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董卓英眼尖,心頭一震,手中劍停止擲出。
“哇!哇!”慘號聲破空。
“神針醫聖”脅下被刺穿,亡命而逃。
而他的那名手下栽了下去,不再起來。
范瑤聞聲,反而止步回顧。
“絳衣仙子”發出了驚叫。
董卓英反應相當快捷,彈身電撲上前,但遲了一步,驚呼聲中,范瑤已落入來人之手中了。
“站着別動!”來人大聲喝止。
董卓英只好凝住身形,這時看清了對方是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和尚,看年紀,年紀當在六十開外。
“絳衣仙子”栗呼道:“火雲魔僧!”
董卓英見了他也大吃一驚,他知道這和尚的凶名,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功力極深,上次在漢水曾與他比斗過一次。
“火雲魔僧”獰聲道:“長恨生,小施主,現在輪到我們來談交易了,哈哈哈哈……”
董卓英七竅冒煙,肝膽皆裂。
等到對方笑聲止歇,才寒聲道:“大僧皈依三寶,應該清靜無為,修心養性,何以也動了貪念,不懼因果么?”
“火雲魔僧”怪聲怪氣地道:“小子,別與佛爺談因果,貪、嗔、殺、妄、淫,佛爺一樣不戒,現在長言短敘,照方才交易方式,作成這筆買賣!”
董卓英知道多費唇舌也是枉然,這“火雲魔僧”比“神針醫聖”還要邪惡十倍,當下咬牙道:“依你,放人吧!”
“火雲魔僧”嘿嘿一陣怪笑道:“慢來,佛爺可不像這江湖郎中淺薄無知,還有附帶的條件!”
董卓英雙目赤紅,憤然道:“什麼附帶條件?”
“絳衣仙子”在他背後直跺腳嘆息。
“火雲魔僧”陰側側地道:“小子,聽清了,你得說出‘石紋神劍’運用之法,佛爺試過無訛之後,才能放人,就這麼一點小小條件。”
董卓英暗罵一聲:“好一個刁狡的佛門敗類。”
如果道出了劍上秘訣,自己要奪回便無望了。
這神劍一入了魔僧之手,他便可暢所欲為,不知要造多少孽,但范瑤在對方手上,總不能不救他。
“火雲魔僧”又道:“小子,快些,佛爺沒空!”
“絳衣仙子”栗聲道:“董少俠,萬萬不可!看來瑤兒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別管他,你乾脆就為武林除害吧!”
董卓英有些心動,但看到范瑤被凶僧挾持的可憐之狀,這意念又煙消了。
范瑤已聽到了他母親說的話,慘然凄呼道:“董兄,不要拘泥小節,我娘說得對,別管我……”
話聲至此,突然中止,看來是被“火雲魔僧”點上了“啞穴”。
董卓英凝聲道:“和尚,你把人放在距你兩丈之處,我告訴你口訣,拋劍之後,你接劍,我帶人!”
“小子,如你口訣不實呢?”
“劍落你手,還有什麼話說,不然就拉倒!”
“真的要拉倒?”
“告訴你,劍在區區之手,殺你不成問題,區區如果一走了之,你又將如何?何況他們跟我也……”
“火雲魔僧”凶睛連閃,道:“依你!”
說完,點上了范瑤的穴道,把他放置在側方兩丈處,又回到原地,這樣,范瑤與董卓英之間的距離是四丈。
“小子,可以開始了。”
“注意聽着!”董卓英念出了第一句口訣:“五心向天,水火既濟,五行屬金,上下交綏。”
說著,並加以解釋。
第二句……第三句……愈來愈艱深。
“火雲魔僧”聽得出了神,口裏喃喃復念,手指不斷向空比劃驀地,范瑤身旁草叢中幽幽冒起了一個嬌小的人影,朝董卓英比了一個手勢,董卓英一眼便已看清來人。
他不禁大喜,但心中仍講個不停。
“火雲魔僧”全神傾聽,懵然未覺。
董卓英心念幾轉,突地大喝一聲,電閃撲去。
這意外之舉,使“火雲魔僧”窒了一窒,但這魔僧果然厲害,一窒之後,怒哼一聲,撲向范瑤。
“呀!”
驚叫聲中,“火雲魔僧”呆住了,人質竟已沒了蹤影,也就在這瞬息之間,董卓英已到了他的身前。
“石紋神劍”斜斜上揚,泛出圈圈白色光暈。
“火雲魔僧”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大,一張臉成了紫醬色,拔出火雲棒在手,獰惡萬狀地暴吼道:“小子,你竟敢與你家佛爺搗鬼?”
董卓英豪氣萬丈,冷冷地一笑,道:“你這佛門敗類,江湖巨惡,今晚區區要為武林除一禍患!”
“好哇!佛爺今天不殺你,誓不為人!”
“魔僧,你人性早失,佛性無有,本就不能算人!”
“小子,納命來!”棒挾雷霆之威,疾劈而出。
棒芒與白光互一絞扭,“波!”地一聲震耳巨響,“火雲魔僧”
高大的身形,打了一個踉蹌。,董卓英立意要為武林除此巨魔,跟蹤進擊。
又是一聲震耳的巨響,“火雲魔僧”連退了三個大步,眸中抖露出一片駭芒。
董卓英貫足十二成功力,第三次出手,白光爆閃中,一道寒芒,破空飛去,“火雲魔僧”的火雲棒脫了手。
這魔僧驚叫一聲,掉頭彈身……“哪裏走!”白尖暴漲,凌空罩去,一聲栗耳的慘哼,“火雲魔僧”倒栽落地,但他一挺身又站了起來,大紅袈裟被血浸濕,月光下變成了黑色斑塊。
董卓英用劍隔空兩尺,指正對方心窩,厲聲道:“魔僧,佛門講究的是因果,想不到你現眼現報!”
“火雲魔僧”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但他兇殘成性,可謂至死不悟,厲聲大吼道:“佛爺來生轉世,再來找你清算這一筆帳!”
一縷白光,自劍尖吐出,“哇!”慘叫聲起,“火雲魔僧”栽了下去,胸前血冒如柱,一代巨魔,結束了他罪惡的生命。
董卓英長長吐了一口氣。
那邊兩個重傷的“神針醫聖”的手下,已不知在何時偷偷地溜走了。’月上中天,照着荒場。
廢墟,野草,死屍……聽更聲,已是四更將盡了。
三條人影,向董卓英身前移來。
那不期而現身救人的嬌俏人影,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此刻與范瑤母子,齊走向董卓英。
董卓英想起在邙山古墓前,與她決絕的一幕,心頭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今晚若不是她,事情的結局便很難預料。
最低限度,“石紋神劍”已落入了“火雲魔僧”之手,而范瑤的生死福禍,還將是大成問題。
“芙蓉仙子何小宛”幽怨地掃了董卓英一眼,粉腮上現出一抹莫可奈何的苦笑,道:
“我們又見面了!”
董卓英期期地道:“有話等會再談!”
“絳衣仙子”一笑,說道:“天仙化人,玉樹臨風,董少俠,你們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
“芙蓉仙子”垂下了螓首。
董卓英俊面一紅,心中有些苦澀的感覺,尷尬地一笑,轉變話題道:“伯母,今晚此地殺人流血,天明后官府必來查究。
“而小侄到此的風聲已露,還不知有多少江湖人聞風而至,賢母子在此是不能安身了,乘天色未明,急速離開為妙;”
“絳衣仙子”沉重地一頷首,道:“我已想到!”
“不知賢母子可有投奔之處?”
“唉!四海為家,江湖飄泊,哪裏不可去!”
“小侄希望伯母能有個准去處,如果有一天小侄能夠找到范老前輩的話,也好有個交代。”
“我……不想再見他的面了……”
“伯母……”
“唉!誰知道他是否還活着……”言下大有泫然欲泣之慨。
范瑤接口道:“娘,我們還是回當年故居吧!”
董卓英歡然道:“這是個好辦法,落葉總要歸根,還是故土好,說不定范伯伯已去找過了…”
說著,自懷中摸出兩個金錠,道:“這點小意思,可充作回家的路資,范瑤兄也可作點小本經營。”
“絳衣仙子”垂淚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怎能又要少俠的金銀,這……我母子居心何安?”
董卓英把金錠強塞入范瑤的手中,說道:“如以小弟為友,將來還期再見,就請勿再推辭。”
范瑤含淚道:“小弟愧領了!”
“絳衣仙子”激動的道:“董少俠,日後盼能來岳陽七里鋪探望我母子,大恩今生不能報答,來世結草銜環了!”
“伯母言重了!”
“芙蓉仙子何小宛”也自懷中掏出了三粒明珠,遞給范夫人道:“伯母,請收下,一點心意,望勿卻。”
“絳衣仙子”激動得發顫,含淚道:“何姑娘,這如何使得,這樣大恩,叫我母子怎生報答啊!”
“伯母也是武林人,何必拘世俗之見,能值幾何?”
“何姑娘,渴時一滴為甘露,價值無法估計!”
“芙蓉仙子”照董卓英的方式,強塞入范夫人手中。
董卓英催促着道:“伯母快去收拾,速離,天亮后,諸多不便!”
范夫人苦苦一笑道:“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屋裏什麼也沒有,要走便可走了……”
“如此賢母子就起身吧!”
“董少俠,何姑娘,願你倆能結伴一道來。”言中之意,誰也聽得出來,希望她與他成鳳侶鴛鴦。
范瑤激動地執着董卓英的手道:“董兄,小弟不才,除愧疚之外,別無話說。但願不棄,許以再見!”
董卓英誠摯地道:“會的,小弟江湖事畢准來!”
在董卓英再三催促下,母子倆才依依灑淚離去。
現場,剩下董卓英與何小宛兩人相對,氣氛相當尷尬。彼此都覺得無話可說,久久,董卓英打破了沉寂道:“何姑娘,今夜蒙慨然援手,在下記住這筆人情。”
何小宛咬了咬香唇,道:“就是這句話么?”
“姑娘要在下怎麼說?”
“是的,我好像自甘下賤,不該與你再見面了,但偏偏又忍不住找了來,為什麼?我恨我自己。”
董卓英未嘗不為她的痴情所感,但那傳聞中可怕的故事阻止他付出情感,他不能要一個蛇蠍美人為侶。
當下,他不由期期地道:“何姑娘,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很感激姑娘的一番情意,但……只能放在心裏!”
“意思就是說,你看不起我?”
“這……也不能這麼說……”
“那要怎麼說?”
“總之……我們之間,不可能……”
何小宛粉腮一片冰寒,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以激憤的口氣道:“我到底什麼地方使你如此輕賤?你倒說說看!”
“何姑娘,沒有這必要呀!”
“我要你說清楚!”
“你……何必定要說穿呢?”
“不!現在是個好機會,你說出來,我死也甘心,一個女子,沒有理由被人如此輕視的!”
“定要在下說出來么?”
何小宛沉着臉道:“當然,我要弄個明白。”說完,圓睜着杏眼,定定地望着董卓英,靜待下文。
董卓英心下着實為難了一陣子,知道非說不可。
於是,他盡量把情緒裝得平靜地道:“何姑娘,聽說你與皖豫鏢局總局主‘七海游龍上官予’的獨生子,曾有指腹婚約,而你……”
“而我怎麼樣?”
“在洞房花燭之夜……殺了他……”
何小宛粉腮遽變,咬牙道:“就為了這個?”
董卓英劍眉一挑,道:“姑娘當它是兒戲的事么?”
“哈哈哈哈……”何小宛突地仰首縱聲狂笑起來,笑聲由瘋狂轉變成凄厲,笑到後來,不像是笑,而是在號,刺耳之極。
董卓英不禁愣住了。
笑聲慢慢斂住,眼角孕了兩粒黃豆大的淚珠。
董卓英忍不住道:“姑娘什麼事這樣好笑?”
何小宛滿面凄厲,眼中飽含怨毒之色,以異樣的聲調冷冷地道:“當然好笑,好笑之極!”
董卓英正色道:“在下倒願聽聽好笑的原因?”
何小宛掏出香帕,抹去了眼角的淚痕,幽然啟口道:“‘七海游龍上官予’有一個八拜之交的盟弟,兩人過往甚密,內室不避嫌,他盟弟的妻子是個絕世美人……”
董卓英凝神傾聽。
何小宛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兩盟兄弟先後一年成婚,卻同時有喜,於是指腹為婚,為兒女訂親家。”
如是生男結為兄弟,如是生女結為姐妹,一男一女則結為夫妻,十月臨盆,上官予得子,他盟弟得一女,婚約便定了……”
董卓英“哦”了一聲,知道她在說自己的故事。
何小宛掠了掠鬢邊散發,又道:“上官夫人坐褥不慎,得了風寒,撒手西歸,上官予只好把襁褓幼兒交他盟弟婦乳養,他思痛妻子,往來更頻,風雨無間……”
“這是人之常情!”
“光陰荏苒,兩年過去了,上官予沒有續弦……”
“哦!”
“有一天,保了一趟重鏢,盟兄弟倆親自出馬,途中經過八公山,遇上劫鏢,上官予負傷而歸,他盟弟……”
“怎麼,遇害了?”
“一具棺木裝了屍體回來!他盟弟婦痛不欲生,幾番尋死覓活,但終因愛女而苟活了下來……”
秀眸中閃爍着恨極的光芒,輕輕一拭眼角,接着又說道:“上官予疚於盟弟是因護鏢而喪生,對盟弟婦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百日除孝之後,適逢中秋,上官予設了家宴,與盟弟婦共慶佳節……”
說到這裏,聲音變得激動起來:“上官予在酒中做了手腳,於是……於是……盟弟婦失了身……”
董卓英脫口道:“禽獸之行!”
何小宛咬了咬下唇,竭力忍住將滴落的淚水。
接着,她又道:“他那盟弟婦事後本要一死明志,但想到丈夫的死因可疑,上官予沒有明確交代仇人,於是,忍辱偷生……“上官予以殺死盟弟遺女為要脅,迫弟婦就範……“有一年,他那盟弟婦無意中發現了當年丈夫定情之物,竟在上官予的手中,於是她明白了,原來殺夫占身的仇人,就在眼前……”
董卓英不由憤怒道:“該殺!”
何小宛咬牙切齒地說下去道:“於是那可憐的婦人立誓要為夫報仇,同樣的是中秋佳節,在賞月歡飲之際……”
“她殺了他?”
“那婦人突出利刃,猛然施襲……不幸功力懸殊,上官予只受輕傷,那盟弟婦卻被他廢了武功……”
“這惡魔夠狠!”
“他不殺她,只廢了她的功力,因為她太美,那時,她的女兒八歲。有一晚,她抱着愛女,叮囑一番,當夜便悄悄懸樑自盡……”
突然,空氣變得令人窒息。
久久,何小宛又接下去道:“那小女孩牢牢記着母親的遺言,蓄意報仇,上官予為了瞞人耳目,對盟弟遺女愛護備至,欺她年幼無知。卻不知道這孤女已明白了真相,他一樣傳她武功……”
董卓英聽得髮指,栗聲道:“後來呢?”
何小宛閉了閉眼,道:“那小孤女十六歲時,巧逢一位無名老尼,說她與塵世無緣,生具慧根,可參正果,小孤女正心切親仇,不肯答應那老尼,老尼也不勉強,贈她一本小冊子,飄然而去……”
“啊!真是天意,再後來呢?”
“小孤女暗地參修那本小冊子,習得了一身出色的玄功,報仇的時機成熟了,也終於到了這一天……“就在不久前,上官予大發喜帖,遍請親朋好友,要實行昔日指腹為婚之約,小孤女準備那晚當著赴宴客人.揭開這件慘劇,光明正大報仇……”
“對!這做法對極了!”
“但,天不從人願,小孤女在殺了上官予的獨生子之後,上官予誣指小孤女有外遇,作出這滅倫之事。
“於是,引起了公憤,小孤女有口無法分辯,只好憑功力硬拚,上官予發現小孤女的身手不凡,全不是他調教的那一套,自知不敵,在混戰中走了!”
董卓英忘形地怒吼道:“豈能讓他一走了之!”
何小宛切齒道:“於是,小孤女便開始天涯追蹤,蒼天有眼,父母有靈,終於被她找到了……”
“啊!找到了?”
何小宛突地彈身電奔而去。
董卓英心頭一震,大叫了一聲:“何姑娘!”
跟着也彈身向何小宛去處追去。
約莫二十丈左右,只見何小宛剎住了嬌軀,董卓英一眼瞥見地上有一具屍體,不由驚詫莫名。
“這……怎麼回事?”
何小宛怨毒地道:“他便是上官予。”
董卓英驚靈不已的栗聲道:“他……便是上官予?怎麼會……陳屍在此呢?”說完,目注何小宛。
何小宛恨恨地道:“這得感謝你了!”
“我不懂!”
“他是為了‘石紋神劍’而現身的,正巧被我遇上,報了大仇,其時,正是你出手殺‘神針醫聖’四名手下之際……”
“哦!怎不聽搏鬥之聲?”
“他一招斃命。”
“啊!”
董卓英更加駭然,他還不知道何小宛的真正功力究有多高,既能一招搏殺上官予,這種身手是相當驚人了。
何小宛沉默了片刻,才沉聲問道:“你以為我該不該這樣做呢?做得對,還是做得不對呢?”
董卓英內心深處湧起了愧疚之意,自己不察真情,以冷酷無情的態度來對待她,這使少女芳心,打擊是很大的。
當下,連聲說道:“對,對,對極了……”
何小宛粉腮又是一寒,冷聲道:“你不再目為我為敗德亂行的女子?”
董卓英歉然一笑道:“那只是誤會。”
何小宛的聲音變得更冷地道:“現在,誤會解釋清楚了,我……也該走了!”說完,轉過嬌軀……董卓英心頭驟然湧上北邙古墓香紙拜祭的一幕,若非情深意濃,是絕對不會如此的,當下彈身攔住去路,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何小宛淡淡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這“閣下”兩字,使得董卓英啼笑皆非。
但他知道本是自己對不起她,傷了她的心,當下尷尬地一笑,道:“宛妹,你在生我的氣,是么?”
“我怎敢生閣下的氣,那豈非笑話?”
“宛妹,你在恨我?”
“都談不上,一切都過去了!”
“宛妹,過去是誤會,現在業已冰釋了……”
“哼!誤會,現在當然知道是誤會,當你冷麵無情的時候,你想到是誤會么?你曾坦白提出來么?”
“宛妹……”
“你輕信流言,根本就否定了我的人格……”
“宛妹,我錯了,不行么?”
“你,怎能有錯,錯的是我,不該自賤……”說到這裏,眼圈又紅了,舉步轉身又要離開。
董卓英發了急,一揖到地,誠懇地說道:“宛妹,我認錯,我……向你賠禮,請你原諒!”
何小宛突地像小孩子受了委屈般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抽抽咽咽,如子規夜啼,傷心極了。
董卓英倒被她哭得沒了主意,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生以來,從未經過這種場面。
何小宛哭了一陣子,自動止住了悲傷,粉腮淚痕斑斑點點,像一朵帶雨梨花,可愛又可憐。
董卓英鼻頭酸酸地痴望着她,忽然,他忘情地上前把她摟在懷中,激動地呼喚道:“宛妹!原諒我!”
“英哥哥……”
她沒再說什麼,只這三個字便夠了,一切誤會氣惱,也在這一聲親切的稱呼中煙消雲散了。
兩人緊緊擁抱,渾忘了一切,沉浸在蜜水似的情境裏,彷彿世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而世間也是可愛的了。
郎情似水,妾意如雲,點綴着荒唐的黎明。
久久,何小宛輕輕推開了董卓英,粉腮如朝霞,嬌羞不勝的低垂着螓自道:“英哥哥,天亮了!”
董卓英猶似在夢中,迷惘的道:“是的,天亮了!”
何小宛展顏一笑道:“英哥哥,我們到哪裏去?”
是的,要到哪裏去?兩人都是人海孤雛,如斷梗飄萍。
董卓英突地一哂道:“宛妹,你說當年贈你武功秘笈的無名老尼,說你命中與空門有緣……“何小宛粉腮一變,道:“英哥哥,你為何說這話?”
董卓英也自覺自己失言,忙道:“沒什麼,我不過是逗着你玩的,算我沒說這句話吧!
我要踏遍天涯海角尋仇……”
“我,與你一道,成么?”
“當然可以,有什麼不成!”說著,情不自禁的朗聲作歌,唱道:“血淚盈眶,仇恨滿腔;忍看衰草斜陽!
無限凄涼,無限倉皇,男兒有淚豈輕彈!
仗太阿,除強梁,恩怨未了復何待?速着征裳!”
音調鏗鏘,豪氣干雲。
何小宛嬌聲道:“不切題!”
董卓英笑道:“什麼不切題?”
何小宛故意裝出老道學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道:“現在曉色初露,哪來的斜陽?”
“啊!這個,這是我在荒山一時興至,胡謅的!”’“好,這算通過,你分明持着石劍,卻唱仗太阿,還有除強梁也不大貼切,你是在尋訪仇家……”
“依宛妹的意思呢?”
“應改為仗石劍,斬彼猖!”
“好,好,謹謝夫子斧正。”
兩人相顧大笑起來。
笑聲止后,何小宛皺眉憂心的道:“英哥哥,這些屍體任其曝露不好,會連累此地街坊。”
董卓英低頭想了一想,道:“有了,移到范瑤母子那間破屋中,一把火千乾淨凈,此地沒緊鄰,火不為禍……”
“好辦法!”
“那我們快動手,天已亮了,遲了不便。”
於是兩人合力,把六具屍體堆置在木板的破屋中,燃上了火種,點燃起來,雙雙馳離現場。
董卓英一身之外無長物,所有的已帶在身邊了,自無回店的必要,兩人相偕奔向大街,共進早點。
吃食之間,何小宛道:“英哥哥要找的仇人是誰?”
董卓英面上剎時又罩上了仇和恨的烏雲,低聲說道:“池州慶雲山莊之主‘一指擎天司徒業’!”
“那我們到池州?”
“不,慶雲山莊早已成了廢墟,司徒業下落不明!”
“慶雲山莊在江湖中聲名不小,庄中弟子當不在少數,還有司徒業的家屬,難道全沒了蹤影?”
“司徒業髮妻早喪,沒有留下子女,庄中除了食客,便是下人,還有一批護庄武士,全是招雇的,樹倒猢猻散,更到哪裏去找人?”
“慶雲山莊是如何被毀的呢?難道……”
“江湖中無人知道,傳說是被毀於天火。”
“唔!這其中必另有文章!”
“找到司徒業本人,真相當可大白!”
“設使慶雲山莊是被毀於強仇大敵:極可能是殺人而後放火,恐怕無一活口,不然豈有不露蛛絲馬跡之理,至少那些僥倖的武士食客多少會露出點風聲……”
“我也曾這麼想過,但我發過誓,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屍骨,非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那該如何着手偵察呢?”
“另外有個人也在找他,有丐幫弟子為助……”
“誰?”
“叫‘誅心員外’,其實來歷不詳。”
“哦!誅心員外,我見過此人,很神秘。”
董卓英想起自己誤認誅心員外為仇人,而對方也誤認自己為他想找的人,始終感覺不能釋然於懷。
這其中是巧合,抑是另有蹊蹺,不得而知。
突地,一個中年丐者,逡巡到店門口來,不住的以眼光打量董卓英。
小二見是個叫化子,便大聲喝斥道:“喂!要飯的,清晨大早,你這算什麼?討飯也得有個譜呀!”
中年丐者翻起白眼道:“別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大爺準是來要飯的?這街道是你家的不是?大爺可又不曾進門……”
小二怒哼了聲,無可奈何地轉開了。
中年丐者喃喃自語道:“世上僅有誅心者,人間何來長恨生?嗯!長恨,長恨,其恨何為……”
董卓英向何小宛施了個眼色,道:“宛妹,我們該走了!”
說完,叫小二會了帳,雙雙出門。
那中年丐者一步一跛,又走得遠了。
董卓英偏了偏頭,何小宛立時會意,兩人遙遙跟在那丐者身後,向前走去,不久,出了城,到了人稀之處。
董卓英閃身追上,沉聲道:“朋友,有什麼見教么?”
中年丐者止步回身,道:“少俠是……”
“區區長恨生,朋友是傳誅心員外的消息么?”董卓英說完,雙日凝視着對方:靜待答覆。
中年丐者一拱手道:“抱歉,要飯的眼拙,一時不敢指認,恐怕會認錯了人,誅心員外已於日前去了沂城山,留下話轉告少俠,請立時趕去。”
董卓英心中一動,抱拳道:“多承指引,就此致謝,他還說了什麼沒有?”
“就只這麼一句話,少俠知道怎麼走法么?”
“沂城山區區知道。”
“要飯的話已傳到,就此別過了!”說完,揚長而去。
何小宛問道:“我們這就去沂城山么?”
董卓英一頷首道:“當然,立刻動身,可能誅心員外已得到了仇家的線索,我們得趕快,不能讓他着了先鞭,如他一時留不住手,事情就糟了!”
“我們走吧!”
“好!”
兩人認路北上。
渡過黃河之後,撲奔濟源。
到了濟源,離沂城山便不遠了。
一路之上,董卓英心情十分緊張,誅心員外既然傳了話,十有九是得到了“一指擎天司徒業”的下落行蹤,這是雙方早已說好了的。
見到了司徒業之後該如何?這是董卓英思量的重點。
誅心員外比自己早一天上路,如果他先找到了司徒業,有幾個問題值得焦慮第一、他的功力是否司徒業的對手,司徒業的“一指禪”,當今武林沒幾人敢於輕視的。
第二、如果司徒業有昔年食客隨在身邊,誅心員外孤掌難鳴,可能反遭其害。
第三、設使誅心員外的功力能勝過司徒業,搏鬥之下收不住手時,自己報仇之舉亦將成為泡影。
愈想,愈感心中怔忡,這些都是極可能發生的情況。
在濟源住了一宿,天未明又起身趕路。
這一急趕,看出了“芙蓉仙子何小宛”的功力,較之昂藏七尺的董卓英,不遑稍讓。
過午不久,到了沂城山下。
董卓英望着風塵滿面的何小宛,愛憐的道:“宛妹,這兩天苦了你,我們歇一會兒再上山如何?”
何小宛深情款款地嫣然一笑,道:“我不累!”
但兩人還是揀了塊大石,坐下休息。
“英哥,大仇了斷之後,你準備做什麼?”
“我們一道去看范氏母子……”
何小宛一撇小嘴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將來的打算,比如說繼續行走江湖,或是……嗯……”
董卓英搖了搖頭,道:“我現在還沒想到那些!”
何小宛撒嬌似的道:“但我現在想知道!”
董卓英反問道:“宛妹你呢?”
何小宛笑容一怔,幽幽地道:“斷梗飄萍,無憑無依,我……我……準備出家,青燈木魚,了此殘生。”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你做尼姑,我去當和尚!”
何小宛嬌嗔道:“你壞死了!”
董卓英正色道:“宛妹,恩仇了斷之後,我要找一處名山,結廬而居,遠離世俗,不再蹈那江湖風險……”.何小宛“噗嗤”一笑,道:“年紀輕輕,話說得老氣橫秋,我還沒聽說過這樣年紀的人避世隱居。”
“宛妹,我是很認真的,我恨那血腥殘暴!”
“英哥……你一個人么?”
“我有位紅顏知己,但不知道她是否願意與我同道,事了之後,我得問問她,如她不願意,那隻好孤獨一人了,先師號稱‘孤獨老人’,我就做個‘孤獨小人’吧!”
何小宛粉腮-變,道:“你那紅顏知己美么?”
董卓英仰首雲天,悠悠地道:“美,美賽天仙!”
何小宛輕輕一咬牙,道:“她是誰?”
董卓英目注何小宛道:“宛妹定要知道她是誰?”
何小宛花容慘淡,強裝出一絲根本不是笑的笑意,酸溜溜的道:“我要知道,你能告訴我么?”
“這……未免強人所難……”
“不!你得說出來。”
“以後再告訴你不行么?”
“不成,現在就得告訴我!”
“如果我不說呢?”
“我馬上走!”說著,變色而起,眼眶也紅了。
董卓英一字一頓地道:“她叫芙蓉仙子何小宛。”
何小宛嬌呼一聲:“你使壞!”嬌軀撲了過去,董卓英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兩人陶醉在柔情蜜意里。
一片浮雲,無聲無息地從空飄過,山花送來陣陣幽香,“嘰喳”鳥語,似在妒羨這一雙江湖情侶。
軟玉溫香抱滿懷,董卓英完全沉醉了。
“宛妹,你真的願意與我長相廝守?”
“唔!”這聲音像夢囈,雖然只簡單地一聲“唔”,已代表了整個心意,真是滿腹兒女情,盡在不言中。
董卓英把她摟得很緊,兩人的心靈,似已融合在一起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再說什麼都嫌多餘了。
正如俗語所說的“無言之言最真摯”。
浮雲蔽日,大地突顯黝暗。
山野林越,驟呈凄迷。
董卓英驀然驚覺,綺念頓消,輕輕一推何小宛道:“宛妹,我們該入山了!”
何小宛似乎極不情願地坐起來,理了理散發,杏眼迷離,桃腮帶暈,大有“此身猶是夢中人”之慨。
久久,才漫聲應道:“山間的天候變化真快,會下雨么?”
董卓英舉頭望了望天色,道:“可能不會!”站起身來,下了大石,又道:“宛妹,我們上路!”何小宛無言地點了點螓首,兩人開始入山。
沂城山雖非窮山惡嶺,但也層巒疊嶂,幽谷斷澗。
兩人登臨當面的小峰;董卓英估量了一下山勢,指着右方隔澗相對的一座高峰,道:
“宛妹,你看……”
“好宏偉的山巒!”
“我們到那峰頭去看看好么?”
“好!”
這是一道絕澗,澗陡峭如削,從上往下望,可見奔騰的澗水呼轟如雷,狂噴白沫,令人目震心驚。
兩人施展輕功提縱術,落到澗底,然後借水中突出的砥柱,飛彈而過,手足並用,攀上了高峰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