩店的,店裏什麼樣的好刀劍都有,哪裏用得着你來替我費心!”

說著又慢慢地將腰帶束好。祁湘一伸舌頭道:“姑奶奶!你那是什麼玩意兒?”

方心如笑道:“我也不知道,爹說那是一件安南人進貢的軟劍,其實也不過是一根絲帶,兩邊鑲着許多鋒利的鋼片,用起來很順手……”

祁湘吐了一口氣,再也不說話了,埋頭向山上走去。

五台山原為佛門勝地,山上有很多寺廟,可是闌若寂寂,空無一增,那些和尚們都逃命去了,二人走了半天,不見半個人影,方心如個禁焦急地道:“你說的那個怪入在哪兒?”

祁湘指着山峰道:“還遠呢!那峰頭後面有一片平坡,坡上長滿野草,坡的左方臨着峭壁,壁上開了個大洞……”

方心如聽不得羅嗦,拔步飛身,就朝山峰奔去,祁湘急得在後面直追,口中還大聲叫道:“小姑奶奶!你不要亂闖,那邊危險……”

方心如不理他,依然飛步急行,祁湘奮力猛追,卻是越拉越遠,敢情這刁蠻的小姑娘,輕身工夫比地高明多了。

等他氣喘喘地趕到那片平坡時,只見長長的蔓草被人踐踏得凌亂不堪,斷梗殘葉,灑得滿地,還隱隱有些血跡,好像有人在此地經過一番激烈的打鬥。

然而他不僅沒看見林琪,沒看見方天俠,甚至於連方心如也不見了……

峭壁上的那個大洞,像巨獸張開了大口,等着將人吞下去!

祁湘等了一下,才慢慢地向洞口走去,心中忐忑不安。當他距洞口還有丈許之際,洞中忽然衝出一個滿身血污的人影,手挺半截斷劍向他撲了過來。

祁湘吃了一驚,本能地閃過一邊,同時伸出一掌,前那人的背後拍去。

這一掌並沒有用多少力,他不想傷人,完全是格鬥時出手習慣的本能動作,誰知那個人竟虛弱不堪。

掌心才印上背後,便已向前猛跌出去,手中的斷劍也扭過一旁。

祁湘不禁為之一愕,連忙走過去將那人翻了過來,心中更為吃驚,原來那人竟是謝長風的兒子謝幼風。

他的胸前被人砍了一劍,皮肉翻翻,連心臟都可以看得見,兩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口中呼呼地直吐氣。

祁湘急忙叫道:“謝兄!你怎麼來了!是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謝幼風斷斷續續地道:“是……心……如……表……妹……她……”

祁湘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再叫道:“什麼?你說是方姑娘……”

謝幼風無力地點點頭,聲音更微弱了。

“我……是為她好……她誤會了……請你告訴她一聲……我不恨她,我一直很……喜歡她……”

祁湘又驚又急,連忙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謝幼風已經不能再問答他了,無力地閉上眼睛,頭軟軟地垂過一邊,那顆心還在慢慢地跳動着……

祁湘知道這個人已經無法再活了,輕輕地放了下來,長嘆一聲,站起身子,大踏步向洞中走去。

他急於想打開這個謎底,以及許多懸而未決的思想……

方心如為什麼要把謝幼風殺傷呢?這女孩子雖然刁蠻而任性,心地卻十分善良,絕不至於隨便動手就殺人的,除非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下……

林琪已經上山了,他與那個怪人會過面沒有呢,會面的結果又是如何呢?

還有洞中軟禁的許多人,現況又是怎麼樣了呢?

這足一個很單純的山洞,只有一條通道,然後到達一片絕谷之中,那絕谷四周都是高逾百丈的峭壁,頂上可以看到方形的天,就像是一個深井。

那怪人在峭壁上鑿了一個淺淺的凹洞作為居所,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建築了。

對祁湘來說,這條通道是輕車熟路了,所以他毫不考慮地向前沖,通過了長約里許的深洞后,絕谷在望,奇怪的是不見人跡。

不僅看不見那個怪人,連被他們拘禁的那些人都不見了,甚至於不久之前才進洞的方心如,而且連從前留在這兒的一些傢具也搬走了。

祁湘詫然地站在當地,不禁有些手足無措之感,一切的變化都太出他的意料之外了,變得使他不知如何應付!

正在他怔然失神之際,忽然耳後傳來一輕微的聲息,他連忙回頭一看,一點白光迎面飛來,出乎本能地一撈,卻是一個小紙團。

打開紙團,上面只有寥寥的幾個字“西南壁上另有天地,弟往探,兄不宜深入,請候弟半日,若仍未返,請急退,至華陰縣北尋梅華等女,告知之!”

底下署名是一個琪字,不用問也知道是林琪了。

祁湘身不由主地向西南角上望去,只見那裏的絕壁上被密密的蔓藤封住的,無風自動,可見林琪已經進去了。

當時他心中一陣衝動,幾乎也想跟着進去的,可是剛一舉步,馬上又克制住自己,林琪的武功比自己高多了,進去了也幫不了他的忙,也許會誤了他交代的事!

於是他只好靜靜地等待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的計算中,大約是有半天了,因為他進洞之際太陽才上升不久,此刻日影已斜過中天,移到絕谷的另一邊去了!

那片蔓草仍然靜靜地一無動靜,也沒有見到林琪出來。

祁湘心中一陣黯然,萬分無奈地迴轉身去,想完成林琪交代的任務,因為他自知甚明,林琪若是失陷在裏面,他去了也是白送命!

剛一回頭,卻見身後不遠之處,並排站定三個年輕女子。中間的是梅華,左邊的是費冰,他都見過一次,那是在臨潼的酒樓上,當時這兩個女子還是站在敵對的立場,現在不知怎麼地又化敵為友了!

另一個女子雖不認識,可是從裝束上,他看出正是那苗女娃狄娜!

對這三個女子的突然出現,祁湘倒是一驚,她們是什麼時候來到自己身後的呢?

怔了片刻之後,他有點高興,林琪留字要他去找她們現在,可不必麻煩了……

所以他張開嘴巴,卻又不知要說什麼,因為這三個女子中,有兩個也是與他站在敵對的立場。

梅華是殺孽深重的魔女,曾經是大家必於除而後快的對象,費冰曾隸屬十三友,也是無法並容的大仇……

因此他嘴唇動了幾下,卻未發出聲音,只把手中的字條送了出去。

梅華既不伸手接,甚至望都不望一眼,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現在還不到半天!”

祁湘又是一驚,梅華卻輕輕一笑道:“當你接到那字條時,我們已經在你身邊了,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梅華與費冰武功之詭異,他是知道的,所以對後面那句話並未受到輕視的感覺,只是怔怔道:“那你們為什麼讓林公子一個人孤身去冒險?”

梅華澀澀道:“林琪那個人何等高傲,目前對我們三人的印象都很壞,可是他居然肯留字示信來向我們求助,足見事態很嚴重……”

祁湘急道:“是啊!所以你們應該前去。”

梅華搖搖頭道:“不!他既然定下了半天的時限,不滿三個時辰,我們絕對不去,現在還差一刻工夫,我們必須等下去!”

祁湘表示不解,梅華輕輕一嘆道:“他雖然看不起我們,我們卻相當尊敬他,總希望他能在一刻工夫內成功勝利而回,那時他可以不必領我們的情,我們也不至於白獻殷勤!”

祁湘對這個女子可實在不懂,可是他也不想多想,只是問道:“你們是怎麼來的?”

梅華笑道:“當然是跟着林琪來的,影子永遠尾隨着光而存在的,他是我們的光,我們就是他的影子……”

祁湘不想進一步去了解這些對女間的玄妙關係與感情,只是問道:“林公子他在兩天前就上山,怎麼……”

梅華一笑道:“不錯,可是他被人家引入了岐路,白費了兩天時間,也只是比你早一步才進入到此地。”

祁湘表示不信道:“那洞外的打鬥痕迹……”

梅華仍是笑笑道:“那是方老頭留下的!”

祁湘一驚叫道:“方老爺子……”

梅華點頭道:“不錯!那是一場很精採的打鬥,只可惜你沒有看見,夠得上驚天動地……”

祁湘緊張地問道:“那麼方老爺子勝負如何?”

梅華的嗤一聲道:“你這一問多笨啊,方老頭子要是勝了,局勢便不會如此了,林琪也用不着進去涉險了。”

祁湘一怔道:“這麼說來林公子是目睹老爺子打鬥的?”

梅華搖頭道:“不!他只趕上看個結束,方老頭子失手被斃之後,他才趕到。”

祁湘嗯了一聲道:“所以林公子才趕着進去救人……”

梅華笑笑道:“你又錯了!但也猜對了一半,趕着進去救人的是方老頭的女兒,林琪現在謹慎多了,先把周圍的環境摸清楚了才開始行事,所以我們都不大替他耽心,以他現在的臨敵經驗,縱不能勝敵,也足可自保……”

祁湘摸着頭道:“方姑娘只比我早一步,怎麼會搶在林公子前面去了?”

梅華笑笑道:“那小丫頭的腳程至少比你快一倍,你所謂的一步之差,最少也有兩三里的距離,在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她的話還沒有完,費冰突然焦灼地道:“梅姊姊!時間到了!”

梅華驚然住口,雙眉一蹙道:“他還沒有出來,看樣子是真正需要我們幫助了!”

三個女子只互望一眼,隨即飛身而起,像三點流星似的,衝到峭壁之前,那片長蔓被盪開一個缺口,人影就消大了!祁湘愕然張口結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假如不是親眼看見,他做夢也想不到人的速度可以快到如此程度!

呆立片刻,他才趕了過去,拂開蔓藤,發現這面峭壁不過才一丈多厚,用人工開了條通路,穿過山壁,則又是一番境界矣!

上面是一片雲封霧鎖的大穹,底下卻是一脈田舍,疏疏的十幾處茅屋,分別散落在田圃間,圃中種植着許多奇形怪狀,說不出名稱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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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朵梅花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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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台山上有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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