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傳一劍

第二章 名傳一劍

'劍魔'冷冷地道:'動氣乃"劍道"之大忌!''嗜血書生薑琦'聞言之下,恍如醍醐灌頂,立即平心靜氣,手中劍斜舉上揚,唯目中的殺機,卻更加濃熾了。

朱昶雙目射出兩道青光,註定對手,略不稍瞬。

全場肅靜無聲,所有的目光,緊盯住場中,心弦全綳得老緊。

'通天教'雖然崛起不久,但聲勢超過掌握武林命運的'黑堡',居然有人敢上門挑戰,此人若非癲狂,便是不可思議的人物。

'呀!'

一聲栗吼,震得所有在場的武士心神皆顫,'嗜血書生薑琦'的長劍,挾雷霆萬鈞之勢,劈向朱昶,這一擊,系全力而發,不但凌厲絕倫,也奇詭得令人叫絕。

另一道劍氣,一閃而滅。

'哇!'

只得半聲慘號,預期中石破天驚的場面便結束了。

朱昶尺余長的斷劍,斜舉未收,無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劍出手,因為太快了。

'嗜血書生'的長劍保持了直刺之勢,劍尖距朱昶心窩不到三寸,所有的人,呼吸全在剎那之間停住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已分出勝負?剛才的半聲慘號是發自何人之口?怎的僵住了?

'砰!'

'嗜血書生'仰面栽了下去,一顆腦袋滾出老遠,腔血如泉噴出。

'呀!呀!……'

驚呼之聲,響成了一片,朱昶徐徐放落斷劍。

'劍魔'臉色大變,暴喝一聲:'劍來!'

一個黃衣武士,雙手捧着一柄連鞘長劍,疾步上前,高舉過頂,'劍魔'伸手拔出長劍,那武士退回原位置。

碧綠的劍芒,冷森刺目,一望而知是一柄奇兵。

'劍魔'挪步上前,與朱昶隔五尺相對,獰聲道:'小子,你的目的真的純粹為了比劍?'朱昶悠悠地道:'不錯,區區曾立誓只要"斷劍殘人"存在,就不許有以劍稱雄的劍手。''你狂妄得相當可以……'

'區區不擬分辯。'

'從今天起,江湖中將無"斷劍殘人"其人。''閣下別太自信,也許"劍魔"之名沉沒。''如何比法?'

'一招!'

'本座見死方休?'

'區區仍然是一招。'

'劍魔'老臉一片鐵青,牙切切地道:'本座生平第一次遇到你這種死活不知的狂人。'朱昶仍是那麼冷漠、平靜,似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動氣。

'好說!'

'開始吧?'

'慢來,在下有條件!'

'什麼?你……居然還有條件?'

'不錯,條件極簡單,既有"斷劍殘人",就不許有"劍魔",你我只能有一人留在江湖中……''哼!還有嗎?'

'敗的一方,自廢功力,永遠退出江湖。'

'本座卻非要你的命不可!'

話聲中含蘊的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悉聽尊便,如果閣下不敢接受條件,就不必出手。''廢話,準備納命!'

朱昶手中劍再度揚起。

'劍魔'起了一個極具詭異的架勢,劍尖寒芒不斷吞吐,無形的劍氣,佈滿一丈方圓,顯然他的功力已提到極限,存心一擊而毀對方。

無比的殺機,佈滿整個空間,氣氛緊張到無以復加。

所有在場的武士,眼睛全睜得鴿卵那麼大。

雙方的架勢,全無懈可擊。

一刻!

兩刻!

三刻!

旁觀的武士,額上全滲出了汗珠,無人能想像這一擊的後果是什麼?這一擊驚人到什麼地步?

朱昶的目光,似乎凝聚成了形,令人看一眼便會心旌搖幌。

逐漸'劍魔'面上的肌肉起了微微的抽動。

'呀!'

栗吼聲中,暴起一串驚心動魄的金鐵交鳴,然後一切寂然。

朱昶手中斷劍,又回復了出擊之勢。

'劍魔'手中劍嗒然下垂,人已離原地三步之多,老臉不停地震顫,抽搐,眸中那懾人的厲芒消失了,兩縷鮮血,自嘴角徐徐滲出。

名列'十八天魔'的'劍魔'居然敗了,而且敗得很慘,令人難以置信。

沒有驚呼聲,全場靜寂如死域,所有'通天教'高手,全被驚楞了。

久久,朱昶開了口,語音冷漠平淡,但有一種無形的懾人威力:'閣下履行條件!'每一個字,猶如粒粒的鋼珠,毫無更改的餘地。

暴喝震耳,十幾條人影挾蓬飛的劍芒,一涌而上……

哇!哇!……

人影如迸濺的水花,四散而開,地上,多了五具屍體。

'劍魔'的身軀開始抖顫,一襲錦緞黃袍,盪起了一片鱗紋。

朱昶再次道:'區區在等待閣下的答覆!'

'劍魔'栗吼道:'你要本座答覆什麼?'

'照約定自廢功力!'

'辦不到!'

'想不到"十八天魔"竟是這等膿包貨色,令人齒冷,區區言出必行,閣下不自動廢功,區區可以代勞……''你敢?'

挾着這一聲栗喝,'劍魔'手中劍暴出,幻成一片銀雨,猝然罩向朱昶。

'嗆!'的一聲暴響,銀雨乍停,一道毫光,沖空飛去,'劍魔'手中劍竟已脫手破空飛去。

'呀!'驚呼之聲有如雷鳴。

朱昶揚手射出一縷指風。

悶哼聲中,'劍魔'龐大的身軀連連踉蹌,老臉一片灰敗。

朱昶冷酷無情地道:'從此武林中已無"劍魔"其人了!''劍魔'恨毒地瞪了朱昶幾眼,轉身蹣跚朝大廈走去……

所有在場的'通天分壇'弟子,沒有半個敢出手,全呆若木雞。

朱昶一步一跛地走向那一排木樁,先以劍划斷了其中年紀最長的一名老丐的捆縛,老丐一抱拳,激動無已地道:'致謝朋友援手大德,敝幫……'朱昶手中揚起了一物。

那老丐陡然一震,止住了口,單膝一屈,道:'川西分舵掌舵弟子洪異參見長老。''請起,這竹符乃是"南極叟"受贈於貴幫首座長老"摧命神乞童亦齡",托區區交回原主,現在就請洪舵主轉交。'老丐站起身來,恭謹地雙手接過,道:'敬遵台命!'朱昶納劍入鞘,道:'速速解下貴屬,離開此地。''是!'

分舵主洪異立即依言解了那些同門的捆縛,然後再次向朱昶致謝,命人負起死者屍身,撿起被斬人頭,匆匆離去。

'通天教'弟子眼睜睜望着丐幫諸人離開,不敢阻截。

待到眾丐幫弟子一出了木柵門,朱昶才緩緩舉步離開。

※※※

'通天教'川四分壇被挑的消息,傳遍了江湖。

'斷劍殘人'的名號,震顫了整座武林。

※※※

距廣安城不足四十里的官道旁,一座竹木搭蓋的簡陋涼亭,是專供行腳人歇足之所,旁邊,還有數間茅棚,作酒食茶水的買賣,'解元亭'三個字,凡行走這一條路的,盡人皆知,據說風流蘊藉的才子唐伯虎曾在此歇腳賦詩,同行的盞茶未盡而詩已成,因而得名,傳說如此,卻無從稽考。

這時,約莫是申牌時分,亭內坐了五個勁裝疾服的劍手,其中兩人年在二十之間,兩個接近三十,一個四九出頭。

那年長的負着手,在亭中央來回躞蹀,滿面焦灼之色,不時眺望官道盡頭,不知在等待什麼?其餘四人,也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一個貌相敦厚的少年武士開了口:'大師兄,我看算了?'那年長的一瞪眼,激動的道:'什麼,算了?華山一派,自十五年前巫山論劍比武,掌門師尊落敗飲恨而亡,等於在武林中除了名,這是千載難逢的重振門風機會,豈能算了……''可是……大師兄,對方的劍術聽說已登極致……''師弟,我十年苦練,為的是什麼?'

'重振派譽,有很多途徑,何必要採取這種激烈手段……''這是唯一捷徑。'

'大師兄有必勝的把握嗎?'

'不勝則死,一個武生而為何?'

'小弟不以為然!'

'師弟,你走錯了路,你該寒窗苦讀,求取功名,不該做武士的。'那少年臉一紅,不再開口。

另一個臉有些微髭的接上了腔:'大師兄,你真的有把握?'被稱做大師兄的顯得有些暴躁地道:'二師弟,別婆婆媽媽的,自得祖師爺所藏秘笈,我窮十餘年之功,方始參透,華山派能否重躋身四大劍派之林,揚眉吐氣,光大門戶,全在此一舉了,自訪武當、峨嵋之後,已有八分信心……''小師弟說的也不無道理,途徑不止一端,與武當、峨嵋名劍手印證之後,已證明了本門劍術未可輕視,這也就夠了……''我意已決,不必多言,試想,今天我如能勝對方一招半式,將是什麼樣的一個局面?華山一派,縱不能為四大劍派之首,至少,可與武當派齊名。''但願如此,可是……'

'可是什麼?'

'萬一不勝呢?'

'我說過了,身為武士,不必斤斤計較於生死,祖師創業不易,到我等竟不能守成,愧也愧煞。'那年紀最輕的忽地朝官道盡頭一指,道:'來了!'五人同時緊張起來,紛紛起立,翹首而望。只見煙塵起處,兩騎快馬,風馳電掣而至,轉眼工夫,便到了亭前,雙雙滾鞍下馬,竟然是兩名黑衣壯漢。

大師兄的迫不及待的道:'情況如何?'

壯漢之一躬身道:'稟掌門……'

'別稱我掌門,還未至其時。'

壯漢臉一紅,訕訕地改了稱呼道:'稟大師伯,快到了……''快到了嗎?'

'是的,對方行動極慢,想不到一個殘廢人……''少說話,對方究竟到了那裏?'

'五里之外!'

'好,你倆先回城憩息去吧!'

'是!'

兩壯漢重新上馬,疾奔而去。

斜日餘暉,把'解元亭'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官道上,五條人影,在投影中幌動,旁邊的小食棚,已準備收攤,行人也逐漸地寥落,老半天不見一人。

一條人影,自官道盡頭出現,走路的姿態十分特別,像是在搖幌而行。

那被稱做大師兄的年長武士,聲調有些激動的道:'他終於來了!'另四名武士,臉上也起了變化,緊張之中帶着焦慮。

人影慢慢移近,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是一個跛了一足的蒙面書生。

年長的武士滿面堅毅果敢之色,沉重地發話道:'四位師弟聽着,你們只旁觀,不許出手,如我不幸,這重振門風的重擔便在你們肩上。'年紀最小的栗聲道:'大師兄,這只是印證武學,並非尋仇拚殺,勝負何礙?''小師弟,你說的是,但我今天此舉是為了名啊!武士是為名而活的……''可是大師兄可曾想到曾敗在您劍下的武當,峨嵋高手,他們又何嘗有此想法?''小師弟,那情況不同……'

蒙面書生,終於來到亭前,目不斜視,充份地表現出冷漠與神秘。

年長的武士凝重地掃了四位師弟一眼,然後彈身出亭,在道旁一拱手,道:'朋友請留步!'蒙面書生止住腳步,平凡但清澈的目光,移向年長武士,沒有開口,但目光中顯示一種詢問之色。

年長的武士再度開口,道:'區區華山陳文超,朋友可是"斷劍殘人"?'來的,正是朱昶,他是到成都赴約的。

'在下正是,有何見教?'聲音冷漠得不帶半絲感情,令人聽來極不是味。

年長的武士頓了一頓,才沉重地道:'聽說朋友挑了"通天分壇",劍斬"嗜血書生",廢了"劍魔"?'朱昶心中一動,雙目突泛迫人寒芒,以更冷的聲音道:'閣下什麼意思?''區區十分心儀朋友的劍術。'

'怎樣?'

'特來領教!'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朱昶舉步昂首而去。

華山大弟子陳文超橫身一截,道:'朋友不屑於指教嗎?'朱昶只好止步,凝視了對方片刻,才冰聲道:'在下無此興趣!''目中無人?'

'隨閣下如何想法!'

'斷劍殘人,你以為天下無敵嗎?'

'在下並未如此說。'

另四名華山弟子,並肩站在亭內,面上的神情十分難看,可能,他們都不同意大師兄陳文超這等做法,但又無可奈何。

陳文超以一種挑釁的口吻道:'朋友是不敢嗎?''什麼不敢?'

'印證劍術!'

'在下說過無此興趣。'

'但區區卻興趣甚濃。'

'挑戰嗎?'

'原無不可!'

'目的是什麼?'

'證明一下華山劍術是否可與當代大家分庭抗禮!''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可笑的?'

朱昶斂住笑聲道:'在下並非當代大家,閣下找錯了對象!''區區必欲領教高招!'

'閣下是否急於成名?'

陳文超窒了一窒,牙根一咬,道:'未始不可!''閣下曾三思否?'

'當然!'

'武學浩瀚,閣下縱能擊敗在下,未必能成第一高手,如果失手……''區區並非來聽尊駕指教的。'

'閣下非要動手不可?'

'不錯!'

'如在下不同意呢?'

'除非你"斷劍殘人"自認不敵。'

'閣下未免強人所難?'

'就算是吧!'

'在下提一忠告,閣下決非在下對手……'

'尚待事實證明。'

'拔劍吧!'

此言一出,場面頓呈緊張。華山四弟子下意識地湧出了'解元亭',那些攤棚做買賣的,以為是江湖尋仇兇殺,全躲進了棚里,連看都不敢看,三兩行人,匆匆瞥一眼,急步離開。

陳文超'嗆!'地亮出了長劍,擺出了起手之勢。

夕陽已掛到梢頭,地上的人影拉得更長了。

朱昶兀立如山,雙手自然下垂,像一尊石像。

'為何不亮劍?'

'閣下只管出手!'

'別太張狂?'

'乃是閣下主動挑戰。'

陳文超不再言語,功力全聚到了劍身之上,這時,他感覺到情勢不對了,'斷劍殘人'徒手兀立,但卻無懈可擊,手中劍竟攻不出去……

華山四弟子迫近到三丈之間,連呼吸都停止了。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消逝,盞茶時間過去了。

陳文超沉不住氣了,他已意識到不是對方敵手,但他是挑戰的一方,在四位師弟面前,根本下不了台。

'呀!'

栗吼聲中,陳文超挾畢生功力,攻出一劍,這一劍,無論招式氣勢,都極具火候,在武林一般劍士而言,他已可列一流有餘了,可惜,他碰到的是朱昶。

'鏘!'的一聲巨響,陳文超連連後退,長劍幾乎脫手。

他的四個師弟,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朱昶徐徐收劍,口裏道:'在下只施展半招,因為彼此無仇。'說完,一步一跛,踏着殘陽,昂頭而去。

半招,只有半招,誰能置信。

陳文超面色灰敗,身軀簌簌抖個不停,半招,擊破了他成名的美夢。'罷了!'他大叫一聲,橫劍自刎……;'大師兄,你……'

四位師弟齊齊驚呼一聲,撲了上去,但,遲了。

'砰!'的一聲,陳文超栽了下去,鮮血映着夕陽,紅得怕人。

朱昶並走不遠,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禁長長一嘆,但他沒有回顧,這悲劇的形成,他沒有責任,這只是武林人好名與好勝的觀念在作崇。

他,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傑出的劍手,生命便這樣結束了。

可悲!亦復可嘆!

樵樓鼓起二更,朱昶來到廣安城的南門,南大街便在南門之內。

一個走方郎中,在緊靠城門的街邊設了地攤,直着嗓子在招徠顧客,一塊布標,插在藥箱上,寫的是:'祖傳秘方,專醫疑難雜症。'聽聲音,朱昶已知道是誰,忙挨了過去。

這郎中,正是朱昶派來偵查'武林生佛西門望'約會地點的四大高手之一宋伯良。

宋伯良對朱昶作了會心的一瞥,道:'這位公子有何指教?'朱昶望了一眼布標,道:'專醫疑難雜症?'宋伯良一副油腔的道:'正是,在下醫術,得自祖傳,癲癇瘋癱,五癆七傷,瘡癬疥癩,無名腫毒,中邪驚風,以及諸般雜症,包醫包愈,公子有什麼指教?'朱昶心裏直想笑,口裏冷冷的道:'區區有位遠親患了心氣痛之症,醫藥罔效……''哦!心氣痛,此乃積鬱不消,氣機不順,經年累月而致,公子,在下有一藥方,公子拿去照方抓藥,三天之後再來,在下斟酌處方。'說完,拿起筆,龍蛇飛舞的在紙上畫了一通,遞與朱昶,又道:'公子,這些全系名貴葯料,看公子定是家富人家,想來不會計較的?''嗯!區區粗通本草。'

'那好極了!'

朱昶端視了一遍藥方,道:'貝母份量不嫌過重嗎?'宋伯良哈哈一笑道:'不重!不重!這便是在下用藥與眾不同之處,貝母倍量,不用枳實,參頭卻為此方之主,特須注意。''區區懂了,診金幾何?'

'不用,三日之後,如葯見效,再求公子賞賜。''也好!'

說完,微一拱手,舉步離開。

朱昶智慧超人,宋伯良話中的隱語,他一聽便知,所謂'照方抓藥',便是循暗記而行,'貝母倍量,不用枳實。'是指有兩女而無男,看來'花后張芳蕙'母女俱在,而老參頭當系指'武林生佛西門望','名貴藥材'是說對方功力奇高……

順着特殊的暗記,來到一座巨宅之前,朱門碧瓦,古木高聳過屋頂,顯示這巨宅氣派相當不凡。

朱昶方一抵步,朱紅的大門開啟,一個蒼頭打扮的老人出現門邊。

'來的敢是"斷劍殘人"俠駕?'

'區區正是!'

'小老兒奉主人之命迎請。'

朱昶略作思索之後,舉步上階,進入巨宅。

門內是一道照壁,影描了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兩盞紗燈高照。

照壁之後,兩行古柏夾着白石幽徑,由於是黑夜,顯得有些陰森,石徑不長,可隱約看到正屋的廊柱門窗。

老蒼頭引着朱昶,直到廳門走廊之上,高叫一聲道:'客人駕到!''哈哈哈哈,朋友真信人也!'

宏笑聲中,'武林生佛西門望'已迎了出來。

朱昶一抱拳,道:'閣下也很守信!'

'請進待茶!'

'請!'

進入廳中分賓主落坐,小僮獻上了香茗,朱昶開口道:'可否現在就請諸葛夫人母女出見?''可以!'西門望應了一聲,隨向侍立的小僮一擺手,道:'到後院請諸葛夫人及小姐出來,就說老夫所提的客人駕臨!''是!'

小僮轉身出廳而去。

朱昶目不旁視,正襟危坐,那神情,另有一種懾人的力量。

工夫不大,兩條女人身影,出現廳門。

西門望神態顯得十分嚴肅的道:'嫂子請進!'朱昶心中又打了一個結,西門望完全是君子之風,與'谷中人'所說的完全相悖,難道這中間真的有誤會?

母女姍姍而入,先頭的,是一個素服淡妝的半老徐娘,后隨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艷光照人。

朱昶起身道:'寅夜造訪,失禮之至!'

西門望引介道:'這位便是受諸葛兄重託的"斷劍殘人"!'中年婦人朝朱昶福了一福,然後攜着女兒的手,在側方坐下,面上一片悲戚之色。少女蹙眉俯首,在理螓衣帶。

西門望沉聲道:'朋友,有話可以談了,如若不便,老夫可以迴避……'朱昶冷冷地道:'不必!'然後朝中年婦人道:'夫人便是當年的"花后張芳蕙"?這位是明珠姑娘?''是的!據說,拙夫尚在人世?'

'還在!'

'他為何棄我母女於不顧?'

'他活着並不比死強!'

'噢!為什麼?'

朱昶雙目灼灼,似要看澈這女人的內心,一字字凝重的道:'他被人暗算,已是廢人一個!'花后張芳蕙面容一慘,顫聲道:'被何人暗算?'朱昶心念一連數轉,一時不知該知何啟齒,問明這件公案,他受了'谷中人'救命之恩,答應替他辦這件事,但事實與預期完全兩樣,事關數條人命,豈可不審慎將事,心念之間,沉緩地道:'恕在下直言無隱,尊夫是被知友所算!''花后張芳蕙'杏目圓睜,厲聲道:'誰?'朱昶電炬似的目光,掃向西門望,道:'西門大俠!''啊!'母女倆同時驚呼出聲。

西門望站起來,又坐下去,苦苦一笑道:'這從何說起?'朱昶陡地站起來,緊迫着道:'諸葛玉前輩親口向在下述說,他被閣下猝施殺手,挖去一目,斷了雙足,推落絕谷,若無其事,諸葛前輩難道信口胡謅不成?'西門望激動無已的道:'老夫……為什麼要做那種絕滅人性的事呢?''為了謀友之妻!'

'啊!天大的冤枉!'

'花后張芳蕙'以袖掩面,帶着哭聲道:'我不信,決無此事,十多年來我母女蒙西門叔收容照顧,以禮相待,為了避嫌西門叔一年難得來一次,這……從何說起……'少女明珠,側身伏向她母親懷中,抽咽不已。

朱昶大感為難,這事的出入太大了,該如何處置呢?總不成重返絕谷,向'谷中人'再問個清楚?

他想到懷中的荷包,那是要取張芳蕙性命的,還有一個小包,交給他女兒明珠,看來這兩件物事,以暫不拿出來為佳。

'花后張芳蕙'一拭淚痕,幽怨至極的道:'莫不成他已患了失心之症?'朱昶一愕,這未始不可能。

少女明珠仰起淚痕斑剝的粉面,哀聲道:'家父現在何處,我誓必要尋到他……:'西門望接上話頭道:'朋友,此中誤會,有口也說不清,還是請朋友示知諸葛兄的下落,找到他本人,一切當可迎刃而解!'朱昶沉吟不語。

'花后張芳蕙'又道:'拙夫已失去行動的能力了嗎?''嗯!功力毫無,苟延殘喘!'

'他托尊駕查究這事嗎?'

'不錯!'

'如何說法?'

'取姦夫淫婦項上人頭。'

'啊!天!'張芳蕙淚水又流了下來。

西門望寒着臉道:'朋友準備怎麼辦?'

'再查真相!'

'何不示知諸葛兄下落?'

'這……目前暫難從命。'

西門望突地作色道:'朋友,恕老夫魯莽,朋友的來意稍嫌曖昧?'朱昶有些啼笑皆非,變成了被反咬一口,當下冷冷一哼道:'事情不能算完,在下勢必查明真相,告辭!''且慢!'

'閣下還有話說?'

'朋友來者是客,客老夫略盡地主之誼……''不必了!'

'撇開此事暫時不談,朋友不賞西門望一點薄面嗎?''在下慣於孤獨,不喜交往,告辭!'

說完,深深瞥了明珠一眼,舉步出廳。

西門望緊跟着道:'朋友,待此事澄清之後,願能與老夫交個朋友?'朱昶冷漠地道:'以後再說吧!'

出了廳門,'花后張芳蕙'突地彈身追出,截在頭裏,激動的道:'務必請閣下示知拙夫下落?''夫人,目前辦不到!'

'我夫妻十餘年不見面,生死兩不知,閣下竟這等……''夫人,請再忍耐一時。'

'不!不啊!'話聲變成了哭聲。

明珠也奔了出來,邊拭淚邊道:'閣下難道就不體恤別人父女夫妻之情?''花后張芳蕙'突地雙膝一曲,跪了下去,明珠也跟着跪了下去。

朱昶被弄了個手足無措,這種骨肉間真情的流露,他豈能無動於衷?如果張芳蕙沒有錯,一切出於誤會,她也算是武林前輩,怎能受她大禮,如果她不是情急,當不致出此下策跪地以求。

但如萬一事情再出意外,豈非害了'谷中人'?

自己目前大事在身,勢不能陪對方再上武陵山?

心念之中,他急閃開身形,道:'夫人不必如此,從長計議吧!''花后張芳蕙'已成了帶雨梨花,哽咽着道:'閣下答應了?'朱昶心念疾轉,自己被仇家擊落絕谷,為'谷中人中原大俠諸葛玉'救回一命,回憶當時情景,他一切正常,決非如剛才對方所測患了失心之症,但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又是如此,的確令人無法想像這中間的蹊蹺,為了救命深恩,說不得只有親自跑一趟絕谷,細究真相。

母女倆仍長跪不起。

西門望皺着眉,苦着臉,黯然道:'朋友,此事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豈能讓兇手逍遙法外,你就答應她們母女吧,倫常骨肉,人同此心。''花后張芳蕙'凄聲道:'閣下,如若不允,你就把我當下賤女子殺了吧!'朱昶在萬般無奈之下,毅然作了決定,點頭道:'好!在下答應!'母女站起身來,張芳蕙道:'就請閣下賜告拙夫的下落地點吧?''不,那所在隱僻難見,須由在下帶路!'

'這……怎能勞閣下跋涉……'

'在下對諸葛前輩有道義上維護之責。'

張芳蕙目注西門望,似在徵詢他的意見。

西門望凝重地道:'朋友,並非老夫多心,她母女二人能託付朋友你嗎?''悉聽尊便!'

'老夫可否同行?'

'這點歉難應命。'

'朋友口信受託,可有徵信之物?'

'有!'

'請出示?'

朱昶小心翼翼地自懷中取出那盛劇毒的荷包,手指捻住,一亮,道:'就是此物!'西門望面色微微一變,但瞬即恢復正常,轉向張芳蕙道:'大嫂,你認得此物嗎?'張芳蕙楞了一楞,點頭道:'認得,不假!'朱昶收回荷包,道:'可以相信了?'

西門望情意殷殷地道:'朋友,事已定奪,請入廳小坐,容老夫水酒致意……'朱昶冷漠地道:'不必了!'

'朋友何以見拒?'

'生性如此!'

'如何取齊上路?'

'在鄂邊利川城會合吧!'

'利川,那途程不近?'

'期限呢?'

'十日吧!'

'如此一言為定了。'

出了巨宅,朱昶內心仍有霧一般的迷離感覺,這件公案的發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來憑一個荷包一支劍,幾句話,便可了結的事,卻變得如此複雜離奇。

街上寂無行人,除了街角照路的天燈,發出昏黃的光,使數丈方圓之地略現光明外,四處漆黑一片,夜已深了,城門早閉,此時要落店投宿,已不可能。

朱昶循死寂的街道,一步一跛地彳亍前行。

到了宋伯良設攤之處,一個明顯的暗號,呈現眼帘。

朱昶心中一動,故作不經意地循暗號指示溜目掃去,只見一堵粉牆上,七歪八倒地畫了些東西,那看起來是頑童亂塗的,畫的是一個人被狗追,前端又有數只狗伏伺,下首寫了幾個字:'此乃誰家之犬?'別人看不懂,也不會留意,但朱昶一目便已瞭然,這是宋伯良告訴他已被人盯上了梢,而且尚有不少伏伺的人,這些人來路不明。

朱昶心中大感奇怪,是什麼人派人盯蹤自己?'通天教'?'黑堡'?抑是……:

自然,他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他越城牆而出,走了一程,果然發覺身後有人,他只作不知,不久,來到一座土地祠邊,急施展'空空子'所授的'空空步法',倏忽隱去。

盯蹤的人可真滑溜,沒有進一步蹤蹤,隱伏不動了。

朱昶也懶得理料,溜上祠頂,打坐憩息。

天亮了,什麼事故也未發生,正待起身上路……

驀地──

一陣鼾聲,傳入耳鼓,心頭為之一震,轉目望去,不由驚楞了。

距停身之處不到三丈的屋脊邊,蜷曲着一個瘦小的白髮老者,正自呼呼入睡,鼾聲大作,這老者何時到此,自己竟絲毫未覺,自己上屋之時,根本沒有任何人影,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以自己的修為,竟然毫無所覺,這老者的身手,未免太以驚人了?

莫非他是盯蹤者之一?

心念及此,故意乾咳一聲。

那老者翻了一個身,夢囈似的道:'大夢誰先覺,萬事我自知,祠頂睡未足……:唔,何物擾人清夢?'朱昶這時看清了,這老者赫然是'天不偷石曉初'。這老偷兒顯然是后自己而至的。這決非巧合,亦非偶然,對方是有意的。

心念之中,冷峻地道:'在下是人,非物!''天不偷'揉了揉惺忪睡眼,翻起身來,打了一個哈欠,目注朱昶,裂嘴笑道:'幸會!幸會!原來是"斷劍殘人"!'朱昶雙目射出寒光,冰聲道:'閣下追躡區區,有何見教?''追躡?沒這回事,老夫只是夜行疲乏,尋個宿處而已。''是這樣嗎?'

'信不信由你。'

'希望下次不再有這種巧合……'

說著,飄身下地,舉步便走,那份冷漠,孤傲,世間少有。

身後傳來'天不偷'的聲音道:'自以為頂天立地,豪氣凌雲,遲早還是斷送在石榴裙下!'朱昶心中一動,不知這老偷兒在胡扯什麼,也懶得去理睬,故作不聞,自顧自的蹣跚而行,但心裏終究有些不能釋然。

溫煦的朝陽,使大地蘇醒,曉霧漸開,路上已有了早行人。

朱昶就路邊小店打了尖,繼續上路,他必須在十日內趕到利川與'花后張芳蕙'母女會合,他實在不願回那傷心之地,但又不能不去,他想,時已經年,'谷中人'也許已不在人世,因為離開時'谷中人'曾說過不久人世的話,如果'谷中人'真的辭世,這公案豈不成了千古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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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道路,漸見荒涼,前後不見行人。

朱昶施展身法緊趕路程,單憑一條右腳着力,速度仍然十分驚人。

正行之間,忽感空氣有些異樣,暗中似有人影浮動,不期然地緩下身形,收為慢步而行,暗忖:昨夜被盯梢的謎要揭開了。

走不多遠,忽見距路邊不及十丈的疏林中,隆起一堆新土,土堆前樹立了一塊石板,上面刻了七個大字:'斷劍殘人葬於此。'朱昶看罷,哈哈一陣大笑,折身走了過去,只見那是新掘的一個土穴,想來對方是等待着埋葬自己。

他看了看形勢,逕直走到土穴旁一棵老樹下盤膝坐了,腰間劍橫過來,劍柄靠在膝上,然後合目靜坐。

極微極微的響動傳入耳鼓,他知道對方已現身迫近,但他沒有睜眼。

一股疾風,迎頭罩下。

'哇!'慘號之後,是'砰!'然倒地之聲。

朱昶沒有睜眼,手中斷劍斜舉,劍氣把頭頂兩丈之內的枝葉,掃得紛落如雨。

'哈哈哈哈,斷劍殘人,真有兩手!'

狂笑聲震得四周的空氣波動如風。

朱昶放落斷劍,睜眼,起身,雙眸迸出兩道帶煞的寒芒,面前,橫了一具黃衣武士的屍體,可能這武士見朱昶閉目趺坐,以為有機可乘,猝施偷襲,以致喪生。

兩丈之外,兀立着一個黃袍怪人,一張多角臉,儘是橫肉,雙眼白多黑少,青芒熠熠,身高在八尺開外,這怪人,正是曾以'天罡煞'傷了朱昶'狂魔'。

朱昶認得他,他可認不得眼前的'斷劍殘人'便是年前的'苦人兒'。

殺機,湧上了朱昶心頭。

目光轉動之間,不由暗自心驚,四下都是人,不下五十之多,逐漸迫近。

朱昶心想:看來今天要大開殺戒了。

'通天教'派高手截殺,是意料中事。'敘州分壇'被挑,分壇主'劍魔'被廢,對方當然不會善罷干休。

'狂魔'獰聲暴喝道:'斷劍殘人,墓穴已替你準備好了,如果想全屍,你自己躺進去吧!'朱昶冷極哼了一聲道:'狂魔,這是你自己的!''狂魔'似乎很感意外的道:'你知道老夫的名號?''還不止此!'

'你究竟是何來路?'

'不必問,本劍客專為降魔而出山!'

'哈哈哈哈,你是老夫生平所見第二個不知死活的狂人!''第一個是誰?'

'叫做"苦人兒"的一個毛頭小子。'

朱昶心中暗自好笑,冷冰冰地道:'閣下不會碰見第三個了!''什麼意思?'

'從現在起,江湖中將再無"狂魔"這名號!''狂魔'怒極反笑道:'老夫把你生撕活裂。'朱昶不屑地道:'只要閣下辦得到,本劍客對於如何死法倒不加選擇。''好哇!兔崽子……'

栗吼聲中,'狂魔'陡地前欺兩丈,雙方距離縮短到不及八尺,朱昶雙目緊盯住對方,功力提聚到了十成。

場面頓呈無比的緊張,殺機充斥了整個空間。

'狂魔'雙掌一掄,劈向朱昶,勢如萬鈞雷霆。

劍芒乍閃,朱昶以十成功力,施出了那一招'天地交泰。'掌風如雷,劍氣撕空,慘號,悶哼,同一時間響起。

'哇!'

'呀!'

朱昶連退三步,一陣逆血翻湧,'狂魔'合力發出'天罡煞',朱昶的護身罡氣幾乎被震散,若在一年之前,這一掌足以致他死命,現在,他算是接下來了。

'狂魔'的黃袍,至上而下,迅速地被紅色浸透。

'砰!'龐大的身軀,栽了下去,再不動彈了。

'呀!'

四周爆發了一陣驚呼。

這簡直令人難以相信,堂堂'十八天魔'之一,竟然一招斃命。

兩柄長劍,閃電般攻到。

朱昶連眼都不轉,手中斷劍,帶着長長的芒尾,只一繞。

'哇!哇!'

地上又增加了兩具屍體。

三支劍!

四支劍!

……

於是,恐怖的畫面層層疊出。

暴喝!

慘號!

血!刀光、劍影、掌風、暗器……

疏林變成了屠場。'通天教'高手,前仆後繼,朱昶每出一劍,至少有一人倒下,屍體不斷地增加,朱昶的內力相對地減少,這些,都是百中選一的高手,出手相當厲辣,每一個似乎都發了狂,無視於生死。

朱昶雙目盡赤,劍不停揮。

迸濺的鮮血,使他青色的儒衫開遍了朵朵桃花。

他自己也有一種瘋狂的感覺。

'退下!'

巨喝聲中,人影紛紛暴退,近五十之眾,只剩下了寥寥十餘人。

兩個黃袍怪人,雙雙逼入場中,猙獰的面目,是他們的共通點。

朱昶斷劍下垂,劍身仍滴着鮮血。

兩黃袍怪人,一個手執齊眉鐵棍,一個倒提獨腳銅人,這兩樣都是重兵刃,不言可喻,這兩個怪人必以外功見長。

四隻惡毒的眸子,閃射栗人的凶焰,似擇人而噬的怪獸。

朱昶寒聲發話道:'兩位量來也是"十八天魔"之中的人物?'手持齊眉鐵棍的道:'不錯,老夫"武魔",排行十七!'朱昶轉目向另一個道:'閣下呢?'

'老夫"大力神魔"行十三,兔崽子,老夫非把你打成肉醬不可。''兩位是一齊上還是……'

'嘿嘿嘿嘿,"十八天魔"一向是單打獨鬥。''那位先上?'

'老夫!'

'請!區區還有正事要辦,不能久留。'

'你永遠留下了!'

'武魔'向後退了丈許,'大力神魔'一掄手中獨腳銅人,桀桀一聲怪笑,以泰山壓頂之勢,逼向朱昶。勁首強猛,舉世無匹。

朱昶奮力揮劍。

'波!'的一聲巨響,獨腳銅人硬生生被劍氣迫了開去,這一招十分吃力,朱昶感到有些真氣浮動。

獨腳銅人是外門重兵刃,劍屬輕兵器,講究靈巧與氣勢,若非朱昶,無人敢以劍硬擋銅人,但若不是'大力神魔',招術詭異,門戶緊嚴,也勢非傷在劍下不可。

'大力神魔'為之駭然變色,他料不到對方敢以斷劍硬擋,內力實在不可思議?

這不過眨眼之間,朱昶可不敢大意處於被動。

就在'大力神魔'一窒之間,朱昶那一招'天地交泰',閃電般疾攻而出。

'大力神魔'魔道巨擘,反應之神速,實在驚人,劍氣才動,他手中的銅人,顫成一道銅牆,不遑攻敵,先求自保,採的是守勢。

但,他再快,仍較朱昶遜了一籌。

悶哼傳處,人影乍分,'大力神魔'前胸裂了半尺長一道口,鮮血如注。這魔頭受了傷,登時怒發如狂,怪吼一聲,不顧傷痛,出手猛擊。

'呼!'的一聲,'武魔'的齊眉鐵棍配合夾攻。

兩魔聯手,其勢令人股慄。

朱昶急施'空空步法',一閃而沒。

兩魔怒哼一聲,雙雙收勢轉身。

朱昶只是變換了一個位置,仍在八尺之內,不屑地道:'十八天魔不是單打獨鬥嗎?''武魔'獰聲道:'對你不必,因你必須死!''死'字出口,雙雙又出手閃擊,兩股重兵刃,攪的空氣爆響如雷震。

朱昶再施'空空步法',手中劍同時揮了出去。

'武魔'這一下表現了真功夫,在朱昶人影驟杳的剎那,似乎胸有成竹般的,招式急化為'夜戰八方',這是一招極平常的招式,貴在適得其時,同時平常招式在不平常的人手中施展,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力神魔'招式落了空。

'武魔'的一式'夜戰八方',卻把朱昶的劍勢阻遏了一半。

'鏘!'然巨響聲中,慘哼隨傳,'大力神魔'背心被划裂了一道尺長口子,鮮血噴涌如泉,身形連幌之下,幾乎栽了下去。

當然,如非'武魔'這一招'夜戰八方'阻遏了朱昶這一劍的威力,'大力神魔'業已命喪當場。

朱昶略不稍停,轉劍疾攻'武魔'。

對付重兵刃,他非險佔先機不可。

'武魔'對敵的經驗到了家,人如其號,在朱昶出劍的同時,他已閃電般滑了開去,同時發出一掌。

'哇!'慘嗥栗耳,使人頭皮發炸,朱昶這一劍被'武魔'避開,劍芒卻掃上因受傷而反應遲緩的'大力神魔',劍芒掠頸而過,一顆大頭,只剩下一層皮與頸項相連,鮮血迸濺中,栽了下去。

幾乎是同時,'武魔'的如山掌勁,撞上朱昶,'波!'的一聲暴響,掌風與護身神罡激撞排斥,朱昶如遭悶雷,踉蹌退了三步,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這時,場邊才傳出驚呼之聲。

'武魔'返身出棍,斜斜擊向朱昶。

這一式棍法,玄奇詭辣到了極致,完全超出一般武學範圍之外。

時機緊迫得不容髮絲,朱昶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急切里迫采守勢,功運劍身,硬擋來棍。

'鏗!'然巨響聲中,沉如山嶽的鐵棍被盪了開去,但朱昶卻雙臂酸麻,斷劍幾乎脫手,虎口迸裂,逆血上涌,連退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

最初的人海戰與后兩次的硬打,使朱昶內元損耗不少,功力自然大打折扣。

'武魔'不容朱昶有機會喘息,一退再進,詭辣的棍法,挾全力出手。

朱昶一閃而開,左手射出一股洞金裂石的指風。

'嗯──'悶哼聲中,'武魔'左肩被洞穿,鮮血前後兩面直噴。

但這兇殘成性的魔頭,並不因受傷而減了銳氣,只那麼微微一窒,鐵棍又出了手,這一記棍法,再形厲辣,幾乎佈滿了每一寸空間。

在這種情況之下,朱昶除了閃讓,便只有硬碰硬一途。

個性使然,他選擇了後者,所謂選擇,不過是意念一動的工夫而已。

斷劍挾裂空的劍氣,劃了出去。

震耳的金鐵交鳴,夾慘號悶哼俱起。

'武魔'鐵棍脫手,口鼻眼耳全溢出了鮮血,身形幌了幾幌,'砰!'然栽了下去,顯然,他已被震得五腑離位,心脈盡斷。

朱昶口中噴出一股血箭,濡濕了半幅蒙面巾,連退數步,坐地不起。

那十幾名倖存的'通天教'高手,齊齊栗喝出勢,蜂湧而上,劍氣嘶風,寒芒耀目,猛襲向坐地不起的朱昶。

朱昶猛一咬牙,站了起來,拚聚殘餘內力,迎着交叉紛至的劍影,劃了出去。

'哇!哇!'

兩名首當其衝的栽了下去。

其餘的攻勢頓挫,齊向後退。

朱昶大聲地喘着氣,身軀呈搖搖欲倒之勢。

暴喝聲中,四柄長劍,分四個方位攻到。

朱昶一付鋼牙幾乎咬碎,一個聲音在心裏大叫:'朱昶,你不能倒下,否則一切算完,殺吧!'手中斷劍,又適時地切劃了出去。

慘號破空,四名劍手又告血濺當場。其中一名,當朱昶正面,連頭帶肩被斜斜劈開,鮮血如噴泉衝起,灑了朱昶一頭一臉,黏黏濕濕,腥味刺鼻。

血、屍體、殘肢……

同樣慘酷的畫面,在朱昶腦海中浮現,父母弟妹,義僕陸叔一家三口,同樣鮮紅的血……於是,恨與殺機熾烈地燃起,流血的衝動,產生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哈哈哈哈!'

他笑了,笑聲中儘是殺機與仇恨。

僅存的九名武士,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照情況而論,'斷劍殘人'已成強弩之末,若不乘機殺他,未免可惜,但他的劍術太過驚人,在受傷不支的情況下,還能一劍毀四高手……

朱昶眼中殺光大盛,血,勾起了他慘痛的回憶,恨,使他極想流血。

父親,未成年的弟妹,陸叔夫婦被殘殺,母親與陸叔的女兒被姦殺,血債,刻骨鏤心的恨,使他在內力不支的情況下再生力量。

於是,他援援挪轉身軀,面對九名'通天教'殘存高手。

死寂而恐怖的場面,使人頭皮發炸。

九名高手,被這異樣的氣氛迫得喘不過氣。

最後一點點想乘危下手的鬥志消失了,代之的,是難言的恐怖。

'走吧!'

九人之中,不知是誰喊出了這一聲,立時人影幌動,紛紛彈身……

'都留下!'

朱昶狂吼一聲,閃電般旋身而上,斷劍曳着長長的芒尾,抖動,迴繞……

'哇!哇!……'

慘號破空,血雨漫灑。只那麼短暫的一會工夫,一切又呈靜止狀態,唯一活動的,是地上蜿蜒蠕動的血水,順着地勢,積成灘,匯成渠。

恐怖的屠殺!血的畫面!

朱昶使盡了最後一點力氣,頹然跌坐地上,眼前金星亂舞,血光浮動,很久,心頭升起了一個意念:'我必須離開現場。'如果此刻再趕來'通天教'高手,只消一人,便可輕易地取他性命。

他自覺連舉劍都難,別說交手了。

於是,他手足並用,掙扎着站起身軀,幌悠悠地朝林深處挪去,一步,一歪,像學走路的嬰孩。眼前陣陣發黑,景物不辨,他機械地挪動腳步,心想:別倒下,走越遠越好。如果倒下,便永遠站不起來了。

走!走!

他盡量振作,不讓意識模糊,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他只覺再難移動分毫了,他心裏狂呼着:'不能倒下!'但他終於倒下了,意識也隨之喪失了,一切努力歸於徒然,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就在朱昶昏倒之後不久,一條血紅的人影,幽靈般出現,那人影在朱昶身前呆立了片刻,突地俯下身去掀開他的蒙面巾,栗聲驚呼道:'原來是他!'從這一聲驚呼,可以聽出這紅色人影是個女人。

她是誰?她認識朱昶嗎?

一聲梟啼,遙遙破空傳至,紅色人影又如幽靈般消失。

朱昶一無所知,昏迷如故。

紅衣人影甫告消失,另一條人影出現,來的,赫然是一個黑袍蒙面人。黑袍蒙面人一幌身便到了朱昶身前,俯身輕輕一揭蒙面巾,忽地如中蛇蠍般倒退三步,陰森森地道:'不出所料,是他!'話聲中,右掌上揚,照朱昶當頭劈下。

掌至中途,突然又收了回去,自言自語地道:'現在就取他的性命嗎?'過了片刻,手掌又揚了起來……

一聲女人的陰笑,倏告傳來。

黑袍蒙面人一收手,閃電般朝笑聲所傳的方向撲去……

又是一條人影出現,但這人影略不停滯,一把挾起朱昶,如驚鴻一瞥而逝。

朱昶悠悠醒轉,發覺自己躺在軟綿綿的草堆之上,雖然眼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仍可辨認出是一個洞穴,他大是駭然,暗忖,這怎麼回事,自己不是脫力倒地嗎?怎會到了這裏?

為了預防萬一,他不敢稍動,仍作昏迷不醒的樣子,暗中一試功力,竟已恢復過半,也沒有什麼痛楚。這情形在他並不感到稀奇,他身具三甲子功力,負曠世絕學,而且'生死玄關'之竅已通,脫力不過是暫時現象。

於是,他默運'玉匣金經'所載的心法,那消一刻工夫,功力盡復如初。

功力一復,視力加倍,他看清楚了這是一個不到兩丈深的土穴,外望可見點點星光,他知道現在是晚上。

突地,他瞥見暗影中一對灼灼的眸子,正注視着自己,不由大吃一驚,一骨碌翻起身來,藉着洞口透入的天光,認出洞底的人赫然正是'天不偷石曉初'。

這老偷兒到底怎麼回事?

他尚未開口,'天不偷'已笑嘻嘻地發了話:'你復原得好快!'朱昶下意識地一摸劍柄。

'天不偷'悠閑地道:'小友,別緊張,老夫若懷歹意,你一百個也死了!'朱昶自覺想法不當,心裏一陣愧疚,赧然道:'是前輩救了晚輩嗎?''一半!'

'一半……晚輩不解?'

'你已死過一次!'

朱昶更加茫然,驚疑地道:'晚輩仍然不解?''天不偷'一抬手,道:'坐下再談!'

朱昶依言原地坐下。

'天不偷'乾咳了一聲,消了清喉嚨,才沉緩地道:'你力斃三魔,盡殲小丑,脫力倒卧林中……'朱昶駭然道:'老前輩完全看到?'

'當然!'

'以後的事呢?'

'一個紅衣蒙面女人來臨,揭開了你的真面目……''啊!她……'

'身形似魅,如老夫所料不差,她是從未被人看到過的一代女魔"紅娘子"!'朱昶栗呼了一聲:'紅娘子?'

'天不偷'仍然不疾不徐的道:'這只是揣測而已,老夫也是僅聞其名,不知其人……''以後呢?'

'那紅衣女人還有手下,她入林之後,手下隱伏四周,以梟啼作暗號傳警,她聞警而隱,出現了另一個人……''什麼樣的人?'

'黑袍蒙面人,來路不明……'

朱昶點了點頭,暗忖,可能是'黑堡主人',但他沒有說出來。

'天不偷'接下去道:'黑袍蒙面人認識你……'朱昶一震道:'他也揭了晚輩面巾?'

'不錯,他要出手毀你,但又似乎猶豫不決,所以老夫說你死了一次!''哦!結果他沒有下手?'

'有,但當他再次揚掌,決心殺你之時,被那紅衣女人發聲引走……'朱昶又是一聲'哦!'暗忖,如是'紅娘子',我欠她的太多了。

'老夫一看情況,當機立斷,把你帶來這裏,所以老夫說救你是老夫一半,那紅衣女子一半。'朱昶起身一揖道:'這筆人情,晚輩緊銘五內!''天不偷'連連搖手道:'用不着,用不着,老偷兒童心未泯,我們做個朋友吧!'朱昶激動的道:'尊卑有序,豈敢……'

'坐下,坐下,如你願意,稱我一聲老哥哥,如何?''這……'

'老偷兒不喜俗套!'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才像話,小兄弟,哈哈哈哈……'

'老哥哥似乎一直跟蹤……'

'我說過童心未泯呀!'說著,面容一肅,又道:'小兄弟,老哥哥我有句話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老哥哥有話但請直言?'

'小兄弟知道一個真正的武士,第一忌諱的是什麼?'朱昶為之愕然,不知老偷兒意何所指,茫然道:'忌諱……什麼?''天不偷'凝重地道:'女色!'

朱昶一楞神,突地憶起廣安城南門外土地祠頂,這老偷兒在自己離開之時,曾說過:'自以為頂天立地,壯志凌霄,遲早還是斷送在石榴裙下。'那他現在說這句話是有原因的了,但這從何說起呢?自己一向潔身自愛,從未做過眠花宿柳的傷風敗德事,的確令人費解……

正要開口追問,驀地,一聲女人尖厲的慘號,遙遙破空傳至。

'天不偷'陡地立起身來道:'莫非那紅衣女人遭了黑袍蒙面人的毒手?'朱昶心頭狂震,栗聲道:'可能嗎?'

'極有可能,我把你移來此間之後,紅衣人影仍未離去,似有心要找到你……''老哥哥,我們去看看。'

'走!'

兩人雙雙射出洞外,看星斗的位置,時正子夜。

那一聲慘號之後,再無聲息,要判斷方位極難。

朱昶深信自己判斷不錯,那黑袍蒙面人定是'黑堡主人'無疑,紅衣女人如是'紅娘子',她可能不是這神秘梟魔的對手,自己受惠太多,怎能坐視!

而且自己要找的,也正是'黑堡主人',最後證實血仇的對象。

'老哥哥,你向東,我朝西,分頭兜截,如有所遇,請發聲通知。''好,准這麼辦!'

兩人一東一西,朝暗影中投去。

朱昶一路穿林而去,雖然林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內功精湛,目力奇佳,八丈以內的事物,仍可清晰辨認。奔了一程,已接近林緣,正待折身回頭改變路線再搜,忽然瞥見林外曠野中一個影子迅快的移動。

朱昶心念一轉,彈身便追,他因左腿成殘,功力再強,身法這方面比起這類特出高手,難免遜了一籌,愈追愈遠,前頭人影忽隱忽現,用盡功力,就是追不上。

十幾里地面掠過,最後,那人影自動停止了,似乎奔累了要憩息。

在近距離之內,朱昶的'空空步法'是相當玄妙的。

一連幾閃,幽靈般欺到了那人影身邊,一看,心頭為之劇震。

眼前,是一個紅衣婦人,她腳下,是一具紅衣婦人的屍體,這紅衣婦人並不陌生,正是四個扛抬彩轎的紅衣婦人之一,判斷完全正確,'天不偷'所見的紅衣蒙面女人,確是'紅娘子'無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紅衣婦人對朱昶的突然現身似不感驚奇,可能,朱昶在全力追蹤之時,她已發覺。

'閣下便是"斷劍殘人"?'

'不錯!'

'你沒有死?'這句話相當不客氣。

朱昶念在'紅娘子'之面,倒不介意,淡淡的道:'死了豈會在此!'紅衣婦人一指她腳邊的屍體,悲憤的道:'你仍好端端的活着,她卻死了!''如何死的?'

'因你而喪命!'

朱昶駭然震驚,栗聲道:'什麼,因在下而死的?''誰說不是!'

'事情經過如何?'

'我二人奉主人之命,搜尋你的下落……'

'哦!喪在何人之手?'

'一個黑袍蒙面人!'

朱昶切齒道:'是他!'

紅衣婦人激動地道:'他是誰?'

'黑堡主人!'

'他……他便是獨霸武林的恐怖人物"黑堡"之主?''不錯!'

'好!好!……'好什麼卻沒有下文,但從神情看是激動已極。

朱昶咬了咬牙,一字一字地道:'在下會替她報仇!'紅衣婦人恨聲道:'我們主人也會!'

'貴主人何往?'

'追蹤那黑袍蒙面人去了!'

'這位的遺體作何處置?'

'照本門之禮安葬。'

'在下可以效勞嗎?'

'不必!'

朱昶想了一想,道:'貴主人是朝那個方向去的?''朝西!'

'見到貴主人時,請致意,"斷劍殘人"不忘她的大恩!'紅衣婦人冷冷的道:'但願你心口如一!'

朱昶惑然道:'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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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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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名傳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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