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遠處的倚紅臉上微現異色,過了一會兒,她與偎翠兩人同驅了一群馬過來,毛色各異,有的高瘦,有的壯腹,都沒有上鞍韁,推推呼呼地來到亭前。
方梅影目射異光,居然站了起來,盧滄客也陪着站起掀開帘子道:“方女俠要不要出去看一下?”
方梅影毫不猶豫地跨步出亭,眾人都隨後跟着,來到那一堆馬匹前面,盧滄客道:“方女俠這下子中意嗎?”
方梅影神色飛舞道:“不得了,白義、赤驥、華騮、山子、渠黃、赤耳、盜驪、雄飛八駿,盧先生,你是怎麼搜羅的?天下的佳種幾乎全在這兒了。”
盧滄客道:“以此為饋,女俠該不會嫌寒酸了吧!”
方梅影想想道:“是送我一個人呢,還是每人都送?”
盧滄客道:“自然是每位各贈其一,連倚紅偎翠都各騎一頭,才能追隨上各位。”
方梅影道:“那先生的損失太大了,為了搜羅這八駿,先生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一下子就給拆散了。”
盧滄客笑道:“我也騎不了八匹馬,像這種好馬閑置槽下也太可惜,理應讓它們出去馳騁一番,各位自己挑一匹吧!鞍轡都配齊了,擇定之後,由各位自己牽去安裝,這些畜生都很倔強,一生中只認一個主人,所以我自己都沒有乘騎過,原也是留得以贈知者,只可惜幾年來還沒有機會送出去,今天倒是了我一項心愿。”
江夢秋在方梅影的暗示下,選了一頭全黑色的盜驪,崔妙人挑了純白的白義,崔明珠要了赤耳,方梅影自己則挑了那頭瘦可見肋的灰色馬。
盧滄客大笑道:“選得好。”
方梅影一笑道:“伯樂一過馬群空,先生既以在世伯樂見喻,我只好撿最佳的挑了,只是害得先生沒馬騎了!”
盧滄客笑道:“一共只有兩頭是大宛種,卻被你與江老弟選走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所幸我不大出門,而這片莊園也困不住它們,原該讓它們出去跑跑的!”
方梅影笑道:“我們去裝上鞍轡,試乘一下吧,這些駿馬在訓服時可能還要費點手腳呢。”
說著各人拉了所選的馬匹,由倚紅帶領着走向馬房,盧滄客的馬房還真大,養着幾十頭馬,有十幾個人照料着,但為這八駿所置的馬房卻特別寬敞,與另外幾十頭馬佔了同樣的空間,而且八匹馬都是分置的,所備的鞍子也是特製的,不僅皮革好,還鑲上了明珠寶石,每具鞍韁所值也總在千金之數。
方梅影道:“這下子主人真是大破費了!”
倚紅道:“主人有的是錢財,對人也很慷慨,不過今天卻是他最大方的一次,也是最高興的一次,方女俠……”
方梅影笑笑道:“今後我們要在一起了,二位可別這麼客氣,也叫我方大姊吧!以後這個兄弟就交給你們了,他可是從沒出過門,什麼都不會,除了睡覺之外,你們最好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別讓他受到了委屈!”
江夢秋的臉又紅了起來,但他知道方梅影的那張嘴開玩笑慣了,如果再加反對否認,反而會引起她更多的話,只好閉嘴不響了,套上鞍轡后,那些駿馬果然都很不習慣,開始掙扎發性撒野,好在這男女幾人都是武功極有根底,也製得住它們,經過好一陣的糾纏后,別人都安頓了,唯獨江夢秋的那匹盜驪還硬挺,方梅影在一邊用言語指示,總算馴服了下來,江夢秋不覺已累了一身汗,下馬笑道:“在黃山跟群雄鬥勁還沒這麼累呢,方大姊,怎麼你的那匹馬這麼乖,我看你沒費勁就制住了!”
方梅影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懂方法,而且你的那匹馬性子特別躁烈,但你這身汗不會白流的,烈馬最為認主,一旦馴服之後,就跟定你了,任何人都不能再騎它,所以我不能幫你的忙,讓你去周旋到底!”
這時盧滄客也過來問道:“馬都馴服了吧!”
方梅影點點頭道:“行了,雖然還有點小彆扭,但我們沒有時間慢慢磨着等了,一面走一面再馴吧!”
盧滄客道:“各位現在就要走了?”
方梅影道:“酒足飯飽,馬匹也馴妥,我們還有急事在身,想就此告辭了,好在大家都是性情中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豈不痛快,先生必不會怪我們失禮吧!”
盧滄客道:“敝人本來想留各位作競夕之快聚的!女俠這麼一說,倒是不能勉強了……”
方梅影笑道:“我們實在不想走,先生山藏海納,興公游使人忘俗,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遲早總須一散,留不盡之歡,不是更有意思嗎?何況這一別又不是永別,說不定很快又會見面的!先生可以為然否?”
盧滄客一笑道:“但願各位早日了事,重來望山莊,作平原十日之聚,那時敝人還有許多東西請教!”
方梅影道:“請教不敢當,但重聚之日也不會那麼久。”
盧滄客微愕道:“女俠此言何解?”
方梅影一笑道:“我們此去伏牛山,八煞門一定不會那麼容易對付,說不定很快就會向先生求援的!”
盧滄客道:“盧某當然義不容辭,但據盧某看來,小丑跳梁,何足為患,各位一去就迎刃而解了!”
方梅影道:“如果只是段天化等幾個人作怪,相信不必驚動先生大駕的,不過我們的揣測,八煞不過是公開露面的一群傀儡而已,幕後必然還會有個厲害人物在操縱着!”
盧滄客愕然道:“會有這種可能嗎?”
方梅影道:“雖是我們的推測,但先生會沒想到嗎?”
盧滄客微感訕然道:“在下確實未慮及此,因為我不知道天下還有人能將七劍九狐,操縱其手!”
方梅影一笑道:“高明如先生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辦得到,天下能有一個先生也可能會有第二個……”
盧滄客興奮地道:“這麼一說,倒是引起盧某的興趣來了,如果各位不棄,盧某也跟各位去看看如何呢?”
方梅影道:“先生要去,我們自然求之不得,但先生跟我們一起去就沒有意思了,假如我們推測無據,先生此行實無必要,萬一真有個我們對付不了的人物,先生在暗中為我們聲援,勢將有利的多,先生學博藝精,最難得是無人知曉,何必放過這一個最有利的地位呢!”
盧滄客點點頭道:“高論,高論!那我就在家中靜候佳音吧,好在倚紅她們有特殊的方法跟我聯絡,有事情的時候一聲高喚,六個時辰內,盧某必可趕到!”
方梅影笑道:“六個時辰就是半天,可以發生很多事,先生如果居家無事,不妨暫且出門旅行一趟,最好跟我們保持五十里的前後距離,半個時辰內可以趕得到最理想!”
盧滄客沉思片刻道:“那也有道理,盧某也實是閑極無聊,正想找件事情消遣一下,就這麼說定了!”
方梅影道:“那我們就不再打擾了,此去兼程而行,最遲兩天可以到達伏牛山,先生稍作準備,慢一天出發也來得及,我們如果途中無事,到了伏牛山,歇息半天,然後直闖八煞總壇,先生隨後到達,剛好差不多!”
盧滄客興奮地道:“為各位計自然是希望馬到成功,為盧某計,則真的希望各位此行不太順利!”
方梅影一笑道:“順利的可能性不大,否則仁翁江爺爺在黃山就會出頭攔下他們了,我們先去探探虛實,先生還是打點着準備支援我們吧,能使仁翁束手的人物,必然夠資格跟先生斗一斗的,一場大熱鬧在等着呢!”
這番話將盧滄客說得心癢難騷,忙不迭地叫倚紅與偎翠準備出發隨行。
倚紅笑道:“我們出遠門也得打點一下東西,再說方大姊她們馴馬把衣服都弄髒了,也得洗個澡,換身衣服,何況爺自己也要出門,也得作一下準備,婢子們不在了,這兒找誰來招呼,您也得安排一下!”
盧滄客忙道:“不錯!不錯!我的事還真多,不能說走就走。這樣吧,你們侍候四位沐浴更衣,自己也打點一下,趕在黃昏日落之前出門,我還要到城裏去一下,到時候也不再送行了,會晤匪遙,我就在此告別吧!”
語畢拱拱手,又吩咐了兩個女子一陣,告訴她們該帶些什麼東西,向大家寒喧客套幾句,就匆匆地先走了。
江夢秋道:“盧先生出門要到城裏去做什麼呢?”
二女微笑不言。
方梅影道:“你們今後是我的人了,我已將你們遣去侍奉江兄弟,他就是你們的新主人,對他的問話,你們應該從實答覆才對。”
二女怔了一怔,倚紅道:“方大姊!出瞭望山莊,我們一定唯命是從,但在這個地方,我們還得忠於故主,公子的問題是主人最嚴禁道及的,我們等出發后再回答各位行嗎?”
江夢秋忙道:“我只是隨口問問,既是有不便之處,你們就當我沒問,也不必回答了。”
方梅影一笑道:“我很喜歡她們這種實事求是的態度,才故意擠擠她們的,其實那個問題,我就能回答,不必為難她們,盧先生雖然不出門,對天下武林動態十分清楚,自然有他一批耳目遍佈天下,他被我的話引起了興趣,靜極思動,自然也要有一番佈置,不能盲目瞎闖,所以他現在急着去指揮手下人前途安排了。”
倚紅愣然道:“大姊真是不愧為女諸葛。”
方梅影一笑道:“如果我不行,還敢要你們嗎?幸虧我們與盧先生結成了朋友,不會使你們作難,萬一不幸將來有一天我們要跟盧先生結下了怨,你們先把立場想想清楚,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出了門就不能反悔了。”
倚紅沉吟片刻才道:“我們是大漠上的人,只有一個信條,跟着誰就忠於誰,真有那一天,我們自然跟大姊呀!”
方梅影手指江夢秋道:“不是我,是他。”
偎翠堅毅地道:“我們矢志於江公子,信守不渝,除非公子又將我們轉贈給別人。”
方梅影笑道:“大概不會了,他肯我還不肯呢,如果他不要你們,你們就回到我身邊來。”
倚紅道:“但憑大姊吩咐,反正我們總沒有自主的。”
江夢秋不以為然道:“這是什麼話,人又不是貨物!”
方梅影一笑道:“這是她們的習俗,你扭不過來的,正如我叫你別孝順父母一樣,你能做得到嗎?”
江夢秋道:“話不能這麼說的。”
倚紅道:“在我們說來,就是這麼回事,我們從小被售作家奴,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誰,在我們一生之中,就是以服從效忠主人為天職,只希望公子垂憐我們,別再把我們轉贈出去,使我們有着太多的主人,就是我們的幸運了。”
言下微帶一絲悲愴之色,江夢秋不禁激起俠義之心,慨然道:“我恢復你們的自由好了。”
倚紅苦笑道:“謝謝公子,但我們已經養成習慣,必須倚人而生,公子這麼一來,等於是要我們活不下去了。”
江夢秋正待開口,方梅影一笑道:“好兄弟,世界上的事你懂得太少,有很多道德規範,不是以你的看法為準則的,正如吃飯一樣,你吃的東西是五穀米糧,牛卻是吃草的,你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拿來喂牛,它未必喜歡,甚至認為是苦事,對牛而言,草才是最好的食物。算了,去洗澡吧,讓她們侍候你,可別再自己洗衣服了。”
兩個女子擁着江夢秋走了。
方梅影在後面洒脫地大笑。
崔妙人一皺眉頭道:“大妹,你似乎太捉弄他了,那小夥子雖是好脾氣,性情卻倔強得很,你不該如此對他的!”
方梅影一笑道:“我曉得他很倔強,也很傲,在黃山時,辛不第只稍微對他不禮貌一點,立刻就碰了他一鼻子灰,陸仙游在他面前倚老賣老,也碰了個軟釘子!”
崔妙人道:“那你為什麼要這樣捉弄他呢?”
方梅影笑道:“大姊!我說句很放肆的話,你千萬別生氣,你雖有情狐之名,卻仍然寂寞至今,連一個知心的人都找不到,你考慮過是什麼原因嗎?”
崔妙人臉色微微一變道:“怎麼扯到我頭上來了呢?”
方梅影道:“大姊,我們姊妹之間,沒什麼可隱瞞的,而且談到你,也正是我要訓練夢秋的原因!”
崔妙人紅着臉道:“梅丫頭,你越扯越遠了!”
方梅影仍是笑道:“大姊!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崔妙人沉思片刻,臉上忽現紅色,輕輕一嘆道:“我實在也不知道,起初我沒有一個瞧得上眼的,後來雖然有兩三個我覺得還不錯,但人家反而躲着我,我難道會反過來去屈就人家不成,所以到後來,我乾脆淡了這份心!”
方梅影道:“是了,以大姊的絕世姿容,那些男人在你面前誰都會自慚形穢,不敢高攀,至於那兩三個人躲開你,並非不仰慕你,實在是他們不敢接近你,話又說回來,他們也並不是真正能令你順心的,如果有一個人能無視於你的美麗,不把你看成天上的月亮,我相信你會去屈就他的,換了我也是一樣,只是這種男人太難求了!”
崔妙人輕輕一嘆,顯然方梅影的話令她有知己之感,頓一頓才道:“但這與江兄弟有什麼關係呢?”
方梅影笑道:“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對女人太過遷就,培養不出大丈夫的氣概,所以我要那兩個女孩子整天侍候他,養高他的眼界,倚紅偎翠雖然比不上大姊絕世姿容,但也夠得上人間絕色了。
有了這兩個絕世美人終日常伴身邊,即使他遇上一個如大姊的美人,也不會六神無主,舉止失措了,而且這兩個女孩子善解人意,曲盡柔美,相形之下,他也不會輕易為情所系,可以放手來創一番英雄事業,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丈夫,大豪傑了!”
崔妙人一笑道:“你為這個老弟倒是真肯盡心!”
方梅影坦然道:“是的!我是真喜歡他,相信你也一樣,如果他早生十年,你就不會情天常憾了!”
崔妙人道:“你胡說到哪兒去了?”
方梅影一笑道:“我說的是真心話,如果我年輕十歲,我也會拼將一切,把這個男人抓到手的,只可借我們都老了,因此我只有像一個大姊姊似的作成他,我這一生已不作求偶之念,但我希望能造就一個舉世無雙的奇男子,讓天下的女孩子都拜倒在他的腳下……”
這時崔明珠已經去洗澡了,只有她們兩人在談天,崔妙人一笑道:“讓明珠聽見了,不恨死你才怪!”
方梅影道:“怎麼,小丫頭對他有意思嗎?”
崔妙人道:“目前還看不出,小鬼情竇還沒有開!”
方梅影道:“她也不小了吧!”
崔妙人道:“才十八歲,但她從來沒離過家,跟我出來跑了一年,也沒有接觸到多少人,還像個小孩子似的,不過再過一兩年,漸解風情時,就很難說了。”
方梅影一笑道:“你們崔家的人都自負極高,目前她可能還看不中江兄弟,將來也不大可能,因為男女相處在一起,互相太了解了,反倒不容易生感情,將來就是她會喜歡江兄弟,也沒有恨我的理由,我把夢秋培植成一個大丈夫,對她只有好處呀,她恨我幹嗎?”
崔妙人道:“這丫頭的性子很強,如果受了點打擊,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萬一她對江兄弟有了感情,你還是看在我的份上,幫幫她的忙。”
方梅影笑道:“那還有問題,我一定儘力,只是有一點我說在前面,感情的事你我都看得很透,那是不能勉強的,一切要看她們自己,我幫忙也只能從旁促成,可不能勉強,假如江兄弟沒有這個意思,殺了我也沒有用。”
崔妙人道:“那當然,我請你幫忙,只是要你注意他們之間感情的發展,如果沒有希望促成,及早設法加以疏導,別等事情變得嚴重,造成隔閡,反目成仇。”
方梅影想想道:“崔大姊,如果你真想促成他們,就最好設法先分開他們,我講過了,男女相處在一起太久,反而不容易產生感情,尤其是男人這方面,再美麗的花,放在身邊是看不見的,他們永遠在追求得不到的。”
崔妙人一笑道:“你對男人了解的這麼清楚,怎麼到現在還是小姑獨處,找不到一個歸宿呢?”
方梅影微笑道:“正因為我太了解,我太聰明你太美麗,這兩者都是使男人望而生畏的原因,所以我們都合該終身無偶,還是為令侄女操操心吧,你想怎麼樣?”
崔妙人想想道:“家嫂曾經托我替她找個合適的對象,我倒並不以為江兄弟合適,因為我們崔家人丁單薄,就是這一根苗,最好不要在武林中求偶匹配。”
方梅影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夢秋雖是佳子弟,卻不適合乘龍府上,你家最好招個老實點的小夥子上門。”
崔妙人一嘆道:“我們都這麼想,但不知道小丫頭的意思如何,這關係她一輩子,我們也不能亂替她作主,由着她自己去碰機緣吧!”
二人又談一會,崔明珠浴罷出來了,朝她們笑道:“姑姑,江大哥在跟兩個寶貝斗坐功呢!”
方梅影笑問道:“他們又在鬧什麼花樣了?”
崔明珠笑道:“江大哥賴在澡盆里不肯起來,那兩個女的坐在旁邊等着,非要替他抹身子。”
崔妙人一皺眉道:“這太不像話了。”
方梅影卻笑道:“塞上胡女是有侍浴的習俗,這是出乎對主人的敬意,絕無其他的意思,別去管他。”
崔妙人道:“可是中原的習俗不同呀。”
方梅影笑道:“你放心好了,他們的問題自會解決。”
正說著,江夢秋全身煥然一新地來了,崔妙人忙問道:“江兄弟,你們的問題如何解決?”
江夢秋的臉上一紅道:“你們都知道了。”
崔明珠笑道:“我才說給二位姑姑聽呢,我的浴室就在你們隔壁,聽你們在裏面僵持着,最後是誰低了頭?”
江夢秋紅着臉道:“是我,因為倚紅拔出劍來了。”
方梅影哦一聲道:“你在劍下低頭了?”
江夢秋連忙道:“她如果是拔劍砍我倒好了,可是她自己要抹脖子,我只好認輸了。”
方梅影這才笑道:“那妮子倒也夠狠的。”
江夢秋苦笑道:“她說在塞外,如果侍兒受到了主人的拒絕,就是主人對她們不滿意,只有自殺一途。”
方梅影一笑道:“不錯,她們是有這項規矩的。”
江夢秋苦着臉道:“方大姊,你做件好事,把她們收回去行嗎?我可受不了了。”
方梅影笑道:“自然可以的,但這樣一來,你可害死她們了,因為被人退回的侍兒也是死路一條。”
江夢秋急了道:“那怎麼辦呢?”
方梅影道:“很簡單,侍姬是可以轉送的,你不要她們,可以找個機會把她們送出去,但要做得技巧一點,不要傷了她們的自尊,而且贈送的對象,也一定要是你所尊重的人,像盧滄客將她們贈給我一樣,這不就解決了。”
江夢秋苦笑直搓手,方梅影卻含笑拉着崔妙人也去浴身更衣了,等一切都舒齊了,倚紅與偎翠已把一切行裝打點妥當,盧滄客仍然沒有回來,因為事先有過話,她們便不再等候,逕自離開望山莊而去。
一行六人,騎了盧滄客所贈的六頭名駒,倚紅與偎翠還另外帶了兩匹馬裝載行李,所以覺得很輕鬆。
馬好,人健,一陣趕個兩三百里,仍然若無其事,沿途歇宿打尖,倚紅與偎翠都十分盡心地侍奉江夢秋。初時他還有點彆扭,慢慢也就習慣,反而感到很得力。憑心而論,他也是由人侍候慣了的,第一次跟隨方梅影她們宿店,就鬧了個大笑話,雖然自己下苦勁要料理身邊的瑣碎,到底事事不順手,現在有人經管了,他也很愉快。
這兩個塞上胡姬處處都注意自己的身份,即使在酒店中吃飯,她們也一定另坐一桌,處事恭謹。
兩天後,他們已經望到伏牛山麓的洛寧,除了穿城過縣才慢一點,其餘的時間差不多全是像飛一般的快馳。
為了跟盧滄客約好等候他前來支援,所以他們不急着去探訪在洛水之源的段家莊,先歇了下來,等候一天。
兩天急趕千餘里路,雖說有良駒代步,人也相當累了,而且,為了探聽伏牛山的動靜,方梅影與崔妙人都分別去找她們自己的熟人故舊,崔明珠則因為月經來潮,身子睏倦,躺在床上不出來,江夢秋只好一個人出去吃飯。
倚紅與偎翠是寸步不離跟着他的,他到那兒,她們也跟着,江夢秋沒辦法,也只好帶着她們了。
洛寧是個小縣,全城只有一條大街,街上也只有一家像樣點的酒館,招牌叫醉月居,江夢秋走進去,由於他衣冠楚楚,又帶了兩個如花玉人,頓時就引起了騷動。
店裏總共才十幾張桌面,倒空着一大半,掌柜的親自侍候,將他們引到一張略為乾淨點的桌上坐下。
倚紅正要吩咐另外設坐,江夢秋道:“方大姊她們都不在,你們就在一起坐了吧,別再麻煩了!”
偎翠道:“那我們怎麼敢?”
江夢秋皺眉道:“我跟盧先生不同,最討厭這些禮俗規矩,在家裏時,我父親很拘謹,憋得我難受極了,所以我經常跟爺爺在一塊兒,他老人家是個最隨和的人,現在我自己出來了,你們也別擾得我不痛快。”
二女看了一下,倚紅才笑道:“公子既如此吩咐,我們就告罪了,一切都以公子高興為主!”
說著,在兩邊坐下了。
江夢秋笑道:“這樣才好,以後就是方大姊她們在,你們也別分開了,我是出門闖江湖的,擺那些排場,處處讓人側目,我實在彆扭。”
偎翠笑道:“但憑公子吩咐就是了。”
掌柜遞上一份菜單,又破又臟,還是在櫃枱底下找出來的,因為這座小城裏很少有豪客,最多也是幾樣普通的菜,很少用得着這玩意兒,江夢秋看那份菜單沾滿了灰,實在怕接,乃朝倚紅道:“你點菜吧!”
倚紅倒是毫不在乎地接了過來,翻開看了一下,丟回給掌柜的道:“這單上的菜每樣都來一份好了。”
掌柜的哈腰苦笑道:“姑娘,小店從沒有貴客光臨,事前也不知三位會光臨,未作準備,這單上的菜肴有一半都未備,還請姑娘見諒。”
倚紅笑道:“那就撿有的做好了。”
掌柜的哈腰陪笑,但又道:“一起做了送上來,三位用得了嗎?就是用得下,這桌子也擺不下。”
倚紅道:“叫你做就做,好吃的我們會留下,不好吃的放過一邊,照樣算錢,你放心好了,少不了你一文的。”
掌柜的接到這種豪客,自然喜出望外,連連躬身答應着去了,他們進門后,已經引得座客注目了,再加上倚紅的大出手,更引起一陣竊竊的私語,江夢秋道:“這又是幹什麼呢?
有銀子也不必這麼樣的花用呀!”
偎翠笑道:“公子放心,我們出門帶了十萬兩銀票,外加珍珠寶玉,每天這樣子花也用不完。”
江夢秋道:“那又不是我的銀子。”
倚紅道:“是公子的,那是主人給我們的,我們既然跟了公子,自然一切都屬公子所有。”
江夢秋皺皺眉頭,倚紅低聲道:“我們這樣花是有用意的,主人在天下各地都有線人分佈,我們卻不知道是哪些人,也不知道此地是否有人,只好照主人的方式,發出這個暗號,如果有人在,自會前來聯絡的,順便也可以問問伏牛山的情形,也好多一番了解。”
江夢秋一怔道:“這就是聯絡的暗號嗎?”
偎翠道:“是的!這是主人想出來的,每到一地,如果要找人問話,就撿最大的酒樓,點全部的菜,然後加倍給付,這種事傳得最快,當地的線人知道了,就會自動前來聯絡,既不着痕迹,又不會引人注意。”
江夢秋道:“這種舉動太鋪張了,怎麼不引人注意呢?”
倚紅笑道:“大家注意的是花錢的人,卻不會注意來聯絡的人,因為趨炎附勢,乃人之常情,稍時來巴結的人一定很多,雜在那些人裏面,誰都不會注意了,這樣線人的身分不會拆穿,才能繼續工作下去。”
江夢秋吁了一口氣道:“這倒是從所未聞的奇事,可是我們怎麼知道哪一個是線人呢?”
偎翠道:“不必知道,線人在我們面前也不表露身分的,他們前來告幫乞討,我們來者不拒,了解我們所要詢示的事項,自會暗中將所需的資料,交到我們的住處,主人有時無法分身,派出去代為打聽消息時,都是用這個方法,但是派出的人,絕不與線人直接連繫。”
江夢秋又問道:“那麼他們怎知所詢示的事情呢?”
倚紅笑道:“我在桌下丟了一個紙團,線人自己會撿去的,公子也不必注意是誰撿去。”
江夢秋低頭看了一下,果然她的腳下有個小紙團,就一直很注意,看看到底是誰來撿了去。
廚房裏的菜一道道地送上來,但這不過是個小城,實在沒什麼可稱道的好菜,只不過雞鴨魚肉而已,擺了一桌子。可口的卻實在不多,倒是因為在洛水之濱,源通黃河,鯉魚還很肥嫩,勉強可以一嘗。
他們的桌上擺不下,就搬到旁邊的空桌上,由於來了這麼一夥豪客,酒店中的生意也好了起來,多半是為了好奇,前來瞻仰一下這三個出手大方的豪客。
他們的酒菜才弄了一半,酒樓上的人已坐滿了,可是大家都很識相,空着的兩桌堆滿了他們嘗過一兩口的菜,卻沒有人上去占坐,過了一會兒,門外進來了兩個叫化子,一老一小,退自坐了一張桌子,夥計連忙過來道:“喂,要飯的,這兒可坐不得,你們到門口去。”
老化子不作聲,撈起一隻燒雞就吃,小乞丐卻一瞪眼道:“這裏坐不得,這坐位有人包下來?”
如果在平常夥計就動手趕人了,今天因為貴客在座,跑堂的不敢太張狂,只得好顏相向地道:“雖然沒人包下來,但這位公子爺要放菜。”
小乞丐道:“他們才三個人,吃不了那麼多,又不是祭祖,白擺着走了氣味不是太可惜了,讓我們吃吃又有什麼關係?免得你們搬下去又賣給別的客人,賺雙份銀子。”
夥計微怒道:“你怎麼這樣說話?”
小乞丐道:“本來就是嘛,我們在門口看了半天,這些菜他們才嘗了一兩口就擺開了,分明已經不用了,留着便宜你們,為什麼不做做好事,布施一下叫化子呢?”
夥計道:“布施給你們可以,也不能在這兒吃!”
小乞丐道:“不在桌上吃到那兒吃去?叫化子不過是窮一點而已,也一樣是人,一樣是父母所生,誰是蛋里蹦出來的?該在大門口吃飯不成。”
夥計聽他存心找碴,卻又不敢發作只得道:“我們是做買賣的,你佔了桌子就得付錢。”
小乞丐道:“付錢就付錢,小爺不白坐你的桌子。”
說著掏出十幾個碎銅錢,往桌上一丟道:“給我們來壺酒,買了你的酒,總可以坐桌子吧!”
江夢秋見了夥計有伸手揍人的意思了,連忙道:“夥計,就讓他們坐着好了,反正也是空着。”
他擺下了話,夥計也不敢說話了,忍氣吞聲地送了一壺酒來。
那小乞丐喝了一口,立刻又拍桌子叫道:“堂館,你怎麼欺侮人,給我送了壺冷酒來。”
夥計板著臉道:“十二個銅子兒,只能買冷酒。”
小乞丐問道:“燙熱的酒是什麼價錢?”
夥計道:“那不一定,熱酒有好壞,這種二鍋頭只能冷着喝,燙酒就有講究了,像這公子喝的,要二兩銀子一壺呢。”
小乞丐怒道:“媽的,你們開的是黑店,小爺闖南到北,也不是沒進過酒店,從沒聽說要二兩銀子一壺。”
夥計道:“你也聽過嗎?那是無錫的惠泉酒,運到這兒,得十幾兩一罐呢,散着賣又得貴一點。”
小乞丐吐吐舌頭道:“真要是惠泉酒,倒也不貴,給我來個二十壺,我有三年沒喝那玩意兒了,想不到你們這個小地方還藏着這種好酒,老爺子,今天咱們喝個痛快。”
老乞丐這才一翻白眼道:“就怕不是真貨。”
小乞丐笑道:“管他呢,反正二兩銀子一壺,也差不到那裏去,夥計,快去燙來,可不準滲水。”
那夥計卻站着不走。
江夢秋笑着道:“記在我們這兒的帳上好了,喝多少都照送上。”
夥計這才轉身去了,那小乞丐卻道:“公子爺!菜承你的情,咱們叨擾了,因為那是你不要的,丟了白糟蹋,酒卻不敢領情,咱們自己買得起。”
江夢秋笑道:“朋友,何必說這些呢,四海之內皆兄弟,酒肉不分家,碰上就是緣份。”
小乞丐道:“公子這麼說,咱們就謝了。”
說著正要把銅錢收起,那老乞丐道:“不行,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位公子腰纏萬貫,帶着大把銀子出門,到處擺闊,又不知天高地厚,說不定有多少人在動歪主意呢,你得了人家的好處回頭擔得起嗎?”
那小乞丐頓了一頓才道:“公子,我們老爺子年紀大了,有點怕事,盛情心領,還是把酒錢付給你,回頭一併記在你的帳上,多的就由你給夥計當小費好了,他們狗眼看人低,我給他們,他們還當是假的呢。”
說著,丟了一枚銅錢過來,落在江夢秋的酒杯里,倚紅見他如此放肆,言語又狂妄,就待發作了。”
江夢秋卻連忙用手拿了起來,擦擦乾準備收下,這一擦把銅錢表面的浮塵擦掉了,竟是一枚黃澄澄的純金,倒是微微一怔,不由對那枚金錢仔細看了一眼,但見上面竟鐫了四個字,既不是什麼通寶,也不是什麼年號,竟是“義風天下”四個字。
這一來對老少兩個乞丐不禁另眼相看,乃鄭重地放進懷中笑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謝謝厚賜。”
小乞丐朝他一笑道:“公子富甲一方,也許不在乎這一文錢,但在我們要飯的手裏卻看得比千金還重呢,公子千萬可收好,別讓人摸了去。”
江夢秋笑道:“一定,一定,我絕不會丟掉。”
這時夥計已燙了兩壺酒送上來,老少兩丐,一人抓起一壺,也不用杯子,對着壺嘴骨嘟嘟的就灌了下去。
小乞丐道:“好酒,好酒,值得二兩銀子。”
老乞丐卻撇撇嘴道:‘你小子也懂得品酒,人家給你貓兒尿,你也會當寶貝灌下去呢。”
小乞丐一笑道:“老爺子,您別損我行不行,小子雖然比不過您,也跟着您快一年了,酒的好壞總品得出來,這裏面滲了兩分水,但也算不錯了,哪家酒店不滲水呢?”
這一說不僅那個夥計直了眼,連倚紅與偎翠也都微微一怔,夥計心裏明白,的確是滲了水,而且確實是兩分,倚紅與偎翠在盧滄客家中多年,什麼好酒都品嘗過,惠泉酒自不例外,可是她們也不能嘗出滲水的成份,而一個窮要飯的居然能品出這天下第一名酒,可見不簡單。
小乞丐朝瞪大了眼的夥計道:“以後的酒可不準滲水了,多算幾兩銀子都沒關係,反正有人付帳,小爺喝得越多,越替你們發財,賺錢是應該的,但要賺得顧客願意,否則成了斷頭主顧,還會砸了你們的招牌!”
夥計只得喏喏連聲,答應着下去了。
小乞丐正想再開口,老乞丐瞪他一眼道:“少放屁,多吃菜,麻煩的事兒來了,不趁這時候多塞一點,回頭可撈不着了。”
小乞丐吞了一口唾沫,伸了脖子,朝江夢秋做了個鬼臉,自顧低頭吃菜了,這時店中又來了兩個穿着華麗的武生打扮漢子,一個三十四五,相貌頗為秀逸,卻帶着一股邪氣,另一個則四十開外,滿臉陰沉,尤其是兩條弔客眉,往下斜垂,襯着個鷹鉤鼻子,薄嘴唇,令人見了生厭。
掌柜的一見這兩人上來,忙迎着道:“段相公,歐先生,今兒怎麼有興緻來坐坐,小的這就為二位備座。”
說著就要到別的桌上,請那些客人並並座,好讓出來給他們,那年紀較輕的一人手指另一張空桌道:“這兒不是空着一張嗎?何必去麻煩別人呢?收一收。”
掌柜的眼看江夢秋,他倒很不在意地道:“收了吧,我們又不吃,何必佔兩張桌子呢?”
掌柜的見江夢秋擺了話,連忙吩咐夥計收桌子,然後問道:“二位要吃點什麼,請吩咐下來。”
那年輕人一笑道:“你們這兒還有什麼,撿好的送上來就是了,不過有一點要注意,人家點過的我們不要。”
掌柜的不禁皺了眉頭道:“段公子,這可作難了,小店就是那點東西,這位公子已經全點過了。”
姓段的漢子一拍桌子道:“沒有你也得變出來,我上你們這兒已經夠給面子了,因為你們這兒的東西只配餵豬,本公子豈能跟畜生一般地吃東西,做兩樣人吃的送來。”
這等於把全店的客人都罵進去了,連江夢秋等人也在內,倚紅與偎翠哪裏受得了這種話,立刻怒聲起立道:“你說話乾淨點,誰是畜生誰是人。”
姓段的漢子微微一笑道:“大姊,我是對店家說話,跟你沒關係,你可別多心。”
江夢秋卻笑笑道:“倚紅,坐下來!”
倚紅不敢違抗江夢秋,忍氣坐下,小乞丐道:“姑娘,你也是太少見多怪了,畜生跟人還分不出來嗎?俗語說龍生龍,風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畜生的兒子就是畜生了,老畜生的兒子叫小畜生。”
老乞丐笑道:“對極了,但是你說的不夠明白,畜生跟人不同的是有條尾巴,你小子有尾巴嗎?”
小乞丐道:“我沒有,我爸爸也沒有。”
老乞丐笑道:“那你就不是畜生,有些畜生年老成精通靈,已經修成人形了,可是他的兒子道行不夠高,走到那兒,那條尾巴藏不住,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畜生。”
姓段的漢子憤然作色道:“老狗才,你說什麼?”
老乞丐一笑道:“大爺!我說我的,你可別聽,除非你爸爸有尾巴,你聽了才會多心。”
姓段的漢子已經舉手要發作了,但他身邊的中年漢子輕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將他又拉得坐了下來,同時朝掌柜的道:“段爺跟你開玩笑,我們已經用過飯了,因為閑得無聊,出來坐坐,散散心,你泡壺好茶來就行了。”
掌柜的如逢大赦,連忙答應着走了,不一會送上茶來,兩人開始喝茶,店外又來了一老一少,老的拿了把胡琴,小的則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略具姿色,衣着寒素,進來后,老者立刻湊到姓段的桌子前躬身陪笑道:“段爺!您老今兒得空,讓咱們家小素唱兩首給你聽聽。”
叫小素的女孩子立刻將一冊曲本遞上去道:“段爺!您點兩首吧,好久沒得到您的賞賜了。”
姓段的漢子一肚子氣被同伴硬壓下去,這時全發了出來,伸手一揮道:“滾開!老子今天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