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古剎魔劫
青娥微閉雙眸,一任玉郎吮吻,這是愛的最高顯示,彼此幾乎都摒止呼吸,四片朱唇,貼得緊緊。
微風,飄進了禪房,榻前,卻立着一位絕色少女,微蹙雙蛾,滿臉惶急,但看着舒兒青娥那幅陶醉情景,似乎又不願把兩人驚開,好在舒兒知覺未失,已察知有人進來,回頭一看,見是秋娘,忙訕訕而起。
青娥也坐起來,一手拉着秋娘,熱淚如斷線明珠,滾滾自落,道:
“前次,非是愚妹故作不情,實因惡病出此,還望妹子多多包涵吧!”
她把秋娘的手,用勁一拉,同坐禪床之上,秋娘喚了一聲姊姊,也不由相對擁泣。
纏綿一陣,兩女之間,確如水乳交溶,驀地里,這妮子突對舒兒道:
“你可知道,本山似乎又有強敵壓境,你我得協助神尼前輩,戰退來人……”
舒兒青娥,同吃一驚道:
“來的是何人物,賢妹可曾知曉?”
秋娘面容嚴肅地搖搖頭,僅答稱:
“九嶺前輩,師徒二人,業已離寺探敵,大約事情為突然所見,來不及警告我們,故在地上劃了一個警字,小姊立在寺前附近,圈了一轉,卻看不出絲毫可異之處,想到暴風雨之前,必有片刻平靜,我設法不進來告訴你們!”
這位玲瓏嬌戇,細語甜聲的絕世麗人,訴說之後,忙從榻上立了起來,靜待舒兒決定一切。
青娥沉吟一會,笑問舒兒道:
“你對此事觀感如何?”
“絕不簡單!”
“何以見得?”
“神尼武功極高,而且獨成一格,留字示警,必有所見,甚或已猜到敵人為誰?事不緊急,決不至於匆忙應改,看來情形很糟,留着秋姊在此相陪,我則前往協助一臂,不知意下如何?”
青娥王色道:
“妾軀雖未復元,但武功並未有損,秋姊和你一道,可收彼此互相策應之效,不必相留了!”
她個性頗強,言由必踐,舒兒不敢拂逆,只好含笑而出。
突地青娥將兩人喚止。
舒兒問故。
青娥嚅囁道:
“如果是南天八奇的首腦人物,千萬別冒昧動手!”
“那是怎樣的一位首領,僧?道?尼?俗?”
“是一位俗家,文人裝束,全身不帶一物,與人交手之時,可以折枝為劍,摘葉飛花,傷人百步之外,如是此人,千萬當心!”青娥一臉鄭重之色,娓娓而談。
舒兒一怔神,心裏早已有數,只好含糊應道:
“我會應情施變,不勞娥妹掛心,引火調元,對你病體可以早日康復,不妨引用,我們去去就來!”
青娥笑了一笑,伸着手,和秋娘一抱后,即任兩人去訖。
這一日,正是乍雨初睛,枝陽當空,青山如畫,舒兒秋娘,出了前殿,彼此一揮手一東一西,往兩頭便竄,按說,這地方並不很大,怛是,怪石古木,高撐入雲,如果有人潛伏,不用排授之法,卻說難得察看出來。
東邊盡頭,危嚴如削,舒兒一見左右無人,正待返身與秋娘會合。
忽然一陣微風,輕拂而至,蘭香馥馥,直沁心脾,舒兒仔細一看,這香味,似從岩角之後,直掠而來,不由心中大惑,正待邁步前往,看個究竟,陡聞清笑一聲,一條人影,排空直上,如星馳電掣,石火橫空,靈舒驚愕之餘,往旁橫跨三步,真氣凝貫雙掌,蓄勢待發。
空中人影,雙臂一合,朝下疾落,和舒兒相距,不過兩步來遠。
這是一位碧衣紫裙,頭梳龍紋髻,額佩太乙符,胸接青銅古鏡,光可鑒人,蓮足纖纖,紅菱奪目,但鞋端上卻帶着鐵尖,尖上附有鉤芒。
革囊掛在左肩之上,劍柄伸出右肩,專看她這身穿着打扮,即顯得蠻腰楚楚,俏艷奪人,尤其是那對勾魂雙目,滴溜溜的朝舒兒身上一掃,使他心中一動暗道:
“怎麼又有這麼一位妖嬈女子?”
彼此都有點呆住了,畢竟還是舒兒開口,笑道:
“女俠何來?對此有何事故?”
那女子突然顫身大笑,偏生笑得那麼香甜,前胸起伏,如風吹嫩柳,迷人已極,舒兒被她笑得莫明其妙,不由泛起
一陣怒意道:“在下有何惹人可笑之處?”
那女子把紫巾抿着嘴,可不容易把笑意忍住,驀地,略挑雙眉,粉臉帶煞,冷冷地道:
“我問你,如果有人親眼見着一位垂死的人,靈魂早游廢墟,偏還裝橫作樣,自以為能,你道好不好笑?”
“這麼說來,我也要大笑不止了!”
“那為什麼?”這女子已帶着一點驚愕的口吻。
舒兒也報以冷笑道:
“我眼前所看到的人,也和你所說的一樣!”
少女雙眉一跳,怒喝道:
“憑你也敢和我頂嘴?”
她說干就干,直撲而上,紅菱朝着舒兒胸前便點。
靈舒也不敢輕敵,可是拿手點女人的腳,不但不便,還不雅觀,只好用蛇游身法,閃向一旁,但對方武功,業已超神入化,如影隨形,鐵尖鞋如石火一瞥,仍然點向胸口,立覺前半身被紫鎧一壓,宛如一道鐵箍,緊扣前胸。
靈舒大吃一驚,雙掌一圈,罡風輪旋而出,身子一縮一彈,往斜里飄落五丈開外。
那女人也未再追,一擊中敵,卻未傷人,不由愕在當地,粉臉上滿帶困惑。
這一來,雙方都有戒心,不敢小覷對手。
那女子淡悠悠地問道:
“看不出你居然能擋我一腳,大江以南,像你這種年齡和武功的人,倒是少有。”
舒兒不由竊笑,心說:
“如無寶鎧護體,我恐早受重傷了。”思念間,突然億及靈飛秘帖里,有一種奇異身法和手法,那也是一個快字,如能功臻至極,幾可附人而行,本來,這種武功,以自己的年齡火候,很難有所成就,但因身食異物,身輕如燕,而且路子又搏,所習旁通,故能在短短時日,竟煉上了六成火候。
只一想及,他膽子大增,突把劍眉一揚,毫無顧忌朝那女子望去。
一道銀光如電,從斜刺里疾躍而來;突聞一聲驚叫:
“怎麼又是一位女的?”
來人落下,正是秋娘,一邊打量對手,一邊卻朝舒兒道:
“神尼已不在此間附近!”
舒兒卻未曾答理。
秋娘本有一肚子委屈,不由暗裏握着舒兒一捻,低聲怒道:
“你又有什麼想法,可別著了這妖婦的道兒!”
那女子滴溜溜的目光,本在打量秋娘,“妖婦”兩字入耳,不由使她勃然大怒,喝道:
“你兩人知我是誰?就憑這种放肆,即可碎屍萬段!”
秋娘暗道:
“原來他們兩人還在互打啞謎,這倒錯怪舒哥哥了。”
耳際,突響起一聲賤婢,秋娘立覺左臂一麻,知道這是一種最厲害的點穴之術,護身玉郎,早巳發動,脫口大吒:
“你敢暗算?”
“誰不知道我殺人專憑一已哀樂,暗算目的,也就在殺人而已,何必少見多怪?”
口中說著,翠袖輕揚,那白如美脂的素手,虛空一劈。
秋娘正待馭劍排空。
舒兒卻把她左手一帶,避開風的正面,同時,也回了——掌。
雙方都用上了七成功力,舒兒意念未專,出手已遲了一着,掌力竟被人家封回,一敗塗地,對手不由大喜叫道:“狂徒,你可完了。”
秋娘也驚叫出聲,直撲而前,兩股風力,匯成一道倒海排山的激流,把靈舒朝後捲去,眼看事態危急萬分,舒兒的頭,正好撞上一塊大石,勢必頭破血流,當場隕命。
驀聞一聲清噓,舒兒於危急中,陡把雙臂一斜,“白鶴衝天”直彈而上,人在空中,對着風向,劃了一道大弧,腰復一擺,疾隕而下,正好落在狄娘身旁,面帶笑容,若無其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但秋娘雀躍異常,卻震撼了對手。
她已摸不清舒兒的底蘊,立覺此子武功造詣,超出常情,罡風傷不了她,乃至武林中婦人最厲害的鐵尖鞋,卻也視同無物,不由大感困惑。
舒兒笑道:
“你我無冤無仇,看你年齡,也不過二十左右,幹嗎這麼心辣手黑?”
秋娘嗤之以鼻道:
“她既不通名,又不道姓,一味狠打,你和她免說這些廢話,無異對牛彈琴!”
那少女,咬碎銀牙,恨道:
“賤婢,你一定要知道本姑名姓么?這也容易……”
正待說出,山頭上,卻響起一片斷喝之聲,麻面女胡瑩,卻從寺前一縱而出,如星飛丸躍,疾撲而至,一見面,即招呼舒兒道:
“師弟,你讓娥妹出手追敵么?”又怔柯柯往着那紅衣少女,滿面不釋道:
“是你把她引來?”
舒兒驚道:
“青娥在禪房養病,並未出來,難道人已不在?”
麻面女也感一愕,怔道:
“禪床已空着啦!”
秋娘已拔取天遁在手,粉臉凝霜,蓮步輕移,緩緩朝紅衣女走近,肅然道:
“娥姊不在,大約與你有關,至少你和進入此山的敵手互有牽聯,她是一位孝義感人的奇女子,惡疾初念,決不容人對她稍加凌辱,如果你對人稍具同情,我求你坦白道出……”
少女雙眉一挑,冷笑道:
“如果不呢?”
舒兒也縱聲笑道:
“那隻好把你留下。”
“大膽狂徒,我看你死期已近,如不留名道姓,你大約也不知本姑為誰,南天八奇,別人可能還是初見,在你,可不算新奇,六詔山鉤芒女,縱未曾見,總該有個耳聞了!”
舒兒秋娘,如頭頂上轟了一個霹靂,誰也沒有想到,這位艷絕人寰的少女,竟是當代一位魔頭,有她一來,事情絕不簡單,幕容青娥突從禪房不見,自非無因,秋娘把星眸一睜,冷笑道:
“這算是冤家聚首,不憑兵刃,難見起落,就請拔劍賜招吧!”
鉤芒女暴露身份之後,嫩臉凝霜,殺氣滿懷,雙眸炯炯,
朝秋娘逼視道:
“十年來我不曾動過兵刃了,對你也不例外,就憑這兩手十指,你們三人,不妨攜兵刃同上,如能勝過,本姑決無異言!”
就憑她這種鎮定,秋娘舒兒,已知道此人武功特殊,決不能有半點輕視,天遁劍如半彎新虹,繚繞一周,寒氣森森,疾瀉而下,秋娘出語招呼道:
“就此賜招!”
少女斜退半步,兩目凝注劍光,劍上鋒芒,十步之內,可以傷人如不覺。
鉤芒女似毫不在意,左手微掠秀髮,右手五指,凌空一掃。
劍氣凌空直罩,來勢逼人,但對手五指,竟能穿入劍風,直朝秋娘脈腕點去。
佛門雷音點脈之術,在江湖上已成絕響,鉤芒女竟能開門見山,施展自如,秋娘芳心一驚,雲里翻身,長劍后帶,銀光閃爍,迅比驚雷,這妮子心細如畫,暗裏卻在打量對手,有何妙着。
但聞嬌笑一聲,紅光如影隨形,直撲而入,秋娘立覺胸前壓力陡增,她原受過異人傳授,劍術自成一家,凝神聚氣,揮腕下沉,柳腰微錯,天遁斜飛揮而上,只聞絲絲之聲震耳,劍如銀河瀉浪,落日餘暉,不但把她全身包裹得水瀉不透,而且劍芒外射,硬生生的把對手逼住,鉤芒女微帶驚愕,蓮足一抬,斜飛而起,劍身一震,奇響刺耳,雙方都向後退,秋娘感到右臂酸麻,暗中已輸一着,正待揮劍再上,陡聞對手喝道:
“且住!”
秋娘冷笑道:
“這樣就算勝么?我還得討教幾招!”
胡蓮目視靈舒,怪眼一霎,緩緩朝鉤芒女走去,靈舒知。道她想就此出手,依多為勝,不由臉上一紅,鉤芒女神目一掃,岳峙淵停,毫不在意,依然朝秋娘說道:
“我有一事極不明白,遁天劍原是道家之物,落在你手,這還不奇,混元三十六式,這不是大江南北的劍術,你如何懂得,好生令人費解,如照實說出,我們中間或互有淵源,也未可知!”
語罷,她雙眉頻挑,嬌軀微微一抖,凝神望着秋娘,似乎迫不及待,想聽起落。
秋娘心細如髮,雖不解為何人家要設詞套間自己師門,但她已看出對手喜怒難測,只好含糊應道:
“天下武術,原是一家,不論多深奧的絕技,難免互有雷同之處……”
鉤芒女對她所說,似不注重,仍道:
“她是否活在世上?”
這一句,鉤起秋娘惱怒,長劍一指,厲聲答道:
“沒頭沒腦的問句,恕我無從置答!”
話雖如此,她不免暗中估量:
“師傅和這女人,有什麼關聯?”
瞥見鉤芒女於自己答話之後,臉上忽陰忽睛,似乎受着極大痛苦一般,不由暗中奇怪,她又自言自語地點點頭,緩緩期自己身旁,踏上一步。
秋娘自然緊張,暗中防備不迭。
少女冷然道:
“你師門淵源,不說我也清楚,十餘年來,我在找她,彼此間一筆閑賬,必需了結,你為師門還債,自是應該,五十招之內,我要拿你的劍,讓你了結自己,然後才輪到那小子,你們可彼此估量,有什奇招,不妨盡量使出,俾死而無恨!”舒兒目視秋娘,見她一臉嚴肅,天遁臉在胸前緩緩劃了半圈,沉聲喝道:
“你說的話,我無從答起,既必欲以武功定輸贏,就請賜招罷!”
鉤芒女也未答理,五指微屈,狀如蘭花,寒風絲絲,脫手而出。
秋娘卻把雙眸凝在劍尖之上,劍上鋒芒,進出千絲銀光,如皓月當空,銀慧吐彩,釣芒女打回的寒風,被劍氣沖向兩旁。
胡瑩叫道:
“第一招!”
倏聞嬌笑連連,鉤芒女已展開攻勢,四方八面,都是紅衣影子。
秋娘也展開師門最厲害的馭劍之術,但見銀光匝地,不斷疾旋,周圍兩丈之內,都被這種銀光所籠罩。
鉤芒女的身影,也隨着劍氣,周流疾轉,陣陣狂飆,從劍光中,成星射狀,朝外散開,劍光倏開倏斂,如一隻銀球,受陽光照射,閃爍無常。
胡瑩驚道:
“玄門馭劍之術,在武林中獨成絕響,功臻絕頂時,百步之內,取人首級,不費吹灰之力,看她劍式,已有六成上火候,對手自言五十招以內,令其致敗,未免大言不慚!”
靈舒臉上,已感到緊張,急答道:
“據小弟觀察,秋妹能否抵禦五十招,大有問題!”
倏地光華大展,天遁劍已化作一道銀幕,在無數紅影之上,包裹而下,秋娘身形,已隱沒於森森劍氣之中,但聞風聲雷響,推心刺耳之極。
這種凌厲攻勢,分明立見起落。
驀地里、
地面無數紅影,突然一斂,人影疾騰,沖空而起,如飛蛾撲火一般,自行投落劍氣之內。
胡瑩一愕。
靈舒早驚叫“糟糕!”
但聞震天價錚的一響,劍氣早巳消斂於無形,銀光一道,沖空而起,紅影驟馳間,一條人影,直摔而下,舒兒和胡瑩,雙雙縱出,由靈舒把摔下的人抱住,麻面女卻把天遁接去,鉤芒女在這種地方,卻保持了一己身份,未再追打,如驚鴻掠影,翻空而下。
秋娘軟綿綿的一任舒兒抱着,早已人事不省,臉似桃花,面帶微笑,人如醉酒,美艷絕倫,那情形,不但特別,更為傷者所不應有。
胡瑩的麻臉,已氣得變顏變色,手探傷者前胸,似覺心脈已停,危險之極,不由眼望舒兒道:
“救人要緊,務必保持冷靜,我想師傅山前搜敵,也該到了!”
舒兒臉上,毫無表情,雙眸炯炯,卻注視着秋娘的玉頰,一手卻撫着她胸前,一滴一滴的熱淚,從兩腮順流而下,右手微抖,從革囊里拿出一隻玉瓶,倒了兩粒比黃定還小的紫色丹丸,納入傷者口內。
鉤芒女嘴角間接起一絲冷笑,道:
“龍虎紫金丹,雖是曠世良藥,但它也無法挽救魂游廢墟的人,本姑言出法隨,從未有人能逃過我的手下,依我看,無需費事了,早點上前納死吧!”
麻女胡瑩,此刻已激發同仇敵愾之誼,撲上前,大聲喝道:
“我就不信,你能安然脫出九嶺!”
五指微鉤,朝前一翻,往對手胸前拍去。
鉤芒女不閃不避,城定來勢,右手一圈,胡瑩眼看五指罡風,已落人家前胸,似有一種無形力道,綿綿不斷,反彈而回,不由大駭,忙翻身一彈,“金鯉穿波”,朝後疾縱。
還未穩住身勢,背後微風颯然,鉤芒女已在冷笑道:
“就憑這點本事,想把我留在九嶺么?”
胡瑩武功,也頗不弱,眼前這位敵手,在南天八奇之中,竟是極厲害的人物,只有豁出性命不要,也和她見個起落。
身隨念動,人影橫空,往斜刺里一縱。
鉤芒女大聲喝道:
“丑鬼,還想閃避么?”
左手五指微屈,朝前一彈,一絲破空之聲,隨手而起,胡瑩慘叫一聲,縱起不過兩丈來高,即從空中跌落,直挺挺的摔在地下。
連舒兒的眼力,竟未看清這是什路數,是暗器?是陰手,使人如墮五里煙雲。
二次得手,對方並未滿足,仍靜立場中,拿眼盯着舒兒,這中間,似乎有着一種無比冷漠和陰險,把她一已姿容,掩蓋凈盡。
場中,僅剩下兩人,各懷着一種奇異心情,那就是置對方於死。
舒兒手上,抱着秋娘,傷者面貌朝上,賽似一幅少女春睡圖,迷人已極,同時玉郎的熱淚,都滴滴流落她的臉上,更使她和牡丹着露,春意倍濃,愈加如此,越顯得極不調和。
舒兒邁開大步,朝着麻女胡瑩,往前走去,一近前,立蹲着身子,掌探前胸,忽然縱聲大笑。
這是凌厲無比,比哭還難受的慘笑。
鉤芒女雖然神情冷漠,但看到舒兒這種奇異舉動后,暗中也不禁為之吃驚,心說:
“這小子,記仇之心好重,無怪有人不能饒他,不如早點把他打發!”
正待暗中再下毒手,不料靈舒把手中秋娘,輕輕朝地下一擱,嘴角上接着一絲笑容,雙手拍了一拍之後,竟緩緩自己走來,連地下的天遁神劍,也未看顧一眼。
鉤芒女不由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以為對方已瘋,忙喝道:
“你打算就死么?黃泉路上,已有兩隻冤魂怨鬼,等你上道!”
語畢,不待舒兒答話,已朝他拍出一掌,這一式,出手很奇,發掌時,五指微鉤,虛空一拍,立即朗后猛拖,舒兒身子,隨着掌勢,往前一傾,但他把右腳朝前一點,就勢帶住,突地雙眉上挑,往前猛撲,帶着一股凌厲勁風,不待對手閃避,左手食指微扣,朝下疾彈,鉤芒女可不知這少年懷著奇界之技,正待飛動蓮足,用駕鴦腿攻人下盤,立覺左足微麻,頓感有力難施,不由大吃一驚,忙往斜刺里疾橫三步,凝聚真氣,運於四肢,游身疾走。捷比驚鴻,這一來,但見人影疾騰;煞風呼嘯,乍離乍合,愈接愈厲,約有頓飯時久,即在百招以上。
雙方搏鬥慘烈,周圍四五丈的削石和枝葉,都被拳風震得紛紛飄落。
鉤芒女招式澄厲,以猛攻快拆,詭秘險狠見長,而且手腳齊施,虛實並用,使人英測高深,最奇是,這女人的內功火候,已臻至境,舉手投足之下,罡風源源逼至,不絕如縷,而且,她經驗老到,長於閃避,善於取巧,狡猾得像一隻狐狸。
舒兒年事輕,經驗淺,雖然輕功特殊,武功路子,極為廣泛,但對付這強敵,尚屬嫩手,對方的鐵尖鞋,不時點在他的胸口之上,幸虧紫金鎧發生妙用,不使自己未曾受傷,同時也困擾了這位魔女。
又是八十餘招。
半空裏,雲翻霧繞,掌風雷鳴。
耳聞舒兒喝道:
“女魔頭,有什秘技,儘管施展,我倒需要見識一下,你那殺人不出血的絕傳。”
一聲清笑入耳,紅影倒射而下。
舒兒怒道:
“妖婦還想逃么?”
雙臂平抖,人如一字,疾瀉而降,鉤芒女驀地回頭一瞥,蓮足微翅,舒兒胸口之上,陡聞吱吱數響,心頭一驚,一個
大翻腰,幾和鉤芒落在一處。
魔女面帶驚愕,怔柯柯的望着舒兒前胸,粉臉倏紅倏白,陰晴不定。
舒兒不由大疑,細看前胸衣服之上,卻有七枝細逾毫髮,長約一寸,似針非針之物,腦海里,突然憶及江湖上一種傳聞,與眼前之物互相印證,不由毛髮悚然。
這傳說,在江湖上曾掀起絕大波瀾。
遠在三十年前,大江以南,出了一位不知名的怪客,頭上生着極長的白髮,大耳垂眉,雙臂特長,偏生身材窈窕,又似女子,此人一出,即震撼江洶。
終南派八代掌門,鎮遠道人,武功卓絕,有一天,中秋月明之夜,得守山門人飛報,謂終南山,已有人暗中闖人,企圖不明。
終南為名門正派,所駐名山勝地,本不禁人來往,但遇有武功的人,必須明白招呼。
掌門人得報之後,雖然未曾重視,但以中秋月明,尚有幾種較難鍛煉的武功,正好於此時試驗一下,而且順便可伏察前山動靜,以定起落。
玉柱峰為終南最高之地,峰形險拔,高聳入雲,屹立峰頭,在皎皎照月之下,全山景色,盡收眼帘。
真人正在欣賞景色之際,耳聞有人冷冷說道:
“峰名玉柱,正好是你埋骨之區,偏生還有閑情,翹首賞月。”
鎮遠回首一看,見是一位白髮垂肩,長臂如猿,但身材綽約,酷似女人的怪物,不由嚇了一大跳,但他畢竟是一派掌門,臨危不亂,冷然喝道:
“貧道不願與無名無姓的人,爭口舌之利,且請道友留名!”
白髮怪人,森森一聲冷笑,長臂往前一搭,五指如鉤,朝真人脈腕便扣,這一式,來勢疾快,剛中帶柔,鎮遠真人吃驚之下,右臂朝上一托,式如橫架金梁,左手握拳,朝對手前胸擊去。
來人喝道:
“好一式黑虎掏心。”
人隨身轉,眼前便失去蹤跡。
鎮遠雙眉一跳,殺機隱現,中途撤式,長袖由前邊往身後捲來,就在此時,立覺右臂一麻,身前,仍站着那白髮怪物,大聲狂笑道:
“牛鼻子,趕緊回洞挺屍去罷!一時三刻一過,你連身後的事,也無法安排了!”
真人只覺右臂酸麻,一股奇熱,朝上直衝,額角汗珠,滾滾而下,知道身受奇傷,已無搏鬥能力,臂上所中,要不知何名,不由長嘆一聲道:
“貧道與你無冤無仇,峰前相遇,你卻這般歹毒,眼前我已是垂死的人,藝不如人,自無尤怨,不過,可有一件,你得答應於我……”
說到此處,他身子晃了一晃,似乎已忍受不住臂傷痛苦。
白髮怪人,似天動於衷,冷漠地道:
“你有什麼請求,看着死亡二字,可說了出來,讓我考慮再答,但如犯我忌諱,那只有加速其死!”
鎮遠真人,一臉慘白,苦笑道:
“你傷我之物,能否告我?”
白髮怪人,一見他問及此物,磔磔狂笑數聲,自言自語道:
“好,好!居然迢上今日,果有人死於此物,垂死相詢,讓我告訴你吧!”
她手舞足蹈,語音划然而止,炯炯精光,從白髮中透了出來,朝真人掃掠之後,才慢吞吞地續道:
“無影透骨神針,總該有個耳聞吧?”
話聲甫落,真人早已一聲慘笑道:
“那你該是本門……”
白髮怪人倏地往前一撲,真人的身子,如斷線風箏一般,摔開五六丈,直挺挺地落在地下。
怪人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雙臂微抖,拔地而起,直朝峰下落去。
這件事,一經傳出,立掀起滔天巨浪,終南在武林里,極負盛名,鎮遠人極隨和,朋友可多,終南派立散發武林帖,請黑白兩道,主持正義,揭發兇手姓名,同時,為掌門緝兇,不惜驚動門中四老,即日下山去訖,兩年之後。
武林里又傳說紛紜,略謂終南四老返山,那白髮怪人,被四老追襲,進入滇境之後,即不知所終,一般忖測,怪人被四老所傷,而且傷在無影透骨神針之下云云……
武林里幾乎有個不成文的條規,即暗器如過於歹毒,而且使用它的人,又非正道,這種暗器,立即懸為厲禁,再有用它的人,即成為眾矢之的,透骨神針,自從那事情發生之後,不但絕跡,終南派對此事也諱莫如深,這是在月嬋的閑談里,暢論歹毒暗器時,曾經提過,不料此時此地,居然遇上。
念頭如石火電閃,掠上心頭之後,靈舒不由自言自語道:
“無影透骨神針,多厲害之物,可惜遇上了我,變成幾根廢鐵!”
他俊臉泛青,眉宇帶煞,全身真氣滿布,打算不放過對手。
鉤芒女一聽舒兒說出無影透骨神針之後,形如觸電,忽地冷笑一聲,喝道:
“別以為本姑暗器,對你失效,還有比它更厲害的煞着,留在後頭,你瞧!”
她把紅菱一翹,似乎就勢施展,待舒兒凝神抵禦之際,卻往斜刺里疾撲,快如鷹隼,一把抱着地上秋娘,往肩上一搭,縱聲笑道:
“這件奇特兵器,我本無使用它之意,此來目的,在於助人,也專為對付你這小子,六詔山藏陰洞,確有不少艷屍,拿它充數,何嘗不可?”
話聲未落,有一種冷峻無比的怪音,在空中響起,道:
“二妹,事情已了,不必與人多事糾纏,速即定罷!”那聲音雖不洪亮,但森森然若有鬼氣,枝頭上落葉飄飄,半空裏行雲滾滾,似有一股無形潛力,咄咄逼人。
那女子,肩上負人,輕靈不減,笑應道:
“大哥稍持,小妹和你一樣,負着一件累贅之物,而且這狂徒還糾纏不清。”
同是一人的口音,她在答覆來人時,聽來卻是異常甜潤。
舒兒怔神之間,鉤芒女已一蹴而起,從樹梢之上掠過,所取路線,與九嶺神尼尋找。青娥屍首時,完幸相同,靈舒痛飲於秋娘之失,已勾動殺機,竟從革囊里把青梭取出,飄身掠來。
鉤芒女至為狡猾,突把秋娘身子,朝後一放,剛好把自己背部遮住,迫舒兒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幾個起落,妖女已到岩頭,手挽粗藤,朝下便落,他也準備隨之而下。
岩前,突捲起一陣怪風,一條藍影,從石后一掠而至,靈舒還未看清楚,已覺胸前壓力陡增,迫使自己後退數步,來人已乘虛而進。頓使自己手腕一麻,闕光落地,立便來人取去。
舒兒左手推出一掌后,更不顧本身安全,往前猛撲,烏線游身,式樣奇絕。
來人武功已臻至極,但見藍光閃閃,直無法看出人形,只覺煞風疾勁,巧從四方八面擠來,舒兒背後又挨了一掌,雖有紫鎧護體,但壓力奇大,迫往斜刺里一衝,跌落在地,來人朝笑一聲,彈指作嘯,身子衝起老高,舒兒披人制住機先,立覺胸前一麻,當場昏絕。
藍衣人得手之後,頓現身形,狂笑道:
“小子自己,找死,可不能怨我手辣心黑,青兒尚屬完璧,即此一端,可免毀屍。但死罪難撓,無法代你一死,安心去罷!”
他說完之後,立即雙臂微抖,朝危崖之下縱去,轉瞬杳然。
也不知經過若干時候,長天如洗,月滿青山,樹上的露珠,被晚風輕拂,灑落舒兒的臉上,昏沉中,頓感一涼,不由星眸微睜,身子略動,胸口上,還隱隱作痛。
憶從地上,坐了起來,暗中凝運真氣,尚暢通無阻,知道無關重要,暗將日間經過情形,仔細回憶一遍,情景歷歷如給,不覺悲從中來。
起身之後,忙定到麻女胡瑩橫屍之處,屍體己僵,迄無人收驗,這一來,立覺事態嚴重,來不及處理眼前之事,忙飛身撲回古剎,但覺一片凄涼,庵主九嶺神尼,不在剎里,禪房中,尚有一燈熒然,似有人剛走不久。
青娥躺過的禪床上,尚有血跡數處。
舒兒不由大嚇一跳,仔細一瞧,血與疾混,似是大家口裏吐出之物,但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奇怪!神尼如果返回禪房,庭前情況,定必獲悉,也絕不讓我躺卧石上不管,如說這是敵蹤,則我返房,定必出而加害!”
思索間,愈想愈迷,正待定出,突從門吹來一陣冷風,把燈光捲起老高,立又一紅,閃閃欲滅,瞥見燈座下,似乎壓着一張白紙。
舒兒取出一看,白紙上竟寫着數行,字跡潦草,但頗蒼一勁有力:
“八奇幾乎傾巢而出,連最厲害向不上山的人物,此次竟也趕來,本庵主人,慘遭潰敗,青娥更病中被擄,當今之世,能與此人作對手者,恐難獲此人物,據江湖傳聞,滇南懶仙,功高不測,速印奔求,或可有助耳!”
這篇話,絕無誇張,而且指點滇邊異人,著自己求助,明是江湖俠義人物,憤而出此,但自感力有未逮,故未出面。
靈舒幾乎奔騰了一天,水米未人,饑渴難忍,忙就几上茶壺,飲了數口,復在禪房之後,取得鐵鋤,就地將胡瑩葬過,深覺九吟原是人間凈土,自從自己一人,使人家雲散煙消,含恨而死,不由大慟一陣,幾至哭得死去活來,本擬當晚下山,因為胸前猶有微痛,只好在禪堂里,靜坐調息,因為來時抱着滿懷熱望,如今不但希望已成泡影,秋娘和庵主師徒,竟也罹難,傷心到了極處,於是百念俱冷,一經垂眉,驀覺丹田真氣上涌,胸口痛苦,又減輕不少。
披在身上的紫銷,不但可以抵擋拳功寶刃,而且可卸罡風,舒兒知道,如非仗着此物,早已沒有命了。
他於跌坐之下,把靈飛秘帖里,所載的內家功力,默演一遍,又將那藍衣人攻打的手式,印證一番,竟悟出兩者之中,互有生克,不由嘆道:
“攻敵妙着,存乎一心,如心不能專,勢必為敵所乘,如青娥秋娘,不為敵獲,則少有此失!”
第二天黎明,他略採食鮮果之物,踽踽涼涼,下了九嶺。
此次目的,遠在滇邊,從九嶺到達雲南,需經越湘黔,一路多是山地,而且苗猓極多,最難行走。
由江西進入境,直穿西南,到了衡陽,已是中秋時分。
回雁峰位衡陽湘水之濱,衡山七十二峰,此為其首,峰形挺秀,若雁之迴旋,文人渲染,遂以此名,世俗相傳,北雁南來,飛旋至此,不過此峰,遇春而回,詞人常有“衡陽猶有雁方傳書”之句,蓋即指此。
靈舒頗有書卷氣,嬌妻被劫,膩友被俘,還有九嶺神尼,生死莫卜,這些解不開的死結,無時無刻,不縈繞於懷,數月以來,這位少年人,更顯得神清骨秀了。
中秋皓月當空,湘流如常,明月與秋水相印,只覺萬頃碧流,月落當中,波光蕩漾,銀光繚繞,更聞幾處雁陣驚寒,掠空而過,極盡耳目之娛。
雁峰寺在回雁峰下,虯松翠竹,環繞四周,寺壁均以白石砌成,其治如玉,全寺有僧徒數百,香火之盛,無以復加。
舒兒佇立江干,翹望明月,感慨萬千,忽聞雁峰寺傳來鐘聲數杵,聲聲相接,繚繞長空,不絕於耳,靈舒感覺奇怪異常,心說:
“古寺鐘鳴,本屆常事,何以鐘聲這麼急促?”
身隨意動,一蹴而起,一條青麻石道,曲折異常,兩旁綠竹漪漪,微風拂來,籟籟作響,離寺尚有數百步,立覺前面竹子朝地下一拂,竟現出四位僧人來。
舒兒立即止步,凝神細看,這四位和尚,都是三十左右的人物,一身青布僧袍,白襪軟鞋,身形異常輕快,只一落地,由前面兩位僧人,單掌問訊道:
“居土夤夜到此,有何貴幹?”
前面和尚問訊,身後兩僧,卻朝左右一擋,但他們都是垂眉合目,雙掌合什,態度卻恭謹之極。
舒兒含笑道:
“小生信步而游,絕無目的,諸位不用攔阻!”
左邊那僧人,淡然答道:
“如在平日,絕不敢對貴客阻擋,今夜情形特殊,萬望貴客留步!”
靈舒暗覺奇怪,也激發了好奇之心,也冷然答道:
“中秋皓月當空,古迹名勝,正好供人遊覽,大和尚拒人千里,未免使人失望!”他向前跨了一步,有心試探對方武功如何?
和尚一聲佛號,四對肉掌,人影飛騰,猛撲而上,竟是嵩山少林掌法,番輪交替,掌指齊翻,疾攻三十六大要穴,前面那兩位帶着項珠的僧徒,掌風勁疾,同施飛鷹搏免,朝舒兒頭上便抓。
舒兒一怔神,暗道:
“這次,倒不能讓人制使機先。”
側身一閃,從正西橫身而出,那身旁僧人,絕未想到,這公一位年少書生,卻具有此種奇異身法,頓感一驚,陡聞舒兒朗笑道:
“皓月當頭,兩位把月色擋住,未免大煞風景,還望下來為妙!”
他隨着話聲,虛空一抓,空中兩僧,應手而落,立把對手怔住。
指顧之間,舒兒業已衝出前面老遠,那四位僧人,不由愕然相顧,但也未曾追趕。
舒兒往前直撲,石道狹隘,而且至為曲折,折左而行,突從左邊衝起一條人影,身形奇快,從竹梢之上疾掠而過,靈舒暗道:
“此間埋伏重重,必有事變!”忙把長衣一撩,正待追趕,突聞有人嘆息道:
“這趟混水,最好免闖,否則,只一上手,擺脫困難!”語音蒼勁,一字一句,似均在耳旁響起,知有人傳音入密,靈舒卻無法回答,人已撲近寺旁,大雄殿上,燭光輝煌,紅魚青罄,梵音震耳,偏生殿門已閉,除燈光從紙格里可見之外,裏面僧徒人眾,卻無法看出。
左右竹林,均籟然作響,顯有人潛伏其間,舒兒也不願此時露面,往旁一閃,隱身一株松樹之後。
突聞錚錚兩響,紫光閃閃,一瞥之後,立從空中爆開,知是有人青蚨問訊,不由暗中奇特,過了片刻,大殿裏,仍不見有人出來,梵音未歇,來人似已忍耐不住,左邊有人罵了一聲:
“禿驢門,龜縮不出,即可了結么?”
紅光兩道,沖空而起。
舒兒暗中一怔道:
“霹靂彈!”
此物大如雞卵,打出之時,用內家真熱,脫手之後,使之爆發,便是一團烈火,見物就焚,至為厲害。
熊熊火,朝光殿上便落,立聞啪啪數響,琉璃瓦業已爆破,殿舟已燃燒起來。
殿門未啟,青罄紅魚,以及和尚們的念佛之聲,仍然未滅,直似若無其事,舒兒不由佩服寺主定力,無論如何,必需見個起落。
這一來,又惹下了滔天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