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們從山麓爬上來的時候,正好日正當空,鄔嘛嬸和阿篁媽的午餐已經開動了,由於豐年祭合家團圓的關係,他們沒有出現在餐桌上,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但他們現在的出現,倒引起了哄堂大笑。
所有人看到的是兩個狼狽的人——卓蓮的發上沾滿了細碎的乾草,身上穿着天辰的休閑服,而那件衣服則又破又臟,至於那件牛仔褲,比垃圾堆撿來的還狼狽;天辰比她慘了不只十倍,他的臉又黑又臟,頭髮像鳥巢,赤裸的身上有黑有紅有綠有紫,活像個人體造型的調色盤,而他價值不菲的休閑褲,則一腳長一腳短地掛在他身上。
正在吃飯的孩子們,個個噴了對面的孩子一臉飯後,全都笑得人仰馬翻,有的甚至還跪在地上猛捶地板。
“喂!小夥子,剋制一點。”天辰把羞赧的卓蓮拉到身後,沉着嗓子,對笑得最誇張的孩子說。
“哇哈哈——”小夥子們笑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倒是鄔嘛嬸先止住了笑,吆喝她的孫子去拿葯,又對天辰說:“這種事只要是平地來的人都有可能碰上,只要拿葯擦一、兩天就好了。”雖然司空見慣,她們還是會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話題,笑他幾天。“你們先去沖沖澡,把臟衣服換掉,再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於是天辰挽着卓蓮進入房間。
沖洗完畢后,天辰拿着吹風機幫卓蓮吹頭髮,卓蓮則忙着幫天辰擦藥。
“你不要動來動去嘛,葯都擦不均勻。”卓蓮嘟起嘴來埋怨,又把他按在固定的地方。“你的傷好多噢,剛剛樹林裏好暗,都看不見。”
“這些傷有一半以上是你的傑作,但是我甘之如飴。”他當真站着不動,只挽着她的發尾吹乾。
“愛饒舌的傢伙。”她低斥一聲,接着是一陣驚呼:“天哪!你的手……”他的手肘上是一片血肉模糊,還有幾條濃濃的血柱正汩汩地流出來,而手指上的關節幾乎見骨……卓蓮差點嚇暈過去。
“怎麼了?”
卓蓮驚喘地回過神時,她的頭靠在他的身上。“我剛剛是不是暈過去了?”
“只有三十秒。”天辰的語氣平淡。“是不是嚇到你了?”
“你為什麼不說?”她搶下他手上的吹風機,拉着他的手讓他坐到椅子上,慌張地拿棉花擦他的血。“再不快處理,這隻手恐怕要完蛋了。”說著,她忙碌了起來。
“小芳,拿繃帶來,小由,端一碗酒來。”她隨手把半乾的頭髮紮起來,差遣兩個小朋友幫忙。
很快地,小朋友將酒端來了,繃帶也拿來了。
“會痛,你忍着點。”趁他反應過來前,她已經含了酒,並快速地噴在血肉模糊處。
只聽見一聲悶哼,白天辰唇上的血色褪去,雙眉緊蹙,另一隻握着椅柱的手微微顫抖。卓蓮則明顯地怔了一下。
看他悶悶顫抖,她感到心窩又麻又痛,難受得直想哭。
她無言地偎到天辰的身畔,摟着他,也拉他的手來環自己的腰,這彷彿能使她的心不那麼難受。
“你不知道有消毒水這種東西嗎?”天辰真是被她打敗了,她到底是無知還是故意?純酒消毒很痛的耶!不過回頭一想,吃點苦頭得到美女在抱,算是值得了。
“消毒水是在幹麼的?我從來不用那種東西。”還不是酒精做的化學藥品,效果還比不上酒的十分之一咧,相較之下,她當然選擇酒,消毒水又不能喝。“也許你想建議我先把你灌醉。”她把酒推到他面前。
“如果你的方法不錯的話,我可以考慮接受這項提議。”天辰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德行。
“看來你已經不痛了。”她動手替他包紮起來,不懷好意地加大了手勁,把天辰痛得齜牙咧嘴。
“你老是想謀殺親夫。”天辰撫着手抱怨。“該我報復了。”他搶過她手上的葯,並把她按在床上,撩起了她的襯衫。“看你背部全破皮了。”他心疼地把涼涼的藥膏擦在她白皙細緻的背上。
“冰冰的。”卓蓮縮了一下。“哦,好痛,你小力一點。”她倒抽一口氣。
“呼,不痛。”他在傷勢較重處吹氣,像哄小孩似的。“手。”說著,他檢視她手上的傷,意外地發現她手腕上戴了一隻做工精細的手環。“你的手環很……特殊。”那手環上鐫刻着一雙鶴,交錯獨立着,氣勢昂揚卓絕,冰冷的純銀,令人望而生懼。
“噢,你的眼光跟我那白痴哥哥一樣,這麼丑的東西,竟然說特殊。”卓蓮顯然不以為意。“要不是他要脅着要把我美麗的手剁掉,打死我也不戴這東西。”還說什麼號令南台灣哩,她若缺人用,隨便找個地方站上半個鐘頭,哪個男人不任她差遣?哪需動用他的勢力?不過……缺錢的時候,卓翊這兩個字,倒是很好用。
“它有特殊意義嗎?”依他銳利的直覺,他知道這東西代表的涵義並不簡單。
“哪有什麼狗屁意義?只是找我麻煩罷了,沒你送的這鏈子好,至少缺錢的時候可以拿去當。”卓蓮滿不在乎地說。
天辰簡直氣絕,她竟然想把象徵“龍環幫”最高威嚴與權力的龍環當掉?
“不準當。”他幾乎暴跳起來。“缺錢用的時候可以來找我,不準當我給你的任何東西。”這小妮子腦袋裏到底裝着什麼東西?
“那你還是不要送我任何東西好了,”她想了想后說。“我不想當那些東西的奴隸。”
“你的腦袋瓜里又在想什麼?”他把目標移到另一隻手上,卻對那隻手環念念不忘,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心想,一定讓他的手下去查查它的來歷。
“你要是老送我一些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當、不能丟的廢物,那我不就成了廢物收集家?很痛苦的耶,光搬家就搬得死去活來……好痛。”她的手臂傳來了刺痛。
“呼!不痛!”她的右手臂上有一處擦傷,幾乎掀起了一層肉,都快把天辰心疼死了。“等一下我們就回台北,我讓韓醫生給你縫幾針。”韓醫生是白氏的家庭醫生。
“好痛、好痛……”她覺得好像有人在剮她的肉一樣。“白天辰你在搞什麼飛機?報復也不用選這個時候……”他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愈來愈痛?
“我在幫你消毒。”他語氣冷靜得讓卓蓮想揍他一拳。“乖,忍耐一下,包紮一下就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包紮好傷口。
“該……好痛,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她原本想大罵他幾聲該死的,後來卻因不忍心而收口,突然覺得捨不得詛咒他了。
“翻過來,我看看還有沒有傷口。”他翻轉着她的身子。
“你要做什麼?”她驚呼一聲,慌亂的用手掩住胸前。“大色狼!”
“你的身體早就被我看光了,別忘了你剛剛還是穿我的衣服回來的,外面哪一個相信我們沒有夫妻之實?你放心,我不會欺負渾身是傷的妻子的。”他像是在嘲笑她剛才的狼狽和現在的窘迫,但又像在威脅……其實,他最後那句話倒像是撫慰了。
“我還是自己來好了。”她依然下放心他,她記得他有魔法,能讓她不知不覺地臣服於他。在他降服她的心之前,她不想失去自己的身體,她覺得這太沒格。
她伸手接過葯,背着白天辰,自己動起手來。前面沒什麼傷,想必是白天辰死命抱住她的關係,她知恩地感激起他來。不過,一想到他剛才竟然用酒替她消毒,差點把她痛死,她覺得感激也就沒必要了。
“我們吃過午餐就向鄔嘛嬸道別,你跟我回家。”他在她背後說,然後撥電話,他那通訊驚人的電話,不負所望地接通了。“小王,你打電話給我的管家,叫他把我的房間整理一下,另外,你去幫我挑一組新床,”他轉過頭來問她:“你喜歡什麼顏色?”
關我什麼事啊?卓蓮奇怪地轉頭對他翻白眼,他自言自語也就算了,打電話也沒她的事呀,幹麼還徵詢她的意見?
“我在問你喜歡什麼顏色的床罩。”他又重述一遍。
“只要有史努比,什麼顏色都可以。”她故意整他,而他不疑有他的照她的話告訴他那個什麼都管的“助理”。
“我很高興你對我的安排沒有異議。”他又交待了些什麼后,欣然收線,從後面摟住卓蓮說。
“大色狼,你媽媽沒教你非禮勿動、非禮勿視嗎?”她用力拍開他的手,拉好自己的衣服。“你再敢毛手毛腳,我就讓你見識我的‘鐵齒神功’。”
“要比量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去祭我們的五臟廟吧,我相信你一定跟我一樣餓壞了。”他挽着她的手,而她再次忘了拒絕。*9*9*9
“不要一直拉着我,大色狼!”,這是卓蓮一路上第二十次吼這句話。
他真是上天下地、世界宇宙超級第一大色狼、無賴!打從吃完飯他就唯恐她跑掉地拉着她,向鄔嘛嬸告別的時候,也不許她和老人家說句悄悄話,就連布魯要向她擁別,他也不放人,至於妲妤,他身為主管,載人家回來自然也要送人家回去,他竟冷血地教她自己搭車回公司……總之,他就像用了強力膠把自己的手和她的黏在一起一樣,她怎麼也甩不掉。
更可惡的是她發現了一個令她不高興的事實——他的手居然比她大一倍!一倍耶,難怪他不怕她打,難怪他常常不care她,難怪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氣死人!氣死人!
“你以為你單手開車的技術很好就可以玩命嗎?我還沒有買保險耶。”對了,一說到單手開車,她就想到這壞胚子一定是邊開車邊調戲身旁的女伴,才會練就這手好技術,她莫名其妙的氣歪了。
“不握着你的手,你叫我另一隻手放哪裏?何況現在正在塞車,你用不着擔心保險的事。”雖然現在正是台北慘絕人寰的大塞車時段,天辰的心情卻反常的處於亢奮的狀態,原因無它,就是因為卓蓮,卓蓮在他身邊,光只是握着手,他就覺得無與倫比的喜悅滿足。
“你真是變態耶,難道你開車時都要有人把手借給你嗎?”想到他邊開車邊調戲女人,卓蓮的臉刷地一沉。
“這是我的習慣,況且我的身邊不乏樂於把手借我的女人。”他這個習慣從現在開始培養,而且他只借她的手。
卓蓮氣唬唬地瞪他,氣鼓了腮幫子都不自覺。
“你吃醋了?”天辰看着她氣青了臉,唇角浮起了滿意的笑,隨即放開她的手改摟她的肩。“很好,我喜歡你吃醋,這表示你在乎我。”
卓蓮斜睨他一眼。“白痴才在乎你,我吃我的醋,關你屁事?”
“那我玩我的女人,關你屁事?”天辰依樣畫葫蘆,這死鴨子嘴硬的小妮子,明明在乎他還不承認。
“你……”卓蓮也不知自己生哪門子的氣,氣得把自己縮到車門角落,把眼神移向烏煙瘴氣的車陣。
“你生氣了?”他又去摟她的肩。“在乎一個人,不是一件該用生氣處理的事哦,你應該忠於自己的感覺,然後勇於承認。如果你願意親口告訴我,我會更高興。”
卓蓮推開他的手,把眼神投向車外,發現車外有輛眼熟的車子,但紛亂的情緒使她沒去深究。
什麼嘛,說什麼在乎不在乎,忠於什麼,承認什麼,那都是騙人的,她的心向來只屬於她自己,才不會去挂念別人,這自戀狂未免病得太嚴重了!
哼!她才沒那麼不中用咧,這麼輕易就淪陷,丟臉丟到北極去了。
“好啦,別生氣啦,我只是想知道你在不在乎我而已,別生氣了。”他拍拍她的肩。“晚餐吃法國料理好不好?”他知道她耍起了小脾氣,而應付女人千變萬化的情緒,他有的是辦法。
“好。”她欣喜地轉回頭,她早就想見識傳聞中價格昂貴的法國餐了。“咦?小姑姑!”眼尾餘光掃到一個熟悉的側臉,她就地喊了起來。
天辰等着接受擁抱的手落了空,只訕訕地隨着卓蓮的眼神望去。在他右前側,有個開敞篷車的長發女人聞聲把頭轉向他們。
長發女人看見卓蓮似乎不太相信,把墨鏡推到頭頂看了個真切,才滿臉的驚訝。“卓蓮?”
“小姑姑,真高興遇見你。”果然是她的小姑姑卓葳。卓蓮面露喜色,連塞車也能遇見親戚,她真是太喜歡台北了。
“卓蓮,你怎麼在這裏?”卓葳有點吃驚。“上次不是聽說你在汐止嗎?”她看了看白天辰。“又走桃花啦?”
天辰禮貌性地點點頭,並以最快的速度打量了那女人。
大約二十八歲,有一副不錯的身材、一雙白得讓人懷疑夜晚會螢光閃閃的手、一對不掩其精明幹練的眼眸,還有一個會蠱惑人心的笑容……不簡單的女人!卓氏似乎專門出這類人,他身旁這個就是。
“一個死皮賴臉的傢伙。”卓蓮輕描淡寫地招惹天辰,她料准他不會、也不敢當著她小姑姑的面欺負她。“對了,上次二姊的婚禮你怎麼沒來?”卓蓮竟然在大馬路上閑聊起來。
“卓紋?她結婚了?我怎麼不知道?是不是趁我去東南亞的那幾個月偷偷結婚的?”卓葳也興緻勃勃。
“喀?你去東南亞?好不好玩?說給我聽好不好?”卓蓮滿臉興奮。
“大馬路的怎麼講?”這時卓葳那排的車陣向前移動了一些,與卓蓮拉開了一段距離。“不如你去我那裏,卓翊也來了哦,今天小姑姑下廚煮泰國大餐請你們兄妹。”
“真的?”卓蓮很輕易地心動了,因為卓葳的泰國料理做得真不是普通的好吃,任何吃過的人,聽到這好消息都會開始流口水,不遠千里而來。
“好,我去了。”說著,身體靈巧地一躍,翻過了天辰的車蓋,在天辰出手抓住她的腳踝前,她已經跳到前面車子的後車蓋,發出咚的一聲大響,只見她向車主遞了張名片。“有任何毀壞,明天到白氏去找這人理賠。”是她順手從天辰的車子裏拿出來的名片。然後,她又跳上前面的車,重複同樣的動作。
就這樣,天辰眼睜睜地看着卓蓮跳上卓葳的車,看着卓葳轉動方向盤轉入機車道,載着卓蓮揚長而去,留下他滿臉的錯愕與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