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急尋解藥飛馬直下武昌城
中途事發金刀威震五虎盟
司馬上雲到了大廳,他已沒看見何中堅的屍體,廳里的傢具也都搬走一空。
他的目光四下顧盼了一下,只見宋鐵岑站在廳前的石階上,正大聲指揮那些在廣場上搬運屍體的堡丁,全穿着厚厚的皮襖,帶着手套,用白布矇著臉部,顯然宋鐵岑已把利害關係跟他們說清楚。
他緩步走出大廳,還沒有開口說話,倏然聽到一陣又一陣凄慘的泣聲傳了過來,循聲望去,也沒有見到誰在哭泣。”
宋鐵岑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躬身行了一禮,道:“堡主,老奴已經叫人去城裏去請劉神醫了,可能馬上就會來……”
千面俠應了一聲,問道:“鐵老,那是誰在哭?”
宋鐵岑道:“啟稟堡主,那是堡中死難子弟在家屬在哭,剛才她們都哭着要替死者收屍,還是老奴把堡主的意思對她們陳說,她們才離開……”
千面俠默然望着那些在忙碌地搬動屍體的堡丁,嘆了口氣,道:“鐵老,你馬上到城裏去定購棺木,限明天做好,暫時先把那些屍體用雪冰住,裝棺之後,找高僧超度,擇日下葬……”
宋鐵岑愣了愣,道:“堡主,那些屍體都有毒,若是土葬……”
“我本來是怕土葬不好,將來會使一大片的土地都無法種植莊稼,所以決定用火葬。”
千面俠道:“可是誰無兄弟子女,要他們眼見自己的子弟焚骨揚灰,以後無法奠葬,也未免太殘忍了,因此,我決定把堡后的十畝地全部改為墳場,我想只要埋深點,四周再豎欄杆,就不怕野狗掘墳,屍骨外露,毒性外泄……”
宋鐵岑知道這麼一來,司馬上雲要花費一筆多大的經費,犧牲多大的一塊良田,因此,他更加尊敬千面俠的仁心,躬身道:“多謝堡主,老奴這就……”
他的話聲未了,只聽到一陣急驟的蹄聲傳來,側目望去,但見兩騎快馬馳進堡里,馬上的騎士正是他派去城裏請大夫的堡丁。
他詫異地道:“咦,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莫非……”
那兩騎快馬馳到門前,來勢緩了一下,馬上的騎士躍身落地,向這邊奔來,他們見到千面俠站在石階之上,略一猶疑,等到認清確是司馬上雲后,連忙躬身抱拳,恭聲道:“見過堡主。”
千面俠微一頷首,問道:“你們是去城裏請劉神醫的?他不在家?”
那兩個堡丁是因為見到千面俠眉發盡落。形貌大變,這才一時吃驚,等到聽見千面俠說話之聲未變,這才真正確定面前站立的光頭花臉的人是堡主無疑,左首的堡丁於是躬身應道:
“稟告堡主。劉神醫正好要來拜年,弟子在路上遇見他乘的馬車,已將堡中發生之事相告,劉神醫隨後便到。”
千面俠點頭道:“辛苦你們,不過恐怕還要你們跑一趟城裏……”話聲一頓,側首望着宋鐵岑道:“鐵老,你把事情詳細吩咐他們,讓他們多跑一趟,我要去迎接劉神醫。”
宋鐵岑應了一聲,逕自吩咐那兩名堡丁進城辦事,千面俠跨下石階,穿過馬場,朝大門行去。”
他走到堡前的鐵門,還沒過橋,已看到一乘黑色的馬車遠遠疾馳而來,很快地便來到橫架在護庄河的鐵橋上。
那輛馬車上的馬夫見到千面俠站在門口,吆喝一聲,雙手拉緊韁繩,很快便把馬車停在橋上。
千面俠走上前去,道:“是劉神醫嗎?”
那輛馬車的右邊有小窗,他的話聲一了,只見蓋在窗上的毛氈被人掀起,車裏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推開窗門,接着一個人探首出來道:“不敢當,是……”
那個人一句話尚未說完,便看見司馬上雲怪模異樣,頓時把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千面俠在發愣。
抱了抱拳,千面俠道:“劉兄,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那臉孔瘦削,一嘴黃牙,偏又留着一撮山羊鬍的劉神醫定了定神道:“堡主,你怎麼變成這樣?”
“唉,一言難盡。”千面俠道:“請劉兄到堡里,小弟再把詳細情形告訴你。”
劉神醫朝千面俠臉上仔細端詳了一下,說道:“堡主,你好像中了苗疆的桃花瘴,奇怪,這兒哪裏會有桃花瘴?來,我替你把脈看看。”說著,便要推門下車。
千面俠道:“劉兄,小弟無恙,倒是小白身中劇毒,急待劉兄施展神術……”劉神醫大吃一驚,道:“哦!快上車,我們一起進去。”
千面俠道:“劉兄先請把。”
劉神醫點頭道:“對,人命要緊,堡主,小弟先走一步了。”
他大聲吩咐車夫,馬車又急馳而行。”
千面俠跟在馬車之後,走到大廳之前,馬車一停,劉神醫下了車,便急忙問道:“堡主,令弟呢?”
千面俠道:“劉兄,請隨我來。”
劉神醫跟在千面俠身後,往後廳行去,一路之上,見到廳中傢具被搬空,迴廊的欄杆也被毀了,不由驚問道:“堡主,到底誰把這兒弄成這個樣子?”
千面俠苦笑道:“是小弟昔日的仇家來報仇……”行走之際,大略把經過的情形告訴了劉神醫,直把那乾瘦如猴的劉神醫聽得驚心動魂,驚叫不已。
他們來到司馬白的房裏,何玉芝迎上來,微一斂衽,道:“劉神醫過年好!正月里把你請來,真是抱歉……”劉神醫抱了抱拳,道:“何姑娘,你好,唉,真想不到那班賊子竟然不顧王法,正月裏頭……”
千面俠打斷了他的話,道:“劉兄,小白在此,請你診斷一下。”
“哦!哦!小弟這就開始!”劉神醫坐了下來,對站在桌旁的司馬白道:“二公子,請把手伸出來……”他本着醫道的望、聞、問、切四大要訣,仔細的診斷了一下,又沉思了一會,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千面俠焦急地問道:“劉兄,你看……”
劉神醫緩緩站起,道:“堡主,我們出去談談。”
千面俠看到他的神態,心情也沉重下來,隨着他步出了房外,劉神醫一直走出好遠,方始乾咳一聲,道:“堡主,小弟不知如何說才好,令弟他……”
千面俠問道:“小白的毒已無法可治了?”
劉神醫滿臉歉疚地道:“無妨,小弟此地有葯,可以暫時保住不發,卻不能治……”
雖說是可以想像的到,但是從劉神醫嘴裏親自說出,千面俠也有些禁受不起,他顫聲道:
“劉兄,難道沒有一種葯可以解毒……”
劉神醫苦笑道:“小弟行醫三十年,活人可說無數,什麼疑難雜症,敢說都難不了我,可是這種毒……”他搖了搖頭,又道:“堡主,小弟真是非常抱歉……”
千面俠道:“劉兄,難道你不能試一試……”
“唉!”劉神醫嘆了口氣,道:“堡主,小弟連到底中了什麼毒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對症下藥?”
他望着滿臉痛苦的千面俠,歉然道:“堡主,請恕小弟告辭了”說著垂首緩步而行。
“哦!”千面俠似是從夢中醒來,已見劉神醫將走過迴廊,他連忙追了上去,問道:
“劉兄,不知你能不能告訴我,小白的生命……”
劉神醫停下了腳,沉吟一會,道:“據小弟之見,令弟大概只有十天的生命,頂多也只有半個月……”
他看到千面俠滿臉悲痛之色,安慰地道:“司馬兄不必傷心,或許吉人天相……”
司馬上雲心裏好像火燒一樣,又如何聽得下劉神醫的安慰之詞,他痛苦地大叫一聲,拔出金鷹劍,雙手用力一拗,吼道:“都是我不好,我為什麼要學武?學了武又連兄弟朋友都護不了,我還要寶劍做什麼?”
他在悲憤之中,力道迸發,硬生生將那枝金鷹劍折為兩截。
“啪!”地一聲,長劍斷為兩截,劉神醫也被嚇得魂飛魄散,連爬帶跑的奔了出去。
***
歡樂的日子在人們的記憶中,過得是要比平常更加快速。
但是痛苦的日子往往在某些人來說,也是會嫌它過得太快。
千面俠便是這樣,這幾天所感覺到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哀與錐心的痛苦,然而他卻嫌每一天過去得太快了,希望有力量拉住時光,讓它永遠停留下來。
希望總是希望,古往今來,世界上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有力量能使得時光停頓的,無論人發生多少悲歡離合,時光總是會消逝而去。
千面俠騎在馬上,望着每天自東方升起的朝陽,在鐵蹄的奔馳里,很快又落入滿天晚霞的西方時,他便會計算着在未來的日子裏,弟弟他還會有多少次機會看到太陽落山。
當想到他總共只能看到不到十次的朝陽升起時,千面俠心情便更加沉重起來。
可是在面對着童稚的弟弟時,他不得不裝出滿臉的愉快,為弟弟細說沿途的風俗人情……
往往,當司馬白問及他為何一路上要換馬趕路時,他會感到沒有話好回答,他豈能告訴司馬白,他是為了怕馬匹疲累,而影響奔行速度,以致會影響搶救司馬白生命的機會?
他只能借口在堡里呆久了,希望能早一天讓司馬白看到江湖鶯飛草長,垂柳依依的美麗景色……
他也曉得這個說話不能掩飾為何日夜不停,急急趕路的情形,只有藉著臉上的笑容來安慰小白。
好在司馬白對這次的江湖之行,充滿了好奇,沒有更進一步的追問,否則他真的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因為,他已決定假如司馬白在未能找到解藥前死去,他便承受不了這種打擊……無論如何也要找到解藥,這種事情怎麼能夠解釋?
不但不能解釋他心裏的想法,甚至他都不能把心裏的痛苦在臉上顯露出來,而使司馬白看了起疑。
他必須隱瞞一切,才能使得小白心安,就算是沒有任何解藥可以挽救司馬白的生命,他也要讓弟弟在寧靜中死去……
這一天,奔馳了一整天的路,在將近黃昏的時候,千面俠等一車一騎已到了武昌城外不遠。
他騎在馬上,望着遠處的武昌城,心情沉重得比如有塊鉛石壓着一般,那種感覺使得他所望到的東西都變成死灰色,眼前,不遠處那條寬廣的大道都彷彿像是去往黃泉……
他暗暗嘆了口氣,忖道:“不曉得別人在將死時會不會有多這種心情?有時會覺得就此一死便能從此無憂無慮,有時又留戀着塵世。唉!其實若是小白死了,我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父母,雖然他是個孤兒。
他的腦海雜念紛來,不自覺地馬行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漸漸的落在馬車之後,直到駕御馬車的宋鐵岑回頭來招呼他時,他才從恍惚中醒過來。
宋鐵岑坐在馬車之前,頭上戴着一頂大笠帽,身穿一襲土布衣褲,雙手拉着韁繩,熟練地控制着馬車,就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馬車夫,絕不會有人相信他便是昔年名動江湖的鐵膽金刀。
他側首問道:“堡主,前面便是武昌了,我們要不要住店打尖?”
千面俠雙腳一夾馬腹,趕了上來,跟馬車并行,道:“今晚就在城裏找個客棧住一宵吧,趕了一天的路,也夠你辛苦了。”
宋鐵岑道:“老奴倒設關係,倒是二堡主從沒經歷過風霜,只怕他經受不起,我看他這兩天好像瘦了。”
千面俠眼中露出憂鬱之色,輕嘆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誰叫我造下罪孽,以致禍延……”
他似乎覺察到自己說溜了嘴,話聲一頓,連忙住嘴。
“他們大概已經睡著了。”
宋鐵岑道:“這兩天何姑娘在說故事……”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驀然一陣急驟的蹄聲響起,從武昌城裏衝出了四匹快馬,迅如奔雷般朝城外奔來。
那四騎快馬上乘坐的都是身穿青色勁裝,背插單刀的彪形大漢,他們像是有急事,是以四騎并行,急馳而來,把一條寬敞的官道幾乎全都佔了,若是宋鐵岑的馬車不往旁邊讓開,雙方定然撞在一起。
那四個大漢也看到這點,所以老遠的便大聲喝道:“喂,那老兒快讓開點,大爺們有急事。”
宋鐵岑見到四騎快馬橫行路中,旁若無人的樣子,心中便已稍有不快,再一聽對方竟要自己讓開,更加生氣。
他的濃眉一揚,雙手握住韁繩,不但不往旁邊相讓,反而加速沖了上去。
他們此刻距離城門不足三丈這遙,對面四騎衝來,速度奇快,眼見只要一方不讓,便撞在一處。
千面俠一看宋鐵岑作勢之態,立即就曉得他將要怎樣做,他沉喝道:“鐵老,讓他們一下。”
宋鐵岑一聽堡主之言,儘管心裏多麼不願意,卻也不敢違拗,雙手微一用力,勒住韁繩,發出一陣長嘶,四蹄頓時直立而起,往右邊橫挪數丈,方始拉着馬車斜斜馳去。
宋鐵岑這一手讓車之術確實不凡,在那等急速奔行的情形下,還能使馬車轉變方向,可說是太不容易了,然而因為對面那四騎快馬來勢急勁,他這一讓路轉側,雖是及時避開了對方相撞之勢,卻使得對方的馬匹受到驚嚇,連連發出驚嘶,最左邊的那匹馬在驚跳中擦過車尾,差點把馬上的騎士摔了下來。
那個騎在馬上的大漢好不容易手忙腳亂地勒住馬,已是滿腔怒火,他一掉馬首,向宋鐵岑迎了上來,怒罵道:“他媽的,老頭兒,你想找死?”
他還不甘心就此罵了便算,在追上宋鐵岑的時候,揮起手裏的馬鞭,沒頭投腦的朝宋鐵岑身上抽去,恨不得一鞭就把這駕車的老頭打死。
宋鐵岑跟隨司馬上雲之後,修身養性,早前的火氣已消滅不少,加之對千面俠頗為敬畏,方始才能把脾氣抑制下去,駕車讓路。
他沒想到自己忍氣相讓,卻落得對方以其馬鞭相待,胸中的怒火頓時勃發而起,低叱一聲,左手疾伸,抓住那根抽落而下的馬鞭,往懷中一奪。
那個馬上的大漢設料到這個毫不起眼的趕車老頭。竟然會是武林高手,他手裏的馬鞭一被對方抓住,便已覺得有些不對,還沒來得及用力奪回,已被宋鐵岑拉得跌落馬下。
他發出一聲驚叫,雙手往地上一撐,正待翻身躍起,驀地背心一緊,整個人又被提了起來。
宋鐵岑右手抓住那個大漢的衣服,左手揮舞着奪來的馬鞭,狠狠的抽了兩下,然後振臂一揮道:“滾!”
就在這個大漢回馬過來的時候,其他三個大漢也都勒住馬在等候,他們全都回過頭來,想要看看宋鐵岑挨揍的樣子。
其中的一個大漢並且大笑着道:“老胡,你下手輕點,別打死了人,耽擱辦事……”他這句話未及說完,便看到老胡翻身栽倒,頓時為之愣了一愣。等到他定過神來。老胡已被宋鐵岑摔了出來。
這大漢武功似乎比老胡為高,他一愣之下,立即飛身而起。
迎着老胡的身軀,張開雙臂,把他接住,老胡的臉上被宋鐵岑抽了兩鞭,皮肉綻開,鮮血迸流,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人一跌進同伴的懷裏,還弄不清楚是落在誰的手中,右肘一曲,便待撞出。
那大漢飛身落地,見到老胡的慘狀,連忙問道:“老胡,是怎麼回事?”
老胡聽到是自己的同伴,恨恨地道:“嚴大哥,你放我下來,我要跟他拚命,他媽的!”
他掙扎着下來,牽動臉上的肌肉,痛得幾乎暈厥過去。
那個被稱為嚴大哥的大漢放開了老胡,回頭道:“老張,你給老胡敷點葯,待我去見見何方高人敢傷害我們五虎盟的弟兄。”
他交待完畢,舉步向著宋鐵岑行去,另外一個彪形大漢也緊緊跟隨着他身後。
他們還沒走到馬車之前,已被千面俠擋住,千面俠騎在馬上,面孔毫無表情的冷冷望着兩個大漢,眼中露出的光芒,卻似兩枝劍樣的使人心寒。
那姓嚴的大漢被他目光一迎,腳下不由一頓,只覺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想不到這個戴着布巾,連眉毛頭髮都沒有的白面人,怎會有如此懾人的眼神。忖思了一下也沒想出江湖上有哪個高手沒眉毛的,定了定神,抱拳問道:“在下嚴陵野,江湖上稱單刀無敵,敢問尊姓大名,是何方高人……”
千面俠冷冷一聲道:“哼,單刀無敵,你也配問我的名字!”
嚴陵野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臉上浮起一股殺氣,拔出背上單刀,罵道:“他媽的,大爺當你是人,你還……”
他的話一出口,便被一聲沉喝打斷,接着一條人影如飛撲來。
嚴陵野退了兩步,看到那撲來的人影是頭戴笠帽的老者,冷笑一聲道:“老鬼,大爺正要跟你算帳,來得正好!”說著,一舉單刀,舞起片片雪片似的刀光,迎着宋鐵岑攻去。
他倒頗有幾分功夫,單刀舞起,刀浪奔涌,一股殺氣騰出,若是一般江湖人物,的確不好抵擋。
只可惜他此刻所遇到的卻是江湖上使刀的第一好漢,昔年以一柄金刀,獨戰川西彭家五虎斷魂刀,搏得鐵膽金刀大名的宋鐵岑,像那等凌厲刀法,在宋鐵岑眼裏,不啻兒戲一般。
但見他向前飛撲之勢不變,右手一探,左手一撥,竟然憑着一對肉掌欺進對方滾動的刀浪里。
嚴陵野刀勢一發,剛剛使出一招,便見眼前一暗,一隻碩大的手掌向眼前拍來,他還沒弄情怎麼回事,臉上已吃了一掌,打得他眼金星,暴退出六七步外,一跤跌倒於地。
他的眼前暈眩一陣,跌得屁股發麻,直到他的同伴扶住他,他才能站了起來。
搖了搖頭,他感到自己一招便擊敗,在他自己弟兄面前是件很丟人的事情,是以右手一握,想要擎刀再度衝上前去,可是卻握了個空,這時他才發現手裏的單刀早已到了人家的手裏。
他滿臉漲得通紅,為了面子想衝上去,卻沒有那個膽量,一時僵在那裏,不知怎樣才好,膽氣為之一餒。
宋鐵岑手裏握着單刀,冷冷地望了嚴陵野一會,也看出來他的尷尬之態,於是冷笑一聲,向前行去。
嚴陵野不知宋鐵岑要作什麼,見他舉步行來,嚇得臉都青了,連忙抱拳道:“前輩……”
“誰是你的前輩。”宋鐵岑叱道:“老夫若是有你這種子孫,只怕早就自殺了,哼,虧你還敢說是單刀無敵,你看看這是什麼刀法。”
他在說話之時,一擺手裏單刀,挽了一片銀花,斜斜劈出,頓時一股強烈的刀氣湧出,凌厲的刀氣逼人肺腑,置身在對方刀光之人,一動也不敢動。
宋鐵岑一招遞出,見到那兩人嚇得閉上眼睛,擺出一付引頸就戳的樣子,倒不忍將他們殺死,冷哼一下,收起刀勢,沉聲道:“老夫這次是警告你們,若是再碰到我見到你們你威作福的樣子,絕不輕饒!”
嚴陵野一覺身外的刀氣斂去,馬上睜開眼來,往後急退,仔細檢查一下身上,發現除了衣服有幾處破裂之處,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傷痕。
他暗暗吁了口氣,起忙抱拳道:“多謝老前輩高抬貴手,不知前輩高姓……”
宋鐵岑道:“老夫宋鐵岑……”
嚴陵全身一震,驚道:“原來前輩便是鐵膽金刀,晚輩多有得罪……”
宋鐵岑一見對方竟然能夠在自己退隱了之後,還曉得鐵膽金刀之名,心頭頗為高興,語氣稍緩,手腕一抖,把單刀震為兩段,道:“你走吧,老夫今日放過你,希望你好自為之,千萬別再用單刀無敵之名……”
嚴陵野設想到往日這個脾氣最壞,手段最辣的鐵膽金刀,如今竟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不由大喜,躬身道:“多謝老前輩……”
“等一下。”千面俠策馬上前,道:“我有話要問你。”
嚴陵野被宋鐵岑的威名及刀法所懾,整個精神都放在對方身上,唯恐宋鐵岑會改變意念,將自己殺死。
是以當千面俠從馬車旁策馬出現時,他頓時全身一震,不知這個沒有眉毛頭髮的怪人會怎樣對待自己。
他長得模樣粗壯彪悍,心思卻頗為靈巧,最能夠見機行事,這一下見千面俠,立即便明白自己馬屁拍錯了。
因為就算是一個白痴在此,看到以宋鐵岑的身份竟然替人駕車,那麼他的主人將是何等高明人物,自然可以猜想到了。
嚴陵野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前輩有什麼話要吩咐,小的……”
千面俠冷冷道:“你不必害怕,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話,我絕不會為難你的。”
嚴陵野躬身道:“是,是,多謝前輩大恩。”
司馬上雲懶得跟這種人說廢話,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方才匆匆忙忙的出城,說是要辦事,到底要辦什麼事?”
“這個……”嚴陵野道:“這都怪老胡不好,他不該得罪了前輩,我們有眼無珠……”
千面俠臉孔一沉,道:“我問你要辦什麼事,不是問你這個。”
嚴陵野剛才滿臉的那股剽悍之氣,此時面對着千面俠,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他打了哆嗦,道:“前輩,小的……小的們要回舵里去報告一個消息。”
千面俠問道:“什麼消息。”
嚴陵野道:“小的是五虎盟駐武昌分舵的弟子,奉分舵主之命,到總舵去報告舵主,中原七大門派已來了五派高手……”
“哦!”千面俠詫異地問道:“那五派高手為什麼一齊集聚在武昌城,你們五虎盟又為什麼要探聽這個消息?”
嚴陵野猶豫了一下,還沒有說話,宋鐵岑已沉喝道:“嚴陵野,你不要命了……”
嚴陵野惶恐地道:“我……”
他這一生幾乎從投像現在這樣恐懼過,這不單是害怕死亡而已,主要的還是對千面俠不了解而感到恐懼。
試想一個沒眉毛、沒頭髮,滿臉又無甚表情的人站在你的面前,誰也會覺得有些厭煩而恐懼的。”
嚴陵野這種駭怕的樣子,落在另外那個大漢的眼裏,使得他更加恐懼,目光閃動了兩下,想要設法溜走。
千面俠冷冷地道:“在我的面前,你也不需想逃走,只要你把話說完,自然便會放你們走的,否則……”
嚴陵野壯了壯膽,道:“前輩,不知你可曾聽過‘兩心神功’這種功夫。”
千面俠怔了怔,脫口道:“你說的是昔年黃葉道長的兩心神功?”
嚴陵野默然點了點頭,千面俠望了宋鐵岑一眼,頷首道:“若非兩心神功重現江湖,也不會使得七大門派的人驚動起來。”
宋鐵岑滿臉驚奇地問道:“嚴陵野,你可知道那兩心神功落在何人手裏?”
嚴陵野道:“前輩曉得南霸天?”
宋鐵岑吁了口氣,道:“是綠袍老怪南霸天?”
嚴陵野頷首道:“前輩大概有好久沒在江湖上行走了吧!綠袍老怪已在武昌城南的天霸庄定居,這次是傳說他得到了兩心神功,所以……”
千面俠冷冷地道:“江湖傳言往往不盡屬實,只怕這是南霸天的仇人要陷害他,才傳出這個消息。”
宋鐵岑點頭道:“堡主說得不錯,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南霸天若是得到了兩心神功,絕不會使消息外泄,哪裏還讓你們曉得?”
“前輩,你不明白這件事的始末。”
嚴陵野道:“這事並非從天霸莊裏傳出來的,而是一個樵夫賣柴給天霸庄,三天沒有回家,由他的鄰居傳出來的……”
千面俠恍然道:“哦,原來那本兩心神功的秘笈是那個樵夫無意中在山裏得到的,他不識珍寶,把它帶到天霸庄去,結果惹來殺身之禍……”
嚴陵野道:“前輩說的不錯,就是這樣……”
千面俠道:“這事我明白了,可是你們五虎盟到底是什麼組織?首腦是誰?”
嚴陵野道:“這個”話聲一頓,道:“如果前輩能夠把姓名告訴小的,小的就敢說,不然小的死也不敢說。”
“哦,這是為什麼?”千面俠道:“敢情你們盟規嚴厲,不許輕易泄漏秘密,除非遇到的人是不能抗拒的高手,否則回去之後就會受到懲罰!”
嚴陵野點頭道:“前輩說得極是。”
千面俠微曬道:“你們這盟規,訂的毫無道理,若是你不說出,老夫定要取你的性命,你是說與不說?”
嚴陵野目光閃動一下,道:“前輩非要逼小的說?”
宋鐵岑叱道:“你講些什麼話,假如你不回答我主人的話,老夫絕不放過你。”
“好!”嚴陵野側首對他的同伴道:“老林,你的單刀借給我。”
站在他身邊的大漢駭然道:“嚴大哥,你……”
嚴陵野咬了咬牙,道:“把單刀給我。”
他的同伴猶豫了一下,把單刀遞了過去,嚴陵野一接過單刀,順手一劈,便將他的同伴殺死。
他這一突然下手殺死同伴,不但死者想不到,連千面俠和宋鐵岑也不明白,他們吃了一驚,只見嚴陵野不吭一聲,轉身提着單刀,往另兩個同伴奔去。
那個老胡的大漢被宋鐵岑抽了兩鞭,滿臉血痕,剛敷了一臉的葯坐在馬上,還沒有看到這兒的情形,另外那個叫老張的大漢則一直看着這邊。
當他看到嚴陵野殺了同伴,提刀奔來,不由駭然道:“嚴哥,你做什麼?”
嚴陵野獰笑一聲,提刀便砍,他的刀法在宋鐵岑面前雖是不堪一擊,但是在那幾個人中,卻是第一好手,他這是蓄意而去,氣勢早已凝成,那人如何抵擋得了?但見刀光連閃,已死於非命。”
那個坐在馬上的老胡聽得同伴的叫聲,勉強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嚴陵野揮刀把老張殺死。
他驚駭地道:“嚴大哥,你……”
嚴陵野滿臉殺氣,沉聲道:“若非是你惹出來的禍,又怎會害我殺死自己弟兄,老胡,你才是該死……”
話聲一了,他躍上前,一刀朝老胡頸項斬去,眼見老胡也要跟他的同伴一樣死於非命,驀地宋鐵岑已飛身趕到,一把抓住嚴陵野的左肩,叱道:“嚴陵野,你要做什麼?”
嚴陵野只覺左肩像是被鐵爪扣住,痛得他半邊身子都已發麻,可是他仍然鼓起餘勇一刀劈出,硬生生把老胡的頭顱斬下。
一片鮮血灑出,濺得嚴陵野一臉是血,宋鐵岑也在這時奪下他手裏的刀,把他摔在地上。
宋鐵岑滿臉殺氣,舉起手裏的單刀,凝目望着嚴陵野,道:“嚴陵野,你好狠的心,好大的膽,竟然在老夫面前把你的同伴殺死,如此狠的心腸,老夫豈能容你……”
嚴陵野望着宋鐵岑,倒是毫無畏懼,抗聲道:“如果前輩動手殺我,便跟小的設有兩樣,甚至還是個毫不講信義的小人……”
宋鐵岑怒道:“此話怎麼講?”
嚴陵野道:“前輩逼我說出幫里機密,便不啻是逼我殺死同伴,你方才說過,只要我肯說出來,便就此放過我,如今我肯說出幫里的事,你卻要殺我,豈非是不講信義的小人嗎?”
宋鐵岑想了一想,收起單刀,道:“老夫只要你說出你們五虎盟里的事,可沒要你把同伴殺了……”
“前輩此言錯了。”
嚴陵野站了起來,道:“按照幫規,我說出幫中秘密,只有死路一條,前輩既然逼我說出來,我為了保命,除了把他們殺死之外,別無他法……”
“他說得不錯。”千面俠走上前來,道:“我們逼他說話,他只能殺死同伴,來保全自己的性命了,可是嚴陵野,現在我已不想叫你把幫里的秘密泄露出來,那麼你殺死同伴之事,便與我們毫無關係了,對不對?”
嚴陵野愣了一下,想不通千面俠如何會改變主意,一時倒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千面俠揮了揮手,道:“你走吧!不過我要警告你,你若是提到遇見我們之事,他日在下定然去找插翅虎孫通算帳!”
嚴陵野聽了千面俠提起插翅虎孫通,嚇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方始定過神來,一抱拳道:
“多謝前輩開恩。”話一說完,連臉上的血跡也不及一擦,便飛身跨上馬背,急奔而去。
宋鐵岑望着嚴陵野縱馬急馳,詫異地問道:“堡主,像這種惡人,為什麼要放過他呢?”
千面俠道:“他的確是不可饒恕的惡人,但是我們卻不能殺他,因為他說得不錯,他之所以要動刀殺死同伴,是由於我之所逼,為了上命,他只能這樣做,我們若再將他殺死,卻不合乎江湖道義……”
宋鐵岑依然不懂得千面俠話中的意思,摸了摸頭,道:“可是我們並沒有追問出什麼秘密呀!”
“是的,所以我心裏非常安定,他殺死同伴的惡行也就不能推在我們身上,只能由他獨自承擔。”
司馬上雲解釋道:“方才我聽他提起五虎盟數次,一直沒有想起誰來,直到他被你抓傷之後仍能揮刀殺人,我才從那個騰空運刀的動作看出來,他是插翅虎孫通的門人……”
他的話稍頓,道:“你曉得孫通是昔年川西五虎斷魂刀彭家的女婿,不但得到彭家的秘傳刀法,並且還學會了魔影子徐凱的輕功身法,獨創了一種騰空運刀的刀法,他既然創立了五虎盟,想必其他的四虎是他的妻子,毫無疑問的他們同屬於江南七省黑道盟主奪魂神陰無極的麾下,所以嚴陵野回去通報孫通有關兩心神功之事,要以陰無極的力量來搶奪兩心神功秘笈。”
“哦,原來這樣。”宋鐵岑點了點頭,又問道:“堡主,你不相信兩心神功出世的事?”
千面俠道:“這件事多半是真實的,否則南霸天絕不會因此把那樵夫殺死,不過這麼一來,他的麻煩也就大了,兩心神功秘笈是本門至寶,唯一可以跟佛門的六大神通以及金剛不壞心法對抗的一種玄功,較之太清罡氣尤要勝上一籌,無論正邪兩道,恐怕都想為己有,看來這幾天武昌城一定會更加熱鬧……”
他們說話之間,已經回到了馬車之旁,千面俠見到馬車旁邊的窗帘已被掀開,何玉芝和司馬白從裏面探首出來,望着外面。
他的話聲一頓,問道:“你們醒了?”
何玉芝道:“外面在殺人,裏面就算睡了個聾子也會醒啊!上雲,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此刻殘陽將盡,夜幕初起,暗淡的霞光映在何玉芝的臉上,使她平添不少嬌艷與神秘的色彩。
千面俠微微呆了一下,立即收斂起心神,道:“只是兩個毛賊找麻煩而已,他們認為鐵老是好欺負,結果被鐵老教訓了一頓。”
“哦?”何玉芝道:“可是我怎麼聽到有人提起兩心神功秘笈……”
何玉芝身上中毒,一身武功雖在,卻是無法運功,就跟平常人一般,再加上她打扮得像一般的良家少女模樣,更使她添上不少嬌柔之氣。
千面俠看到她的模樣,想起了她為自己所作的犧牲,柔聲道:“沒什麼,只是傳說兩心神功秘笈出世,落在武昌城裏,那也不關我們的事……”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司馬白的頭,道:“小白,大概把你累壞了吧!我們馬上進城了,找個好一點的客棧,大哥定叫幾樣武昌的名菜給你吃。”
司馬白道:“不,我不累,一路上嫂子給我故事,真是好聽,哦,等到了雲南,你捉一隻孔雀給我。”
“好,我一定捉給你。”千面俠道:“你坐一會兒,我們馬上進城了。”
司馬白探首回去,何玉芝又問道:“上雲,那本兩心神功落在誰的手裏?”
“你問這個做什麼?”千面俠正色道:“為了那東西,聽說五大門派的高手都已經到了武昌,我們還能惹這個麻煩?”
何玉芝訕訕一笑,道:“上雲,我只是問問嘛,又不是想要得到它……”
千面俠道:“你不想最好,否則正那兩道的高手都會找到我們的頭上來,你該曉得其中的厲害。”
何玉芝微微一笑道:“好啦!我曉得,你別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千面俠見到她那般嬌美的模樣兒,呆了一下,直到何玉芝把窗帘放下來,他才安過神來。”
望着夜幕高張,斜掛幾顆星星的天空,他暗。忖道:“若是此去能取得解藥,我一定放棄一切,跟玉芝和小白藏在山林大澤中,終此一生……”
司馬上雲的心裏充滿着一股幸福的感覺,愉快地跨上了馬,緩緩地跟在馬車后,進入武昌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