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怒懲色郎
這一天,距十五天的約期,還差兩日,朱昶已繞行到了約會地點,他先在可以遠望的高處藏好身形,觀察動靜,半天過去了,不見有任何徵兆,於是,他利用地上物的掩蔽,悄然進入谷中。
一路進去,什麼動靜都沒有。
'黑堡'當然不會放過他,越是沉寂,越發令人感到無形的壓力奇重。
才不久,'九地煞'作為巢穴的石屋在望,他隔着林空靜待了片刻,仍不見動靜,繞空地邊緣欺了過去。
一切與離去前無異,只屋中多了一層霉濕之味,望着那九張椅子,朱昶不覺感慨萬千,九個人見人怕的惡煞,於今安在?
朱昶巡視了石屋一周,什麼也沒有發現,不由大感困惑,'黑堡'不可能不派高手在此伏伺,難道對方已放棄追索自己?這不可能,抑是對方的人還沒有到?……
他折回正屋中,忽地想起了屋后岩腳的石穴,那不是極好的藏身之處嗎?自己備有乾糧,在裏面等上數天無妨。
心念之中,立即起身尋了一隻水瓶,灌滿了清水,然後朝屋後走去。
將近石穴,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地上,躺了六具屍體,一式的黑色風氅,一看就知道是'黑武士',再看死者,全都是眉心間一點紅印。
'飛指留痕!'
朱昶驚呼了一聲,'紅娘子'竟然已來過了。
他窒在原地約一刻光景,卻不見'紅娘子'出聲,暗忖:莫非她又離開了,約期是十五天之內,還差兩天,但她不見到自己怎會離開呢?即使沒有求到葯,也會有個交代呀!除非她認為自己失約,或是遭了意外……
這極有可能,原來約定是自己在谷中等候她的。
如今是等呢,還是離開?
他躊躇了片刻,決定等到約期屆滿再離開。
於是,繼續朝石穴走去。
輕車熟路,毫不費事地打開了石穴之門。
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了出來:'誰?'
朱昶這一驚非同小可,下意識地退了數步,藉着穴口光線,定晴一看,又是一陣駭然,一個絳衣影子,映入眼帘,她竟然是郝宮花。
郝宮花竟然會在這石穴之中,的確是令人駭異的事。
'你是……'
朱昶一句'郝姑娘'幾乎衝口而出,忽然念及自己目前的外貌,立即把話咽回。
郝宮花接續道:'……苦人兒嗎?'
朱昶栗聲道:'是的,姑娘怎知道?'
'你是踐"紅娘子"之約?'
'是的……不知……'
'進來,把洞門掩上!'
悅耳的聲音,惑人的容貌,使朱昶心弦震顫,不久前,對方被'黑堡'劍手追緝的那一幕,電映心頭……
'進來再說不成嗎?'
絳衣少女郝宮花出聲催促。
朱昶四下一張望之後,走了進去,順手掩了穴口巨石,穴內頓時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朱昶站在入口處沒有再向前走。
太多的疑問,使他一時不知該從何問起?
片刻之後,眼睛已可辨物,只見郝宮花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當下故意道:'姑娘如何稱呼?''我叫郝宮花!'
'哦!郝姑娘怎會來到這裏?'
'坐下來慢慢談好嗎?'
朱昶心頭一陣忐忑,應了聲'好',原地坐了下來。
郝宮花幽然道:'我是在附近山中,被仇家追截……''是"黑堡"的人……'
'噫!少俠怎知道?'
朱昶自知說漏了嘴,靈機一轉,忙辯證道:'在下因看到穴外的屍體,所以胡猜一下。'郝宮花脆生生地一笑道:'少俠很聰明!'
朱昶心頭一盪,道:'請說下去!'
郝宮花收斂笑容,寒着臉道:'我被仇家迫得走頭無路之際,卻為"紅娘子"所救……''郝姑娘怎會來此深山絕嶺之中?'
'我想訪名師,習絕藝,報冤讎。'
'哦!是這樣,以後呢?'
'被救之後,"紅娘子"說,她有約會在這谷里……''所以把姑娘也帶到谷中?'
'正是如此。'
'還有呢?'
'她尋找約會的人,無意中發現這秘窟,為了安全,把我藏在穴中……''以後呢?'
'她等不到約會的人,卻碰上了"黑堡"的爪牙……''於是她殺了他們?'
'不錯!'
'她人呢?'
'有事離開了,臨行囑咐我等一個叫"苦人兒"的人,就是少俠你……''哦!她留下話嗎?'
'當然!'
'說些什麼?'
'她本是到漢中找一個叫"回天手俞華"的人,求討"回天丹"……'朱昶心頭一動,道:'回天丹?'
'不錯,她說,只有"回天丹"能解少俠的禁制,可惜……''怎樣?'
'回天手俞華業已外出,去向不明。'
朱昶心念疾轉,自己在狼穴中所獲的正是'回天丹',莫非'回天手俞華'已為'黑堡'所害,遺屍膏了狼吻,'回天丹'巧為自己所獲,這種巧合,真有些不可思議,想不到'紅娘子'求的正是此丹,心如此想,卻不說出來,反問道:'結果呢?''她失望而返。'
'啊!'
'少俠所中的"天罡煞"似已解除?'
'不錯,這是巧合,也屬天意!'
'為什麼?'
'在下無意中巧獲靈丹,解了此厄!'
'啊!太好了,早知如此,她就不會着急了……'朱昶心中一動,道:'她很着急?'
'當然,她說你若不獲此丹解救,十五日內必死!''在下十分感激她這份盛情。'
'少俠怎不依約在谷中等候?'
'在下遭遇意外,死裏逃生,前來踐約。'
'少俠遭了什麼意外?'
朱昶恨恨地哼了一聲道:'說起來令人喪氣,不說也罷!'郝宮花也不再追問,只'嗯!'了一聲。
朱昶轉換了話題,道:'姑娘遍走名山大川,為的是訪名師?''是呀!'
'訪到了?'
'沒有!'
'眼前有一個現成的,為何不……'
'誰?'
'紅娘子!'
'娥!她嗎?她不肯收徒!'
'為什麼?'
'誰知道!'
'噢,對了,姑娘可知道這穴中原來放置的那幾具屍體……''紅娘子嫌齷齪,抬出去掩埋了!'
'她會回此地嗎?'
'會的!'
'她把姑娘安置在這裏,還留了話,難道知道在下必來?''想來是的,她說少俠除非遭了意外,否則決不會失約……'朱昶點了點頭,想不到'紅娘子'如此看重自己。
郝宮花接着又道:'紅娘子有這樣東西,要我轉交少俠!''什麼東西?'
郝宮花幌燃了火熠子,穴中頓時明亮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道:'就是這個!'朱昶自慚形穢,趕緊低下頭去,囁嚅的道:'請拋過來!'郝宮花點燃了身畔的油燈,笑了笑道:'少俠久走江湖,還怕羞?接着!'說完,拋了過去。
朱昶心中老大不是意思,伸手接了那紙包,暗自佩服'紅娘子'設想周到,竟然還備了燈火在穴中。她會留什麼東西與自己呢?在激奇的心情下打開了布包。
'呀!'
朱昶驚叫了一聲,全身發起顫來,重重包裹之下,裏面只有一紙短柬,而這柬,正是自己游江南歸途之中,川鄂交界之黑森林內,放坐騎所傳的那一紙家書,入暮至短松崗,發現坐騎被劈死,東西一樣不少,只失去了這一紙短柬,想不到是落在'紅娘子'手中。
再看柬上,卻多了一行字:'玉樹悲塵劫,名花嘆飄零,此柬為媒證,佳偶自天成。'朱昶不由呆了,第一句指的當是自己的遭逢劇變,第二句指郝宮花無疑,'紅娘子'竟然要撮合自己與郝宮花……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望了郝宮花一眼,只覺心如鹿撞,面孔發燒。
名花,不錯,她的確可算是一朵名花,有如空谷幽蘭。
而自己呢?玉樹!這多大的諷刺,一個人鬼皆憎的殘廢人……
郝宮花嫣然一笑,道:'少俠,是一張短箋嗎?''是的!'
'上面說些什麼?'
朱昶支吾以應道:'沒有什麼。'
郝宮花笑態一斂,杏眼睜得大大的,不信的道:'紅娘子巴巴要我等你,交付這東西,會什麼都沒說嗎?'朱昶心頭一陣痛楚,苦苦一笑道:'郝姑娘,只是幾句私話!''私話,那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了?'
'是的!'
'我不信!'
'什麼,姑娘不信?'
'因為……嗯……'郝宮花垂下了粉頸,嬌羞之態,令人綺念橫生。
朱昶心頭一盪,期期地道:'因為什麼?'
郝宮花幽幽的道:'她告訴我,把這物事交與少俠之後,少俠必有話說……'朱昶心念電轉,自己面毀足殘,豈堪配這朵名花,'紅娘子'的這番安排,的確大出人意料之外,看來她的好意只好辜負了。
如果自己坦率說出這事以後,郝宮花將有什麼樣的反應?
當下毅然道:'在下沒有什麼要說!'
郝宮花粉腮呈現一種異樣的表情,秀眉緊蹙,道:'真的是如此嗎?''是的!'
'難道"紅娘子"騙我?'
'這……'朱昶十分為難的道:'她不曾騙你……''她沒有騙我,而少俠又沒有話說,這令人費解?'朱昶尋思了片刻,突地咬破中指,在短柬上以血寫字。
郝宮花驚呼道:'你在做什麼?'
朱昶片刻寫完抬頭道:'沒有什麼!'
郝宮花玉顏失了色,栗聲道:'少俠,你似乎對我非常不屑?'朱昶看了看以血寫的六個字'彩鳳豈堪隨鴉',然後正色道:'郝姑娘,你認為在下配嗎?''配!配什麼呀?'
'配對人不屑嗎?'
'少俠,我……不懂你的意思……'
朱昶把紙柬疊好,照樣包好,遞與郝宮花道:'煩姑娘把此柬轉交"紅娘子",就說盛情刻骨銘心,異日當報。'郝宮花一目不瞬地瞪着朱昶,並不伸手來接,大聲道:'少俠,至少你得把"紅娘子"在柬上說的話告訴我知道?'朱昶窒了片刻,把布包朝郝宮花身邊一扔,道:'郝姑娘,你可以自己看!'說完,轉身按動穴口機鈕……
郝宮花栗聲道:'少俠,你什麼意思?'
朱昶內心痛苦十分,尚未答話,穴口已啟,索性不再開口,竄出穴外,一顛一跛,疾奔而去。他連頭都不敢回,一口氣奔出幽谷之外。
身形一剎,仰天長長舒了一口氣,郝宮花天件也似的容貌,仍在眼前蕩蕩,但卻又像離自己十分遙遠。
他覺得自己的做法十分正確,自己殘廢之身豈能誤人青春,何況這只是'紅娘子'片面的意思,郝宮花是否情願呢,終身大事,豈同兒戲,如果弄得雙方痛苦一輩子,又何苦來呢?
一隻孤鴻,划空而過,傳來了數聲哀鳴。
朱昶不由淚光瑩然,這天際孤鴻,不正是自己的寫照嗎!
他呆了片刻,恍惚若有所失地繼續前奔。
他自己也不知走向何方,只茫茫然地一味狂奔,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昏暗下來,醒覺之際,發現自己仍在亂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心想,不如就在山中露宿一宵吧!游目四顧之下,發現左前方是一座樹木稀少的石峰,於是折轉身登上峰頭。
峰頭上巨石堆累,清凈乾燥,倒不失是個露宿的好地方。
他找了塊光韃韃的巨石,仰面躺了下來。
腦海中,仍抹不去郝宮花的麗影。
一會兒,那影子變了,變成了贈自己'墨符'的宮妝少女奇英,她主婢被自己一席謊言,騙上武陵山去尋白衣書生的下落……
朱昶不自禁地痛苦的哼了一聲。
驀地,一個蒼勁的聲音,從旁傳了過來:'小子,鬼哼什麼,攪擾我老人家清夢!'朱昶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峰頭上竟然還有別人,自己怎先沒發現呢?忙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星月微光之下,只見距自己躺卧的巨石不及三丈的另一塊大石上,蜷屈着一團黑影,身形面貌,全無法看清,只是聽那話聲,知道是一個老者無疑。
當下出聲問道:'前輩何方高人?'
那黑影怒喝道:'好小子,你敢調侃我老人家?'朱昶被罵得一楞,自己這話並無不妥之處,怎是調侃呢?
黑影又自言自語地道:'實在天下沒有一點乾淨土,想睡個清靜覺卻都不成。'朱昶有些啼笑皆非,想來這必是十分怪僻的老人,索性別理睬吧,心念之中,倒下身來,仰躺如故。
沉默了片刻,那怪老人似沉不住氣了,再次開口道:'小子,你這鳥脾氣倒合我老人家胃口……'這話十分粗俗刺耳,但也證明了這老人脾氣相當古怪,靜夜荒山,不期而遇,打發些岑寂又何妨。
朱昶過去性格甚為開朗,一笑應道:'是嗎?''小子,你怎的也上山睡覺?'
'也許與前輩一樣。'
'你,與我老人家一樣?簡直是胡說八道,乳臭未乾,難道也厭世了。''差不多!'
'哼!你叫什麼名字?'
'苦人兒!'
'什麼?'老人呼地坐了起來。
'苦人兒!'
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哇!踏石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朱昶心頭一震,莫非這怪物也是'黑堡'中人,出來搜捕自己的,這倒真是冤家路窄的,心念之中,雙掌蓄勢戒備,口裏道:'什麼意思?''我老人家正要找你這丑小子……'
身形一起,就原來坐式,凌空飄了過來。
朱昶雙掌一登,如山勁氣破空卷出,他具有近三甲子的內力,又是全力發掌,其勢豈同小可,怪老人被震得倒飛回去。
'小子,你怎向我老人家出手?'
話聲中,怪老人已坐回原來石上,長身站立。
朱昶這才發覺這老人身高不滿五尺,胖得像個肉珠,滿頭銀髮,連結着銀髯,一襲黑布衫長僅及膝,顯得身材更加肥短,朱昶恍然而悟稱他'何方高人',他認為是調侃他,原來他是個矮子。
怪老人雙目炯炯,偏頭注視着朱昶,連道:'不對!不對……'那滑稽的神態,逗得朱昶忍俊不置,但卻不敢稍懈戒備,自己全力一擊,僅把他迫回原位置,行所無事,足證其功力必也相當駭人。
'什麼不對?'
'你不可能有這麼深厚的內力!'
'為什麼?'
'你本來的功力,不及現今一半!'
朱昶又是一震,道:'前輩根據什麼說這話?'怪老人撫了撫長髯,道:'根據我老人家所知道的,根據什麼?''方才前輩說正要找晚輩?'
'不錯!'
'有何見教?'
'那暫且擱在一邊,先解決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方才何以要對我老人家發掌?'
'因為前輩沒有交待來歷!'
'我老人家活了將近百歲,還要先向你小子交代來歷?''目前晚輩正受仇家追擊,所以……'
'好,此點不論,你打了我老人家一掌,這帳要算!'朱昶不禁笑出了聲,這怪老人想是童心未泯,看情形,他不會是'黑堡'中人,當下笑着道:'如何算法?'怪老人一本正經的道:'我老人家也還你一掌!'朱昶緩緩站起身來,道:'但不如何還法?''你準備接吧!'
'前輩在原地發掌嗎?'
'當然!'
'這豈非有欠公平?'
'好小子,這句話證明你心性還不錯,接着!'話聲中,身形一挫,雙掌猛向前推。
雖然隔着兩丈多遠,朱昶可不敢大意,凝神而待,只覺一股和風,援援拂來,似乎毫無勁道,不知是老人故弄玄虛,抑是相戲?
只這一猶豫之間,和風突變為如山潛勁。
發掌拒斥,已是無及,只好運功硬挺,'砰!'然一聲,一個倒栽,翻下了巨石,連連踉蹌,撞在另一塊大石上,雖未受傷,但也震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怪老人哈哈一陣狂笑,道:'這還差不多,否則我老人家的招牌便要砸了。'朱昶啼笑皆非,定了定神,再次躍上巨石,怪老人已在石上安坐。
'前輩,這算解決了?'
'唔,坐下來!'
朱昶依言與老人相對而坐,這一近看,發覺老人面目十分慈和。
怪老人打量了朱昶片刻,連連點頭道:'果然的資質,小老兒的確獨具慧眼!'朱昶心中一動,不知對方意何所指?提到資質二字,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收徒,他不明白武林中何以盡有這多人'好為人師'?
心念之中,道:'晚輩可以請教前輩的尊稱了?'怪老人雙眼一眨,手撫銀髯,悠然自得的道:'聽說過"南極叟"之名否?'朱昶陡然一震,'南極叟'是中原武林之外,少數異人之一,名頭尚在'武林三子'之上,父親生前曾提到過,以未謀一面為憾,想不到眼前這怪老者,便是名動天下的'南極叟',不禁肅然起敬,道:'老前輩便是"南極叟"?''然也!'
'晚輩失敬了……'
'廢話,我老人家不須你戴高帽子。'
'晚輩是由衷之言!'
'你出身何門?'
'家學!'
'家世呢?'
'這……恕晚輩有難言之隱!'
'如此不說也罷,你知道我老人家為什麼找你?''正要請教!'
'我老人家乃是受人之託!'
'不知是那一位?'
'空空子!'
朱昶精神大振道:'是"武林三子"之首的"空空子"?''當然,武林中不會有第二個"空空子"?''那太好了……'
'太好,什麼意思?'
朱昶自覺失態,'空空子'與自己素昧生平,為什麼會托'南極叟'找自己呢?這其中有什麼文章?自己受'悟靈子'臨終重託,找尋'空空子'傳話,對方當然不得而知,當下沉聲道:'晚輩也是受人之託,找"空空"前輩!''有這等巧事,你娃兒又受誰之託?'
'悟靈子!'
'那闖禍的禿頭,你受託何事?'
'傳一個口訊!'
'那禿頭怎會托上了你?'
'因為……他與晚輩同難!'
'同難,什麼意思?'
朱昶雙目一紅,把'黑獄'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略去了'紅娘子'以柬為媒這一節沒有提。
'南極叟'白髮根根倒立而起,憤慨地道:'黑堡不滅,中原武林永無寧日,娃兒,你的確是鬼門關里逃生。'朱昶咬牙切齒的道:'晚輩有生之日,必滅"黑堡"!''有志氣,言歸正傳,你必須儘快與"空空子"見面……''不知他老人家行蹤何處?'
'總不出川鄂範圍,他也是在尋你!'
'如何找法呢?'
'這個……你既是"黑堡'脫走的人,對方必盡一切手段,得你而甘心,所以你不宜露面,這樣好了,我老人家有件東西,你持以赴丐幫歸州分舵,出示這東西,叫那些要飯的替你找……'說著,自襟內取出一面小小烏竹牌,遞與朱昶,又道:'這是丐幫長老信符,是昔年化子朋友所贈,我老人家用它不着,你順便要他們把此符送回總舵,交還首座長老"摧命神乞童亦齡"!'朱昶接了過來,恭謹地道:'遵命!'
'娃兒,如果你還有精神的話,連夜上路吧……''如此晚輩告辭!'
'路上小心些!'
'是!'
朱昶恭施一禮,別了'南極叟'下峰而去。
※※※
一路晝伏夜行,這一晚,三更時分,來到了歸州城外。
他不禁躊躇起來,半夜三更,乞兒們早已歸窩,何處去尋丐幫分舵呢?思索了一陣之後,得了一個主意,根據一般常情,丐幫舵堂,多投在城外偏僻處所,自己何不繞城廂一周,或許有所發現。
心念一快,立即開始行動,繞着城廂僻道而行。
驀地──
數聲凄厲的女人呼救聲,破空傳來,朱昶一驚止步,只見散落的居民,黑黝黝的業已沒有燈光,叫聲不復再聞,到底是何處傳來的呢?總不能逐屋去查?
正自猶豫之際,又一聲慘嗥傳了過來,沉悶而短暫,若非是靜夜加上銳敏的聽力,還真不易察覺。
這一下朱昶可辨清了方位,慘嗥傳自數十丈的一叢林木之中。
他毫不遲疑地奔了過去到了林邊,才看出林內是一椽茅舍,竹籬圍繞,隱有燈光透出,從茅舍建築的式樣與四周的環境看來,這不是農家,倒像是隱者之居。
左右已再無人家,剛才聽到的聲音,當出自此屋無疑。
朱昶略一躊躇之後,越籬而入,只見屋門半掩,透出燈光,上前數步,朝里一張,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廳屋地上,一具文士裝束的屍體,沒在血泊中。
這是仇殺,抑是……
一陣低沉的呻吟夾着啜泣,自隔室傳出。
朱昶轉目一看,沒有進屋,轉向隔室外窗,從欞隙朝里張望。
這一看,使他血行加速,殺機直透腦門。
房內,一個'黑武士',挾持着一個四五歲的幼童,長劍擱在幼童頸旁,臉上掛着邪惡的笑,那幼童業已唬得半死。
床沿,站着一個黑衣老者,約在五十左右,正在寬衣解帶。
床上,一個披頭散髮,全身赤裸的二十許少婦,怨毒地狠盯住那老者。
老者嘿嘿一笑道:'可人兒,別這麼望我,太煞風景,要保全你這寶貝的性命,就爽快地陪我玩上一陣子。'少婦的下唇已咬出了血,那情狀,令人一見終生難忘。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我不願用強,那樣不夠味,否則……'朱昶腦海中幻化出慘絕人寰的兩幕,義僕陸叔的女兒小香,裸體陳屍床上,母親裸體陳屍絕谷邊的岩石地上……
老者向那'黑武士'一偏頭,道:'你出去外面等着,本座待會分你一杯羹!'那名'黑武士'邪惡而貪婪地狠狠掃了床上那裸體少婦一眼,轉身出房。
少婦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能傷我兒子!'
黑衣老者已脫得只剩內衣褲,邪惡地一笑道:'只要你順從,讓本人盡興,決不傷他。'朱昶回身沖入廳屋,正好與那名挾持小孩的'黑武士'碰個正着。
'黑武士'暴喝一聲:'什麼人?'
朱昶出手如電,一把扣住了'黑武士'執劍的手,眼前這人神共憤的一幕,刺中了他深埋內心的隱痛,這一爆發出來,意識中充滿了狂亂、恨,使他的血管幾乎炸裂,只這一扣,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功力高如'黑武士',竟吃不住這一捏,腕骨登時捏碎,慘哼聲中,長劍墜地。
房內黑衣老者栗聲喝問道:'什麼回事?'
黑武士放開了手中那幼童,一掌劈向朱昶前胸。
'砰!'的一聲巨響,朱昶硬挨了一掌,僅身軀一幌,連哼都沒哼。
那幼童這時卻哭出聲來。
'黑武士'怪叫一聲:'白頭目,是……那小子……'朱昶一掌拍了過去,'黑武士'頭骨盡裂,栽了下去……
'好小子,原來是你!'
那姓白的頭目,閃身出了房門,暴喝出聲,身上仍穿着褻衣褲。
朱昶目瞪如鈴,狠盯住對方,略不稍瞬,蒸騰的殺氣,配上奇醜的疤臉,使姓白的頭目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少婦僅披了一張床單,搶出房來,抱起幼童,退縮到廳角。
姓白的老者目中迸射栗人殺芒,陰聲道:'小殘廢,想不到你自行投到……'朱昶雙目赤紅,似要噴出血來,牙關咬緊,片言不發,呼的一掌拍了過去。
姓白的老者一手封架,一手疾抓。
朱昶的內力已近三甲子,狂怒出手之下,其勢豈同小可,姓白的老者自恃太高,低估了他,加之事出意外,不免慌亂,因為朱昶在脫離'黑獄'時,功力盡失:……
悶哼聲中,姓白的老者被一掌震得倒撞回房。
朱昶電撲過去,雙手抓住對方'肩井'。
十指人肉,痛得姓白的老者凄哼不止,殷紅的血,從指縫湧出。
四目相對,姓白的老者眸中已變為駭極之色,他做夢也估不到朱昶會忽然生出這麼駭人的功力。
朱昶始終不發一語,目中的恨,已代表了一切。
姓白的老者雙臂已因'肩井穴'被制而脫力,情急拚命之下,右膝一曲,膝頭猛撞向朱昶'丹田',這一着,陰狠之至。
朱昶已被適才的一幕刺激得近乎發狂,失去了原有的機敏,在'丹田'被重擊之下,悶哼一聲,仰面栽了下去。
若非他具有如此深厚的內力,這一撞非送命不可。
姓白的老者,一着得手,接着飛起一腳,踢了過去。
朱昶受創,機敏回復,側身反手一撈,抓住對方踢來的右腳掌,另一手立掌如刃,猛然切去。
'卡!'夾以一聲慘哼,姓白的老者,脛骨立斷,'砰'然栽了下去。
朱昶乘勢起身,撈起了對方另一隻腿。
'哈哈哈哈……'
'小子……你……敢把本座……'
'我活裂了你這禽獸!'
喝話聲中,雙臂一分,'哇!'慘號栗耳,但只得半聲,姓白的老者,被活生生撕成了兩半,肝腸五肚,和着血灑了一地。
朱昶心頭覺得好過了些,轉身出廳,只見那少婦抱着幼童,伏在那具文士裝束的屍體上,業已哭得聲嘶力竭。
昏黃的燈光照映下,使這椽茅舍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少婦久久才發覺身旁呆立的朱昶,一抬頭,那奇醜的面容,使她一楞,但隨即以頭叩地,道:'謝少俠救命之恩!'朱昶冷冷的道:'不必,這是碰巧,死者是尊夫嗎?'少婦哽咽着道:'是的,是……我夫!'
'如何稱呼?'
'神掌秀士姜珏!'
'哦!不是無名之輩,這事如何發生的?'
'少俠看那桌上的東西……'
朱昶扭頭一看,不由脫口驚呼道:'死牌!''不錯,是"黑堡"的追命符"死牌"!'
'對方何故傳出"死牌"?'
'因我們曾容留一個女子住宿,而這女子是"黑堡"追緝的人……'朱昶心中一動,道:'什麼樣的女子?'
'一個着絳衣的女子。'
'着絳衣的少女?'
'是的,那是五日前的事……'
'那女子說過姓氏嗎?'
'她……說是姓郝!'
朱昶心頭一震,想不到天下事竟有這麼巧,自己倦遊江南歸來,激於一時義憤,援手弱女赫宮花,結果招來了'死牌',一路被追殺,若非胖大娘相救,恐怕已沒有命在,而胖大娘卻因此而遭毀家之禍,現在'神掌秀士姜珏',又因她而身亡,妻兒也險遭不測。
他不禁想到幽谷秘穴中的郝宮花,現在不知怎樣了?
也想到'紅娘子'以柬為媒,面上不由有些發燒……
目光一轉,掃及少婦床單遮掩下賽雪欺霜的肌膚,心裏下意識地一盪。
他並非心生邪念,這只是人性本能上的反應。
當下一定心神,移開目光,道:'姜夫人,你必須漏夜遠去,對方不會輕易放過的!'少婦玉顏一慘紅腫的眸子又湧出了淚水,凄聲道:'少俠,奴家想拜託一件事……'朱昶一楞道:'什麼事?'
'把這孩子託付少俠。'
'夫人呢?'
'追隨先夫於地下!'
幼童在母親懷中,驚懼慚消,圓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看看他媽,又看看朱昶,似乎他幼小的心靈中,也知道朱昶是好人,對他醜陋的面容,並無特殊反應。
朱昶急搖手道:'不成!'
'少俠不答應?'
'目前在下也是"黑堡"追殺的對象,同時夫人的想法錯了,尊夫遭了不幸,夫人必須順變撫孤,尊夫始能瞑目九泉。'少婦一陣嗚咽,幼童也跟着垂淚。
這幅人間慘象,使朱昶在同情之餘,益發加深了心中的恨。
'姜夫人,你必須速為之計,乘着夜暗。'
少婦想了片刻,看看懷中的愛子,毅然起身,走向內室,不久,穿戴整齊,提了一個包袱,牽着幼童,重新出廳,朝朱昶盈盈下拜,道:'難婦敬謝救命之恩!'朱昶忙避了開去,道:'不敢當夫人大禮,請起!'少婦站起身來,道:'少俠請留名?'
朱昶淡淡的道:'不必了!'
'務請留名?'
'在下……叫"苦人兒"!'
'苦人兒?'
'對了!'
'是外號?'
'呃!是的!'
'尊姓大名呢?'
'在下無名無姓,只此不雅之號。'
'難婦記下了!'
'夫人還是立刻上路吧,此地由在下善後。''先夫遺體……'
'在下會料理的。'
'少俠,姜家存歿均感!'
'不值夫人掛齒,請便!'
少婦依戀不舍的注視着屋內……
幼童仰臉道:'媽,我們到那裏去?'
少婦的淚水撲簌簌淌了下來,凄聲道:'孩子,天下之大,會有你我母子安身之處的。''這位丑叔叔……'
'無理,別亂說……'
朱昶一笑道:'丑叔叔之稱很恰當,並無不可,夫人不要責備他。'少婦一跺腳,道:'少俠,後會有期了!'
'夫人請便,路上小心些……'
'謝關照!'
說著,牽着幼童,出門而去,不久消失在黑暗中。
朱昶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到屋后掘了一個坑,把'神掌秀士姜珏'掩埋了,搬了一塊階沿石作碑,以指刻'故神掌秀士姜珏之墓'一切停當,遙遙傳來雞啼之聲,距天亮已不遠了。
朱昶把把'死牌'放在墓頭上,目的讓'黑堡'的人知道要殺的人已死,然後點起火來,把茅舍燃着,急急離開現場。
他忽地想起那少婦也是武林人,必曉江湖事,竟不曾向她問得丐幫分舵的地點,不過,現在想起來已無濟於事了。
熊熊的烈焰,映着四野通紅。
朱昶奔了一程,距現場已在兩里之外。
曉色朦朦,遠村近鄰,已約略可辨。
灰黃的官道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考慮到如果自己的行蹤被'黑堡'的人偵知,勢將給丐門招惹麻煩,看來這一個長長的白天,又要伏匿了。
要隱秘行蹤,當然離開城市道路愈遠愈好。
於是,他折身朝荒僻的地點走去。
正行之間,眼前出現一座大廟,朱昶心中一喜,這是個最佳的藏身之處,腳步一緊,朝廟門奔去。
到了廟前一看,並不是廟,而是一所道觀,氣派十分宏偉,一塊巨匾,刻着三個斗大的顏體字:'玄都觀',觀門敞開,卻不見人影。
朱昶心念疾轉,最好是尋個隱僻處所,睡上一覺,以不驚動觀里道士為佳,想着,進入觀門,門裏是一個大院,花木扶疏,卵石鋪徑,十分修整清幽,正面是一間過殿,再後面想來便是正殿了。
東西兩側,各有一道月洞門,門內隱約露出回欄花窗。
東北角,有一道角門緊掩着。
朱昶根據經驗,逕奔角門,用手一推,卻是從內閂着的,乾脆越門頭而入,門內,是一條甬道,他毫不猶豫地順甬道而行,甬道盡頭,又是一個小小院落,一幢小小精舍,木石玲瓏,佈置着極具匠心,只是雜草叢生,落葉滿地,看來久已無人居住了。
'好地方!'
朱昶自語了一聲,穿過院中花徑,直達精舍之前,只見一把大鎖守門,鎖上銹痕疤疤,當然不能破門而入。
精舍正面,是兩扁油漆剝蝕的大木門,朝外鎖着,這才是正門。
朱昶迅快地觀察了一遍形勢,繞到側方的花架下,就石凳上躺了下來,心想,此地決不虞被人侵擾,更不會被觀中道士發覺。
他徹夜未息,又經過'神掌秀士姜珏'被殺那一幕,委實有些疲倦了,不知不覺中蒙蒙入睡。
一陣嘈雜的呼喝聲,把朱昶從睡夢中驚醒,一看,業已日正中天,忙翻身坐了起來側耳靜聽。
聲音發自木門之外。
'無量壽佛,小道不敢擅專!'
'廢話!'
'這是本觀禁地,除觀主本人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找死嗎?'
'施主完全不顧江湖規矩?'
'要這些小雜毛閃開!'
'施主……'
'哇!哇!……'
四五聲慘號,一連串響起,夾着倒地之聲。
'破門而入,把這牛鼻子抓起來!'
暴喝,悶哼……
'轟!'然一聲巨響,木片紛飛,精舍院門被掌風劈碎,人影一涌而入。
朱昶一個翻滾,閃電般沒入近旁假山石后。
從假山罅縫外望,呼吸為之一窒,殺機又告雲涌而起,來的,又是'黑堡'爪牙,兩名'黑武士',挾持着一個中年道士,另兩名'黑武士'隨在一個黑衫老者之後,那黑衫老者,赫然是'黑武士'頭目之一的'無情太歲許鈞'。
'無情太歲許鈞'一揮手,大喝一聲:'搜!'兩名'黑武士'立即欺身上前,一腳踢開精舍之門,沖了進去。
那被執的中年道士,目眥欲裂,猛力掙扎,卻掙不脫兩名'黑武士'之手,破口大罵道:'爾等這種行徑,觀主必不干休……''拍!'一記耳光,打得那道士口吐鮮血,臉腫了半邊。
朱昶目眥欲裂,憤火中燒,正待現身,忽然瞥見一抹淡影在眼帘一閃而沒,心知暗中來了高手,遂又按捺住沒有動,那影子是日光投映,否則在大白天是無法發覺的,是誰呢?屬於道士這一方,還是'黑堡'一方?
兩名搜索精舍的'黑武士'現身出來,其中之一,手捧一本絹冊,直趨'無情太歲許鈞'身前,躬身道:'稟頭目,只有這個!''無情太歲許鈞'一手接過,目光一轉,道:'玄都寶籙!'那中年道士厲聲道:'這是本觀傳派之寶,爾等……''無情太歲'暴喝一聲道:'住口,牛鼻子,你還是交出來的好?''貧道說過不知情!'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告訴你,你若不交出來,"玄都觀"將在片刻之間化為灰燼,你看着辦吧!''此等行徑,天理難容……'
'牛鼻子,廢話少說,沒人和你談天理!'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飄然而入,來的,是一個道貌岸然的錦袍老者,滿面紅光,雙目炯炯有神,五綹長須,飄灑胸前。
中年道士急叫道:'西門施主來得好,請主持公道!'錦袍老者眉頭一皺,道:'什麼回事?'
中年道士激憤地道:'他們迫小道交出什麼"玉匣金經",說是敝師叔得手的……'朱昶駭然大震,原來'黑堡'是在索取'玉匣金經',道士口中的師叔,當是'天玄子'無疑了,這些道士尚不知他們的觀主業已被殘害在'黑堡'石牢之中,怪不得這精舍如此荒蕪,又劃為觀中禁地,原來是'天玄子'修真的地方。
這錦袍老人又是什麼來歷呢?
心念之間,只聽'無情太歲許鈞'陰惻惻的道:'原來是"武林生佛西門望"駕到,恕區區失迎!'朱昶這一震更加非同小可,想不到這錦袍老人便是父親生前十分推崇的白道翹楚'武林生佛西門望'。
西門望功力高絕,一生行俠仗義,濟弱扶傾,被譽為'武林生佛'。
'武林生佛西門望'一抱拳道:'豈敢,閣下如何稱呼?''區區,"無情太歲許鈞"!'
'許朋友可肯聽本人一言?'
'閣下最好置身事外!'
'但本人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閣下別自恃武林名望……'
'哈哈哈哈,言重了,本人武林末流,焉敢自恃,只是本人與此觀觀主乃多年至交,不得不過問……'朱昶陡地想起自己被仇家擊落絕谷,為一殘廢怪老人所救那一回事,怪老人便是'中原大俠諸葛玉',因了妻子張芳蕙不貞,而被西門望謀害。
眼前這西門望,便是奪友妻,謀友命的兇手。
自己曾受'中原大俠諸葛玉'救命大恩,也曾答應為他報仇、殺妻、尋女,但從表面上看來,這'武林生佛西門望'絕非這等人……
心念未已,只聽'無情太歲許鈞'嘿嘿一陣冷笑道:'西門望,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武林生佛西門望'面色不改,依然含笑道:'許朋友不肯接納區區的話……''西門望,如換了別人,此刻已不能站着說話了!''區區希望能好好解決?'
'你非管不可?'
'事逼處此,不得不然!'
'無情太歲許鈞'眼珠一轉,換了一付面孔,道:'也好,閣下既然一定要管,咱姓許的就買這人情,放開牛鼻子!'兩名挾持中年道士的'黑武士',立即鬆了手。
中年道士狼狽地往'武林生佛西門望'身邊一站。
'武林生佛'的聲望,的確不小,竟然能使生殺予奪的'黑堡'頭目低頭,難道他真能掩蓋天下人耳目,偽君子的面孔迄未被戳穿?
朱昶不由大感困惑,心想,倒要看看對方如何解決這公案。
'武林生佛西門望'禮數周到地一抱拳道:'足感盛情!''無情太歲許鈞'冷冷一笑,道:'不必,本人是奉命行事,以完成任務為原則,閣下既然出面管這事,就請勸說牛鼻子交出"玉匣金經"!''如果不交出呢?'
'血洗"玄都觀"!'
這句充滿血腥意味的話,令人不寒而慄。
'武林生佛西門望'轉向那中年道士道:'涵虛,你聽見了,只管交出來,令師叔回來,由我負責解說。''涵虛道人'苦着臉道:'小道委實不知情!''真的嗎?'
'小道不敢打誑語。'
'比如說,以你所知令師叔可能收藏的地方……''本觀之中,只這精舍是敝師叔專用之所,除此再無隱秘之處了。''你再想想看?'
'這……無從想起,小道根本足不出觀。'
西門望手捻長髯,苦着眉,沉吟不語,一付焦灼而無奈的神色。
'無情太歲許鈞'冷冷一笑道:'閣下可以撒手了?'西門望面色一整,以斷然的口吻道:'不!''無情太歲'面色一沉,道:'閣下如何管法?''請寬限一月,區區協助這位"涵虛"首弟儘力尋找,一方面派人找回"天玄子",務必有所交代。'朱昶咬了咬牙,暗道:天玄子早已歸真了,去招魂嗎?
'無情太歲'聞言之下,寒聲道:'恐怕辦不到!'西門望沉聲道:'依閣下之見呢?'
'照命行事!'
'照命行事?'
'不錯,血洗"玄都觀"!'
'有區區在此,閣下恐怕難以如願?'
'西門望,你敢與本堡為敵?'
'區區一向只知公義二字。'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令人心折。
'你會後悔無及……'
'我西門望一旦插手之事,決無反顧!'
'甚至以生命作代價?'
'並無不可!'
'值得嗎?'
'義之所在,沒什麼值得不值得。'
'看來要見真章了?'
'姓許的,說實在話,連你加四名手下,不是本人對手,信嗎?''嗆!嗆!'連聲,四'黑武士'拔出了腰間佩劍,十幾名道士,湧現院門邊,個個橫眉豎目,大有拚命之慨。
空氣驟呈無比的緊張。
朱昶心念疾轉,不管西門望實際為人如何,'谷中人'的公案改日再論,今天自己非助'玄都觀'卻敵不可。
西門望栗聲道:'許鈞,你當真要血染"玄都觀"?''無情太歲'雙目一瞪,道:'看來是如此了!''涵虛道人'凄厲的道:'西門施主,你還是退出這場是非吧,小道等雖力有不逮,決心與此觀共存亡。'西門望大聲道:'涵虛,不說本人與"天玄子"的交情,只為公義二字,也非拚上一拚不可……''涵虛道士'激顫地道:'西門施主,開罪"黑堡",後果……'西門望一抬手,道:'不必多說了!'
四名'黑武士'在'無情太歲'以目光示意之下,齊齊暴喝一聲,欺身出手,四支長劍,挾雷霆萬鈞之威,罩向'武林生佛西門望','涵虛道人'站在西門望身側,也成了攻擊的對象。
人影一幌,西門望不知用的什麼身法,安然脫出劍圈之外,還附帶把'涵虛道人'也帶了出來,四隻長劍,全落了空,這一手,着實令人咋舌。
四名'黑武士'再次暴喝出聲,折身二次出劍,劍勢之凌厲,世無其匹。
西門望雙手一圈一劃,凜冽罡風卷處,四'黑武士'倒退不迭。
'區區不想殺人,各位該自量些。'
'無情太歲許鈞'桀桀一聲怪笑道:'西門望,用不着假惺惺,這是死約會,不死不散?'話聲中,雙掌一錯,欺身上前。
四名'黑武士'幌身各占方位,圈住了四角。
西門望推了'涵虛道人'一下,'涵虛道人'揚掌向一名'黑武士'劈去,掌風卻也凌厲驚人,當面的'黑武士'長劍被盪開,人也退了兩步。
左右兩名'黑武士',雙雙出手夾擊,快逾電閃。
'涵虛道人'就前沖之勢,射出八尺之外,險極地避過這兩劍。
'砰!'然一聲巨響,西門望與許鈞對了一掌,許鈞馬步一浮,退了兩步,顯見他的功力較西門望遜了一籌,下角的'黑武士'乘機出劍,疾襲西門望后心。
西門望功力果然不凡,宛若背後長了眼睛,反手一捋,驚呼聲中,那名'黑武士'長劍脫手,恰巧飛向假山。
奇怪,竟無墜劍之聲。
'哇!'
慘號震慄了全場,背向假山的那名'黑武士'栽了下去。
場中,多了一個奇醜少年,手中執着被西門望震飛的那隻長劍。
'呀!'
在場的異口同聲發出了驚呼。
這醜人現身如同鬼魅,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無情太歲許鈞'窒了一窒之後,狂聲道:'是你?'驚震之狀,溢於言表。
朱昶目光橫掃現場一周,然後註定在西門望面上,道:'閣下就是"武林生佛"?'西門望不知是震驚抑是駭怪,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但仍不失風度的道:'老夫正是,小友如何稱呼?''在下"苦人兒"!'
'苦人兒?'
'是的,在下跟觀主"天玄子"曾有數面之雅!''哦!'
朱昶陡地一回身,面對'無情太歲許鈞',寒聲道:'閣下很覺意外是嗎?''無情太歲'陰森森地道:'小殘廢,老夫的確很感意外!'朱昶寒聲道:'還有更令閣下意外的事!'
'說說看?'
'你們都死定了!'
'小殘廢,你配嗎?僥倖只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這話,當然是指朱昶從黑獄脫走而言。
朱昶雙目一紅,上前兩步,手中劍一揚,厲聲道:'小爺殺盡你們這批"黑堡"爪牙!'三名'黑武士',一人用掌,兩人用劍,閃電出手。
朱昶一回身,手中劍劃了出去。
'哇!'慘嗥聲中,一名使劍的'黑武士',身首分家,屍橫就地,另兩名驚的呆了,朱昶殺機難遏,跟着出手,劍芒閃處,又一名'黑武士'栽了下去,剩下使劍的一名前胸開口,血如噴泉,踉蹌退到一丈之外,面如土色。
'無情太歲'怪吼一聲,劈出一掌……
掌式奇詭,厲辣萬分。
'住手!'
西門望怒喝一聲,揮出一掌,把許鈞的掌力封了回去。
朱昶心中十分不願意西門望插上這一手,但對方乃是站在為友及公義而拚的立場,倒也不好說什麼。
許鈞獰聲道:'什麼意思?'
西門望面色一肅道:'區區旨在息事寧人!''恐怕息不了?'
'許鈞,這位小友的功力你見識了,如果本人加上一手的話,你能全身而退嗎?''本人不受威脅……'
'這是事實你不能否認!'
朱昶剛想開口,西門望已然發覺,忙搖手止住道:'小友凡事須顧及後果!'朱昶只好閉上口,他也意識到在'玄都觀'殺人不宜,否則這些道士將遭到殘酷的報復。
西門望向許鈞道:'如何?區區方才所提的建議。……''無情太歲'栗聲道:'三死一傷這筆帳又如何算?''觀中道士已有四人橫屍,難道是白死的嗎?''本堡從不放過敵對的人。……'
'區區言止於此你估量着辦罷!'
'無情太歲許鈞'面色變了又變,似在權衡利害,久久才開口道:'西門望你說一月為限?''不錯!'
'至限期沒有交代呢?'
'我西門望從此退出江湖!'
'說話算數?'
'笑話,西門望豈是信口雌黃之輩?'
'好,本人就此依覆命!'說完,轉向朱昶道:'小子,我們錯過此刻再見!'朱昶冷冷一哼道:'很好!'
'無情太歲'抬手向那名負傷的'黑武士'道:'你尚能行動嗎?''可以!'
'你帶一具屍體,剩下的本人負責……'
'遵命!'
朱昶冷冷的道:'許鈞,"玄都寶籙"留下!''無情太歲'狠狠地瞪了朱昶一眼,把'玄都寶籙'扔在地上,'涵虛道人'忙揀了起來。
院門外那些觀中弟子,仍圍住沒散。
'無情太歲'一手一具屍體,大步出院,負傷的'黑武士'也扛了一具,緊隨在後,門外眾道士閃開一條路,怒目切齒送走兩人。
'涵虛道人'這才向朱昶稽首道:'致謝少俠援手!''不必多禮!'
'請到前邊……'
'不,在下要上路了,有句話向道長交代……''請說?'
朱昶沉凝十分的道:'請即日解散觀中弟子,以防"黑堡"趕盡殺絕。''涵虛道人'咬了咬牙,道:'解散?'
'是這句話!'
'可是不管如何,得由敝師叔作主……'
'天玄前輩已作不了主了!'
'少俠這話……'
'天玄前輩已然在"黑堡"石牢中歸真了!''涵虛'臉色劇變,栗聲道:'少俠這話是真的?''這豈能信口開河,小可也是黑獄亡魂,目睹這件慘案。''無量壽佛!'
'涵虛'垂下了頭,身軀簌簌抖個不住。
西門望面上的肌肉在抽動,激憤萬狀的道:'小友,有這等事?''半點不假!'
'小友竟能自"黑堡"脫身,的確令人難信……''不錯,小可自己也難置信,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表!''能為老夫一述經過嗎?'
'抱歉,不能應命!'
'小友出身何門?'
'這……也難以奉告!'
'適才小友所使劍招,似是當年"劍聖朱鳴嵩"的絕學"一劍追魂"?'朱昶心頭猛地一震,強自鎮定,裝着若無其事的道:'武學同源,容或有相似之處!'西門望雙目神光炯炯,直射在朱昶面上,似要看穿他的內心,鄭重的道:'老夫自問對中原各家武學,略識之無,小友的劍術除了是"劍聖"一脈之外,似不相近於任何一家?'朱昶心裏暗道:'好厲害的眼光。'當下淡淡一笑道:'小可武林末學,不敢辯證。''聽江湖傳言,"劍聖"有子在江湖走動……''噢!小可對很多武林事十分陌生。'
'小友的面孔,似新近受了意外之傷……'
朱昶心頭又是一顫,不願再談下去,話題一轉,道:'前輩名動武林,小可心儀已久,只是無緣識荊,今日能瞻風範,的確三生有幸,可否請示尊址,容小可改日趨府拜謁?'他說這話的目的,是想要在必要時,了結'谷中人'託付的一段公案。
西門望哈哈一笑道:'老夫居無定所,但足跡不離大江南北,見面的機會是有的。'朱昶失望地'哦!'了一聲。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入。
朱昶一看來人,不由呆了。
來的,是一個身着黃葛布長衫的白髮老人,記得自己遭遇慘變,出山到了鎮上,碰上這老人,同桌同飲,他自稱姓空,露出收徒之意,自己笑拒之……
老人沖著「武林生佛'哈哈一笑道:'西門老弟,十數年不見,老弟風采猶昔!'西門望朝老人望了一眼,也爽朗地笑道:'老哥來得好,此地發生了大事!……'老人笑容一斂,道:'怎麼回事?'
'江湖傳言,"天玄子"得了"玉匣金經",有這事嗎?''全屬胡言,那有此事。'
'老哥說沒有,當然是最真實不過了……'
老人目光突地轉向朱昶,笑容再現,喜孜孜的道:'小友,想不到我們有緣再見!'朱昶一抱拳道:'的是幸會!'
'涵虛道人'恭謹地打了一個問詢,道:'前輩好!''你是……'
'涵虛,前輩記得十多年前沽錯酒,挨家師叔一頓臭罵……''啊!你是涵虛,老夫幾乎認不得了,光陰似箭催人老,你變的多了!''天玄現在何處,老夫跑折了腿……'
'涵虛'面容一慘,凄聲道:'歸真了!'
老人顯然一震,栗聲道:'死了?'
'是的!'
'從何說起!……'
'據這位小施主說,他老人家死在"黑堡"石牢之中……'老人凌厲的目光,射向朱昶道:'有這事?'朱昶一頷首道:'是的!'
'老夫久不履中原武林,聽說中原已成"黑堡"天下,小友是如何知道的?''小可也被縶於"黑堡",與"天玄"前輩同牢。''如何脫身的?'
'得"悟靈"前輩之助,巧計脫身……'
'悟靈也在石牢?'
'是的,也同時不幸了!'
'啊!想不到"武林三子"凋謝其二……'
老人聲音凄哽,眼眶中淚光晶瑩。
朱昶聞言之下,不由喜出望外,脫口道:'老前輩便是"空空子"?'老人點頭道:'一點不錯,老夫在上次初逢時,不是說姓空嗎?'朱昶激動的道:'小可愚魯!一時悟不及此!''你且說說事實經過?'
'小可希望單獨與老前輩談談!……'
'有此必要?'
'小可此行,便是專程尋訪老前輩!'
'哦!好,稍待再說!'話聲中,轉向'涵虛道人',道:'涵虛,觀中發生了什麼大事?''涵虛道人'激越的道:'黑堡派出高手,來觀強索"玉匣金經",聲言如不交出,便要血洗此觀……''哼,以後呢?'
'西門施主恰巧來到,算解了圍,但一月之內,必須交代。'本文出處利文網http://www.liven.com.tw
'同道相殘,中原武林末日至矣!'
'武林生佛西門望'也慨嘆道:'武林擾攘何時休,自古皆然,於今猶烈而已!''空空子'沉重地道:'涵虛,你有什麼打算?''看來只有遷地避秦了……'
'為挽浩劫,老夫有急事要辦,刻不容緩……''前輩就要起駕嗎?'
'嗯!老夫要走了!'
西門望道:'老哥來去匆匆,十多年緣慳一面,不略事盤桓嗎?''空空子'一笑道:'下次有緣再見,當與小老弟把握盡飲,今天只好讓你失望了!''照老哥剛才所說,"玉匣金經"仍在大理國禁宮之中?''不錯!'
'唉!江湖流言可畏,"天玄"與"悟靈"何其不幸。''空空子'憤然道:'黑堡遲早要付出代價的!'朱昶忍不住插口道:'不知"黑堡主人"竟是何方神聖?'西門望搖了搖頭,道:'武林中恐怕沒有一人知道。''空空子'一抬手,道:'小友,我們走,各位,失陪了!''涵虛'稽首道:'晚輩恭送……'
'不必了!'
說完,已移步向外走去,朱昶朝西門望與'涵虛'一抱拳,緊隨着離開,他因左腿殘廢,功力不達,走路仍是一翹一跛的。
顧盼間,來到觀門之外。
'空空子'目光四下一掃,道:'小友,我們揀個無人之處去談!'朱昶點頭道了聲:'好!'
'空空子'領頭先行,朱昶隨後,走了不到半里,朱昶已落後了一大段,他雖身具近三甲子內力,但一隻左腿限制了他,半邊着不了力,比一般人固屬不慢,比起'空空子'這等高手,便差多了。
'空空子'似已察覺,身形一緩,道:'我們到那小山頂上!'朱昶無言地點了點頭。
半刻之後,上了山頂,在疏林中石頭上坐下,'空空子'折了些樹枝,在四周一陣亂插,又搬了些大小石塊,間雜着排放,然後才去朱昶身邊坐下。
朱昶是名家之後,見識當然不俗,開口道:'老前輩精於奇門之術?''要圖清靜,只好加此藩籬。'
'不知老前輩排的什麼陣?'
'金鎖陣變易的"天羅陣"!'
'哦!小可對此完全外行。'
'現在我們開始談吧!你說要找我老人家,先說你的?'朱昶不知該說實話,還是照'悟靈子'交代的照說一遍?思索了片刻之後,道:'小可是受"悟靈子"前輩重託,傳一個口訊……''說吧?'
'天玄與悟靈兩位前輩,是因為受了江湖傳言之害,而被"黑堡"囚禁,酷刑追索"玉匣金經",以至於死……''可惡,說下去。'
'悟靈前輩說,奇材當屬一白衣書生,請老前輩務必尋到他!''白衣書生?'
'是的!'
'就這麼一句話?'
'就這麼多。'
'空空子'注視了朱昶半晌,一字一字的道:'老夫眼見是實奇材當屬你小友!'朱昶心中一動,道:'小可不敢當此謬讚!''這是真話,並非謬讚,上次老夫說過待緣,如今……'話鋒中途頓住,目注朱昶,似在探他的反應。
朱昶當然心知其意,故意問道:'老前輩有話請明示?''還是上次那句話!……'
'收徒?'
'空空子'正色肅顏道:'小友,老夫自南荒大理國北上,目的並非要找傳人,而是為武林大計……'朱昶訝異的道:'為了武林大計?'
'不錯,"天玄"與"悟靈"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使整個武林蒙受其害,必須設法補救,是以"武林三子"才有分頭尋求奇材之舉!'朱昶不由被勾動了好奇心,追問道:'老前輩能詳告否?''空空子'長聲一嘆道:'當然會告訴小友的,但……''怎樣?'
'小友願否作挽此狂瀾之人?'
'小可尚未明白真相……'
'小友如先應承才能相告。'
'小可殘廢之身,恐怕……'
'不必說那些妄自菲薄的話,一切自有安排,問題是你肯不肯?''就是說第一步,必須拜老前輩為師?'
'武林有武林的規矩,這名份是必要的。'
'老前輩何以看上小可這殘廢的人?'
'看上你的資稟!'
'小可樗櫟之材……'
'別說浮文。'
朱昶不由沉吟起來,面臨了極大的抉擇,拜師入門,事非兒戲,弄得不巧,將抱憾一生,但'空空子'白道巨擘,貴為大理國'國師',言行必有相當分寸,巧的是'武林三子'不謀而合,先後全看上了自己,世間真有'緣'之一說嗎?……
思索良久之後毅然作了決定,沉聲道:'小可願意了,不過,有句話必須奉聞……''空空子'色然而喜,道:'說吧?'
朱昶改了稱呼道:'晚輩血仇在身,將來的行動能自由嗎?''空空子'毫不考慮的道:'當然可以,只要不背武道。''還有,晚輩的身世,目前暫不擬說明……''可以,尚有何說嗎?'
'沒有了!'
驀在此刻──
只見一股濃煙,自'玄都觀'中升起,直衝霄漢。
'空空子'老臉大變,栗聲道:'不好,"玄都觀"遭劫了……'朱昶恨恨地道:'必是"黑堡"中人所為無疑。''你在此別動,無論見到什麼,別出陣外,老夫前去瞧瞧。''老前輩請便!'
'空空子'彈身出陣,眨眼而杳。
朱昶望着遙遙的烈焰濃煙,不由髮指,'黑堡'在中原武林如此猖獗,生殺予奪,為所欲為,十多年來,竟無人敢於過問,武道之墜,一至於斯。
心念之間,只見數條人影,奔上山東,臨到切近,看出竟是'黑堡'人物,六名'黑武士',三名黑衫老者,'無情太歲許鈞'也在其中。
朱昶陡地立起身來,忽地想起'空空子'的囑咐,又坐了下去。
九條人影從不同角度,上了山頭,逐漸迫近……
朱昶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
可煞作怪,九名高手,到了那些看似凌亂的木石邊緣,茫然止步,對咫尺之隔的朱,視若無睹,而朱昶看陣外卻一無異狀。
一名老者駭異的道:'奇怪,明明上了山的,飛天了不成?''無情太歲'左右一陣顧盼道:'這山頭有些古怪……'朱昶冷眼看着對方,心中十分佩服'空空子'的能為,暗忖:當初父親若也習此奇門之術,何至於遭這慘禍……
突地,九人面現怵然之色,垂首躬身,退開兩旁。
兩條人影,如幽靈般出現。
當先的,黑巾黑袍,黑面罩,通體上下一片黑,只露出一對凌厲的目芒。后隨的,是一個中年文士,他,赫然正是'黑堡'總管何文哉。
朱昶登時熱血沸騰,不問可知,那黑袍蒙面人,定是神秘梟雄'黑堡主人'無疑了,想不到他竟親自現身。
他真想衝出陣去,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忍耐,目前談報仇索血債還言之過早。
恨,在胸中燃燒,仇,在血管中奔流。
他又一次經歷想發狂的感覺。
黑袍蒙面人與總管何文哉默然立在陣外,靜靜觀察。
三名老者與六名'黑武士'始終不敢抬頭。
久久,黑袍蒙面人才以一種聽來極其怪異的聲調道:'何總管,你看出蹊蹺沒有?'中年文士恭謹地道:'卑座看似一座奇陣!''不錯,"空空子"是此中能手,你看這是什麼陣勢?''這……卑座不敢妄言。'
黑袍蒙面人用腳在地上划著,口裏在念:'生、死、驚……不對,是杜……
這裏是休,我們試試如何?'
中年文士道:'遵諭!'
兩人舉步入陣。
朱昶陡地起身,功凝雙掌,盯住兩人,準備對方到了適當距離便先下手為強。
黑袍蒙面人與中年文士一左一右,走了不到八尺,便如盲蠅般亂轉起來,轉來轉去,仍在一丈範圍之內。
朱昶一看這情況,又定下心來,他自己也不明陣法,是以不敢越雷池半步,只照'空空子'之囑,在原位置不動。
兩人轉不半刻,先後退了出去。
'何總管認為該如何辦?'
'守株待兔,步步設防!'
'這計雖較笨,但卻是唯一之計,傳令吧!'中年文士轉身向'無情太歲'道:'許頭目。''卑職在!'
'傳令布崗,圍住這山頭,不許疏漏!'
'遵令!'
人影全部消失,山頭是一片死寂。
朱昶不由大感焦灼,'空空子'回頭之時,必與對方遭遇,不知他可是'黑堡主人'的對手,對方人多勢眾,'空空子'再強,頂多能全身而退,自己豈非要活活困死陣中!
縱令對方撤了圍,自己也出不了這'天羅陣',還是死路一條。
對方這一着果然厲害,陣中無飲無食,決無法久呆。
再看那'玄都觀',仍在熊熊大火之中,看來非成灰燼不可,'黑堡'的手段的確毒辣。
半個時辰過去了,依然一無動靜。
朱昶額上滲出汗珠。
如果'空空子'半路被截擊,或是在'玄都觀'與對方拚上,那自己不被困死也得饑渴而亡。
'天羅陣',自己真的陷入天羅地網之中了。
愈想,愈覺不是滋味。
正自憂疑不釋之際,猛覺自己肩頭被人拍了一下,駭然舉目,不禁愁顏頓開,來的,赫然是'空空子'。
'老前輩回來了?'
'唔!'這老人一臉憤慨之色,自眉皺成了一堆。
'玄都觀如何了?'
'已成廢墟!'
'那些道士呢?'
'無一倖免!'
'黑堡行徑,天理難容!'
'武道不振,魔焰高張,其奈天理何?'
'老前輩出手了嗎?'
'沒有,尚不是時候,誅幾個爪牙,無濟於事。''黑堡主人業已現身了……'
'老夫知道!'
'老前輩可認出他的來路?'
'不曾!'
'老前輩與對方遭遇了?'
'沒有!'
'沒有?那!……'
'孩子,你很奇怪,是嗎?老夫別的長處沒有,身法一道是有自信的,如老夫蓄意隱秘身形,對方很難察覺,不則外號便不叫"空空子"了!……''哦!'
'我們繼續談正事!……'
'老前輩,目前此山已被嚴密包圍……'
'不理他,在陣中穩若泰山。'
'晚輩還有件事未曾奉告……'
'說吧?'
'晚輩此次來歸州尋老前輩,是得"南極叟"前輩的指示……''哦!你碰見那老怪物了?'
'本來他贈晚輩一面"竹符",要晚輩連絡丐幫弟子,探查老前輩的行蹤,如今是不必了,可是這面"竹符"他曾囑歸還丐幫……''你暫留身邊吧,將來也許有用它之處!'
'這……妥當嗎?'
'有何不妥,只要用之於正。'
'現在晚輩恭聆老前輩指教!'
'空空子'面色一肅,道:'這可以說是一件武林秘辛,你聽說過"大理國"否?'朱昶一頷道道:'聽說過,是在蒼山之麓,洱海之濱!''對了,還有"十八天魔"聽說過嗎?'
'晚輩已遇到其中的"狂魔",且曾中了"天罡煞"……''啊!現在聽老夫說下去,距今二十年前,"十八天魔"聯手南下大理國,目的是謀取子女玉帛與一件國寶"玉匣金經"……''就是"黑堡"不擇手段所迫之物?'
'一點不錯,"十八天魔"幾乎把大理國鬧翻,最後,老夫以奇門陣法,困住"十八天魔",一一擒捉,禁於蒼山一石洞中,並排了一個"金鎖陣",封住洞口……''當時何不剪除,永絕後患?'
'空空子'一聲慨嘆道:'這也是天意,本國段皇爺篤信佛教,不許殺戮……'朱昶吁了一口氣,道:'後來呢?'
'十八天魔被禁的事,武林中無人知曉,之後數年,"天玄子"與"悟靈子"南下,遊歷蒼山,無意中發現了那"金鎖陣",老夫一時大意,戲言此陣無人能破,二子卻頂了真……''武林三子之間是什麼淵源?'
'毫無淵源,只是道義之交,武林同道逐漸戲稱老夫等為"武林三子",本來"天玄子"道號"天玄","悟靈子"法號"悟靈",老夫外號"空空俠",被改稱為三子,如此而已……''哦!'
'天玄與悟靈一方面是好勝,另一方面是認為"金鎖陣"內藏的便是大理國寶"玉匣金經",貪慾作祟,窮十年歲月,揣摩那"金鎖陣",卒被了悟,於年前再次南下,碎了"金鎖陣",縱放了"十八天魔"……'朱昶激動地'啊!'了一聲,道:'怪不得他兩位前輩一再自責一念之差,鑄成大錯。''空空子'凄然道:'這也許是佛家所謂的"因果",他倆算是因此喪生。''江湖傳言他兩之得了"玉匣金經",又是從何而起呢?''可能是"十八天魔"的詭計,也可能是二子南下之舉,被人知道,胡亂推測。''當年老前輩為什麼不對兩位前輩說明真相,豈不免了今日禍?''問得好,孩子,老夫也自咎失策,不過當時是怕"十八天魔"被禁的事傳入中原,引出天魔身後的幾個老魔和魔子魔孫,後果便不堪設想了……''哦!是的,這必須顧慮!'
'空空子'頓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十八天魔個個殘毒兇狠,這一出江湖,勢必荼毒生靈,為亡羊補牢計,老夫等希望能覓一塊奇材,造就成一個絕頂高手,以收拾禍患……'朱昶大為激動,栗聲道:'晚輩豈堪當此重任……''孩子,你已經答應老夫了!'
'可是……'
'不必多說了,你即日隨老夫南下。'
'赴大理國?'
'不錯!'
'如何能擺脫"黑堡"的追蹤呢?'
'那容易,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
'四周有人監視?'
'對老夫而言那是多餘,來,老夫帶你一程!'話聲中,一把挾起朱昶,向陣外飄去,一路順便破了陣勢,在山石林木掩護下,如幽靈般閃掠飄浮,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奇,奇得令人嘆為觀止。
一路樁卡不少,但不待對方發覺,業已如幻影般出了對方視線。
半個時辰不到,已奔出了十餘里地,完全脫出了'黑堡'的監視圈。
'空空子'在道旁林中放下了朱昶。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內力,被人帶着上路,的確不是味道。
'空空子'自懷中取出一件物事,遞與朱昶道:'這是一付人皮面具戴上它!'朱昶無言地接過手來,小心翼翼地撐開,然後往臉上一蒙,奇醜的面容掩去了,變成了一個紫棠色麵皮的中年漢子。
'空空子'也取出面具假髮,改扮成一個黑臉老者,兩鬢微斑。脫下葛布衫,露出裏面的藍布袍。
兩人這一改扮,任誰也難以認出了。
'孩子,上路吧,我們趕到最近的鎮集打尖。''老前輩,我們走那條路線?'
'先由水路入川,繞康邊入滇,這是捷徑!''那要一月行程?'
'可能不止,走吧!'
兩人出林,踏上大道。
'空空子'邊行邊道:'孩子,你似與上次碰見老夫時不同……''指何而言?'
'精、氣、神,皆有改變。'
朱昶暗自嘆服'空空子'的觀察力,看來此老雖列'武林三子',但各方面都較其餘二子超出甚多,當下坦然把'九地煞'之中的三煞輸功一節,說了出來。
'空空子'欣然道:'這也是天意,孩子,這一來可免老夫許多心力!'朱昶心念暗轉,此番'空空子'帶自己南下,目的要造就自己成一傑出高手,以收拾'十八天魔',縱令自己悉得此老所學,能與'十八天魔'抗衡嗎?如說青出於藍,那只是一句形容名師出高徒的話而已,天下沒有徒高於師的道,若干時日之後,由於啟迪與善誘,能對所傳參悟衍化,推陳出新,固有可能,但短時間內是辦不到的,此老當然也明此理。
設若如此,何以此老不自謀對付,而要多此一舉呢?
心念之中,旁敲側擊的道:'當年老前輩能以收伏"十八天魔",何以今日要化這大心力?''空空子'一笑道:'孩子,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老夫說過當年收伏"十八天魔",全仗計謀,那批邪魔,並非等閑之輩,可一而不可再!'朱昶緊追着問道:'將來晚輩對付彼等,是仗力還是仗智?''二者都要!'
'如果力有不逮,智有不足呢?'
'空空子'掀髯哈哈一笑道:'孩子,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論力論智,老夫尚且不敢倚恃,由老夫調教出來的人,豈非又差了一截,是這意思嗎?'朱昶面上一熱,尷尬的道:'晚輩確有此想!''老夫不是說過另有安排嗎……'
什麼安排,自無法想像。
朱昶默然。
走了一程,'空空子'打破了沉默,道:'孩子,索性告訴你,段皇爺業已恩准老夫,找尋到一個質資上乘,秉賦奇佳的人時,便把國寶"玉匣金經"賜下參修。'朱昶內心猛地一震,栗聲道:'參修"玉匣金經"?''對了!這便是老夫說的安排。'
朱昶頓悟何以'武林三子'異口同詞,說要造就一個無敵高手,原來他們已有默契,可是這問題也令人困惑,心念之中,道:'這"玉匣金經"是大理國傳國之寶?''不錯,國寶!'
'既是國寶,皇爺以下,不能沒有人蔘研過……''孩子,你說對了,真的無人蔘研過。'
'晚輩不解?'
'參修這"玉匣金經",必須具備三個條件……'朱昶激奇地道:'那三個條件?'
'空空子'緩緩地道:'第一,參修者必須天賦上乘,資稟超人。第二,必須是元陽之身。第三,必須具備一甲子以上內力根基,此三者缺一不可,這三個條件,看來不難,但三者兼備的,確可遇而不可求,當然,根骨上乘者雖難求,但也不少,而具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仍是元陽之身者,就難乎其難了。'朱昶聲音激顫地道:'老前輩認為晚輩具備這三個條件?''空空子'轉頭望了朱昶一眼,道:'完全符合,猶且過之!'就在此刻,一乘彩轎,由身旁疾馳而過。
朱昶目光掃處,不自禁地驚'咦!'了一聲。
只見這頂彩轎,由四名粗眉大腳的紅衣婦人扛着,行走如飛,只眨眼工夫,便去了十幾丈。
'空空子'沉聲道:'孩子,江湖中無奇不有,你必須學會見怪不怪!'這的確是極寶貴的訓示,朱昶忙應道:'謝老前輩的訓誨!'一陣雜踏蹄聲,夾着滾滾沙塵,風馳電掣地掠過,卷得兩人滿頭滿身的黃土,朱昶不由氣往上沖,但一看'空空子'行所無事,暗道了一聲'慚愧!'把氣平了下來,漫卷的沙塵中,隱約可見隨風飄飛的黑色風氅,不自禁地道:'是黑武士!''空空子'淡淡的道:'好戲要登台了!'
朱昶不解的道:'老前輩能預知?'
'空空子'平靜的道:'這四騎馬,無疑的是追擊前面的那頂彩轎,而這頂彩轎本身便已十分詭秘,從四個扛轎的紅衣婦人出奇的步法而論,轎中人必非等閑之輩……''哦!'
暴喝傳處,彩轎回頭停在路中,四名'黑武士'翻身下馬,圍住了彩轎。
'空空子'一拉朱昶,道:'我們走近些看看無妨!'兩人走到距對方三丈之處停住了身形。
只見紅衣婦人之一大聲喝斥道:'你們什麼意思?''黑武士'之一厲聲道:'打開轎簾!'
'找死嗎?'
'放屁!'
'打開!……'
'有種何不自己動手?'
那名'黑武士'怒哼一聲,'刷!'的一劍揮向那發話的紅衣婦人,紅衣婦人輕輕一閃,粟米之差,避過劍鋒身法,玄奇到了極點。
'上!'
暴喝聲中,四隻長劍同時攻出。
紅影閃幌,四名紅衣婦人鬼魅般脫出了劍圈之外。
四名'黑武士'分四個方向,迫近彩轎,長劍探戒備之勢。
那名站在轎前的'黑武士'用劍一挑,轎簾一卷。
'呀!'
站在轎門方向的同時驚呼出了聲。
另三方向的'黑武士',不明所以,趨前一看,不由也呆了。
轎內,端然坐着一個白袍人,他赫然正是'黑堡'護法'白判官'。
四個扛轎的紅衣婦人,急掠回轎邊,其中之一,拉下了轎簾。
'白判'坐轎,由四名紅衣婦人扛抬,已屬不可思議,而反被自己人追擊,就更加令人迷惑了。
四名'黑武士'驚魂入竅,齊齊向轎門扶劍為禮,恭稱了一聲:'參見護法!'轎內傳出了一聲冷哼,再沒聲音。
朱昶激奇的道:'老前輩,的確是場好戲!'空空子一笑道:'這只是開始,精彩的尚未登場!'紅衣婦人之一冷冷喝道:'四位還不走嗎?''黑武士'互視了一眼,退後數步,並不立即離開。
四名紅衣婦人抬起彩轎,如飛而去。
四'黑武士'楞在當場,沒了主意,彩轎已轉過山環不見了。
'空空子'道:'孩子,我們也該走了!'
'黑武士'之一,突在此時欺了過去,氣勢凌人的道:'報上來路!'朱昶殺機頓起,正待發著,'空空子'已搶先抱拳答了話:'區區叔侄是入川探親路過!'那名'黑武士'大聲喝道:'要你報上姓名來歷?''空空子'裝出畏縮之狀,道:'小老兒姓何,名常有,舍侄叫阿仁!''外號呢?'
'沒有!'
'什麼門派?'
'談不上門派,只是莊稼把式,藉此防身而已!'另三名武士,也欺上前來,打量了兩人幾眼,其中一個道:'鄉巴佬,讓他們滾吧!''空空子'拉起朱昶,道:'侄兒,我們趕路吧!''好!'
朱昶忍了一肚子冤氣,跟着上道。
轉過山環,只見方才那頂彩轎,赫然擺在路中,一個抬轎的紅衣婦人,卻沒了蹤影,朱昶大奇,不禁脫口道:'這怎麼回事?''空空子'微微一笑道:'你無妨上前掀開轎簾看看!''老前輩認識方才轎中那白袍人嗎?'
'你認識?'
'認識,"黑堡"護法"白判官"!'
'他業已赴任去了!'
'赴任?'
'當然,判官乃陰間的職位,陽世間用不着。''晚輩不解……'
'你一看便明白!'
說話之間,已到了轎前丈外之處,朱昶仍猶豫不釋的道:'四個紅衣婦人怎會把彩轎拋在路中呢?''空空子'神秘地一笑道:'判官業已赴任,用不着她們了!'朱昶仍是不解,心想,聽'空空子'口氣,這可能是一頂空轎,但他滿有把握的樣子,莫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念動之間,走近轎門,側身出手去掀,右掌橫胸戒備。
一掀之下,心頭猛然一震,連退了三步,右掌一揮……
'空空子'急聲道:'住手!'
朱昶硬生生撤回手掌。
'白判官'赫然仍端坐轎中,只是沒有動靜,仔細一看,不禁脫口道:'他已斷了氣!''空空子'道:'斷氣已久了!'
朱昶困惑地道:'老前輩何以知道?'
'空空子'庄顏道:'孩子,這並沒有什麼玄奇,憑情理與觀察入微而已,首先,彩轎被"黑武士"追蹤,這說明了轎中人又是敵對者無疑,轎簾開啟,裏面坐的是"黑堡"護法"白判官",而他木然沒有開口,老夫一眼已看出他業已死亡,而且必死在彩轎主人之手……''彩轎主人呢?'
'必然匿在轎中"白判"身後,因為屍體若無人扶持,決坐不穩,因為屍體是正坐,並未倚靠轎背,而且,那聲冷哼發自轎中,當然有人在內。'朱昶嘆服地'哦!'了一聲,又道:'棄轎於途,又為了什麼?''這種手法只能蒙蔽一時,避免追蹤而已!'蹄聲雜沓,遙遙傳至。
'空空子'一拉朱昶道:'我們走吧,省惹麻煩。'兩人急朝道旁林中奔去,就在此刻,怪事突然發生,只見那頂彩轎,冉冉沒入林中,朱昶瞥見之下,既驚且駭,回頭一看,'白判官'的屍體,被棄置道中。
這樣看來,彩轎主人根本沒有離轎。
'空空子'道:'老夫仍有料不及之處,轎中人原未離開。'兩人方入林中,數騎怒馬,業已奔到現場,原來的四名'黑武士'去而復返,多了一個面目猙獰的黑衫老者。
五人同時下馬,其中一名'黑武士'把'白判'屍體橫在馬鞍前,然後上馬回頭離去,其餘四人重新上馬,朝前道馳去,顯然是追擊彩轎。
'砰!'然一聲大響,'空空子'與朱昶齊吃一驚,循聲奔了過去,只見那頂彩轎已被劈碎在林中,只是不見任何人影。
'空空子'四下一掃,道:'彩轎主人此番是真正離去了!'朱昶慨乎而言道:'敢於與"黑堡"作對的,必非常人!''空空子'乾咳了一聲,道:'侄兒,我們不是江湖人,最好少管江湖事,上路吧!'朱昶聞言之下,心中一動,知道'空空子'說這話必有用意,當下順着道:'我只是隨口一句而已,叔叔,這就走吧!……'話聲未落,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只見一個紅髮赤面青衣老者,巍然站在兩丈之外的樹下,朱昶根本不知道這紅髮老人是如何現身的,像是他本來就站在那裏一樣,於此,他明白'空空子'方才故意說那句話的意思了,原來'空空子'早已有所發現,只是自己毫然不覺而已。
紅髮老人目光直在朱昶身上打轉,看得朱昶心內發毛。
場面在詭秘之中顯得尷尬。
朱昶忍不住開口道:'閣下何方高人?'
紅髮老者久久才應道:'赤面人!'
聲調怪異刺耳,令人聽了有說不出的不舒服。
這外號十分陌生,江湖中前未之聞,朱昶不由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空空子',他想,以'空空子'的輩份見聞,也許知道對方來路。但他失望了,'空空子'的目光,顯得困惑而迷惘。
'赤面人'接着又道:'你對老夫很陌生,是嗎?'朱昶坦然道:'不錯,從未聽說過!'
'可是老夫對你卻不陌生……'
朱昶心頭一震,自己是易了容的,這話從何說起,心念之中,脫口道:'閣下認識小可?''當然!'
'小可極少行走江湖……'
'真佛之前不燒假香,裝什麼佯,你是"苦人兒",不錯吧?'朱昶大吃一驚,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栗聲道:'苦人兒是誰?''你!'
'閣下何所根據?'
'你的左腳!'
朱昶呼吸為之一窒,自己這隻殘廢的左腿,會成了標誌?當下強持鎮定,故意冷冷的道:'天下左腿殘廢的,難道只"苦人兒"一人?''赤面人'嘿嘿一笑道:'話雖如此,但性格總不會相同吧?''未必!'
'但老夫認定了你!'
朱昶不由心火上升,慍聲道:'閣下有何指教?''赤面人'反問道:'那你是承認了?'
朱昶一時無詞以對,不知是承認好,還是否認到底?
'赤面人'緊迫着道:'如你敢揭下面具,就不必分辯了!'朱昶更加駭然,這面具製作十分精巧,等閑人決看不出來,面對方竟一口道破?這未免太驚人了。
'空空子'接上了腔:'閣下便是轎中人?''赤面人'嘿嘿一笑道:'是又如何?'
'同時閣下也是戴了面具……'
'咱們彼此彼此!'
'閣下的真正目的何在?'
'與"苦人兒"談幾句話!'
朱昶一聽對方現身是為了自己,立即接回話頭道:'閣下要與小可談話?''那你算是承認身份了?'
'就算是吧!'
'那很好……'
'閣下的身份呢?'
'你認識"紅娘子"?'
朱昶暗吃一驚,略一猶豫之後,道:'認識!''你對她的看法如何?'
'小可沒有見過她的真過目,但欠她人情!''你很坦白,老夫此來,便是受她之託……''哦!請指教?'
'你記得谷中的約會嗎?'
朱昶登時一窒,眼前浮起了絳衣少女郝宮花的婷婷玉影,也記起了赴約的那一幕,他已意識到對方將要談的事情了,那是十分尷尬的問題,當下硬着頭皮道:'不曾忘記!''赤面人'目芒一轉,道:'你這冒牌的叔叔在旁不妨事嗎?''無妨!'
'好,老夫現在轉達"紅娘子"的話,記得那可憐的弱女郝宮花嗎?'事情正如意料,朱昶一顆心怦怦而跳,他感到面孔發燒,額冒冷汗,期期地道:'記得!''你把她一個人拋在谷中,如果發生了意外,問心能安嗎?''小可預料"紅娘子"必會照顧她!'
'如果時間上發生了差池呢?'
'這……這……小可認錯!'
'你自認為很了不起,是嗎?'
'小可並無這種意思!'
'那你為何拒絕"紅娘子"的安排?'
朱昶楞了片刻,苦苦一笑,道:'因為小可不配!''什麼不配?'
'紅娘子應該清楚,小可已在柬上留字,交與郝姑娘!''赤面人'毫不放鬆的道:'你分明自視太高,看不起郝宮花……'朱昶發急道:'小可決不承認這句話!'
'紅娘子決不做荒唐事,這事是先徵得郝姑娘同意的……''但小可不願誤人青春!'
'你錯了,郝宮花但求終身有托,並不重視容貌。''可是人必須有自知之明!'
'長言短敘,你認為郝宮花如何?'
'美而慧,人如其名!'
'那你答不答應?'
'難以應命!'
'赤面人'冷冷一哼,道:'你拒絕?'
朱昶十分為難的道:'盛情終生感激……'
'別無考慮了?'
'小可已想得很多!'
'你想到拒絕"紅娘子"意向的後果嗎?'
朱昶把心一橫,道:'如不獲諒解,也是無法的事,小可願意接受任何後果!''你很狂傲?'
'豈敢。'
'如老夫此刻取你性命……'
朱昶一震,栗聲道:'閣下此言是什麼意思?''赤面人'寒聲道:'老夫說過受"紅娘子"之託!''她要閣下取區區性命?'
'嗯!'
'區區不畏死,但目前恕不能交出生命!'
'為何?'
'尚有大事未了!'
'老夫不管那麼多。'
朱昶咬了咬牙,激動地道:'寬限一年,區區自動奉上!''如老夫說不呢?'
'區區將儘力反抗!'
'恐怕你沒有反抗的餘地?'
'那隻怪習藝不精,倒無話說。'
場面頓呈緊張,殺機隱泛。
事實非常明顯,'赤面人'能毀'黑堡'護法'白判官',使彩轎凌空而行,來無影,去無蹤,這份功力,朱昶的確沒有反抗的餘地。
'空空子'哈哈一笑,向前挪近了一步,開口道:'朋友太過份了吧?''赤面人'橫了他一眼,冷森森地道:'老夫只是替人辦事!''這恐非"紅娘子"本意……'
'你怎麼知道?'
'終身大事,必須兩相情願,否則不是佳偶,反是怨偶了!''你最好別插嘴。'
'本人與這小哥休戚與共。'
'這麼說來,你也準備動手?'
'朋友,本人雖不明其中原委,但已聽出端倪,這小哥不願以殘缺之身,誤人青春,是出於心地善良,並非有意違忤"紅娘子",而且事情尚未到絕望的地方,何不待機徐圖,豈能以流血來解決,這是喜事呀!朋友以為然否?''赤面人'似被這番話說得有些心動,沉吟不語。
朱昶也知道'紅娘子'是出於一番盛情,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與未殘廢前的真面目,'空空子'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來歷,目前如過於決絕,實在不妥,心念之中,緩了聲口道:'一年為限,區區再碰上郝姑娘時,當面解決此事,如何?''赤面人'沉默了半晌,才悠悠的道:'一年嗎?''是的!'
'這一年的時間,你行蹤何處?'
'區區也難預卜。'
'赤面人'凝視了朱昶好一會,沉聲道:'願你言而有信!'朱昶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後會有期了……'
'請轉達"紅娘子",隆情異日必報。'
'老夫會轉達!'
最後一個字尾音尚在蕩漾,人影已杳,朱昶不由驚嘆道:'好快的身法!''空空子'悠然道:'看來老夫這外號當讓與他了!''老前輩沒聽說過"赤面人"這號人物?'
'你看不出來嗎?'
'看出什麼?'
'他便是"紅娘子"本人!'
朱昶駭然而震,栗聲道:'他便是"紅娘子"本人?''不錯!'
'可是"紅娘子"是女的,而且聲音也不對……''老夫並非說對方是男的,有兩點可以證明。'朱昶激奇的道:'那兩點?'
'空空子'抑低了聲音道:'第一,她承認是轎中人,而抬轎的是四名紅衣婦人,這證明轎中人是女人的成份居多,她的雙腳比一般男人為小,穿的是軟鞋,與她易容后的外貌頗不相稱,這便坐實了是女人改扮的……''哦!老前輩真是明察秋毫,第二呢?'
'第二,她雖以內功改變聲音,但與一個功力深厚的老年人相較,便差之千里了,你不覺得她聲音怪異刺耳嗎?''啊!是的,晚輩愚笨,竟悟不及此……'
'並非愚笨,只是閱歷差了些,同時不夠冷靜。''敬謝指教!'
'我們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