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三門陣突來銅缽僧
朝少林寺竟逢骨肉親
那銀藍長衫少年喝了一聲,人卻並未即刻入陣,他站在陣外端視了半晌,但他因年紀太輕,對五行八卦,陣形圖式並不諳熟,所以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
原來那太乙三門陣,乃是按生門、休門、死門的陣理所擺,與三才陣又有不同,這三門陣看雖三人三個方位,但這三人將配合的力量發揮出來,交錯縱橫,變化多端,會使入陣之人,目花頭眩。
這三門陣,分生、休、死三門,其中以生門為主陣之人,功力定是較高之人,休門為翼,死門為輔,這休、死二門之中,要以死門為最弱的一環,如進陣之人識得此陣,必定是選此死門入陣,扣住死門,就能要脅生、休二門,因為主陣之人,既將最弱的一環放置死門,一旦動起手來,不但失去控制之力,反要受人牽制,但是如果不懂陣式之人,一定是以主將為動手對象,一進招,便是先闖生門,這一來,本是勢均力敵,再加上,死、休二門為翼相輔,闖陣之人,自是難討便宜,更且一不小心,必喪在陣內無疑。
此時,這太乙三門陣自然是以元利子為主,立生門,幾位師兄對小師弟有一種自然的護讓,所以讓元幻子據休門為翼,元靈子則守死門,按實情說,元幻子雖然入門較五師兄元靈子為遲,但元靈子生性莽直,所以元幻子的武功也實較元靈子為高。
銀藍長衫少年,看了一回,雖沒有看懂,但他卻有另外一種想法,他暗中打算,心想,我既與你們沒有什麼大仇深恨,在未弄清之前,又何必硬要拚命不可呢?
但他一看元靈子,卻有點氣他對自己出言不遜,心中着實腦他,心想,我總要難為難為你,看你以後可鄙那等強橫?
心念既定,一聲清嘯。
三個道人各守太乙三門陣的生、休、死三個位置,一聽銀藍長衫少年,這一聲清嘯,知是來人即將闖陣,元利子長劍指天,三個人立時遊動起來。
銀藍長衫少年看他們遊動的形勢,乃是緩緩地繞着圈子,但卻越繞越快,他看了一看,也不打話,身形疾動,銀頁扇展招進式,人已自元靈子攻去。
元利子三個人,自是懂得這太乙三門陣的用途,一見銀藍長衫少年竟選擇了死門,向元靈子發動攻勢,都不由心中一寒,只道他懂得這罕見的陣式。
銀藍長衫少年與元靈子交手,出手雖然沒有用全力,但由於招式奇奧,形勢自是十分的嚴緊,元利子雖想替換元靈子,但二人一交手,招緊式嚴,又無空隙可乘,想了想,只得立時發動陣勢。
元利子長劍左邊一指,三人登時向左旋轉遊走起來。
如若入陣之人不懂陣式,定然不會跟敵人旋轉遊走的,他必然是站在原地,接受三個着旋走不停的輪流攻擊,在這三人交替車輪式的攻擊之下,闖陣的人自然吃虧。
元利子就是想利用這個道理,所以發動旋轉的陣式,打算以這一原則,由自己接替下元靈子,和以自己為主,三斗這銀藍長衫少年。
那知事實竟出了他的意外,銀藍長衫少年一見陣勢催動,他卻不是靜站原地,竟然也同時跟隨着陣勢的旋轉,遊走起來。
這一來太出元利子的意外,他隨又一聲低嘯,猛抽長劍,反向身後右面一指,三門陣立時又轉向右面游去。
那知陣式變得快,銀藍長衫少年,竟毫不遲疑,也隨着迅速變化。
要知這銀藍長衫少年,既然不諳五行八卦,不懂陣圖,何以竟又能不為元利子所算,卻懂得隨陣變動呢?說穿了,不過是碰巧罷了,原來他還是和闖陣選擇了死門是一樣存心作難元靈子,是以在三門陣一動之時,他也仗着身軀靈活,隨着陣勢變化跟定元靈子遊走起來。
元利子見這兩式變化失敗,心裏卻疑惑這少年深曉陣理,當下長劍指天,陣勢立即停下,銀藍長衫少年依然是扇招直點元靈子。
元利子長劍兩點,似與元幻子暗中招呼,接着就見二人分向銀藍長衫少年攻去。
這時二人攻法,並不是固分左右,而且兩人交縱穿插,忽左忽右,乍前乍后,看去雖然二人是在左右前後的亂攻急襲,其二人步法與路子,仍然是按太乙的變化而行,絕不紊亂。
但是這銀藍長衫少年在一場交手之後,竟似領悟了許多,他也體會出對方的用意何在,所以任二人如何穿走夾擊,他總是順勢應變,自己始終是以右扇來攻元靈子兼應付元利子的側擊,以左掌單獨對元幻子。
元利子、元幻子錯綜交襲,銀藍長衫少年也忽前忽後的順勢應變,三條人影圍住了元靈子像流星一般的滾動,像蝴蝶般的穿繞不息。
以銀藍長衫少年適才與元靈子、元幻子過手的經驗,心中甚是有數,只要自己在扇招上,用自己所學的八成功力,必可將二人擊敗,現在縱然是加上一個元利子,那麼以自己八成施為,也足可與他們周旋,可保立於不敗之地,現在過招已在二三個回合,自己只不過是保持一個應付的局勢,他暗中想了想,知道這定是人家什麼三門陣的變化,配合得嚴密巧妙,所以自己才覺着無懈可乘。
他想念間,又已刷刷刷,過了三招,他忽又想到,自己以一敵三,總是吃力之事,何況自己體力受限,經驗不足,再說自己身入敵窠,現在拖下去,人家是否還會增援,如若人家七星全到,自己可是定然不濟……
想到此處,心中本是一時豪氣而來,這時不由得暗自心焦,打算速戰速決,如若自己勝了,到時再追問他們何以跟蹤之事,若是不幸自己落敗……
臨陣過招,最怕的就是分神,這銀藍長衫少年,吃虧就是在此,他因欠缺臨敵經驗,與人過手之時,心神竟分到思念別的事情上去,不能專心一致以全神對敵。
這時他因用心思索,手上自是要受影響,右扇微慢,正擊迎了元利子一劍,那邊元靈子已猛擊“期門”要穴,這一劍來勢疾猛,還未來得及拒迎,那元利子一見元靈子劍勢一招得逞,一抖劍花,振劍而上,直點“天柱”穴而來。
就在同時,元利子也乘機揮劍指點“儒臂”穴。
三個道人,功力都已是名滿江南江北的成名人物,用劍為何不狠吧,這三劍,皆是運用的恰到好處,一招發,三招動,眼看就要喪在當場。
但好一個俊秀的少年,他雖然臨敵經驗不足,但竟然臨危驚覺,絲毫不亂,提吸一口真元,力貫右腕,鋼骨銀頁摺扇,揮動如風,一招“虎躍山澗”,明雖一招,卻是一招三變,似是學那山虎跳澗的身法一般,內蘊變化。
只見他身形迴旋,快速絕倫,就這一旋身之間,摺扇一張一合,又一張,這一招三變的招式,正好是壓、挑、砸三式。
第一式,是張扇猛壓,元靈子那裏是他敵手,這一壓之勢,已逼得他劍勢疾沉,膀臂發麻。
第二式,是合扇反挑,這是順着第一式變化而來,合扇反挑,元利子刺向“天柱”的一劍,反被他這一挑之勢彈震回去。
第三式還是張扇,是利用適才一招未克之勢,翻腕張扇,反向元幻子的劍上切去。
元幻子已知他厲害,自是不敢硬接,忙不迭抽身,回身撤劍,想避開他這凌厲的餘威,但是銀藍長衫少年這一招,因要力拒三處強猛的襲勢,是以出招甚力,勢如駭浪狂飆,元幻子雖然想避,已是撤劍不及。
但是元幻子乃“青陽真人”最心愛的末座弟子,同時也跟隨“青陽真人”時日最久,自然窺悟到師門許多不傳之秘,他一見銀藍長衫少年銀頁扇已將切迎自己執劍的右腕,他心知如被他這一扇切到,那一條胳臂雖不會斷落,也必落個殘廢不可,那裏還敢大意,立時運用武當武藝精髓的“黏”字訣,丹田提氣,運氣於劍,一吸一收,長劍就宛如磁石一般,與銀扇膠着一處。
銀藍長衫少年,萬沒有料到他有這一着,只覺那長劍之上含有一種莫可抗拒的吸引,自己心想撤招,竟也是沒有來得及……
就在他二人劍扇膠着之際,那旁元利子又已仗劍而上,一招“長虹貫日”直取銀藍長衫少年運扇右臂的“曲池”穴。
而元靈子這時也暴喝一聲,猛力送出一劍,一招“直指南天”直逼“章門”大穴而來。
銀扇被制,敵招逼至,而當面的敵人又都是早已成名武林的人物,劍勢來如電奔,這時銀藍長衫少年,情勢自是危急,險象已呈。他自己心中也不由冷冷一凜,但時間緊迫,如火燃眉,已沒有時間容他考慮。只聽他清嘯一聲,奮起神勇,左掌拍出一股勁風,直擊元幻子面門。
元幻子這時當然先求自救,微一撤步,手上“黏”勢微松,銀藍長衫少年立即趁機運功右掌,同時清喝一聲,銀頁扇已隨身疾合,扇面一小,與長衫膠着的面與力也立時縮小,只見他抽回摺扇,卻不向元幻子點向“曲池”穴的長劍上迎去,竟回身反臂翻腕向元靈子那一招向“章門”大穴逼到的劍上砸去。
同時間,左掌功力不散,猛一旋身,變掌如虎爪,由側方反向元利子脈門搏去。
元利子乃是“青陽真人”第三位弟子,見識何等廣博,但對銀藍長衫少年,這一招,與他對敵卸招的身法手法,實在看不出是出自何門何派,竟使他有莫測高深之感。
這時驟見銀藍長衫少年,這一招似拳似掌,直擊自己脈門,實乃罕見罕聞的招法,只得一曲手肘,抽撤劍招,以求自保。
銀藍長衫少年見元利子果然停步回劍,立時五指一直,張掌如箕,疾收疾吐,一股巨大的內勁,已平擊而出。
元利子劍勢剛一收回,本想挺劍變招再進,那知對方掌風又到,而且這一掌,威力更大出自己意料,只覺得掌尚未到,已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勁風逼到,只得跨步斜讓。
銀藍長衫少年就在這旋身扣搏元利子脈門,與推拍掌風之際,右手摺扇早已擺脫出元幻子的“黏”勁之外,遂即“叭”的一聲全面疾張,翻腕由上而下,直擊元靈子“肩井穴”斜切下去。
元幻子見銀藍長衫少年,一掌一扇,先後逼住了二位師兄,太乙三門陣的陣式,竟吃他一掌一扇所亂,立時步踏丙寅,搶前兩步,長劍划起一圈銀虹,已從翼側護住了三師兄元利子的主位。
元利子自然知道小師弟的心意,見他從旁刺出一劍,自己當即掌劍齊舉,以劍護胸,以掌驅敵,這招果然與元幻子配合得巧妙無比,威力立見,逼得銀藍長衫少年不得不僉收攻勢。元利子、元幻子,兩相呼應,同時搶位峙立,才又保住太乙三門陣的陣法。
三人搶回太乙三門陣式,元利子長劍指空三圈,三人同時一聲清嘯,陣式驟變,生、休、死三門立時活動,演出活三門的變化,威力較適才大增。
銀藍長衫少年雖然不明他們陣式變化,但已覺出他們的劍勢較前更為綿密,而三人的位置變換,也與適才不同,當下冷冷一笑,扇掌並進,用出了武林未見的身法,猛攻疾襲,但聽掌勁扇勢,風如虎嘯。
這太乙三門陣雖是改用活三門,但也未能即時困住銀藍長衫少年,但銀藍長衫少年,也因對方配合緊嚴,一時之間,也再不易將陣式沖開。三劍一扇,銀光如滾,衣衫飄飄,漸漸的但見幾團銀影緊裹住幾人身形,如旋風卷塵在那裏滾動翻騰。
四人又鬥了三十多招,依然無法分出高下,青陽宮道人都在四廂圍觀,但誰也不敢大聲出氣。
就在這時,由前面閃進一個肥大身軀,方面大耳,手托銅?的僧人。
這手托銅?的僧人,一進重殿,就已聽得呼呼嘯風,與兵器兵鳴之聲,忙的駐足凝視,瞧了一陣,只念了一聲佛號,大袖一拂,帶動起寬袍,一個肥大的身軀,已凌空飛起,疾向太乙三門陣中落去。
這僧人在即將躍落太乙三門陣之時,猛然大喝一聲,道:“三位道兄與小施主請住手………”說話時,人已落入陣內,銅?往中一隔,同時大袖提卷,巧用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往四人隔架而去,這時四人已聽得有人呼喝,也已同時撤招退步。
那僧人待四人退步站立,向銀藍長衫少年,合什施禮,道:“小施主可否賞貧僧片刻時光,待貧僧與元利子道兄說句話?”
銀藍長衫少年點點頭道:“可以,可以,大和尚只管請便。”
那肥胖僧人向元利子,低說了一陣,只見元利子臉色陡變,長長的“啊”了一聲,轉臉對兩個師弟望了一眼,又對銀藍長衫少年望了一眼,然後又與那僧人說了幾句。
那僧人略略沉吟,又跟元利子說了幾句,然後兩人一起向銀藍長衫少年立身之處走去。
元靈子、元幻子也收劍回鞘,隨着二人身後而行。
那僧人含笑向銀藍長衫少年,道:“阿彌陀佛,相見就有三分緣法,貧僧今日有一事與小施主相商。”
銀藍長衫少年道:“大和尚請說。”
那僧人道:“今日貧道由福建趕來,就是要找這兩位道兄,因仙霞觀現有重要之事,故需立時趕回仙霞觀,此地之事,果能解說開來,那最好是一筆勾消,如若不然,好在青山不老,留待他日再謀解決,不知小施主以為如何?”
銀藍長衫少年點頭一笑,道:“今日之事,也不必急在一時,他日也定可弄清,如若不然,我可到青陽,或是去仙霞觀都是一樣………”
元利子鬥了半天,不免斗出火來,此時聽他竟說要找上仙霞觀,心裏覺得這少年也未免過於自大欺人,當下冷哼一聲,道:“你果有興到我仙霞觀一趟,貧道等開山門相等………”
銀藍長衫少年,以為他笑自己不敢去,也冷冷截道:“你以為我不敢到你仙霞觀去嗎?”
元靈子也接口道:“你如………”
那僧人知道元靈子不善言詞,怕他把事弄僵,趕忙插口說道:“既是如此,話便好說,你們兩下之事,他日貧僧也願到場,以求了結,現在,你們還是先趕回福建要緊。”說到此處,又對銀藍長衫少年道:“貧僧乃少林弟子,人稱銅?僧了緣就是,小施主………”他本想詢問少年的出身姓氏的。
但銀藍長衫少年,忽而朗朗一笑,道:“幸會,幸會,一日之間,連會武林泰斗的少林、武當兩大門派的高人,今日之事,暫到此為止,三位可逕往福建,在下正要前往嵩山,拜訪少林寺,待由少林回來,再作處理,也還不遲………”
了緣和尚一聽,不由一震,道:“小施主準備前往嵩山嗎?”
銀藍長衫少年道:“正是要前往少林,以瞻仰這領袖天下武林的盛處。”
銅?僧了緣大師,微微一怔,低宣了一聲佛號,道:“既是如此,貧僧也得返嵩山一行,但不知小施主何時前往,貧僧也好………”
銀藍長衫少年,未待他說完,就道:“我也拿不準,不過我必然要去一趟。”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道:“我一個月之內,定可趕去。”
了緣大師向元利子與銀藍長衫少年笑道:“小施主既要到嵩山少林,依貧僧之見,你們雙方之事,不妨藉機在少林寺解決如何?”
元利子略一沉思,道:“好,一言為定,一月內,我也必定趕到嵩山就是。”
那銀藍長衫少年,這時卻會錯了意,只道他們到時想以少林,武當的聲望相壓自己,是以冷然應道:“到少林寺解決也可以,難道少林寺是什麼龍潭虎穴不成?”
了緣大師知他誤會,但一時也不便解說,當下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貧僧等這就告辭,緣法無邊,咱們嵩山再見。”說罷,相偕元利子、元靈子、元幻子轉身而去。
元利子突然回身,對銀藍長衫少年,道:“約期之內,你可不能趁我等不在此處,向青陽宮的徒眾惹事生非………”
那銀藍長衫少年,只冷哼一聲,也未理睬,回身緩步返城而去。
他返回旅店,夜晚躺在床上,思索着青陽宮道人何故對自己如此,覺得十分不解。
又想起與了緣和尚之約,本來自己雖然有心去嵩山少林一趟,但那純粹是因慕少林之名,前去瞻觀一番,但如今前往,用意便自不同,如若一個不妥,說不定又要再起事端,引起一場紛爭………
想到紛爭,不由得聯想到日間與仙霞觀七星劍相鬥之事,據理推斷,這“七星劍”定是久已成名的人物,而自己第一次踏入江湖,想不到自己所學,竟能獨斗三劍,而且還單打什麼太乙三門陣。
自己雖然不懂這陣法,但從陣名上看來,也必定不是普通的陣式,自己身入陣內,又無臨敵經驗,就憑一扇一掌,竟能不被傷在陣內,甚且還足有餘力再斗下去,將來鹿死誰手,還難預料,以自己本身的感覺,和打鬥的情形而論,自己這單掌只扇,不僅不輸給人家,還控制了人家,自己依然操握先機,如若不是那什麼銅?和尚來,自己似乎穩操勝券,以這種種情形來說,自己目下的武功,實已不弱,如果自己劍扇並用,那威力一定要比掌扇並用來得強猛。
想到這裏,不免心生豪意,心想:此次去嵩山少林寺,定要攜帶長劍前往,如若少林寺銅?僧以禮相待,那就罷了,如果少林寺也跟着青陽宮的道人一般不講理,哼!哼!少不得要仗着一劍一扇,會一會天下武林尊為泰山北斗少林寺。
窗隙吹進一股夜風,帶進來襲人的夜寒,他不由微感寒意,身上一涼,頓時紛至杳來的雜念倏然一僉,心中也清靜許多,他自己暗暗責斥了一聲,心道:“我怎麼一時竟會生出這種種雜念呢?怎會盡在爭雄斗狼上想呢?自己血仇未報,卻又想與武當、少林爭雄,豈不是萬萬不該嗎?”
要知這銀藍長衫少年,原來也是極為溫柔和順之人,但是自從知道自己父母慘死之後,又加上師父古怪性情的影響,所以心裏竟然會生出一些要強之心,但他本性原是純良柔馴之人,是以,被夜風一吹,立時又醒覺過來,覺得不應該有如此怪誕的想法。
他心中思潮起伏,在不知不覺之中昏昏睡去。
次日醒來,付罷店資,就出門而去。
一月約期尚早,他也不急着趕路,所以決定不購買馬匹,安步當車的往嵩山行去,途中也好欣賞這大地秋色,主意一定,就取道嵩山。
這時正是深秋季節,尤其豫西境內,秋來更早,蒼莽中原,木落蕭蕭,黃塵滾滾,北國原野,清涼中透出一股豪邁、雄偉的氣象。
銀藍長衫少年,離開方城縣之後,取道北上,經魯山、轉寶豐、走臨汝、抵登封、也就算是進入少林境內。
這一段路,也不過七八百里,若是以銀藍長衫少年的身手,不消數日,就可趕到,但是他與銅?僧了緣和尚約好的期限是一月內,時日尚多,是以他一路行行玩玩,各處都略事停歇,以便遊覽。
這一日抵達登封境內,離登封縣城,尚有一驛之地,但天色已晚,便在一處大唐庄的鎮甸住下。
這家客棧也正住了一隊過路的鏢貨,內中押隊的鏢師,人也很是正派,因見銀藍長衫少年,雖是俊秀的書生模樣,但是隨帶長劍,定然也是行家,所以也就隔席攀談起來。
閑談中這班鏢師問銀藍長衫少年欲往何處,他便據實以告,說是因慕少林寺的盛名,所以前去朝山,一瞻勝景。
鏢師說,往年朝少林甚是方便,但如今已大不相同,凡是登山之人,必定要受守山的僧人盤查,如若發覺行跡可疑,那就會被拒入山,據說少林此舉,乃是為了對付九陰教的人,至於內情究竟如何,外人自是無法得知。
銀藍長衫少年,聽了淡淡一笑,也沒有把此事放在心裏,他心想:自己反正此行非去不可,別的事與他又有何相干。
第二天一早,銀藍長衫少年,就直入登封縣,連休息也沒有休息,問了問路途,遂往少室峰而去。
到了半山亭,亭內有兩名僧人守護,架子上擱着幾件兵刃,亭柱上掛着一塊木板,木板上寫漆着一行字,意思是請進山的遊客,身帶的兵刃,留存此處,待游畢下山之時,再予奉還。
銀藍長衫少年走進亭內,看了看柱上的木板,臉上微微一怔,正在不知如何處置之時,忽見那守亭的和尚,走了過來,先打量了一陣,然後合掌施禮,問:“敢請施主,可是由方城縣趕來履約的嗎?”
銀藍長衫少年聽得“啊”了一聲,遂即道:“不錯,在下正是由方城縣而來,大師父有何見示?”
那僧人又合掌一禮道:“小僧等曾奉主持師父法諭,再一看施主的氣概打扮,就知是由方城山而來的了。”說著,又頓了一會,接道:“本來近日朝山的遊客,到此是一律請將隨身的兵刃暫存此處,代為保管,待下山之時,再予奉還,但是小僧等奉諭,對施主來此,則不受此限,所以施主可以請便,隨身的兵刃可以帶上山去。”
銀藍長衫少年微一遲疑,道:“那豈不是破壞了貴寺的規矩了嗎?而且………”
那僧人笑道:“小僧們乃是奉諭行事,別的就一概不知了,施主盡可請便………”
銀藍長衫少年本想再問什麼,但繼而一想,他們原本是領命行事,想問也一定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是以微微一笑,點頭作禮,逕往山上行去。
到了永泰寺,是乃少林寺的第一關,從永泰寺往西北十里便是少林寺了。
銀藍長衫少年來到永泰寺,僧人似已知他來意,上前合什為禮,道:“施主既來少室朝山,先請至小寺奉茗,……”也未等他答應,已側身立掌肅客。
他正待謝卻,但一見人家這等情形,一時間竟又不禁生出豪氣,心道:我今天既來了,難道這永泰寺還不敢進嗎?當即頷首一笑,昂然而行。
永泰寺規模不大,但廟前依然一片青蔥,約有一兩百棵蒼松環寺而植。
銀藍長衫少年進入寺內,即有知客引入內堂奉茗,方才就座,就聽雲板三響,走進來一個年約四十二三歲的高大和尚,相貌至是莊嚴威武,一見銀藍長衫少年,就喧念了一聲佛號,冷冷凝視着他道:“小施主果然只身前來,想是身負絕世奇學,不過本寺有個規矩,凡是前來以武拜會之人,在這永泰寺必先露一手絕學,然後才能通過……”
銀藍長衫少年,道:“但不知大和尚要在下如何做法,尚祈明示。”
那高大和尚道:“這個極是簡單不過,只要小施主慈悲我鐵羅漢幾招高招,那就……”
銀藍長衫少年一見這和尚,就知他是渾厚之人,知道多說也無用,只得爽快地應道:
“承大和尚見愛,要指教在下幾招,不過在下此來,不是拚搏的,我們言明在先,咱們只以三招為限,點到而已,免得多費時光……”
鐵羅漢呵呵大笑,道:“三招夠了,只要你能接下我鐵羅漢兩招,你只管上山就是了,走,咱們到外院中去。”
到了院中銀藍長衫少年道:“既是如此,大和尚請賜招罷。”
那鐵羅漢聞言,睜着兩隻精光直閃的眼睛,一語不發,怔怔的站在原地。
銀藍長衫少年又說一遍:“大和尚請發招!”依然未見他有何舉動。
就在銀藍長衫少年準備第三次相催之時,只見那鐵羅漢臉色大變,滿臉通紅,寬大的僧衣也鼓脹起來,只聽他重哼了一聲,一揮右拳,猛擊過來。
銀藍長衫少年,這時頓悟他適才為何不發一語,想少林寺傳聞有七十二種驚世絕藝,看這和尚,必是橫練有什麼絕學,他心念方動,這猝然一擊已至,只覺來勢猛如山崩,含有一種懾人神魄的威力,那敢大意,當下心裏暗道:“好在只有三招,先讓你一招。”就在拳風已近身之時,倏一挫步,人已閃開。
鐵羅漢一拳,未能擊中那少年,餘力直向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松上擊去,但聽一陣猛烈的沙沙聲音,那巨大的古松,也被震得樹動葉墜。
銀藍長衫少年一見他拳勢如此之雄,心中暗道:“這和尚橫練到這種地步,也真不容易了,待他第二招時,我倒要試他一試。”
他心念未已,鐵羅漢已虎吼一聲,倏的轉身,雙拳全出,來勢更是兇猛,他絕不遲疑,跨步閃身,左掌疾推,一招“猛虎嘯月”托卸開鐵羅漢上面襲到的左掌,右掌卻施出秘傳絕學,捷如電光石火,只見他纖細而白晰的手,一扣一-,已將鐵羅漢粗壯如鐵柱的脈門-住,順勢往外輕輊送,鐵羅漢那宛如鐵塔般的身軀,竟往外退出去三步多遠。
銀藍長衫少年人卻在扣-推送之際,欺身邁前,一把拖住了鐵羅漢的僧衣,謙和的道:
“大和尚,咱們有言在前,在下已施過三招,恕我不陪了。”
鐵羅漢怔怔的瞧了他一眼,呆了半晌,才道:“小施主,我服了!你請便吧!”
銀藍長衫少年向他一拱手,拔步直往少林寺而去,他心裏卻覺得這鐵羅漢爽直得甚是可愛。
少林寺離這永泰寺,也不過十里山路,不消多時,已看到那一片鱗次櫛篦的殿宇。
銀藍長衫少年對這名播海內的名剎,心生崇敬,是以在來到寺院之前,就略整衣冠,然後才趨步上前,說明來意,旋被引入客堂,不久進來一位中年僧人,合什道:“本寺前六院執法師尊在雲房恭候大駕。”說罷側身一讓,又道:“恕小僧前行帶路了。”當即領先走去。
銀藍長衫少年隨着那中年和尚,穿過幾重院宇,來到一處花木扶疏的院落,這院落一排長廊,白石鋪道,極是靜潔。
他一跨進月門,就見那長廊階前植着一棵古年多姿的?松,?松下正立着一位年在六十開外的老和尚,那老和尚身穿深灰僧袍,人生得瘦瘦長長,精神-鑠,兩道壽眉長垂。
老和尚一見銀藍長衫少年來到,微笑點頭,引進雲房,然後垂目合掌,道:“施主果真來了,但不知到我少林寺,究欲何為?”
銀藍長衫少年道:“晚輩因與仙霞七星劍有些未完之事,多承貴寺了緣大師出面相約,前來少林以憑解決,是故應約前來拜見掌門主持,不敢請問老師父……”
那老和尚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法號了塵,乃前六院執法,小施主既來拜謁本寺主持師尊,不知可知本寺的規矩?”
銀藍長衫少年欠身道:“晚輩不知,但請大師指示。”
了塵和尚略略一停,道:“凡是前來拜會之人,必先通過三關,但本寺已得了緣師弟的報告,對小施主甚是誇讚,是以今天破例減去兩關。”說到此處,轉身探手取過三張竹牌,放在僧袖裏道:“這裏三張竹牌,上書三關名稱,小施主可取其一,以決定走那一關。”說罷頓了頓,又接道:“但如小施主自願放棄前約,也不妨對老衲明言,老衲定當成全於你。”
銀藍長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多謝大師父美意,晚輩既然與了緣大師有約,豈能失信。”說著,伸手過去,在了塵和尚袖裏取出一張竹牌,交給了塵。
了塵接過竹牌一看,不由壽眉一皺,低低的道:“小施主既是要往謁掌門師尊,只好隨老衲先通過沙袋室。”
銀藍長衫少年,聽罷,隨即站起身來,道:“那就請大師父指引吧!”
了塵和尚看他那種毫不在乎的神情,只得點頭道:“好,如此小施主隨老衲來吧!”說罷,當先向前走去。
銀藍長衫少年隨在了塵和尚身後,走過二重院宇,來到一種幽暗的門前,只見門前四個壯年僧人齊齊對了塵行禮,了塵吩咐了幾句。
那四個僧人領命,啟開笨重的室門,然後點着火把耀進室內,燃亮一排豎在牆壁的火把,不一會,室內已明亮起來,但因房子太大,火把太少,雖然亮了火把,卻還是光亮不足,顯得黑暗幢幢。
了塵和尚待那四個僧人出來之後,回首向銀藍長衫少年道:“請隨老衲來吧!”身形一閃,已進了室內。
銀藍長衫少年進了室內一看,只見這間房子約有八丈多長,懸挂着一排排沙袋,再仔細一看,這些沙袋,乃是漸漸加大,那最大的如人高,少說也在二百公斤以上。
猛聽了塵和尚,喝了聲:“小施主你留神了。”但見他雙手一分,分擊在左右沙袋,雙掌再一推一拍,眨眼間,已打飛起六隻沙袋。
這起點的沙袋一經打起,老和尚跨步前走,雙掌同時左右翻打,邊走邊打,轉眼間,室內黑影亂飛,沙袋已紛紛盪起來。
銀藍長衫少年,雖然沒有打過沙袋,但見老和尚已走在前面,也不停留,丹田猛吸一口真氣,雙掌一揚,身如飛蝶,也一路推打而去。
這沙袋一經推動,懸搖飛盪,滿室風嘯,再加之這沙袋震蕩起來,力量更是強猛,稍一不慎,必被亂舞的沙袋撞傷,那老和尚穿行在那沙袋飛舞之中,竟是從容不迫。
約莫了五丈下來,那了塵和尚,猛喝一聲,吐氣出聲,雙掌力量驟加,但覺室內勁風大增,原來已來到那巨大沙袋之處,這沙袋大如人高,飛舞起來,聲勢宛如地動山搖,浪翻海騰一般。
銀藍長衫少年,只見眼前沙袋飛舞,聲勢駭人,那敢大意,雙手、雙腳、雙眼一停也不敢停,雙手推迎拒送,腳躍身騰,眼觀八面,跟着了塵和尚,相距六尺左右,也將沙袋推打得四下飛翻。
又經過一盞熱茶工夫,了塵和尚與銀藍長衫少年,已走完這有八丈多長,滿掛着大大小小計共一百零八隻沙袋的巨室。
出了室外,了塵和尚回頭一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小施主,小小年紀竟能與老衲同樣時間,打出沙袋房,這份功力,實叫老衲敬佩萬分,小施主請在此稍待,待老衲進內,先晉謁掌門師尊去。”
了塵和尚走到廊下,用手向吊在廊前的長約六尺的木魚連指三下,只聽篤篤篤聲。片刻工夫,內殿傳出一陣鐘鼓之聲,接着,殿門敞開。
只見走來二名沙彌,向了塵行了禮,道:“掌門師尊法諭,請前六院主持帶引來客內殿相見。”
了塵向銀藍長衫少年點了點頭,當先向內行去。
二人來到階前,只見內殿,黃帷一動,走出四個僧人,一人手持錫杖,一人手執拂塵,另外二僧則緊隨前面二僧,肅立在二張大蒲團兩側。
接着又出來二個五十開外的黃衣和尚,立在四僧之前,接着,帷內一聲佛號,走出一位年在七十以上,面潤發皓,面方耳垂的胖大和尚來。
這老和尚走到蒲團之前,轉身朝內躬身道:“師兄也請出來。”
但見黃帷一動,又走出一個身穿古銅僧衣,足登芒鞋,白眉長耳的老和尚。
二人在蒲團上盤膝而坐,那胖大和尚對肅立二側的僧人望了一眼,那二個年輕僧人即刻走到殿外,道:“有請貴客。”
了塵和尚領先入內,銀藍長衫少年,一見殿內庄穆嚴肅,心中陡然一變,當下也恭恭敬敬入內,向上坐二位和尚,躬身作了一個揖。
那胖大老和尚,微睜二目道:“小施主小小年紀,武功竟能出類拔萃,可賀武林又出新人,據了緣返寺報告,小施主竟挾技與武當及我少林為敵,不知何故?”
銀藍長衫少年,正待答話,那胖和尚已道:“小施主,遠來是客,快請坐下。”銀藍長衫少年,也不客氣,在客座錦椅上坐下。
胖和尚見他坐定,又道:“小施主雖然是客,但此來並非一般遊覽可比,按本寺規矩,指名拜山,進入內殿,應向本寺四大護法,一表絕招,然後才能共商大事,但今天……”說著朝那古銅僧衣的老和尚瞧了一眼。
那古銅僧衣的老和尚,道:“但今天乃為仙霞七星之事,我少林只從中調處,此例可免。”
老和尚聲音充滿慈愛,聽得銀藍長衫少年心中一動不覺向他看去,正巧這時老和尚也睜開慈目,向他看來,四目相觸,心中卻不由似有另一種感觸。只聽那老和尚道:“小施主也必須以誠信待人,如今,老衲要請問,小施主高姓大名,他日有緣相見,也好相稱……”
銀藍長衫少年一聽此言,臉上不由一陣紅,一陣白,本想不答,但看看老和尚那種仁慈的法像,心裏實在又無法不答,一時似甚難決定,楞了一陣,才低聲道:“多謝掌門大師……”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指着那胖大和尚道:“此位才是少林掌門人宏仁大師,老衲乃是杭州韜光寺的宏普和尚。”
銀藍長衫少年又瞧了宏普大師一眼,道:“晚輩名叫傅玉琪……”這聲音說的甚是低微。
宏普大師的道行,一聽此言也不由得一震,忙道:“你叫傅玉琪?……”
銀藍長衫少年應道:“不錯,晚輩叫傅玉琪……”
宏普大師眼現異彩,低宣一聲佛號,道:“你母可叫萬小鳳?”
銀藍長衫少年一聽眼中淚光陡現,應道:“正是”宏普大師柔聲,說道:“小施主,你到老衲跟前來。”
銀藍長衫少年聽了他的話,似有無比的力量,竟似反抗不得,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
宏普大師瞧了他一陣,點頭嘆了一聲道:“小施主,老衲說兩個人你可認得?一人是人稱‘聖手醫隱’陸天霖,一人是稱‘一指鎮江南’萬楚崧……”
銀藍長衫少年這時淚已濕頰,點頭道:“這兩位,一位是我大伯,一位曾聽說過是我外公,但……”他本想說:“但未曾見過。”
那知他話未出口,那宏普大師已似悲似喜的笑了起來道:“如此說來,你可是慧兒……”
銀藍長衫少年,悚然一驚,身子往後退了兩步。
宏普大師,身形一動已倏的由蒲團上耀落到他面前,沒有等他閃動,已伸手輕撫他雙肩道:“慧兒,你不要怕,老衲就是你外公………”說罷,竟忍不住淌下兩行老淚。
似是冥冥中一種天性,銀藍長衫少年再不倔強,當即朝下一跪,哭道:“我是慧兒,外公,您……”
宏普大師哄道:“快起來……唉,我已見過你哥哥,也見到你陸伯父,聽說你被唐一民帶去,何以一人到此?唐一民又怎能教出你這一身功夫呢?”
慧兒破涕為笑道:“你見到哥哥了?那就好了,我因想見陸伯父和哥哥,才改裝下山找他們的,師父雖然教了我不少工夫,但我學的卻另有師承……”
宏普大師沉思了一陣,呵呵笑道:“這就難怪了,仙霞道友見你年青獨行,身上脂粉氣又重,疑心你乃是莫幽香的門下,所以你們才鬧出了這場誤會,阿彌陀佛!”說到此處,轉臉對宏仁大師道:“師弟,快請仙霞道友出來相見。”
不一會,黃帷連動,走出九個人來,這九人正是銅?僧與仙霞七星劍師兄弟、元元子、元亨子、元利子、元貞子、元靈子、元妙子、元虛子、元幻子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