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天佛吟
深秋的長安,菊黃蟹肥,正是名士們吟詩獵句的季節。
長安通向終南的古道,擠滿了踏青尋樂的車輛行人。一名白衣少女,騎着一匹駿馬,鑽行於人群之中,以四下景象,卻視如無睹,聽如不聞。
她,正是李嬌嬌,她在掘出摩迦屍體,發覺無法挽救后,只好出金遣人送往藏邊,自己則僕僕風塵,匆匆下了天山。
此刻她趕程的方向,正是終南形意一派。路上大車擁塞,她只得緩緩而行,那一雙滿含憂鬱的秀眸,雖不時四掃,但在她的聽覺世界中,卻是一片岑寂而寂寞。
聽不到嘻笑的人語,也聽不到騷人墨客的吟誦。
但這份無聲的靜寂,並沒有給她帶來平靜,在她的心底卻焦灼而不安。
淮陽一派被摩迦誤傷,少林在靈音童子聖音之下,鬧得天翻地覆,武當五老在“靈音老君”奇音下喪命,天山掌門人仍是難逃劫數,現在形意一派必也危在眉睫了。
在她的意料中,“靈音老君”離開天山“無垠庄”后必然會返回中原,終南形意們適在入關之路,那魔頭要懾服天下武林,必會以終南作最後目標。
李嬌嬌在焦灼心情中,又時時想起靈音童子,她不知道他是否能進入“天音寺”,但她卻明了當今之世,除了他以外,再找不到第二個能除去“靈音老君”的人。
想到這裏,她不覺有時不我予的感覺!
“要習成‘西天佛吟’,至少要一年半載,等他回到中原,中原已不知變成一個什麼局勢了,唉!”她臉上浮起一絲苦笑。
長安城漸漸遠了,踏青的遊客也漸漸疏落了,李嬌嬌一領韁繩,策騎向終南飛馳,剛出百丈,驀見前面塵頭大起,一騎迎面狂奔而來。
她心中不禁訝然:“這是誰?行止比我還急?”
念頭未落,已見加速而至,直向自己衝來,其疾如箭,猛不可當,馬上是一個年青人物。
李嬌嬌暗暗有點惱怒!官道疾馳,也應該看看情形,怎可有目如盲,對路上有人無人,視作無睹?
她右手步袖一揚,左手一摔馬首,正欲讓開來騎如箭般沖勢,目光一轉,不禁櫻唇一張:“噫!”
驚噫聲中,硬生生勒住坐騎,嬌容上充滿了驚訝之色。
“噫!”
那名騎士看清李嬌嬌后,竟也發出一聲驚嘯,一聲叱喝猛收韁繩,勒住坐騎如箭奔勢,“希聿聿”,馬兒吃不住這股拉勁,人立而起,仰天長嘶,這種騎術功力,確也非庸手可比。
嘿!原來馬上的年青人,青衣勁裝,竟是在洞庭湖畔向李嬌嬌傳訊的形意門下弟子鄭子政。
“啊!李姑娘……”鄭子政張口叫出,臉上充滿了驚喜和激動。
“原來是鄭少俠!”李嬌嬌在馬上頷首作禮:“這般急急趕程,可有什麼……”
說到這裏,她突然頓住語聲,嬌容微微一變,目光獃獃地盯住鄭子政臉上,急迫地等候反應。
因為她已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對方行色如此焦急,如不是發生了大事,絕不會如此,莫非“靈音老君”已到了形意派?
這個念頭在她腦中,如電光一閃而過,已見鄭子政在馬上還了一禮,道:“不瞞姑娘說,區區有萬分火急大事,卻今見了姑娘,終算安心多了!”
李嬌嬌一怔,急急道:“可是魔頭已到了終南?”
“唉!”鄭子政長長一嘆,搖搖頭道:“沒有……”
“沒有?”李嬌嬌意外地一呆。
鄭子政接下去道:“那魔頭雖然未到,卻向本派送來了口信。”
“哦!什麼口信?”
“魔頭要成立天音教,要本派二代以上弟子,於明年三月,赴‘蒼龍嶺’集合,聽候驅使!”
“哼!”李嬌嬌溫怒,哼了一聲,接着道:“誰替魔頭送的信?”
“陰山二友老大厲元方!”
“該殺!”
“唉!可恨的還在後面呢!”
李嬌嬌又是一驚,嬌聲道:“難道除此以外,魔頭還有別的企圖?”
鄭子政目光掠過李嬌嬌那焦急蒼白的嬌容,暗暗一嘆道:“不錯!”
李嬌嬌道:“什麼企圖?”
鄭子政一張口,欲言又止,長嘆道:“不提也罷,姑娘聽了,徒玷耳目!”
接着道:“姑娘此來,莫非要到本派?”
李嬌嬌見他那種欲言又休的神色,知道決不會有什麼好事,也不急於追問,她想:“問不問一樣,反正自己到了形意派,一樣可以知道。”當下點點頭答道:“不錯。我正想見見貴派霍掌門人!”
鄭子政嘆道:“姑娘此刻不必去了!”
“為什麼?”
“家師及王位師叔已於二天前兼程趕往嵩山少林寺去了!”
“哦!莫非是共商對策?”
鄭子政遲疑地點點頭道:“想必如此。”
李嬌嬌哦了一聲,道:“這樣也好,我還是轉往嵩山,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個妥善辦法來!”
接着向鄭子政微微一笑道:“少俠如有急事,就請上路,我告辭了!”
“不!在下現在沒有急事了!”鄭子政一聽她要走,急急圈馬一攔。
“現在沒有急事?”李嬌嬌意外地一怔!
鄭子政目光中隱隱現出一絲無法形容的光芒,低聲道:“在下剛才那麼匆忙,就是想找李姑娘!”
一見那份目光,李嬌嬌倏然明白了一件事,心中又氣又憐!
“唉!這是什麼時候?怎還會有這份心情!”
她暗暗感嘆着,卻避過鄭子政的目光,淡淡道:“少俠尋我,有什麼事?”
“呃……呃……我想告訴姑娘,姑娘不應該再冒生死之險,在無法制住那‘靈音老君’之前,應該避一避!”
李嬌嬌臉色微微一變,冷冷道:“我與正派立有盟約,責任在身,若能逃避,而目前武林情勢,又怎能容我逃避?”
她倏而覺得不論怎樣,人家總是一番好意,自己實不該用這種峻嚴的語氣來頂撞,於是立刻又勉強一笑,道:“少俠好意心領,現在該分道揚鑣了!”
說完一圈馬頭,正欲縱騎,驀見鄭子政又急急道:“李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李嬌嬌只得又勒住韁繩,淡淡道:“少俠還有什麼別的話?”
鄭子政肅然道:“姑娘於武林危亡之秋,不顧自己生死辛勞,往返奔波,在下心中實感欽佩……”
“既然少俠知道目前形勢危急,剛才就不該用那番話勸我!”
鄭子政嘆道:“但姑娘情形有點不同!”
“什麼不同!”
“唉!在下本不想說與姑娘知道,冒凜清聽,但現在卻不能不說了!”
李嬌嬌淡淡一笑道:“究竟什麼事?少俠如此吞吞吐吐的?”
鄭子政凝重地道:“陰山二友老大到本派時,除了傳達魔頭成立‘天音教’一事外,還提起姑娘!”
李嬌嬌心中微震,淡淡道:“其非他嫌命太長!”
鄭子政接下去道:“他命五派屆時做一個現成媒人……”
“媒人?”
“靈音老君欽慕姑娘風範,要娶姑娘作夫人!”
李嬌嬌嬌容大變!顫聲道:“這是真的?”
鄭子政低聲道“在下不敢欺騙姑娘,唉唉,剛才所以不說,只是覺得那魔頭太已可惡,姑娘太已冒犯了!”
“哈哈哈……”
李嬌嬌倏然仰天迸出一聲激忿的長笑,道:“豈止冒犯,簡直是禽獸不如,但是我不知道那魔頭怎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鄭子政道:“陰山二友已叛出俠義道,也許是他們兄弟二人說給魔頭聽的!”
李嬌嬌明白了,柳眉不禁一挑,恨恨道:“在辰州言家堡,我早該殺了他二人。”
鄭子政臉上倏然浮起一層說不出的情意,道:“故而,在下剛才說姑娘應該先為自己安全着想,危亡之下,人心多變,有了‘陰山二友’前例,難保不會出第二個厲氏兄弟。”
“外賊好防,內賊難知,萬一有什麼人因懼魔頭而欲對姑娘不利……呃……呃……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李嬌嬌感激地道:“多謝少俠相告,我現在就上少林!”
“那麼,在下伴送姑娘去!”
“不用了!”
李嬌嬌倏然向馬腹一刺,坐騎撥起四蹄,向前路如箭沖射而去,煙塵滾滾,瞬息變成一點白影。只剩下鄭子政一人,滿臉失望地呆坐馬上,怔怔目送,驀地,他一咬牙也縱騎向前趕去。
她此刻卻一的複雜悲痛,實在無法以筆墨來形容的,那還顧得與鄭子政-嗦!對他那份情意,反而感到是種糾纏。
三盞茶時刻,她已繞過了長安城,直奔開封!馬行顛簸,她內心也愈來愈激動。
“靈音老君”與自己有着最親近的血統關係啊!天下那有父親娶女兒的道理,無恥!無恥!
她心中罵了一陣又想一陣!往昔母親被殺的一幕,不禁又在紊亂的腦海中浮起,她倏然想起那魔頭或者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是,老髦之年,殺性未戰,又動淫心,實在可惡……可惡透了……
就在李嬌嬌邊想邊走,急奔嵩山少林寺的同時……
少林寺外卻呈現一片緊急戒備的情勢。只見一群僧人,手執戒刀禪杖,在門口肅然屹立着,八個年輕僧人,立在緊閉的大門兩旁。
寺牆的四壁及牆上,不時可以看到少林僧身影晃動,來回巡視。
整個少林寺可說處於嚴密防護之中。
難道他們又得訊“靈音老君”要來?
不是!他何只是奉少林掌門悟元大師之命,作警戒佈置。
而在寺中最後一進掌門精舍中,卻一排坐着十三個人圍着一張檀木長桌,在靜靜商議。
迎面正中,就是少林方丈悟元大師,二旁是監院三位長老:悟明、悟德、悟靜。
與少林方丈對面而坐的是形意掌門霍元真,以及與他合稱“形意五子”的另四位師弟,賈中行,洛士銘,戚勇,陳英棋四人。
兩頭坐着的是武當新任掌門松雲道長,淮陽代理掌門“鷹爪三絕”方三省,及江甫道上白道盟主卓立清與盟弟時逢年。
這幾個人都是當今武林僅存的幾位碩老,就是獨缺天山一派!
三個人靜靜坐着,此刻似正考慮着一件重大的事,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間而目光錯視一下,也像在探索着難方的神色反應,似乎自己心中的心事,都不願先行出口。
氣氛是沉重的,靜得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倏而,悟元大師乾咳一聲道:“對於魔頭的威脅,各位諒已考慮清楚,現在老衲想問問各位掌門人及檀樾的意思,究竟是死抗到底,抑是暫作委曲求全,伺機而起!”
靜舍中悟元大師這番話說完后,恢復靜寂,竟沒有一個接口答腔,每人都浮起一種沉痛而猶疑的表情。
悟元大師目光一掃,長嘆一聲道:“這個問題的確難以在一時之間回答,各位雖不說話,老衲也能了解各位此刻的心情。想‘靈音老君’挾奇音而起殺孽,所向披靡,無人能敵,而武林同道為抗魔而喪生者,已不下百餘人,精英喪失殆存!若是不顧生死而抵抗,不但與事無補,反而徒使各門各派像辰州言門一樣,徹底毀滅,永不復生,但若是委曲求全,以各位在武林的名望地位,實在心有未甘,而且這麼一來,人心皆死,日時長久,恐也是道義淪亡,魔焰益昌之局。”
悟元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又嘆道:“就是老衲,唉!也是猶遲難決!”
形意掌門霍元真接口道:“大師所言,正是吾等心腑之言。”
其餘的人也都情不自禁地點頭表示同意。
悟元大師黯然道:“這種情形,雖使人難以作決,可是明年三月,瞬時將屆,倘不及早商討出一個結果來,臨時豈不都成魔掌下之遊魂,老衲覺得唯有以快刀斬亂麻的決心作次速斷速決,才能使武林留下一絲復蘇之機。”
松雲道長倏而起立道:“大師何不先說說自己意見,以供貧道等作一參考!”
他雖是武當掌門,但系青圭真人弟子,在座中諸人面前,輩份小了一輩,故而說話神色,俱是凜凜有禮。
悟元大師沉吟半晌道:“就以少林來說,十年之內,連換三任掌門,這是敝寺八百餘年來,從未有過的情形。二代掌門慘死,戰魔無力,老衲一樣感到無可適從,但老衲往大處着想,目前只有二條路可走,一是抵抗到底,一是暫時委曲求全,但作任一決定前,必需有二個基本條件。”
“什麼條件?”卓立青急急追問。
悟元大師凝重地道:“若是抵抗到底,必須有萬全的計劃,及制勝的把握,切不能再作無謂犧牲。”
在座眾人頹然一嘆!
回想自“靈音老君”現身江湖以來,各派已不知想過多少計策,動用多少人力,結果仍是一敗塗地,如今還說什麼萬全之計,制勝把握呢?
假如有的話,那還會等到現在。
只見悟元僧接下去道:“若是暫時委曲求全,也必須先行定好日時,策好計謀,以便對那魔頭施行奇襲,一擊奏功!”
在座諸人聽到這裏,俱是點點頭,霍元真倏然道:“大師此言,頗合目前情勢,老朽想,眼前只有這條路可行!”
其餘人這時紛紛附和,他們覺得除了這麼做,倘能暫時保存武林中元氣以外,實在沒有別的再好的辦法。
但是形意掌門霍元真語聲頓了一頓,卻忽然又道:“不可,要實行第二個辦法,還有一個顧慮。”
“什麼顧慮?”悟元大師問。
“大師忘了‘靈音老君’要咱們做媒人那件事?”
霍元真嘆了一口氣,道:“李姑娘俠骨冰心,為了武林,雖無功勞,也有苦勞,豈能讓他葬身魔頭之手,但咱們如辦不到這件事,卻無法使‘靈音老君’相信咱們。那末暫求委曲之計,勢必行不通了。”
悟元大師冷冷一笑,道:“老衲認為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困難。”
在座諸人微微一怔,只見老方丈接下去道:“李施主自與各派訂定盟約至今,並未履行半點諾言,卻有縱魔之嫌,就算她實是由於力有未逮,但為了眾生安全,犧牲她一人,也顧不得了。”
言下顯然還記得洞庭湖邊那椿不愉快的事。
霍元真微露不同意的神色,他內心感到不應該把這個一個俠骨冰心的少女,斷送在魔頭手中,正欲說話,卻見悟元大師又接下去道:“再說,那位女施主若真有救世之心,果真是俠骨冰心,必懷有犧牲之志,能犧牲一人而救天下武林,老衲想她也不會不答應的。”
形意掌門要說的話,到了口,不由縮了回聲,默然了。
在座眾人也俱默然了,他們覺得悟元大師的話,未始沒有道理。
正在沉默之際,忽見精舍門戶一啟,一名年青僧人匆匆奔入,對悟元大師一禮,道:“稟告掌門,有人求見!”
悟元大師神色一驚,道:“宏法,是誰?”
宏法僧垂首道:“來人是女的,自稱姓李,弟子恪於寺規稱少林素不容婦女人寺,那知她動手就點倒了本寺三名弟子,現在正被本寺前院知客師叔們擺下羅漢陣圍困住,請掌門裁奪!”
悟元大師鼻中重重一哼,眉目間隱現一股慍怒之色,但是這種神色旋即平息,一揮袍袖道:“傳言外堂子弟,立刻停手,併火速大開正門,老衲親自應接!”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宏法僧更是瞳目結舌,幾疑自己聽錯了話。
掌門人此刻不但不追究,而且還要不顧少林不接待婦女之律,準備親自迎接,嘿!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宏法,還不快去傳諭!”悟元大師見他獃獃怔立,一聲大喝。
宏法僧慌忙施禮而退,奔出精舍。
悟元大師目光一掃,合什道:“各位請不必出去,以免多人現身,走漏了秘議消息,老衲去迎接那位女施主進來,再行商議大計。”說完起身,與監院三老,離座走出精舍。
少林寺前。
人影交錯,十八名少林弟子擺成一座小周天羅漢陣法,圍住李嬌嬌,只見僧衣飛揚,十八根拌枝此迸彼退,杖風衣影,靜穆中,呈現一片煞機。
再看陣中李嬌嬌,白衣輕擺,嬌軀倏東倏西,來回閃避,那種快疾的身法,簡直令人目眩眼搖,根本無法看清面目,但見一團白影,似風中之蝶,在空中翻飛。
地上另有二名少林弟子盤坐着,旁邊立着四名五十餘歲的僧人,正在為盤坐的弟子,運功解穴。
驀地,羅漢陣中響起一陣嬌喝:“大師們難道還不肯住手么?”外圍十八名少林弟子不言不語,依然遞出一招“羅漢朝佛”,十八根禪杖,齊向中間的白影橫掃而去。
招勢的凌厲,幾乎不容人有躲閃的餘地。
李嬌嬌柳眉一剔,哼地一聲,雙袖分別向外一甩,厲聲道:“我李嬌嬌求見貴寺方丈,只是為了你們少林,何以這等欺人,以為區區一座小周天羅漢陣,就困得住我么?”
轟地一聲,十八枝禪杖,竟被她衣袖上所發出的罡氣,同時反彈而回。
羅漢陣為首的一名老僧,清瘦的神色,不由一震,衣袖一揮,禪杖朝天一豎,口中朗聲誦起佛號。
其餘十七名少林弟子,頓時身形互錯,方位互換,陣勢又是一變!
原來那為首老僧正是堂前知客大師,眼見李嬌嬌這般武功,只得迅速發出訊號,變換陣法,口中冷冷道:“貧僧剛才已對女檀樾說過,本寺方丈已經外出,施主為何出手傷人,逞強硬闖,少林佛家聖地,豈容一個女子胡來?”
李嬌嬌滿心氣惱,但是她有又顧慮,不敢施出重手,以免自己此行反遭誤會,然而這種既不能敗,又不能勝的仗,要打到幾時呢?
她岔然一聲冷笑道:“知客大師,你這話根本是搪塞之詞,我李嬌嬌如不打聽貴寺方丈並未外出,怎會強闖,再說——”
姑話尚沒有說完,倏見六根禪杖,如烏龍捲空,飛旋而至,急忙頓住語聲,纖掌閃電拍出二掌,擋住來勢。
就在這剎那,寺門倏然大開,只見宏法僧急步而出,大聲道:
“掌門有諭,立刻停手!並以本寺迎接貴賓之禮,列隊恭迎李女施主入寺!”
羅漢陣在喝聲中,立刻散開,屹立四周,每個少林弟子的臉上都現出一層困惑之色!
他們知道掌門方丈曾為了這位李嬌嬌,岔然退盟,並向全寺特別申明過,她是少林之敵,並非朋友,然而現在怎麼出爾反爾了呢?
李嬌嬌聞言心頭也是一怔!
掌門人沒有拒而不納,並不使她驚奇,但是竟以貴賓之禮相迎,倒使她有點莫名所以了!
在這種錯愕靜默之間,只見門口的宏法僧身形一側,合十肅立,口中又朗聲喝道:“少林弟子速速列隊,掌門人駕到!”
僧衣飄拂,本寺的僧人立刻身形齊動,在大門口台階二旁,排成二條長長的行列,個個合十挽手,臉上嚴肅而恭敬。
李嬌嬌暗暗一嘆!覺得在目前這種危急存亡之秋,少林寺還有這種恢宏氣派和絲毫不苟的作風,的確難能可貴。
嘆息中,已見悟元方丈手執如忘法杖,纖步而行,身出一排三位監院長老,緊緊跟着,只見悟元臉無表情,目光看了看自己,停步台階上,合十施禮道:“老衲不知施主駕到,有失遠迎!”
李嬌嬌倏然覺得這位方丈,執禮雖恭,語氣卻絲一沒有感情,生像極為勉強似的,心中閃電般掠過一絲懷疑!
但是此刻她心中要知道的事太多,已無法再計較這些小節!忙答禮道:“大師好說,倒是奴家來得兀突了!”
說到這裏,急急一轉語鋒道:“聽說形意掌何人也趕來貴寺,請問大師他已經到否?”
悟元大師倏然臉無表情地道:“不但霍掌門人在寺中,其餘武當,淮陽二派掌門及江南卓時二位大俠亦俱在敝寺作客……”
李嬌嬌哦了一聲道:“原來貴寺有秘密集會,難怪防範得這等嚴密,剛才倒是奴家莽撞了!”
悟元僧身形一側,道:“此處說話不便,尚請施主進入寺中再談。”
李嬌嬌點點頭,道:“好,有勞大師引路。”
悟元大師又是一禮,轉身向寺中走去,李嬌嬌跟在後面,只見寺中的防備佈置,比寺外還要嚴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個個目光突變,或執刀,或執杖,昂然屹立。
她暗暗一嘆,忖道:“少林聲勢,的確非尋常門派可比,但是一……唉!在‘靈音老君’眼下,又有什麼用呢?”
在嘆息聲中,已走過最後掌門方丈的靜院,到了精舍門口,宏法僧拉開門戶,李嬌嬌跨進精舍,只見在座諸人俱皆起立為禮,霍元真嘆道:“想不到姑娘也來了,唉!”
這一聲嘆息,似乎包含着是極複雜的感情。
李嬌嬌還以為這位形意掌門另有感觸,不由微微一笑,道:“奴家聽說那魔頭傳言威脅,再根據掌門人匆匆來了少林,心想必是秘籌對策,故也急急趕來,想盡我一己之責任!”
霍元真優郁地點點頭,目光一掃道:“有話慢慢長談,老朽先為姑娘介紹座中同道。”
說著為李嬌嬌一一指引。
李嬌嬌分別施禮后道:“各位在此秘議,不知已獲什麼結果否?”
悟元大師接口道:“剛才老衲已設想出一個唯一的辦法,並獲在座各位同道贊成,正在商討其中細節,卻因女檀樾光臨,會議中斷。”
李嬌嬌歉然道:“奴家先向各位陪罪,但大師所說的辦法,不知奴家能得與聞么?”
悟元僧長笑一聲道:“聞女檀樾自任艱難,不顧生死,俠義高風正是吾輩典範,豈有不能與聞之理。”
李嬌嬌忙道:“大師過獎了!”心中卻在奇怪這位悟元掌門的口氣怎與洞庭見面時大不一樣,對自己變得如此恭維起來。
只見悟元大師接下去道:“魔音威力無儔,老衲與各位同道商議之下,感到再死抗下去,不但徒增喪亡,而且與局勢並無助益……”
“大師之言不錯……”李嬌嬌沉吟着點點頭。
“故而與其如此,不知暫時委曲求全,保存武林一點元氣,伺機而動!”
“唉,看來暫時也只有這樣……”
“這麼說,施主也贊成此議了?”
李嬌嬌點點頭道:“衡量情勢,也唯有如此。”
她感到只要能拖到靈音童子回反中原,局勢立刻扭轉。
悟元大師含有深意的一瞥,倏然向監院三位長老一使眼色,齊齊向李嬌嬌走向一步,合十頂禮,跪了下去。
李嬌嬌大驚,身形一閃,驚呼道:“掌門大師,你……你這是為什麼?”
悟元大師道:“今後局勢,全仗姑娘主持,老衲當日得罪,深自感愧!因此請受老衲一拜!”
李嬌嬌急急道:“一派掌門之尊,豈可這等折辱,大師快起來……起來,以前之事,奴家決不計較,以後之事,只要對武林有益,奴家敢不赴湯蹈火。”
悟元大師長嘆一聲道:“有姑娘一句話,老衲就放心了,要知道,委曲求全如何裝得像,使‘靈音老君’深信不疑,也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李嬌嬌點點頭道:“不錯!”一看少林四位高僧仍坐在地上沒有起來的意思,不由急道:“大師有話起來再說好么?”
“不!”
悟元大師接口回答,凝重地道:“而怎能取信於那魔頭,暫保武林平靜,就在女檀樾身上了!”
“在我身上?”李嬌嬌一怔:“大師有什麼吩咐?”
悟元大師森沉地道:“魔頭在明年三月清明召集各派同往,指明必須共備一份賀禮,試想如果不能辦到,會有怎樣的結果?”
李嬌嬌嬌容不禁一變,他在聽到鄭子政那番話后,已深深受到刺激,此刻倏然明白為什麼悟元僧一反上次仇視的神態,恭敬接待,原來是另有目的,不由更是痛心。
她心頭這剎那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冷冷一笑道:“不錯,如辦不到那份禮物,結果的確不堪設想,而秘議的計劃,也將全部落空,大師要奴家怎麼幫忙?”
悟元大師跪在地上,一抬首,沉重地道:“希望女施主能犧牲一己,成全武林眾生!”
李嬌嬌心如錐刺,尖笑一聲,道:“回答大師,恕我辦不到!除此以外,其餘的都不難商談。”
悟元大師倏然對呆立桌邊,愕然注視的各派掌門人沉聲道:“事關武林存亡動運,各位難道坐親老衲跪在地上表演不成?既在事情已有協議,現在還不跪下求女施主降恩?”
一聽此言,座上的武當,淮陽,形意三派掌門互相看了一眼,俱都無可奈何地對着李嬌嬌跪了下去。
三派掌門一跪,其餘人更不得不跪,靜室中所有的人,此刻都矮了一截,只有李嬌嬌愕然木立,秀眸中一片迷濛!
她心中有一份無法形容的悲忿。在悲忿中更有一份恨意。可是眼前的情形,她能表示什麼呢?她又能發泄什麼呢?她能說出她與那“靈音老君”有血統關係嗎?
驀地,她口中進出一陣尖顫的長笑,笑聲凄愴而令人心酸!
接着,她陡然止於尖笑,目光寒如利刃,對悟元大師冷笑一聲道:“大師好聰明,這不失是一條空前絕後的一石二鳥之計,口實堂皇,令人無法駁卸。”
悟元大師神色一變,淡淡道:“女施主切勿誤會,唉!若女施主一定要往壞處想,老衲也沒有辦法!”
話聲頓了一頓,接下去道:“但剛才霍掌門人尚在贊說女施主俠骨冰心,義風亮節,可算絕世奇女子,前無古人,故老衲斗膽相求。”
一旁的悟元長老故意一嘆,接下去道:“若是知道霍掌門人只是故意為女施主吹虛,敝派掌門也不會這麼欠缺考慮了!”
李嬌嬌被這番話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心頭隱隱作痛,卻苦於不能發作。
燦目光充滿恨怒,嘴唇一抖,來回掃視半響,驀地哈哈一聲長笑道:“掌門大和尚,你別打這個如意算盤了,不論你們怎麼說,告訴你們,我李嬌嬌辦不到!”
話說完,一轉身,雙掌倏門戶推去。
彭地一聲大響,門戶應掌向外倒塌,巨震中,只見她嬌軀電掣而起,掠出精舍,接連三晃,消失於後院牆頭。
眾人正在愕然之際,悟元大師倏然長身而起,仰天長笑道:“不經考驗,不能成佛,不受火煉,難知真心,哈哈哈,俠骨冰心,原來是這般俠骨冰心。”
其餘人這時也紛紛起立,一聽少林掌門人這番話,心頭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們覺得無法怪李嬌嬌,而且對她有一份同情,一位少女的貞操,是何等珍貴,她不同意,實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們又覺得悟元大師的話也不能說無理,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正是武林人物最高的情操,若真心存武林,就應該毅然答應,才能以行符言。
這一霎那,他們又是悵然,又是失望。
就在這時,倏見精舍外白影一幌,一條人影,如風而入,赫然又是李嬌嬌。
悟元大師心中最為吃驚!他不知道她去而復返,神色那麼難看!是懷着什麼用意?
只又李嬌嬌臉色如冰,口光巡視一圈,停在悟元大師臉上,冷冷道:“悟元方丈跪下!”
字字如刀,聲音峻峭如鐵。
悟元大師神色一變,厲喝道:“為什麼?”
李嬌嬌冷笑道:“剛才你跪下是為什麼?”
悟元大師長笑一聲道:“剛才老衲為蒼生請命,一跪又算得什麼,而現在,老衲以堂堂掌門之尊,豈能無故跪在人面前!”
“咯咯咯咯……”
李嬌嬌口中迸出一聲長笑……
少林寺掌門精舍中。
李嬌嬌去而又復返,竟命令少林掌門跪下,因少林掌門懷疑,她在一陣尖顫的長笑后,嬌容寒如重霜,對悟元大師冷冷道:“大和尚,剛才你為武林存亡而對我下跪,現在我若也是為了武林存亡,也命你下跪呢?”
悟元大師雙目精光流動,如劍光一般盯在她那美麗蒼白的臉上,沉吟半晌道:“我佛為普渡眾生,不知受盡多少苦難,老衲為了當今武林,再跪一次又有何妨?”
說完,果然又合什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再行起立。
李嬌嬌道:“犧牲一生清白,我受你方丈三拜,也不為過。”
悟元大師嚴峻地道:“女施主是表示答應了么?”
李嬌嬌臉上毫無表情地道:“不錯,我佩服你大和尚好計策,只是效果是否能達到你大和尚的理想,那就非我所敢保證的了!”
說著秀眸中射出二道凜然不可侵犯的冷電,向室中眾人緩緩一掃。
眾人俱不安地低下頭去,心中都浮起一陣自愧和自慚的感覺。
自武林有史以來,正派掌門跪求一個女子犧牲,可以說是從來未曾有過,然而今天卻創下此例,這怎不令其餘幾位掌門人又愧又難過呢。
可是悟元大師卻並不如此,他的確是對李嬌嬌懷有成見,才想出這一條美人計,此刻他腦中已在設想下一步填密的計劃了。
一旁的監院長老悟明大師在李嬌嬌說完后,接口道:“魔頭是否入殼,乃是天意,貧僧只等希望女施主在混進魔車后,為武林除去此獠!”
車嬌嬌冷冷一笑道:“不用大師吩咐,嘿嘿,若依我本性,若為‘靈音老君’之妾,將來第一件事就叫他殺了你們這批和尚。”
語聲一落,人影一晃,電掣般向精舍外射去……
這番話直聽得悟元大師及監院三考心頭大震,木立當地,作聲不得。
形意掌門人霍元真急急呼道:“李姑娘慢走……”
喊聲未落,精舍外半空中,一陣語聲一傳進來:“霍掌門人不必着急,屆時蒼龍嶺之會,李嬌嬌必定到達就是了!”
語聲雖然清晰,人形早已消逝!
“唉!”
形意天聖手倏然仰天一聲長嘆!
悟元大師卻憂心忡忡,心中大不是滋味!
只見監院長老悟靜倏然對悟元道:“掌門人……”
悟元從沉思中驚醒,道:“師弟有什麼事?”
悟靜憂形於色道:“萬一李施主屆時果然對少林不利,一番秘計,豈非盡付東流,貧道希望師兄多多考慮,莫得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悟元方丈默然無語。
霍元真卻嘆息一聲,接口道:“監院大師不必計較,老朽擔保李姑娘決非這樣的人,剛才她只是怨恨難泄,一句氣話罷了!”
悟元方丈也嘆息一聲道:“現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到明年三月時,再看情形,隨機應變吧!”
時光如水。
瞬眼即過。
第二年的清明,已經到了。
華山蒼龍嶺的山邊上,又如六年前一樣,一批批武林人物,摩肩接踵而至。只不過六年前,那批人神色都十分開朗,心中懷着好奇而來,而今天,每張臉上的神色,卻像一個模子中鑄出來一般,是那麼沉默,那麼憂怨。
同道相見,只是互相交換一下目光,竟連話都難得說一句。
在蒼龍嶺下的朝陽坪上,此刻卻已先到了兩派弟子,面對蒼龍嶺,分二邊而立,右邊的少林弟子,一共約有六十八人,掌門在前,監院三老,達摩五僧,前堂知客,後堂執膳,以及宏法等二代弟子,皆都到了。
左邊一排是淮陽派,因為掌門人“神鷲金爪”自被摩迦僧誤傷后,傷勢一直未好,故仍由“鷹爪一絕”方三省率領着,人數約三十餘人,淮陽六一鷹在其中。
過了盞茶時刻,武當新任掌門人松靈道長也到了,率領二十餘名武當弟子,個個神色凝重地向二旁打了一個稽音。默默靠向少林弟子一邊,挨着排成三列。
自武當五老一死後,武當其實早已精英喪盡,聲勢大減。
接着形意天聖手也到了,身後跟着“形意五子”,及二十餘名二代弟子,形意掌門人向二邊略一抱拳,一揮手,立刻示意門下靠着淮陽派站立。
隔了沒有多久,江南卓家莊卓立青也到了,只是他單身一人。
時間已將近正午,陽光移臨中天。
站在朝陽坪上四派人物翹首探望着,卻發覺天山一派至今還沒有一個人到來!
他們早已聽說天山一派除了掌門人穆克群已經死亡外,其餘弟子並沒有受到損傷,可是那些天山弟子似乎倏然在這世界中消失了一樣!竟然毫無音訊,不但江湖見不到一個天山門下,而且連天山無垠庄也變成了一座廢園。
這批人哪裏去了呢?誰都不知道。知道的或許只有一個人——李嬌嬌。
而現在,各派人物心中都不免起了一層疑竇。
正各自猜測中,倏聞一陣蹄聲從山下遙遙傳來。
於是每個人的心中,俱感到一震!暗呼一聲,來了,神色之間,立刻緊張起來。
蹄聲由遠而近,漸漸出現在山路口,果然就是那輛八龍飛舞,八駿拖曳的馬車。
速度悠閑而緩慢,二旁還跟着二個瘦如竹桿的人,正是“陰山二友”厲氏兄弟。
人車一到朝陽坪中間,馬車一橫立刻停住,“陰山二友”齊齊走至車前一立。目光二旁一掃,哈哈哈哈,同時一陣得意地大笑。
笑畢,老大首先以昂揚意得的語氣道:“各位派門人果然到了,厲氏兄弟在此向各位恭喜。”
話意中充滿了不屑。
霍元真忍不住大喝道:“厲無方,你算什麼東西?”
厲老大冷冷一哼,道:“天音教左護法,霍掌門人,你是不服氣么?”
霍元真長須顫動,眉頭一剔,正要頂撞,倏聽車中飄出一陣令人抖懍的語聲:“今天我‘靈音老君’召集各位來此是舉行開教大典,今後各位與厲氏兄弟,同屬本教中堅份子,怎可見面就吵鬧!”
語聲輕飄飄地,但卻使“形意天聖手”霍元真硬把即將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默不作聲。
車中的語聲繼續響着:“路途勞頓,本尊着需要休息一番,一切均已交代厲氏兄弟,各位掌門人聽他兄弟兩指示好了!”
“陰山二友”同時一側身,重首應諾。
“如有人再不聽二位指揮,格殺勿論!”
“是!”厲氏兄弟大聲應諾,活似奴才一般。
霍元真見了不由氣悶難泄,暗暗長嘆。
只見陰山二友應諾后,同時轉身,目光對群雄一掃,老二冷冷道:“天山一派恁地未到?”
話似乎在問每一個人,但這問題各派掌門也在猜測,怎麼知道,俱都狀不作聲。
老大鼻中一哼,道:“各位為什麼不說話,是不屑答咱們兄弟么?”
悟元大師臉無表情地接口道:“天山一派,信訊久斷,如何不到,老衲與一干同道也正在懷疑。”
厲老大鼻中一哼,道:“少林掌門人應召而來,是真誠服從,願加入天音教么?”
悟元大師道:“老君神威,老衲敢不服從?少林二代弟子以上齊集於此,請老君吩咐!”
厲老二嘴角浮起一絲得忘的陰笑,道:“好,其餘各位呢?”
三派掌門及卓立青同時抱拳道:“吾等皆願在老君座下效勞!”
厲老大點點頭道:“各位即已識武林大勢,自現在起即算天音教屬下,不過,當初天尊吩咐的禮物,不知準備好沒有?”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同時一驚!這才發覺李嬌嬌至今未到。
悟元大師目光向來路一瞥,垂首道:“老鈉回稟護法,李姑娘即將到達,老君之事,敢不儘力,盡人之責,幸未辱命。”
車中倏然飄出一聲得意的陰笑:“桀桀桀桀!好,好,各位能首先完成這件做媒任務,算是一件大功,但是——人呢?”
人呢?誰也不知道李嬌嬌是否一定會到,但悟元大師處在這種情形之下,只得硬着頭皮道:“人稍待即至,尚請老君稍等片刻!”
他口中雖這般敷衍着,可是心中漸漸感到不安起來。
當時在少林寺,悟元在李嬌嬌走後,已與其八大派密謀好暫時委屈求全,伺機匡複武林,除去“靈音老君”的大計。
但這些計劃時先決條件,必須以李嬌嬌能犧牲自己為前提。
而現在仍人影不見,這位少林掌門擔心密謀落空,招來災禍。
他說完話,立刻目不轉睛地向山道上眺望。心中一片焦灼,暗忖:“若她改變主意不來,那一切都完了!”
厲氏兄弟見悟元這麼回答,便也不多說,目光跟着悟元向山道望去。
朝陽坪上恢復了寂靜,太家都在焦心地等候着。
將近半個時辰過去,仍不見李嬌嬌出現,厲老大為了故意顯露一下威風,臉色一沉,喝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李姑娘要到什麼時候才來?”
他目光是對着少林掌門悟元大師的,悟元一時皺眉瞪目,不知怎麼回答。
什麼時候來?這問題誰也不能預料,當然更無法作確定的答覆。
厲老二倏然冷笑一聲道:“四位掌門人,老君當日傳諭,諒各位不會忘記吧?”
四派掌門弟子聞言心中皆輕輕一顫,悟元大師更是神色大變。
車中又傳出一聲冷笑,道:“若那女子再不到,按欺騙本教生諭罪,以四派掌門首級代替。”
悟元大大倏然抬目,精光四射,在這種情形下,他唯有準備孤注一擲……
就在此際,一陣蹄聲,從山道下,飄傳過來。
在場所有人立刻轉首移目,心中都暗忖:“莫非是她來了?”
轉念間,倏見一輛紅色馬車,在四匹駿馬搖曳下,施施然而至。
在場諸人見了俱都一怔!
這輛馬車雖不如那魔車一般光耀奪目,卻也顯得華麗不凡,淡紅的漆包,襯着銀色的鑲邊,猶如富豪之家的座車一般。
車中的人是誰呢?若是李嬌嬌,她怎麼也坐車而來?弄出這份排場做什麼呢?
各人心中俱起一層狐疑。
卻見厲無方已大喝道:“車中是那一個?”
扮紅色的馬車戛然而止,停於朝陽坪進口之處,車中飄出一聲嬌嬌滴滴的回答:“李嬌嬌。”
“李嬌嬌?”四派掌門及所有的弟子,面色一寬,各自松出了一口氣,悟元大師這時也不禁肅然合什,向那紅色馬車恭恭地施了一禮,朗誦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女施主真是信人!”
“人無信不立,倒是奴家令各位久等了!”
厲無軒這剎那忽然想起在辰州言家堡前差點命喪李嬌嬌指風下,立刻接口厲喝道:“李嬌嬌,還不下車,向教主請安!”
“你是什麼東西?”車中響起一聲嬌喝。
厲無軒狂笑一聲:“咱們兄弟忝職天音教左右護法,李嬌嬌,若你再不知趣,莫怪咱們弟兄要得罪了!”
八龍馬車中一陣陰喝:“且慢!李姑娘,你為何不下車?”
“奴家毀被選為教主夫人,應就與教主平起平坐,護法不前趨恭迎,反叫奴家自己下車,這豈非奴才比主子還大了!”
“哈哈哈……”“靈音老君”在車中一聲陰笑道:“對對對,此言卻是有理,耳聞娘子是位奇女子,如今雖未見到你面,聽這口氣已知是名不虛傳。”
語聲到此一頓,接着喝道:“厲家兄弟,還不快代本教主上前迎接李姑娘下車?以後不許如此不懂禮貌!”
這瞬眼之間,“陰山二友”的額上已冒出了豆大汗珠,面無人色,慌忙道:“恭領教主諭旨!”
說著,急步向前,走到弄那紅色馬車旁,又是恭巷敬敬一禮,惶然垂首道:“咱們兄弟無知,剛才冒犯了姑娘,尚請姑娘寬恕!”
他兄弟此刻心中忐忑不安,暗自埋怨,怎就沒有想起這位李嬌嬌即將成為教主夫人,豈能像對各派掌門一樣,報復得罪的?
萬一以後“靈音老君”對她寵愛有加,自己豈不是朝不保夕,二條命等於俎上肉,隨時可能下油鍋。
這一想,“陰山二友”更是大汗淋漓,混身戰慄。
只聽得李嬌嬌在車中冷冷地道:“哼!剛才威也發了,罪也請了,還不快扶姑娘下車,要教主眼巴巴的等候么?”
“陰山二友”連忙應道:“是……是……”
各派掌門此時俱都移目注視車中,那知厲老大手伸人,李嬌嬌並沒有下來,卻聽得車中又是一聲嬌喝:“厲老二,你還不過來放下車旁踏板!”
厲老二連忙上前,俯首把車旁疊起的腳踏板放下,就茬這剎那,一股無聲無息的極大勁力巳向厲老二頭頂壓至。
這陡然的變化,旁人都沒有發覺,厲無軒心頭大駭,但是要避卻已遲了,一聲慘吼,身形踉蹌倒地,天靈骨已被壓碎,話未說半句,立刻魂歸地府。
也在同時,伸手手大車欲扶李嬌嬌的厲老大身軀摔倒車旁,雙目怒瞪,臉上表情僵硬,原來早已無聲無言地死去。
這情形,看得在場所有人臉色都凜然大駭!
“陰山二友”變節附魔,作威作福,死得固然大快人心,但是此時此刻,下這種毒手,未免太逞一時之意氣,不去設想後果了。
這麼一來,豈非要各派門下一起去死?
果然,那八駿魔車中立刻飄浮出一聲懾人無比的陰喝:“好大膽,竟敢傷本座左右護法!”
喝聲中,卻見李嬌嬌已盈盈下車,冷冷道:“靈音老君,你說這話就不對了!”
此刻在場所有的人目光俱是一亮,只見李嬌嬌的衣飾,與以往完全不同。粉紅色的曳地羅裙,肩套霞披,頭插金釵,打扮得艷麗不凡,增加了三分迷人之氣。
各派掌門暗暗一嘆!心中十分着急。
他們不希望她臨時變卦,鬧成僵局,破壞了除魔大計!
卻聽得魔車中又傳出了一聲懾人冷笑:“嘿嘿!你倒說說,本教主有什麼地方不對?”
李嬌嬌輕移蓮步,走到魔車前,微微斂枉,道:“我想反問一句,老者是否要娶我為妻?”
車中哈哈一笑道:“論你人品,果然是人見人愛,不論如何,本教主要你侍候定了!”
李嬌嬌冷冷道:“既然如此,我殺了這二個無知傢伙又算得什麼?試想他二人既敢冒犯教主夫人,難保有一天不會對教主倒戈,這種人,嘿嘿……殺了乾脆!”
“哈哈……”
車中飄出一聲狂笑,道:“對,對,算你有理。只是老夫少了二個差遣的人,實在不方便。”
“嘿!這還不簡單!”李嬌嬌秀眸向群雄一掃迫:“場中有這麼多人,隨便挑選二個,不就是了!”
“好,好,夫人一切依你,現在你到本教主車中來吧!”
李嬌嬌立刻應聲緩移蓮步,向魔車走去。
驀地車中又響起一聲陰喝:“慢點!”
李嬌嬌立刻停步,嬌聲道:“教主還有什麼吩咐?”
“嘿,聽說你雙耳天生殘疾,怎麼能聽到我的話,莫非你並不是李嬌嬌么?”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神色一變!
尤其四派掌門人及卓立青等人,目光立刻向俏然屹立的李嬌嬌身上打量起來。
剛才他們都在心焦李嬌嬌會不會來的問題,而後李嬌嬌模仿“靈音老君”端坐在車中,斃了“陰山二友”,於是每個人心裏又都擔憂她是不是變卦的問題,一時都忘了她耳聾殘疾,如今一被提起,立刻都心頭大震!
不錯,誰都知道李嬌嬌的耳朵無法聽到聲音,唯有面面相對時,她才能以目代耳,掩飾這個缺點,但是,“靈音老君”在車中並未露面,那飄傳的語聲,她怎能夠聽到呢?
可是當朝陽坪上所有站立的人眼睜睜打量一遍之後,卻感到李嬌嬌仍是李嬌嬌,並沒有可疑的地方。
除了裝飾有了改變外,無論口音,身材,及那份功力,都像以往一樣!
這是一個謎!如說她不是,根本沒有破綻,如說她是,但是那耳聾殘疾又該怎麼解釋?
各人正自猜疑之際,只見她輕聲一笑,道:“最近我遇到一位神醫,治癒了我耳聾殘疾!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多此一舉!”
“為什麼?殘疾治穴,正是天大喜事,你怎反而後悔起來了呢?”
“嘿!如我保持這天生聾疾,豈非是不俱你的‘靈音老君’,而現在卻與普通人一樣,受到你琴音的威脅!”
“哈哈哈……”
車中的“靈音老君”一聲得意狂笑,道:“但是,本尊着從未見過你一面,怎知你是否真是那李嬌嬌?”
李嬌嬌冷笑一聲道:“是真是假,何不問問在場的四派掌門人?”
說到這裏,秀眸一飄悟元大師道:“少林掌門人,現在就由你向教主解釋吧!”
悟元大師立刻垂首道:“老衲不敢相欺,李女施主確是真身,並非假冒。”
“好!”車中響起陰澀的語聲:“如是假貨,嘿嘿,就拿少林寺和尚問罪!”
悟元大師混身一顫!
這位少林掌門硬着頭皮證實,其實心中也無法確定這位李嬌嬌是真的?抑是假的?但處在這種情形下,就是假的,又怎敢拆穿?
車中又飄出一陣懾人的語聲:“夫人,你可以上車了!”
“嘿嘿……”
李嬌嬌冷冷的一笑道:“教主,未辦喜筵,舉行過婚禮,夫人的稱呼還早!我在未上車以前,卻想問問你……”“什麼事?”
“難道你不怕我懷有二心,委屈求全,皆在取你性命么?”
“嘿嘿嘿嘿……”
車中響起一陣比哭還難聽的陰笑:“你這麼說,未免太小覷本教主了,若我想不到這一點,又怎能成為‘靈音老君’,又怎能一車一人,縱橫武林?”
“好!”李嬌嬌冷冷道:“能夠委身這樣一個人,心雖不願,也算冤!”說完,立刻又輕移蓮步,向魔車走去。
這時,在場所有人都神色緊張地盯視着車門,時至今日,誰也沒有見過這神秘詭異的“靈音老君”真面目。現在誰都想藉著李嬌嬌進車剎那,車門開啟時,看看清楚,這“靈音老君”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車門在李嬌嬌走近后,果然緩緩而啟,李嬌嬌舉步進入車廂,車門復又緩緩閉上。但每個人心頭卻是一片失望,因為在這一開一閉間,根本沒有一個人看到“靈音老君”的人影,所看見的,只是一把烏光閃閃的古琴,橫放在車中。
“哈哈哈……”
車中倏然響起一聲得意的狂笑。
“果然美若天仙,人見人愛……”
“啊呀!你放規矩一點,我說過未行大禮之前……”
李嬌嬌的嬌語聲倏然中斷。代之而起的是色迷迷的陰語聲:“好,好,娘子,先讓我親親……”
“嘖”的一聲,清晰地飄出車外,朝陽坪中所有的人,俱都黯然低下了頭!不忍耳聞。
他們雖然無法看清此刻車中是怎樣一付景象,但從這陣飄傳車外的語聲中,不難想像出是怎樣一種風光。
每個人俱在嘆息着,一位美如天人,傲骨俠腸的少女,就此斷送一生,這是多麼令人傷心的事啊!
其中的悟元大師更是滿心不安,低誦“阿彌陀佛”不止。
就在這時,車中的調笑聲突然停止,那陰沉的語聲隨即響起:“本尊者自現在始,宣佈‘天音教’成立,念在四派掌門人做媒有功,自現在起,各派即為本教分堂,掌門人為堂主,淮陽、形意二堂即選二名得力弟子,為本教主隨從,端陽正午,老夫即將移駕終南,屆時婚禮與開教大典同時舉行。”
“天山一派未到,着令少林悟元借即刻前往查明,屆時至少攜十顆天山弟子人頭,作為開教大典之用。”
說到這時,頓了一頓,又道:“形意堂霍堂主聽令。”
形意掌門人黯然一嘆,立刻步出行列,向魔車抱拳沉聲道:“本堂聽令。”
“二月之內,形意堂另行擇地他遷,以不出長安潼關為妥,原處打掃乾淨,作為本教總壇。”
形意掌門人怒形於色,但口中仍回答道:“遵命。”
“現在速選二名弟子,隨本教主準備啟程!”
形意掌門人應了一聲,轉身向門下弟子行列一掃視,倏見一位青衣少年舉步而出,恭敬一禮道:“弟子鄭子政,願掌門人成全!”
形意掌門人一中重重一哼,目光盯在鄭子政臉上壓低語聲道:“你真想擔任這份差使么?”
語聲中,顯然有一股氣怒,這是因為鄭子政是他嫡傳弟子,他不知道這位平素自己頗為看重的弟子,此番挺身而出,是為了形意一派?抑是為了自己?
只見鄭子政惶然道:“弟子只是想為師門……師門……”下面的話,不知怎麼措詞。
“形意天聖手”長嘆道:“唉!老夫德鮮力薄,你……去吧!”
那邊淮陽派也將人選挑出,就是“淮陽六鷹”中的“怒鷹”。
這時,鄭子政與“怒鷹”並肩向魔車抱拳施禮道:“弟子等聽候教主差遣!”
“好!”車中響起一陣得意的語聲,接着一塊烏黑的鐵牌,從車窗中拋出:“以後如有命令傳達,以此牌作憑,鐵牌代表本教主,接受者不得稍違。”
話聲一完,馬韁倏動,輪聲轔轔,八龍飛舞的馬車,立即向朝陽坪下馳去。
四派掌門躬身而送,他們明是對“靈音老君”施禮,心中卻是對李嬌嬌致敬。每個人此刻都有一份說不出的感覺,同時也深深憶念着這位犧牲自己,成全武林的奇女。
當他們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八駿龍車早已遠離不見,山道上只淡淡的有一陣煙塵。
而那輛李嬌嬌來時乘坐的紅色馬車,則仍靜靜地停在路口旁。
“吁!”四派掌門人不約而同地長長吐出一口氣。互相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目光,武當掌門人接着移步拾起地上那塊換牌,目光一瞬下,已瞧清牌上刻着一具八弦古琴,反面則刻着一個令字。
這住松雲道士倏然將之握在手中,緊緊一捏,接着雙手一合一搓,鐵牌立刻變成鐵屑,散落一地。
悟元大師見狀長嘆一聲,道:“第二關,終算渡過,現在,應該研商第二個步驟了!”
語聲未落,那紅色馬車中倏然迸出一陣低沉的話聲,接口道:“步驟早已擬訂好,何必再多商量!”
悟元僧及在場所有人聞言大驚,目中齊向車廂望去。他們本以為車中已沒有人,想不到還有人潛伏在內。
悟元僧驚弓之鳥,首先厲聲喝道:“車中是那位施主?”
身形一飄,已落在車門敞開的車廂旁,禪杖微離地面,暗暗蓄勢。
這情形確是大出群雄意料之外,因為自李嬌嬌下車后,車門一直敞開着,沒有絲毫動靜,現在竟有了人,這豈非說明此人潛伏車中,似有深長而不可測的含義。
悟元大師心中倏然明白了一點,李嬌嬌之所以要擊斃“陰山二友”,敢情是因怕二人看清車廂中另有外人,泄露了秘密!
車中響起一陣狂笑,迫:“少林掌門人,你何必這樣對待老夫,其非果真與李姑娘過不去!”
一提到李嬌嬌,悟元大師肅然垂首答道:“李姑娘義比天人,老鈉請問施主與李姑娘有什麼關係?”
車廂倏然幌動了一下,只見一條矮小的人影,飛出車外,屹立在悟元大師前面,四派弟子目光一瞬中,已看清是一位身材矮小的黑衣老者,山羊鬍子金魚眼,臉上透着一種看不起任何人的傲氣,這付長像,在江湖上卻非常陌生。
只見他對在場百餘人一掃,目光停在悟元大師的身上,冷冷道:“老夫山野之人,與那李家丫頭可說沾不上絲毫關係。”
“沒有關係?”悟元大師神色詫然。
“不錯,若你大和尚一定要查清底細,老夫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她那耳聾絕症,是老夫親手醫好的。”
“啊!”
“啊!”
四派掌門同時輕噫,“形意天聖手”霍元真似有不信地道:“尊駕懷有這等醫術,怎未聽人提起過?”
“哈哈哈哈……”
黑衣老者一陣狂笑,道:“樹怕剝皮,人怕出名,老夫閑雲野鶴,從不爭世間名乎,何必一定要人提起,如此沒有人知道,豈不更好!”
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輕嘆道:“只是為了那李姑娘,老夫終於被人知道了。”
悟元大師此刻肅然起敬,對黑衣老人道:“老檀樾請說出台甫尊姓,也好稱呼!”
黑衣老人想了一想,道:“還是免了。”話一說完,就要走人。
“尊駕有什麼話?”卓立青忍不住發問!
“話是李姑娘托老夫代為轉告的,一共只有二個字。”
黑衣老人說到這裏,頓了頓道:“一個‘等’字,一個‘偷’字。”
武當掌門松雲道長訖然問道:“等?等誰?”
黑衣老人嗤了一聲,道:“不等誰,等消息。”
“哦!”
悟元大師合什道:“第二個‘偷’字,是指什麼?”
“嘿!這個都不懂么?當然是指偷那把琴啊!只要能夠把那把琴偷到手,那‘靈音老君’的命,就已等於送了一半了!”
“哦!”眾人這才恍然而悟。
現在這二個字連起來,就是待候能夠下手的消息,去偷那把琴。這就是李嬌嬌的計劃!悟元大師心頭大動,覺得此計的確不錯,但腦中一轉,不禁皺眉道:“老施主,李女檀樾此刻已身入樊籠,若有什麼指示和消息,怎生傳達呢?”
黑衣老人嘿嘿冷笑道:“大師忘了隨跟那魔頭的二名形意淮陽弟子么?唉!你們這些人真笨,竟連李姑娘為什麼要殺‘陰山二友’的淺顯道理也看不出來。”
他說完,目光二掃眾人,道:“好了,話已交待清楚,老夫也得走了!”
轉身鑽入馬車,車門一關,一圈韁繩,調轉馬首。
“慢點!”
“形意天聖手”倏然一聲大喝,身形掠近車邊,黑衣老人探首出窗,冷冷道:“掌門人有什麼話?”
霍元真長長一嘆,垂首壓低聲音,道:“那李嬌嬌姑娘果是真的么?”
黑衣老人嘿嘿輕笑道:“難道是假的不成?”
霍元真又道:“如此說,李姑娘聾疾的確痊癒了?”
黑衣老人憤怒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相信老夫的醫術?”
霍元真深深一嘆,默默無言。
黑衣老人瞪目道:“你嘆什麼?”
“老朽嘆息你雖然醫術高明,卻等於害了她。”
“這話怎麼說?”
“她就因聾疾,才不俱魔音,如此一來,豈非優勢盡失。”
“哈哈哈……”黑衣老人大笑道:“李姑娘大智大慧,你又怎能測度出她的心機,為了你們安全,她不得不犧牲自己,因為要犧牲要有點價值,嘿嘿,她才窮三月時光,找尋老夫,醫治她的殘疾,你知道她為什麼要如此做么?”
“不知道。”
“哼!卧底於魔窟,終日關在魔車之中,目不能見,如耳不能聞,又怎生聽車外動靜,與你們弟子連絡?”
“哦,原來如此。”形意掌門人幡然而悟,接着又是一嘆,輕輕道:“老丈,老朽還想請問一點!”
“羅嗦!快問!”
“李姑娘真的願犧牲……”
黑衣老人神色一怒,低喝道:“這是什麼話?”
“咳,老丈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她既然具有無上慧心,難道不可以事先讓老丈設法替她作一預防之策么!”
黑衣老人倏然一笑,道:“看來你們四位掌門人中,還算你有點良心!”
“唉!老朽實在替她擔憂!”
“哈,兩月之中,老夫保證無損毫髮。”
“兩月之後呢?”
“正是終南舉行什麼烏禮之日,那就得看你們的了!”
黑衣老人說到這裏,目光向霍元真一瞥道:“掌門人,咱們二人比較投緣,日後你若有個三長二短,只要一口氣沒有斷,不妨到熊耳山找我‘黑衣野醫’,包你能多活三五十年。”
話說完,一領韁繩,四匹駿馬,帶動馬車,潑刺刺向山下馳去。
只留下二具屍體,和木立當地的四派掌門及門下百餘弟子。
剛才那番對話,其餘人為了禮貌,並沒有聽清多少,此刻俱紛紛圍攏相詢。
“形意天聖手”皺眉道:“李姑娘要咱們等消息偷琴,以老朽之見,絕不能等,不如馬上派人伺機下手,若等到端陽開教大典,只怕夜長夢多。”
他是為了李嬌嬌的安危,故而操之過急。
悟元大師沉思片刻,點點頭道:“此策不妨同時進行,反正暗中伺機行事,與李女施主的吩咐,並無衝突。”
說到這裏,突轉身向監院三老道:“這偷琴任務,如今就請三位師弟見機行事了,唉!佛門弟子戒偷,但今天為了天下蒼生也無法計較這些了。”
監院三老一聲應諾,身形同時掠起,向山下撲去。
四派掌門人作了一番秘議后,便也離開了朝陽坪,向山下行去。
新月之夜——
一片林蔭中。
那輛八駿龍車赫然靜靜停在一塊空地上,東旁尚架着一方帳蓬。
月光透過林隙,瀉下一地碎銀,風搖枝葉,林中光線時明時暗,令人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沉氣味。
這時,方帳中倏然鑽出一人,是“淮陽六鷹”中的“怒鷹”跟着,又是一名青衣少年鑽了出來。正是形意門下弟子鄭子政。
二人伸了伸懶腰,仰天同時一聲長嘆吐出一口氣。
但他二人臉上仍然是浮着一股濃重的憂色,剛才的呼氣,似乎並未吐出胸頭濃重的憂鬱。
只見二人目光相錯,接着不約而同地目光齊齊移注着三丈外的那輛馬車。
那輛人見人畏的魔車中,此刻靜靜地沒有一絲聲息,鄭子政眉頭皺了皺,嘆息道:“金兄,今日已是第幾天了?”
“怒鷹”金五湖也輕嘆一聲,伸出一雙手,比了一比。
鄭子政又看了八駿龍車一眼,憂鬱地輕輕道:“哦!五天了,金兄,在小弟的感覺中象已過了五年!”
“怒鷹”默然不語,隔了半響,才道:“已經是初更,小弟要在周圍三里內巡視一圈,鄭兄早早休息吧,處在這種境遇中,還是隨遇而安,看開一點吧!”
說完,腳下微墊,人已如箭矢一般,掠落林外。沒入夜色之中。
這是因為“靈音老君”的命令,每晚休息時,二人必須輪流巡視。此刻鄭子玫默默望着夜空,心中煩惱,更加紊亂起來。
每當他面對那輛魔車時,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尤其車中的一言一動,任何什麼聲息,進入他耳中,都會像刺一樣,刺痛他的心。
他不敢想像車中怎麼一個景象,他常常口心相問,自己為什麼一挺身應命的呢?難道就這麼一天一天的耽下去么?
但是不這樣,又怎樣呢?自己縱然有相救之心,又那有相救之力呢?
想起那跟隨了五天,尚未能看到那神秘面目的“八音天尊”他心頭便情不自禁的一陣戰休!但轉念到自己與她隔着層車廂,也無法看到她的的影子,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時間,又不禁一陣痛苦和激動。
現在,他孤獨地獃獃望着那輛車,心頭又起了一陣莫名的衝動。
“不論是生是死,我得助她快快脫離魔掌,我再也無法隱忍下去……”
他愈想,心頭熱血沸騰,想着,想着,腳步子不由自主向車廂走去。
他剛走近三尺,吱地一聲,車門倏然悄悄開啟。但那聲音雖輕,聽在他耳中,卻不啻驚天巨響,跨出的腳步,急忙收了回來,神色瞬息連變,獃獃地瞪視着洞開一半的車門。
夜風輕拂,四周是靜悄悄地,但鄭子政的心腔,在這剎那,卻在如擂鼓一般地狂跳着。
一條細瘦的紅影,緩緩跨出車外,反手關住車門,下車的竟是李嬌嬌。
心頭狂跳的鄭子政,立刻狂喜,長吐出一口氣,急急呼道:“李姑娘……”
只是李嬌嬌神綃冷漠地點點頭,道:“你像有什麼事對嗎?”
鄭子政反而一呆,吶吶無聲,用手指了指車廂,意思說:“那魔頭呢?”
李嬌嬌淡淡道:“教主早已不在車中了……”
“什麼?”鄭子政一呆之下,不由忖道:“自停車此處,我不過在帳蓬中休息片刻,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怎麼就不在了呢?這魔頭也實在太神出鬼沒了!”
他念頭尚未轉完,李嬌嬌彷彿已知道他心中是在想什麼,接下去道:“教主每夜必出去一次,要過三更才會回來……”
“去什麼地方?”鄭子政訝然急問。
李嬌嬌冷冷道:“除非你去問教主。”
鄭子政一陣訝然,李嬌嬌緩緩走齣兒步,悠閑地四下瞭望一下,又嬌聲道:“現在,你可以說說你有什麼事?”
鄭子政心頭倏然一陣狂喜,暗自埋怨道:“這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還羅嗦那些幹什麼?”
心中想着,口中已急急道:“你最近還好嗎?”
李嬌嬌輕輕一嘆,道:“還好。”
鄭子政急急上前兩步,誠摯無比地道:“趁此機會,姑娘何不遠揚!”
李嬌嬌秀眸中供然閃出兩道冷電,道:“你難道想不到後果么?”
鄭子政一呆,痛苦地道:“這麼說,姑娘不想脫離魔掌,甘受魔頭欺辱?”
“嘿!”李嬌嬌口中迸出一聲冷笑:“鄭子政,你神經過敏了一點,同時你竟忘記了自己目前的身份!”
鄭子政倏然道:“不瞞姑娘說,我實在忍不下去了!”
“當初又何必自告奮勇!”
“我是為了姑娘!”
“哼!你剛才之所以衝動,心中所想的,就是這個么?”李嬌嬌嬌容冷屑,所問之言,字字如刀。
鄭子政臉色一紅,心頭痛苦萬分,他想不到一番情意,得到的,竟是這麼冷漠的反應。
現在他又能說什麼呢?他深信她並不是蒙然無知,對自己的意思不會不明白,而故意裝出這付神態,不是另有原因,就是對自己的情意根本無動於衷!那麼,自己再說下去,也是自討沒趣。
這時鄭子政痛苦得猶如萬蛇噬心,憤然道:“姑娘既然不受聽我肺腑之言,就算我剛才沒有說好了!”
話完,轉身就向自己搭蓋的根蓬走去。
“站住!”李嬌嬌倏然輕輕一喝。
“嘿!”鄭子政冷笑着止步道:“夫人有什麼吩咐?”語氣一變,隱含譏刺。
李嬌嬌冷冷道:“教主神出鬼沒,若是剛才他在車中,你豈非自蹈死亡之路!”
鄭子政憤然道:“長此下去,生不如死,還不如冒死一拼,來得痛快。”
李嬌嬌接口道:“你一個人死不足借,但是因此破壞了大計,使武林永遠沉淪下去,罪過就大了!”
鄭子政鼻中一哼。這時他的情緒已因愛情上的失望而完全陷入痛苦激動之中,把其他一切,渾然忘卻。
李嬌嬌倏然又是一嘆,語聲一變為柔和道:“你年青有為,前途無量,也應該為自己珍重。”
鄭子政倏然轉身,急刻湊近,一把抓住李嬌嬌的羅袖道:“只要你知道我的一番情意,我死也甘心,姑娘,我可以告訴你,為了你,我任何時刻都可以犧牲。”
李嬌嬌神色不動,任他抓住,口中冷冷道:“既然如此說,你隨時注意我示意……”
“你在車中,我怎能看得見?”鄭子政急急插口。
“在我手伸出車窗外時,你就可以知道。”
“以後呢?”
“輕輕地偷!”
“偷?”
“嗯。偷琴!”
“啊!”鄭子政一陣激動。
“清楚了么?”
“清楚了……”
“好,你現在可以把手縮回去了,那……教教主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回來!”
鄭子政心頭一凜,連忙縮手,此刻,他內心有着無比的滿足,雖然李嬌嬌的神色仍是那麼漠無表情。雖然他的語氣仍有一股峭抖的冷意,但是,鄭子政卻認為這是她的謀略深沉!只要自己能為她達成任務,在他想,慢慢終可獲得芳心的。
但是,他怎知道李嬌嬌的一顆心,早被靈音童子所佔有了呢?
這時,鄭子政努力平靜心激動的情潮,深情千萬地道:“姑娘,你也可以回車了!不要……嗯,彼此珍重。”
語聲方落,陡聽身後林蔭深處,響起一聲冷笑。
這冷笑聲彷彿甚近,鄭子政心中大駭,臉色驟變,身形一旋,喝道:“是誰?”
李嬌嬌心頭更是狂跳,秀眸凝光,身形已電閃般退到車旁。
這剎那,只見一大一小二條人影,自林梢垂空而降,落在帳蓬前,現出一位高大老者及一位紅衣少女。
那老者雙目一掃,哈哈朗笑一聲,道:“老夫問關萬里,到蒼龍嶺撲了一個空,現在終算找到這輛鬼車了!”
說到這裏,目光打量了一下鄭子政,又道:“要問老夫是誰?就看看這個!”
衣袖一甩,手中倏然多了一束紫光閃閃的竹笛。
鄭子政一見不是“靈音老君”,心中已定了一大半,及見這支竹笛,臉色又不由一惑,只聽得李嬌嬌已開口冷冷道:“如小女記憶不錯,老丈當是江湖傳說中,退隱已久的‘紫笛神君’,是么?”
“紫笛神君”呵呵大笑道:“女娃兒眼光倒是不錯,老夫正是‘紫笛神君’,請問你貴姓?”
他似乎因息隱近半甲子,尚未被人遺忘,感到非常高興。
李嬌嬌冷冷道:“小女子李嬌嬌……”
語尚未落,倏見郎香琴訝然道:“呵,你就是李嬌嬌!”
“紫笛神君”眉頭一皺,也顯出意外的表情。
他祖孫二人在西藏聽靈音童子敘述經過時,曾聽說過李嬌嬌這個名字,此刻見她竟在魔車旁,怎不訝然。
李嬌嬌心頭也不禁狐疑起來,她從這支“紫笛”來猜測對方的身份,但奇怪這紅衣少女怎會認識自己。
於是他轉對郎香琴問道:“姑娘貴姓?”
郎香琴抿嘴一笑,道:“我也姓郎,他就是我爺爺!”
說著用手指了指“紫笛神君”。
“哦!”李嬌嬌默默地道:“但不知令祖孫何以知道奴家姓名?”
郎香琴微微一笑道:“在藏邊,我……”
陡然打斷了她的話,不讓她再說下去,道:“現在奴家要請問二位來意了!”
她口中這樣問,但一顆心卻飄向遠方,暗暗狂喜道:“他終於聽了我的話了!他終於去了!”她想問問靈音童子的情形,但卻又有所顧慮。
因為這件事可說是一件秘密,她不欲讓所有人知道,一則是避免激刺少林,二則是不願替“天音寺”增加麻煩,而且她更怕在靈音童子奇音未成前,讓“靈音老君”知道。
郎氏祖孫卻因被她硬生生打斷語聲而一愕,但“紫笛神君”是何許人,他聽靈音童子說過,是受了李嬌嬌的指點,此刻目光一轉,心頭恍悟,郎聲一笑,道:“女娃兒,你既知道老夫名號,怎地會猜不出來意?”
“奴家猜不出。”李嬌嬌迅速回答。
“紫笛神君”哈哈一笑,道:“想老夫昔年也喜歡吹簫弄笛,江湖上都稱老夫為‘追命笛音’,現在聽說‘靈音老君’以一琴而喪膽江湖,老夫特為趕來領教領敦!”
“噢!”李嬌嬌平靜地應了一聲,若有所思,正想說話,卻見郎香琴接口道:“我奇怪一椿事,你與那‘靈音老君’是什麼關係?”
李嬌嬌眉頭一皺,緩緩吸一口氣道:“奴家就是教主夫人!”
“紫笛神君”祖孫神色一震,紫笛神君沉聲哈道:“老夫有點不懂了,耳聞姑娘乃是絕代奇女子,何以竟助紂為虐起來?”
李嬌嬌道:“老丈不必多問,還是早早退身為妙。”
“紫笛神君”臉色一怒,道:“為什麼?”
李嬌嬌淡淡地道:“昔年老丈的笛音,雖屬武林一絕,三弄之下,鮮有不喪命者,但是如與‘西天佛吟’相比,則猶如稚童之嬉罷了!”
“紫笛神君”大喝道:“你敢小覷老夫?”
李嬌嬌冷淡地道:“奴家是直言無諱,一番好心。”
“紫笛神君”哈哈狂笑道:“好一個一番好心,若照老夫青年脾性,就先宰了你!”
語聲一頓,厲喝道:“快說出那‘靈音老君’現在何處?”
李嬌嬌正色道:“教主未歸,老丈速速離此,要是教主在的話,只怕老丈要走也走不了了!”
“紫笛神君”一聲怒哼,倏然大步走近。
李嬌嬌一凜,嬌喝道:“老丈要做什麼?”
“紫笛神君”冷笑道:“那怪物既然不在,老夫就先毀了這輛魔車再說!”
李嬌嬌蓄勢沉氣,道:“若老丈真欲如此,就先過了奴家這一關再說!”
“紫笛神君”狂笑一聲道:“難道老夫怕你不成!”
紫笛一揚,凌氣向李嬌嬌點來。
只見紫光如霧,笛影倏隱倏顯,罡氣一縷,如利劍一般。
一旁的鄭子政耳聞“紫笛神君”名號,心中已震驚不已,此刻見情,生怕李嬌嬌吃虧,大喝道:“你敢於李姑娘動手,打!”
“打”字聲中,長劍嗆啷抽出,一縷寒光,橫里向“紫笛神君”笛影削去。
他自知功力決非對方之敵,但卻忘了生死,這一劍凝足了十成真力。
那知“紫笛神君”眼皮也不撩一下,冷哼一聲道:“你算是什麼東西?”
左掌向外一拂,凌厲的勁氣,排撞而出,奇疾無比。
只聽嗆地一聲,鄭子政長劍已脫手飛出,一聲驚呼,臉色發白,踉蹌後退一丈,跌坐地上。
郎香琴哈哈嬌笑道:“你這傢伙該死!爺爺,就讓我宰了他!”
李嬌嬌大喝道:“你敢!”
她知道這是一場誤會,卻因此刻三更將近,老魔返回在即,不敢解釋,喝聲中,羅袖虛揚,凌空拂向郎香琴,左掌疾起,直劈“紫笛神君”。
袖風如劍,划空生嘯,郎香琴想不到李嬌嬌的功力有這般高深,竟已抵達虛空傷人地步,剛躍起的身形,立刻退避開去。
“紫笛神君”卻一聲大喝,紫笛橫掃,一招“天外來鳳”,硬生生向李嬌嬌劈出的掌風攔去。
招未接,勁氣已然碰實,砰地一聲巨震,李嬌嬌心頭一窒,腳下後退三步。
目光瞬處,“紫笛神君”也退了三步。
這剎那,只見“紫笛神君”發須倒豎,神色威凜,大哈一聲:“好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