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臨中土(上)
石室裏面,師徒二人敢情已撕拼半個時辰之久。
靈音童子除了向靈音老君學得琴藝,並未學得別樣武學,后親到天音寺學藝,因時日無多,為了制服靈音老君,只好側重於琴藝和功力上的洗鍊增強,別種武學擇要傳習。是以在天山獨戰少林僧眾,主要的還是依賴琴藝和功力取勝。
這時面對曠世巨魔,彼此功力相去不遠,偏是存下敬師之念,開始不肯出盡全力廝拼,以致髀骨和背脊受到震傷,時間一久,使力越多傷處更加疼痛難忍,若非以背脊貼緊牆壁。以逸代勞,拚死力抗拒,惡師由三面進攻,也許早就魂歸天國。
由其如此,這半個時辰下來,靈音童子要防備靈音老君發動機關將好友困在隧道,拚命支撐纏鬥,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靈音老君見他翻來覆去,總是那十幾個招式,反而陰森森地冷笑道:“逆畜,你家傳的‘風雨劍’何在,由天音寺學來就是這些么!?”
靈音童子的父親——靈音嘯天——在河西設館授徒,一套風雨劍雖比不上名門大派的絕學,但也可說河西四鎮數一數二的劍藝,否則怎惹起“掌震三岳”裘強之忌,演成滅門大禍?
經靈音老君這麼一提,使他猛覺自己果然全以天音寺那幾手掌法應戰,在此生死關頭,師徒之義之絕,還有什麼客氣可講,而不使用兵刃以求自保?
然而,他到底念念不忘師恩,雙手剛一搭上劍柄,又喟然一嘆,改以雙臂劈出。
如果是別人看見自己門人如此情重,也許會舍之而去,但這靈音老君天性涼薄,既能殺妻娶女,將骨肉至親置於不顧,那還理會對方情重不情重?
他只知幾年來事不遂意,完全是這位“逆畜”從中作梗,如果沒有這位“逆畜”,李嬌嬌未必不肯死心塌地下嫁。如果沒有這“逆畜”往天音寺學藝,也不會招來什麼九音孫子,逼得自己丟下八駿龍車,僕僕風塵,寢食不安。如果沒有這位“逆畜”,也不至於傳出什麼“辟音神咒”,使武林人物敢在死亡邊緣群起反抗……
他把一切悸逆已意的事件,完全推在“逆畜”頭上,恨不得立即將人擒下。
對靈音老君來說,活捉靈音童子,比打死靈音童子更有用,他看出靈音童子已到強弩之末還不肯拔劍自保,更加得意地縱聲狂笑。
驀地,“砰!”一聲巨響,通往隧道的石門隨即撇開,一道紫衣纖影閃進石室,“哼”一聲,罵道:“你還笑什麼?”
這是多麼悅耳的聲音,縱是口氣十分不善,但靈音老君幾乎是“痞寐求之……輾轉反側”多時,是以心頭一甜,臉上凶厲之氣也減少半分,橫跨一步,對向靈音童子作個“餓虎擒羊”之勢,偏過半邊惡臉,向來人笑吟吟道:“本天尊不殺這逆畜,正是專等你來。你……”
靈音童子見姜薇薇破門入室,心頭一陣狂喜,竟忘記出聲招呼。
姜薇薇秀目一瞥,見他靠緊石壁,上軀微躬向前,雙臂一立一橫,獃獃地站着不動,以為受了重傷,再聽靈音老君這般口氣,更認為猜想不差,驚怒羞急一齊湧上心頭,不禁雙頰紅得像兩朵紅雲,厲喝一聲:“等我來殺你!”
他手上執着一枝只有寸許寬長不滿尺的短劍,然而霞光灧灧,分明是一件希世之珍,劍芒一吐,彷彿驟長三尺,疾如一道飛紅,向靈音老君雙臂削落。
靈音老君不料他有這般利器和這般快速劍法,待覺寒芒射目,劍鋒也幾乎落上手臂,驚急得倒蹬一步,退遠數尺,竟錯過撲殺靈音童子的機會.厲聲道:“你這把燕虹劍由何處得來?”
姜薇薇一劍逼開靈音老君,跨上一步,攔在靈音童子身前,短劍輕輕在胸前晃動,輕聲問道點:“靈音兄可是受傷?”
靈音童子幸獲姜薇薇到來解危,固是一喜,但又恐怕惡師死於他的劍下,心一情紊亂之極,茫茫然道:“一點小傷,並不要緊。”
姜薇薇輕笑道:“小傷,還能夠打么?”
靈音童子不覺發出憂鬱的一聲長嘆。
姜薇薇恐怕靈音老君逃走,目光緊盯着那扇被推開的石門,看不到靈音童子的神情,只聽他唉聲嘆氣,認定受傷必然很重,急將左手伸進衣袋,打算取葯給他服用。那知在這剎那,靈音老君忽然雙目凶光暴射,震人心魄地一聲厲笑未歇,只見他雙臂齊揮,一股莫大的潛勁已對姜薇薇胸前衝到。
如果沒有靈音童子在姜薇薇身後,他縱是不能硬接靈音老君這掌,也可及時迴避,但他這時,已來不及再拔探進衣袋的手出來抵抗,為了不讓靈音童子傷上加傷,又不便閃避,只得一扁劍身,揮出一屏霞光,化開惡魔掌勁。
然而,靈音老君畢竟是曠世巨魔,功力深厚,這一掌敢情已盡全力,由得姜薇薇劍法精妙,仍被震退兩步,撞上靈音童子胸脯。
“唷!”靈音童子痛叫出聲。姜薇薇也尖叫一聲:“不好!”
靈音老君得意地一笑道,“賤脾,這就夠了!”
姜薇薇不知是釵是笄,聽得惡魔喝他一聲“賤婢”,立即紅起秀臉,拚命搶攻,尖聲怒罵道:“惡魔你說什麼!快拿命來!”
他這一怒之下,招招險狠,滿洞儘是霞光絛繞,幾乎沒有立錐之地。
靈音童子髀痛,背痛,加上被姜薇薇撞的胸骨痛,已是無法提起臂力,但見姜薇薇這幾招劍法精妙無倫,也忍痛楚喝出一聲:“好劍法!”
姜薇薇聽他聲音有氣無力,驚道:“你到底怎麼了?”
靈音童子生怕對方分心失招,趕忙道:“薇弟莫擔心,我不太要緊!”
姜薇薇恨聲道:“你死了還說不要緊!”
親切之情溢於言表,靈音老君爐火大發,語冷如冰道:“死了一個小子,還有一個大老君,你擔什麼心?”
姜薇薇不再答腔,倒躍一步,退回靈音童子面前,再度探囊取葯。
靈音老君被那兒招精妙劍法逼得退到石壁,見他要替靈音童子療傷,一聲獰笑,同時縱身飛撲。
姜薇薇剛把藥瓶取出,猛覺勁風由上方罩落,情知惡魔此舉用意是逼自己離開,好撲殺靈音童子,急切間不暇思考,左臂往後一撈,挾起靈音童子跳到石床前面,把他連人帶葯塞往床底,喝道:“快服一粒!”
他安置得靈音童子下來,心頭略安,尖喝一聲:“惡魔接招!”一把短劍幻出千萬朵劍花,爭向靈音老君涌去。
靈音老君但憑雙掌確實不敢櫻他的劍鋒,臉色一沉,探手腰間:“喇”的一聲,一枝赤光四射的軟劍已執在手上,喝一聲:“你敢再上來?”
姜薇薇但覺眼前一亮,靈音老君手中已多了一柄軟劍,而且抖手之間,軟劍立即挺直起來,吃了一驚道:“原來赤族帶在你惡魔身上,怪不得誅殺無厭。”
敢是自覺吃驚示怯不好,隨又一皺鼻子,哼一聲道:“赤族帶有什麼了不起,今天你死定了!”
靈音老君聽他一口就說出“赤族帶”的名稱,也微覺駭異地呆了一呆,輕搖兵刃,冷森森地說道:“你知道是赤族帶就行了,降者生,戰者死,趕快答覆來。”
姜薇薇揚起秀臉,夷然道、“本童子這支燕虹劍最少可以和你大戰三千招,但我幾位師姐未到,倒不知是誰先死了。”
靈音老君看出這位“童子”已不怕琴音,手中又握稀世奇珍“燕虹劍”,身懷絕藝,獨具慧眼,連自己一枝稀世罕見的兵刃都被識破,情知大有來歷,不覺沉吟起來。
姜薇薇何等聰明,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惡魔臉上,猛喝一聲:“接招!”霞光劍成一線,向惡魔心坎點去。
“來得好!”靈音老君兵刃一晃,一屏赤光也排山倒海而出。
然而,姜薇薇並不接招,腰一扭,已橫飄三尺,恰就落在門側,格格笑道:“惡魔再別想衝出這門了,專等我師姐來殺罷!”
他話聲甫落,手中劍已幻起一屏霞光,將通往遂道的石門遮蔽。
靈音老君先聽他說有師姐要來,仍然將信將疑,待見他退往石門一側,左顧靈音童子右封隧道口,只守不攻,這才相信幾分。暗忖此女來歷不小,休說真箇有同門師姐到來,自己要被生擒活捉,若讓“逆畜”療好傷勢,合擊來自己也將吃個灰頭灰臉,在這山腹絕地廝殺,只准勝不準敗,不如先走再說。……
他一想到“走”字,頓時戰志盡失,卻冷笑獰聲道:“本天尊先把你這丫頭擒下,由得你師娘到來也歸無用。”
姜薇薇鼻子不停地皺眉,不住地哼,專待敵劍近身,才輕描淡寫把它挑開,嘴角眉梢,俱浮現一種神秘的笑意。
這份從容不迫,慢條所理的神態,更證實他大有可恃。靈音老君心下駭然,卻是不動聲息,也不急於奪路而逃,一枝赤族帶專向姜薇薇進招,不時彈出幾縷輕風,點向他身前要穴,好像非把對方擒下不可。
姜薇薇除了秀臉微紅,一切神情顯得無比從容,好象惡魔已成囊在之物,專待幫手到來,就可把人擒下。
眨眼間,雙方劍來帶往,已經有好幾十招。
“接這掌!”靈音老君突發一掌,印向姜紫蔽心坎。
“惡魔!”姜薇薇身軀微側,燕虹劍電閃般向對方手腕點去。
那知靈音老君掌到中途,忽然橫掌一拂,袖口飛出三點寒星徑向藏在石床下面的靈音童子射去。
這一着,出了姜薇薇意料之外,急得擰轉身軀,掌劍齊施,截擊那三點寒星。
靈音老君冷笑一聲,疾如飄風衝出門外。
床下一聲慘叫呼,驚得姜薇薇心頭一顫。
“砰”一聲響,石門關閉得沒有半分縫隙。
姜薇薇看也不看石門一眼,一把拖出靈音童子,着急地問道:“你……你怎麼了?”
靈音童子身子急速震顫,道:“右膝……膝蓋……蓋痛得厲害。”
姜薇薇不待話畢,撈起他的褲管一看,見他右膝蓋部分的皮肉已變作紫黑色,一根透着藍光的小釘頭,還有幾分留在皮外,急由他手中奪過藥瓶,先給他服下兩粒,再鉗緊釘頭往外一拔。
靈音童子一聲慘叫,頓時痛暈過去。一縷黑血由傷口向外直淌。
姜薇薇吃了一驚,先把鉗出的銅釘放在一旁,捏碎一粒丹藥替他敷在傷口,將傷處包裹完畢,再取過銅釘一看,也不禁驚呼一聲。
靈音童子並沒有受到內傷,當時雖然痛暈,經過姜薇薇裹傷時的搖撼,加上這聲尖叫,也就醒了過來,呻吟道:“薇弟我受的是什麼傷?”
姜薇薇一臉愁容,眉頭緊鎖,着急道:“你身上還有那裏痛?”
靈音童子搖搖頭道:“就只膝蓋上一處。”
姜薇薇問:“你身上有什麼感覺?”
“冷,冷得今人難受。”
姜薇薇一皺鼻子,恨聲道:“冷死不就活該,方才教你服藥治傷,為什麼不吃?”
靈音童子輕嘆一聲道:“薇弟盛情可感,但你那裏知道我只是被惡師掌傷髀骨,碰傷脊骨,後來又被你撞痛了脞骨,這種骨痛雖暫時不便使力,卻不如內傷那樣必須服藥療治。想起你給我的定是靈丹妙藥,捨不得糟踏了它,誰知這惡師要拿這冰冷的東西害我!”
他顫抖抖地說了許多,姜薇薇不由得憐恤地瞧他一眼道:“你如果先服我的雪參丸,縱是中了這魔的陰陽子母釘,也容易療治,這時已經不行了。”
靈音童子心頭一震,立即泰然道:“能夠死了也是好事……”
姜薇薇“呸”一聲道:“誰說你會死?”
靈音童子茫然道:“你不是說我不行了?”
姜薇薇見他楞楞的神情,氣得笑了起來道:“真是廢物,我的意思是說不易治療,並沒說你會死。雖然不死,但已留下病根,成了一個蹶子,並且每天到了午時就發冷,到子時就發熱……”
驀地,地底隆隆之聲響起,四壁搖搖欲倒。
石室像是一條遭遇暴風巨浪的小船,顛簸不已。
靈音童子膝蓋痛楚,身上發抖,經這猛烈搖動,更加坐得不穩,身子一歪,竟倒進姜薇薇的懷中。
“不好,這石室要坍!”姜薇薇驚叫出聲,倉皇失色,不料靈音童子一頭撞來,也一齊倒地打滾,二人翻過來,翻過去,滾成一團。
少頃,顛簸剛止,即聽外洞響起靈音老君陰刺刺的笑聲道:“你這對同穴鴛鴦死了沒有?”
經過地震之後,石室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誰也看不到對方尷尬的臉孔。
姜薇薇站起身軀,怒罵道:“惡魔,我師姐就在外面等你去送死!”
靈音老君桀桀笑道:“你放鴛鴦好了,本天尊早就看清二十里內並無他人。這座洞口之後,誰也料不到有一雙野鴛鴦……”
靈音童子厲喝一聲:“惡魔你敢再辱我薇弟!”
靈音老君大笑道:“逆畜,你有眼如盲,看不見你那薇弟胸前雙峰插天,蜂腰鴨臂……”
“住口!”姜薇薇氣得厲聲大喝。
靈音童子緊緊握着姜薇薇的手掌,沉聲道:“薇弟休理這惡魔,由他自己說去。”
靈音老君又說了不少難聽的話,見沒有人答腔,才冷笑了一聲道:“好吧!你二人安心在穴里養個兒子出來報仇。”
姜薇薇恨恨地一陣毒罵,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震得身子離地彈起,不覺驚叫道:“這下子真箇死得成了!”
靈音童子道:“薇弟休怕,外洞只有五六丈深,令師姐尋來,我們攻出去,一定死不了。”
姜薇薇道:“你倒真正安心了哩,我一路盯緊那惡魔,幾時有師姐跟來這裏?”
靈音童子驚奇道:“那是你騙他的了,為什麼要騙他?”
姜薇薇恨聲道:“還不是因為你!”
“因我?……”靈音童子頗感突然道:“這話怎說?”
姜薇薇輕輕嘆息道:“我本來希望你儘快服藥療好傷勢,好協力擒下惡魔哪,那知你偏偏不吃藥,惡魔又亮出那枝‘赤族帶’,我立刻知道危險已到眼前,若不趕快設法把他驚走,時間一久,我也許要敗在惡魔之手,只得佯作從容說有師姐跟后就到。惡魔見我封鎖退路,果然上當驚走,不料他臨走時給你三枚子母釘,我驚急之下,只把母釘格飛,卻有一枚子釘射進你膝蓋的筋里,這種母釘本有兩枚倒鉤,所以起齣子釘的時候,你曾經痛暈過去。哎,你真害人不淺。”
靈音童子被埋怨得只是苦笑道:“我見你劍法精奇,打來有聲有色,怎知會有這麼多曲折。”
姜薇薇失笑道:“若不故示從容,怕不被惡魔一網擒下,最可恨還是你,你若早治好傷,你我聯手定可擒下惡魔,也不致令膝下吃虧,我想你大概是不願當和尚了。”
靈音童子也懊悔不該可惜一粒丸藥,反落得自己殘廢,惡魔也乘機逃走,武林今後還不知要死多少高手,想起這個禍根,總是自己一手造成,不禁發出一聲長嘆。
姜薇薇恨聲道:“你又嘆氣,也不想想看有路出去了!”
靈音童子苦笑道:“你那知道我真在這山洞學藝一年,也是今天才進入這座石室。我好容易才尋到洞頂的入口,通過十幾座石門更是困難重重,才進來不久,惡師也就到達。”姜薇薇道:“你別往困難上想,只要回憶惡魔平日由什麼地方出現。”
“唔。有理!”靈音童子道:“我以前住在前洞,有時見惡魔進,不見惡魔出。有時又見出不見進,說確是該有另外的秘道。”
姜薇薇喜道:“我知道另一條隧道在那裏了。”
“在哪裏?”
“就在你方才藉以障身的石床下。”
“奇怪,你怎知道?”
姜薇薇笑道:“這很簡單,這石室既有兩條隧道,惡魔也知由前洞隧道逃走,可能會遇上我的師姐,但他為什麼還要向我奪路逃遁,你自己想想看。”
“你說。我不會怨。”
“沒腦子!”姜薇薇輕罵一聲,笑道:“就因為另一條隧道秘門已被你霸佔了。”
“我?”靈音童子覺得奇怪。
“可不是你!那條隧道秘門在床底下,也許被坍了的石床堵死,也許恰被你坐在上面。如果我師姐由前洞隧道進來,惡魔難得請你離開,只好鋌而走險,逃向前洞隧道。”
他騙走靈音老君所用的心計已能玄妙,這個推論也令人叫絕,靈音童子忍不住喝采大讚道:“薇弟,你真行,愚兄甘拜下風。”
姜薇薇噗嗤一笑道:“你這個簡直是糟糕透頂,自己有腦子不用,卻來大讚別人,身上還冷不冷,膝蓋還痛不痛?”
靈音童子雖還覺得冷,但不願令這位聰朗的薇弟多擔心,搖頭道:“不冷不痛,謝謝薇弟。”
黑暗中,姜薇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發覺他仍然顫抖,嗔道:“你對我說假話呀?”
靈音童子情知一切騙他不過,笑道:“我怕你擔心,不如尋路出去再說!”
姜薇薇忽然幽幽一嘆。
靈音童子愕然道:“薇弟,你嘆什麼氣?”
“沒有什麼,你且坐着,待我尋找那條隧道。”
靈音童子笑道:“薇弟放心,在這裏跑不了。”
姜薇薇輕哼一聲道:“你能夠跑就好了。”
“那可不奇怪?”
“有什麼奇怪。你右腳已跛,那還能跑?”
靈音童子聯想到他方才一聲嘆息,認為是擔心自己不能走,毅然道:“武林上,跛腳獨腳的人多的是,將來做個獨腳仙也好。”
姜薇薇笑了一笑,自將被震碎的石床移開,但摸了好一陣子,把當作床腳的大石都翻轉過來,還是找不到隧道秘門,不覺皺起秀眉,喃喃道:“好奇怪,難道這次我的猜想錯了?”
靈音童子看不見他怎樣尋找,自己膝痛不能幫手,問道:“你把床底找過了?”
“墊床石都找過了。”
“床前的石鼓墩呢?”
床前有兩個像柱石一樣的矮石墩,姜薇薇先移石床不曾留意,石床碎片堆壓在石墩上面,更加忽略過去,被靈音童子提醒,再移開墩上的石塊,扳一扳右邊的石墩,不動!再扳左邊的石墩,動了。
然而,這石墩一動,原來安置石床的地面忽然裂開,姜薇薇恰巧一腳踏着一邊,被拉得兩腿向左右分開,上軀往後一仰,一個四腳朝天,跌進一條地道,不自禁地尖叫一聲。
“薇弟!”靈音童子只聞“冬冬”一聲,姜薇薇抬頭叫起來,忙着要趕過去,不料才站得起身,右膝一軟,左腳一步踏空,也摔了下去。
姜薇薇剛站得起身,又被他兜頭壓下,怕他頭重腳輕摔破腦袋,急忙伸臂一抱,接他下地,恨聲道:“他也下來了。”
靈音童子惶惶然道:“我想過來扶你,不料卻是你扶我。”
姜薇薇“唉”一聲輕笑道:“泥菩薩過河,你自己還得別人扶哩。”
靈音童子不知這位薇弟為何這麼多小脾氣——忽然而嗔,忽然而喜,忽然而恨聲,忽然而淺笑——竟是呆了半晌。
姜薇薇扶他坐在隧道的石級上,自己也挨他身側坐下,細聲道:“找到隧道就不太要緊了,你膝蓋必定很痛,歇一會再扶你走。”
二人坐得太近,靈音童子頓覺這位薇弟吐氣如蘭,身上發散有一種異香,不知是什麼香,但一嗅進那種淡淡幽幽、捉摸不到的氣息,心頭卻起種飄然的感覺,暗忖薇弟非當真是少女,否則何來這種幽香?
但是,自古以來,美男子能會由身上發散幽香的人也不在少數,譬如東漢時的荀或,坐后留香三天,就是很好例子,心下立又釋然。笑道:“拖累了你,於心不安。”
姜薇薇幽幽道:“不必說了,就算我命該如此。”
靈音童子失笑道:“薇弟怎也沒個男人氣慨,學女人怨起命來。”
姜薇薇知他復方才自己嗔他的話,自覺臉皮烘熱,恨聲道:“可不是被你染上來的?”
靈音童子好笑道:“我怎會傳染給你?”
姜薇薇一晃腦袋,把頭別過一邊,撅着嘴道:“不和你說這個。”
如果在明亮的地方,靈音童子應該看見薇弟一張秀臉紅得像一片晚霞,此時也只感到他身上烘熱,異香更加濃郁,說道:“不說就不說,聽你的就是,你身上帶有什麼香?”
“什麼香?”姜薇薇側着臉道:“可是葯香。”
“不是。我也說不上來,只知道是由你身上發散出來的香氣!”
“胡說!”姜薇薇自覺臉上發燒,恨聲道:“你身上有香氣還不自知,卻來嗅人家的。”
靈音童子愕然道:“我也香?”
“唔。”姜薇薇以鼻音回答。
誰也不再說話,寂靜到可聽見對方的休休鼻息和心跳的聲音。
半晌,姜薇薇腳尖輕輕蹴在石級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忽又笑道:“你那位李姐姐好不好?”
這話不知問了多少次,靈音童子見他又舊事重提,詫道:“薇弟難道忘記了?”
姜薇薇撅起嘴唇道:“你再說一遍。”
“李姐姐對我恩重如山,情深如海……”
“這話只有一半對。”
“薇弟又頑皮了,我對你說過多少次,還不能相信?”
“誰說我不信。‘恩重如山’是對的,‘情深如海’就不見得。”
“為什麼?”
“走吧。你膝還痛不痛?”
每一次,靈音童子問起為什麼不見得李嬌嬌情深如海,姜薇薇便一句話支開,這次又說要走。靈音童子停了一下,搓搓自己的膝蓋道:“還有點刺痛,再坐一會兒也許就過了,為什麼不見得李嬌嬌姐姐情深如海,你且說個道理來。”
姜薇薇哼了一聲道:“你這老實人也會說狂,目的也只要我解釋一句話而已。你再不肯走,我就你讓一個人呆在這裏。”
靈音童子知他一句話說中心事,還不自覺毛病出在量復討問上,雖知對方不忍讓自己留在隧道裏面,也站了起來,苦笑道:“聽你的,走就走吧。”
姜薇薇輕喟一聲道:“你把臂膀架在我肩上,我扶你走。”
靈音童子分明聽到他那聲輕喟,似表露無限關切,無限深情,似以為因自己有個李姐姐,才感慨系之,並不介意,將右肩搭上姜薇薇的右肩,讓他以左臂攬自己的左腰,徐徐前行。
二人三腳,在漆黑的隧道里摸索,不知經過多少次顛簸,跌倒,才見一個扁平的洞口外面漫天紅霞。
對望一眼,全是衣衫破爛,頭巾不整,連臉孔都被灰塵遮掩,面目全非。
姜薇薇看了半晌,忽然“噗”一聲笑道:“我不知自己怎麼樣,你真是象廟裏一個泥鬼。”
靈音童子好笑道:“只怕都差不多吧,你也不見得好看哩。”
姜薇薇輕呸一聲道:“我們真正是蒙羞了,要好看做什麼?”
靈音童子想起和惡師在石室交手,真是九死一生,全仗這位薇弟解救扶持,忍不住把他抱得貼緊胸前,感激地顫呼一聲:“薇弟……”
姜薇薇一顆肉心幾乎跳出腔外,全身熱得像一團炭火,咻咻地喘息道:“你……你幹什麼?”
靈音童子真情流露,把他抱得更緊,凄惶地呼喚道:“薇弟,愚兄仗你扶持,不知如何才說得出心裏的感激。”
“唔。”姜薇薇略感安心,見他恁地激動,也將臉頰擦上他的臉頰,猛覺對方像溫泉般熱淚沿着自己的頰子分作前後兩股往下急流,燙得胸溝和脊溝十分合適,不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張臂攬成一團。
感情是越近就越濃,而且自然流露,絲毫不能勉強。
在這一刻之間經過一場大難的二位少年已是親如兄弟,情感交流。
靈音童子忽然覺得一股熱淚淌落自己的肩窩,驚訝道:“薇弟你哭了。”
姜薇薇暗罵一聲“呆瓜”卻又“噗”一聲笑道:“說人家,你也不是哭了?”
靈音童子不禁失笑道:“你身上好燙。”
姜薇薇頓覺無限嬌羞,輕輕把他推開,淺淺一笑道:“不錯,我穿了七層衣服,八條褲子,還有一層薄薄的軟甲,確是熱了。”
靈音童子訝然道:“大熱天也穿那麼多?”
姜薇薇點頭笑道:“我是‘家之本在身’省得另外背包袱。”
“確是省事。”靈音童子只黨這位薇弟靈慧聰明,處事高人一等!定計高人一着,像靈音老君那樣一個魔頭也被騙得逃命要緊,不禁由衷地讚許道:“像我路上背着包袱,目下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真是糟透。”
姜薇薇瞧他身上一眼,點頭道:“你衣服也破了,可惜你身材高大,我的衣服不合你穿。你包袱藏那裏,待我替你拿來。”
靈音童子搖搖頭道:“藏在前洞外一個樹穴里,也許被炸得影子都沒有了。”
姜薇薇道:“你說也許,我說不一定,反正我要去洗這一身骯髒,順便找一頓晚餐,也可看那包袱在不在,我先背你往樹林躲起來……”
靈音童子苦笑道:“不用背了,我勉強能夠走。”
出洞一看,這座洞口原來開在一座斷崖中腰,距地面約高丈余。樹頂高過洞口,一把尺許圓徑的樹枝,恰橫過洞口下面。靈音童子要試一試自己還有多少能力,請姜薇薇先下平地,然後一步縱落,只在左腳着地時,身子歪了一下,倒也不大要緊,再試單腳一跳,仍能跳躍一丈多高。但那支右腳一着地面,立即痛澈肺心,不禁搖頭輕嘆道:“這支右腳果然廢了。”
姜薇薇道:“也許可醫得好。暫時不談這個,趕快躲起來,我要走了,記着不見不散,千萬別走遠,別和人打架,一定要等我回來。”
靈音童子好笑道:“你簡直像是媽媽叮嚀孩子!”
姜薇薇吃吃笑道:“你可不是大孩子。”
“但你不是媽媽。”
“呀呸!……”
紫衣纖影飛奔而去。
靈音童子目送姜薇薇身形消逝,登上一株大樹的樹杈坐下,幻覺儘是紫衣纖影閃動,姜薇薇一顰一笑,全在腦里重溫,不覺悠長一嘆道:“他若是女的,該多麼好!”
但這念頭剛起,彷彿眼底一花,一道窈窕的白影已映在眼帘。
那影子端莊美麗,溫柔而帶有嚴肅的神情,令人對於她一切吩咐,不忍抗拒也不敢抗拒。
那正是李嬌嬌的幻形,不停地在他眼前閃動,使他記起三次救命之恩和令他棄邪投正之德,又不覺喟嘆一聲道:“幸而不是女的,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與姜薇薇相對,如坐春風。如飲香醪,令人有陶然欲醉的感覺。
與李嬌嬌相對,如沫清泉,如飲新茶,令人有怡然自樂的情趣。
幸好姜薇薇不是女的,否則豈不更加迷人而使他難以抉擇?
那知喟嘆之聲方落,卻有人在另一株樹的葉叢里笑道:“誰說他不是女的?”
靈音童子不料近處還會有人,也不知那人先藏在樹上,還是在自己失神的時候上樹,吃驚地問道:“閣下是什麼人?”
那人以冷傲的聲音道:“你又是什麼人?”
靈音童子本來不願惹事,但那人悄然藏在近處,不知含有何種意思,而且語氣傲慢,也帶着煩慍道:“你不說,我也不說。”
“唰——”一聲響,一道黃影已落到這邊枝上,隨即冷喝道。“你敢不說?”
靈音童子俊目一瞥,見來人身上穿有黃葛短衣,下身套着一條黑綢褲子,臉皮白晰,面目俊美,年紀約在三四十歲之間,手裏執有一枝五光斂艷的短簫,目光閃爍甘幾分邪氣,不住向自己身上打量,一時間想不起武林有這樣的打扮人物,而且自己一腳不便,仍然坐在樹杈上面,微微笑道:“素昧生平,閣下何必以威見逼?”
黃衫漢子“嘿”一聲乾笑道:“憑你這洋一個跛小子,也配本郎君以威相加么?”
靈音童子一聽對方自稱“郎君”,而且身穿黃衣,手執玉簫,猛想起三十年前與紫笛神君齊名的一個黑道巨魁“玉簫郎君”,不禁悚然一涼。
玉簫郎君在三十年前,以二十四路“鳳來儀”簫法震懾江湖,藝業不比尋常,為人卻是無惡不作,是以被黑道人物推崇為盟主。但這黑道盟主在二十年前忽然悄悄退出江湖,誰也不知他是生是死,那料到竟在這時出現。
靈音童子暗忖對方成名三十多年,至少也該有五十多歲,然而,他看不過是三十多歲的樣子,敢是練就極高的武學,才能這般返璞歸真,保齡駐顏,自己新傷甫愈,如何能敵?但又想起和對方無冤無仇,只要應付得宜,未必就起敵意,輕笑道:“閣下自稱不以威相加,卻做出這般凶形惡相,豈不令人誤會?”
黃衫漢子冷冷一哼道:“本郎君要問你究竟是誰。”
靈音童子傲笑道:“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知名問姓?”
黃衫漢子目光向他身上溜了一轉,薄慍道:“你真不說?”
靈音童子點點頭道:“沒有說的必要。”
“好!”黃衫漢子重重哼了一聲,猛一頓腳,全身暴退。靈音童子以為對方立即要打,吃驚地站了起來,不料身下這根樹枝經對方頓一頓腳,忽然“格”一聲響,由樹叉處折斷下來!
靈音童子不防有此,巨大樹榦竟告當頭翻落。更不幸右腳先着地,震得膝兼傷處痛澈心肺,一跌倒,忍不住尖叫一聲,爬坐起來罵道:“閣下如此捉弄別人,有失前輩身份。”
黃衫漢子藉那一頓之力,坐上別枝,見靈音童子跌得狼狽,反而哈哈笑道:“這不過是個見面禮,你真不說,還有苦頭好吃。”
靈音童子遵守姜薇薇“別和人打架”的話,雙手撐在身後,雙腳向前伸直坐着,俊目怒瞪,恨恨道:“我這樣躺着,你就打我不倒。”
黃衫漢子笑道:“本郎君要你滾,你就得滾,要你爬,你就得爬,小子,你想不想一試?”
靈音童子暗忖這人的扮相該是玉簫郎君,即以方才蹬斷樹枝的功力來說,若不是玉簫郎君,也再無人有此深厚的功力。但饒是對方來頭不少,因說話太以傲慢,仍不免激起剛毅的本性,躍起身軀,含怒道:“縱是玉簫郎君,未必就能說這話。”
他如此說話本含有進一步試探對方是否系“玉簫郎君”之用意,那知黃衫漢子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徐徐瞧他一眼,慢條斯里道:“本郎君就能說‘滾’!”
說到“滾”字,黃衫漢子一晃玉簫,幻出一片寒霞由側方卷到。靈音童子不料對方橫蠻到難以理喻,不但搶先下手,而且還動用兵刃,倉率來不及拔劍,只得順着玉簫來勢,左腳一撐,向有躍開!方才因以右腳着地吃了虧,這番不敢再用,那知左腳尖還未再着地面,一道五光挾着勁風又由右方掠來。
要想躲開這一招之擊!除了“滾”確是無法應付,在這危的剎那,靈音童子身子一仰,雙掌着地一撐,向外激射。
然而,樹叢裏間隙地無多,“冬”一聲肩頭碰在樹榦上,不由自主地跌翻在地。
黃衫漢子呵呵大笑道:“小子,你該相信了吧?”
靈音童子站了起來,氣得臉紅如火,氣往上沖:“鏘——”聲拔劍在手,怨聲道:“閣下欺人太甚,靈音某隻好討教一二了。”
黃衫漢子聽他報出了姓名,怔了一怔道:“你就是靈音童子?”
靈音童子不知對方存下何種心意,只好點一點頭。
黃衫漢子忽然縱聲大笑道:“你若真是靈音童子,就立刻棄劍就縛罷。”
靈音童子急暗提“小劫奇功”布起身外罡氣,佯作從容道:“靈音某與閣下素昧平生,自忖並未結仇結怨,要靈音某棄劍就縛,也請先說出個道理來。”
黃衫漢子玉簫一指,冷喝道:“你敢抗命?”
靈音童於目知有腳不便,打起來必定吃虧,但被對方一再脅迫,再也顧不得姜薇薇的叮囑,俊目一瞪,大聲道:“我教你滾!”
黃衫漢子不打話,悶哼一聲,玉簫化出二十四朵銀花,罩向靈音童子身前穴道。
靈音童子但覺眼前銀花一涌,勁銀絲絲作響,急忙施出家傳一套“風雨劍”法,展開一座銀屏擋在身前,一陣叮噹響聲過後,對方攻勢已被遏止,不禁冷笑一聲道:“二十四路鳳來儀簫法,看來不過爾爾。”
黃衫漢子神情微呆,旋即昂然道:“好,本郎君就教你見識‘有鳳來儀’!”話落,身隨簫進,玉簫一發,立即湧起十四朵銀花,頃刻間,十丈之內,除了樹木佔去一部份地面之外,儘是銀花洶湧,已無立錐之地。
靈音童子起先還擋得無隙可尋,被對方一展絕招,頓覺四面八方俱是銀花簫影,猛思及對方“鳳來儀簫法”乃武林一絕,家傳的風雨劍決非其敵。急振劍虛對,身依一株大會,凜然一喝,左掌同時劈去。
玉簫本非鋒利的兵器,全仗氣勁透過簫管傷人,靈音童子忽然揮掌進擊,“小劫奇功”剛猛的氣勁源源湧出,竟把玉簫發來的氣勁完全封退,滿空銀花只剩下寮寮可數的幾朵,連玉簫的原形也現了出來。
黃衫漢子微“噫”一聲道:“你這小子倒有幾分名目,本郎君玉成你了。”
靈音童子能遏阻對方一招猛攻,自也心喜,微微笑道:“閣下若真正是玉簫郎君,比起紫笛神君就差勁得多了。”
黃衫漢子忽然轉作厲容,玉簫收回胸前,喝道:“郎世重在哪裏?”
靈音童子不曾見過玉簫郎君,也沒見過鳳來儀簫法,但由對方穿束打扮,藝業功力與及說話在的口氣聽來,不是玉簫郎君還能是誰?奇怪的是,聽說三十年前,玉簫郎君無惡不作,尤其好色貪淫,與人交手時,一定先喝出名頭,下手也狠辣無比,為何眼前這個黃衫漢子始終不肯斷然承認?當下笑笑道:“閣下問郎老前輩幹什麼,憑你這笨手笨腳,也打算去送死?”
黃衫漢子真正氣極,雙目射出懾人的光芒,哈哈大笑道:“本郎君才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要開染坊,知道本郎君是誰。”
靈音童子漠然道:“閣下盛氣凌人,區區也無須認識閣下。”
黃衫漢子臉色一沉,喝道:“你可是想死?”
靈音童子打算能夠拖延就盡量拖延,好等待姜薇薇回來,聞言微笑道:“區區既無必死的理由,也無想死的意念,若非閣下苦苦相逼,這一場過節都可以免了。”
黃衫漢子目光一轉,冷笑道:“莫非還要聽你的?”
靈音童子詫道:“閣下是什麼點思?”
黃衫漢子徐徐道:“本郎君要你的命,你說不要打,到底要聽誰的?”
靈音童子啞然失笑道:“區區有何開罪閣下之處?”
黃衫漢子還未答話,遠處有人高呼一聲“師傅”,靈音童子一聽口音十分耳熟,猛記起那人是誰,不禁面容變色。黃衫漢子只是淡淡一笑道:“全勝,你找的人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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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對方不能解穴,情知逃不出掌握,打算讓對方背個筋疲力竭,然後把人奪回,也省下不少力氣。
那知話聲方落,忽有個少女的笑聲道:“龍少俠,把人交給我。”
龍逢江舉目一看,側面奔來一條白衣身影,但距只有三丈,急切地問也不問那人是誰,急迎了上去,一轉身軀,讓來人把靈音童子由背後接去,隨即向追到面前的裘全勝劈出一掌。
裘全勝眼見仇人被白衣少女背走,顧不得和龍逢江交手,一閃身軀,避開一掌,又向白衣少女追去。
龍逢江接連幾個起落,追到裘全勝身後,一聲冷笑,同時橫掌掃出。
裘全勝但聞笑聲震耳,掌勁已拂到衣擺,急橫跨一步閃開,龍逢江趁勢前沖,已攔在他的前面,冷冷道:“朋友不必走了,咱們好
好分個勝負。”
“怕你不成?”裘全勝被龍逢江一攔,白衣少女已走出十幾丈外,情知追趕不及,一肚子冤氣全移向龍逢江身上,話聲方落,龍虎掌的絕招已經使出。
龍逢江冷哼一聲道:“大爺倒要看你如何掌震三岳。”
他雖嘲笑對方的武學,實在也不敢稍存輕視,一見對方掌形如雲,也施展出師門武學斗在一起。
一輪冷月斜掛西山,月光下兩條年輕的身影往返飛撲,喝聲如雷。
這時,又有兩條身影追逐而到。
前面一人,是手握玉簫的中年黃衫漢子,剛一到達,立即沉聲道:“全勝,和你交手的是什麼人?”
裘全勝已被龍逢江以微妙的掌法迫居下風,見自己師傅到來,又喜又急道:“這厲名字叫做龍逢江,不知是什麼來歷。”
黃衫漢子俊目一瞥,冷冷一哼道:“江南卓家掌,還不快與我住手。”
龍逢江被來人一眼看破來歷,不覺吃驚地後退兩步,但這時候,一道紫衣纖影也已到達,接着冷笑道:“玉簫郎君又有什麼了不起。”
龍逢江認得紫衣人正是和靈音童子走在一路的九音孫子姜薇薇,但聽他叫出“玉簫郎君”四字,也不禁又喜又驚道:“姜小俠,那人就是玉簫郎君?”
姜薇薇點點頭道:“正是那不死的賊魔,靈音哥哥往那裏去了?”
龍逢江猛震一下,沉吟道:“靈音小俠被一個白衣少女救走,不知是不是李姑娘。”
姜薇薇詫道:“你不知那人是誰?”
龍逢江道:“我從未見過李姑娘,所以並不認識。”
玉簫郎君也已向裘全勝問知原委,冷笑道:“由她是什麼人,也解不了本君的彤管點穴手法。要尋你靈音哥哥,就得跟本郎君走。”
姜薇薇一抽鼻子,滿臉不屑地嗤一聲道:“憑你這塊廢料也配說這話。”
玉簫郎君另有機心,雖被姜薇薇當眾輕視,也不着惱,笑吟吟道:“你不信就罷,全勝跟我走。”
裘全勝詫道:“師傅要去哪裏?”
玉簫郎君道:“先回雲夢澤,他們解不了那小子的穴道,自然要送上門來。”
姜薇薇目送玉簫郎君師徒走遠,才轉向龍逢江悄悄道:“救走靈音哥哥的白衣少女是不是也走賊魔的方向?”
龍逢江辨星宿位的方位,看看四面的遠方,搖頭道:“白衣姑娘向南走玉簫郎君向北走,兩者恰巧相反。”
姜薇薇驚道:“這就不妙了。白衣姑娘若是李姑娘,照就該向北去才是,怎會轉向南走,你有沒有記錯方位?”
龍逢江搖頭道:“決不會錯,她走的正是南方。”
姜薇薇急道:“我得趕快追去,你打算要去哪裏?”
龍逢江道:“在下奉命傳遞辟音神咒,得往各處走動走動。”
“什麼辟音神咒?”姜薇薇頗覺“辟音神咒”四字十分突然。
“小俠那兩句‘尺工乙六尺,六尺乙工尺’不是辟音神咒么?”
姜薇薇楞了一下,旋即啞然失笑道:“好吧!你儘管去,我也要走了。”
他知道李嬌嬌由天山南下,決不至於走過自己前頭,認為帶走靈音童子的白衣少女多半不是李嬌嬌,在這剎那間,他也曾猜想可能是郎香琴,但郎香琴穿的是紅衣,而且常和她爺爺紫笛神君走在一起,既然白衣少女只有一人,也不是那位多情的郎姑娘,於是,他恐怕靈音童子落進淫凶之手,急忙送走龍逢江,立即向南奔去。
“薇薇,薇薇!……”姜薇薇正在向南疾走,忽聽身後傳來熟悉的招呼,不禁大喜叫道:“三師姐快來!”
他那嗓子很尖,在靜寂的夜裏敢情傳出幾里之外。聲過處,又聞那少女恨聲道:“小師妹,你走慢點不行么?”
姜薇薇回頭看去,見招呼自己的三師姐方紅綃還在半裡外,揚聲急道:“方才可是你把人救走了?”
“誰救走你什麼人?”
“唉呀,不妙!”姜薇薇一聽來人說未把靈音童子救走,着急得叫出聲來。但她腳程稍緩,那條白衣纖影就立即追上,並同時“卟”一聲笑道:“什麼不妙,你怎會把人丟了?”
“快走!快走!”姜薇薇放開腳程,詫異地問道:“三師姐,你本來姓方,怎地又改李?害得我到處尋你不着!”
原來那白衣纖影正是名滿江潮,令五大門派俯首聽命的李嬌嬌,聽這位小師妹問起改姓方,不覺恨聲道:“那個‘方’字是殺母仇人的姓,我要為母報仇,當然改為母親姓姓‘李’呀。你好好一個丫頭,偏打扮得這樣不類不倫,跟人家走在一路,給師傅知道,不重重打你一頓才怪。”
姜薇薇一縮鼻子,輕笑道:“你休得胡說,那傻小子直到今天還不知我是女的。他不知被什麼人擄了,趕快去找。”
李嬌嬌見這位小師妹走得比快馬還快,仍然要催快走,好笑道:“你不留神路上的痕迹?一味快走,莫要走到南極又再繞回北極。”
“呸哩!”姜薇薇不服道:“你以為我不留神?看,這根草折斷向南,那死人分明背上有人,輕功又差勁,才把草踩斷,只要追到天明,一定可以追得上她。”
李嬌嬌早就留心倒下去的勁草,見小師妹快如奔馬仍然留意得米粒不漏,暗自佩服,笑笑道:“師傅就只有你這條命根子,怎肯放你下山?”
姜薇薇俏臉微熱道:“我自己要下山的呀。有一天,媽恰往蔥嶺沒回來,派往守護刁山無垠庄的雕兒竟被人轟回山上,我以為‘靈音老君’到了天山,急忙騎鸞兒去察看,恰聽那傻小子說要奏起七音轟坍冰崖,好逼我媽下山弭劫。當時我就想下去給傻小子兩個耳光,但又記起媽不許我們生事,不讓人知道天池住有我們,只氣得叱他一聲……”
李嬌嬌失笑道:“這樣還不是教傻小子知道了?”
姜薇薇楞了一下,微笑起來道:“當時可沒這樣想。叱了他,我立刻轉回天池,媽也由蔥嶺回來,我把經過的事告訴她,她也沒說什麼,只叫我下山找你回去。”
李嬌嬌愕道:“別開玩笑,到底是真是假?”
姜薇薇愕然道:“什麼是真是假?”
李嬌嬌道:“師傅當真召我回去?”
“真的呀。”姜薇薇笑道:“我媽是一番好意,因她知雕兒被人以七級琴音轟回天山,說不定惡魔已練有八級的成就,你只擋得五級琴音,所以召你回去。但照我看來,你不回也罷。”
李嬌嬌眉宇浮起幽怨之色,輕喟一聲道:“師命怎能不遵,我和你把人找到,問他為什麼把琴交給……”
“我知道。”姜薇薇不待李嬌嬌說完,立即打斷話頭,一五一十把靈音童子失琴經過,自己如何遇上靈音童子並即同行定計,要擒下天魔,不料反在山洞受辱等事告知,隨又轉口問道:“師姐你偷天魔那架鐵琴,為什麼不帶來?”
李嬌嬌輕吁一聲道:“若不是你作證他被奪鐵琴,由得那傻小子說爛口舌,我也不信是被天魔奪去,我好容易偷得天魔的鐵琴回到天山,着人送往天音寺,立即和穆夫人聯袂東進,不料一到阜蘭聽到天魔肆惡的事,當時真把我氣得要死。”
姜薇薇忍不住“唉”一聲笑。
李嬌嬌恨聲道:“你當然好笑啦。”
“難道我要哭?”姜薇薇更加吃吃笑個不停。李嬌嬌氣得瞪她幾眼,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道:“你好淘氣,傻小子對你很好吧?”
姜薇薇憶起在山洞裏相攜相偎,俏臉上不覺飛起兩朵紅雲,輕笑一聲道:“雖然很好,但他心目中並沒有我。”
李嬌嬌驚奇道:“這話怎說?”
姜薇薇笑道:“他被李姑娘佔滿了整個心,終日念着李姑娘對他恩重如山,情深如海……”
“該死!”李嬌嬌害羞得俏罵一聲,實則心下喜極。
姜薇薇瞧這位師姐一眼,輕笑道:“什麼該死,他一死,你也就完了,最好是把他拴在裙帶上拖着走。”
季嬌嬌笑着罵道:“你臉皮真厚,自己去拴吧……啊,我還忘記問你,武林近來謠傳‘辟音神咒’,可是你搞出來的玩意?”
姜薇薇點點頭。
李嬌嬌詫道:“到底是真是假,我怎不見師傅說起有這妙法?”
姜薇薇一聳蛾眉,一皺鼻子道:“當然是真的,當初因你耳聾,本就聽不到琴音,略加運氣行功,就可抗禦五級琴音,媽所以不拿這個教你,這番要我找你回去,除了教你再練功之外,主要的是傳這口訣給你。”
李嬌嬌又喜又憂道:“你這丫頭不知輕重,擅將師門秘訣傳遍江湖,不怕師傅責怪你?”
姜薇薇笑道:“責怪就責怪,要不是這樣做,也無法把靈音那伙老禿驢氣個半死。你猜猜看,那伙老禿驢為什麼肯將‘西天佛吟’連那絕不外傳的‘大小劫奇功’教那傻小子?”
“我怎知道,不是因為摩迦僧被天魔殺死么?”自從靈音童子離開天音寺,李嬌嬌就不曾遇上,只覺這位小妹問得突然,情知另有文章。
姜薇薇一皺鼻子,隨即哼一聲道:“有這樣好事。他們逼傻小子立誓當喇嘛,才肯將‘絕學’傳授,要人家殺死天魔之後,就在天音寺住一輩子。”
李嬌嬌聽說靈音童子當喇嘛,粉臉頓時變了顏色。
姜薇薇瞧她師姐一眼,好笑道:“你着急什麼,反正今後用不着天音寺的東西去殺天魔,那伙禿驢總不至把功勞佔了去。”
李嬌嬌恍然大悟,喜道:“你是說把西天佛吟失去效用,然後憑武藝取勝,就不算是天音寺的功勞。”
“對!”姜薇薇笑了起來,忽又一驚道:“我們到什麼地方了,已經看不見斷草。”
李嬌嬌也大吃一驚,情知只顧說話,忘了留意被前人踩折的斷草,偏是這時殘月已落在山背,山影遮蓋整個曠野,極盡目力也是難尋半點足跡,只好停下腳步道:“我們暫時休息,一走起來,越走越遠,不如等待天亮再找。”
姜薇薇連眉頭都皺了,撅着嘴道:“等待天亮?只怕傻小子只剩一把骨。”
李嬌嬌笑道:“你別埋怨,他落在女的手上必不會死,方才龍逢江還說那妮子長得很美哩。”
“哼自吹自擂。”姜薇薇接口道:“姓龍的說過,他以為那女的是你,才讓她把人背走,美人應該是你呀。”
李嬌嬌自覺臉皮烘熱,恨聲道:“小丫頭你什麼都懂,將來怎麼得了?”
姜薇薇笑了一笑,忽又輕哎道:“你看,又有武林人物來了。”
李嬌嬌循着她的視線看去,果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由幾十丈外飄飄然而來,不禁輕呼一聲:“岳外雙仙來了。”
姜薇薇聽得這位師姐聲音微顫,詫道:“好人還是壞人?”
李嬌嬌道:“功力絕高,藝業通玄!為人狂傲。”
姜薇薇“咦”了一聲道:“可比得上紫笛玉簫?”
李嬌嬌知她不服,生怕她惹出事來,悄悄道:“只怕都差不多,但雙仙除了各具一股狂傲之氣令人感覺不悅之外,一切行徑都是很好。”
“唔。”姜薇薇輕輕點頭,見岳外雙仙已來到十丈之內,立即“喂”一聲道:“你二位老人家可見一個女的背一個男的?”
岳外雙仙聽得甜甜脆脆的一聲“喂”,同時衣影一飄,已欺到身前三丈左右。黃山白老目光一閃,冷冷道:“誰見什麼男人女人,你二人就是一男一女。”
黃山老人先向這對少年一瞥,忽然狂笑一聲道:“白老弟,你看這小妮子可不是騙走我們的鬼丫頭?”
黃山白老冷冷一哼道:“一點也不差。”
李嬌嬌搶先拱手道:“二位目光如電。情緣已了,只因靈台留前塵那兩句話,確是小女子所說,但不是存心騙二位。”姜薇薇不知師姐的身世與岳處雙仙有關,見她必恭必敬,自稱為“小女子”,不由睜大眼睛,楞楞地望着。
“哈哈……”黃山黑老狂笑道:“小妮子,你說前塵留在那裏?”
李嬌嬌依低頭道:“前塵已經化劫灰。”
話方說罷,但見白影一閃,黃山白老身如電射,李嬌嬌不作防備,立被一把扣住。姜薇薇一聲嬌叱,掌落如電,“啪”的一聲,打中老人右臂,自己震得掌心發麻,右臂一縮,左掌又橫摑過去。
岳外雙仙何等藝業,但黃山白老臂上挨了一掌,也覺得麻麻辣辣,急帶李嬌嬌飄退,冷喝道:“老夫又不傷她,你着什麼急?”
李嬌嬌也驚急道:“師妹不可無理。”
黃山黑老怔了一怔,忽然縱聲狂笑道:“有趣,有趣……白老弟流年欠佳,有生以來,頭一次挨小女娃一掌,可以在黃山老裏面加上一頁……”
黃山白老冷冷瞧他一眼,回頭看見李嬌嬌目蘊淚光,微感詫異道:“你是李明君什麼人?”
李嬌嬌哽咽道:“是她的女兒。”
“啊!”二老齊聲驚呼。
黃山白老放開握在她的臂上的手,神情慘淡道:“你父親是誰?”
李嬌嬌頓時面呈厲色,恨聲道:“沒有父親。”
黃山黑老異道:“天下豈有無父之人?”
李嬌嬌恨道:“那惡魔把我母親殺死,並又毀屍滅跡,我已不認他為父。”
岳外雙仙同時驚叫一聲:“有這種事?”
站在旁邊的姜薇薇也聽得駭然,暗忖原來師姐竟有這樣一段凄慘的往事,怪不得終日愁愁苦苦,時帶淚痕,媽也不許別人向她盤問。
李嬌嬌原是不願提起這段往事,但已經說了出來,索性盡情傾訴,直把雙仙聽得老淚頻揮,姜薇薇嗚嗚哭泣。
半晌,黃山白老長喟一聲道:“孩子,你也太命苦,那樣惡魔的出身和姓名,你可知道?”
“他姓方,名叫爭光,什麼來歷出身,侄女還未知道。”
姜薇薇插口道:“惡魔使用‘赤族帶’和陰陽子母釘。”
“哦。”雙仙失聲叫了起來,對望一眼,黃山黑老才哈哈狂笑道:“原來是陰陽千眼叟的徒弟,那麼,他殺你母親倒是有緣由了。”
李嬌嬌一步飄退,怒聲道:“師伯,你怎能這樣說?”
黃山黑老雖見她疾言厲色,但也不放在心上,嘆息一聲,徐徐道:“孩子,你不知個中原委,聽我慢慢道來。話要說回幾十年前,陰陽千眼叟武學之精,功力之深,宇內無人能及,不但無人能及,縱是群毆圍殺,也無可奈何他一毫一發。但那魔頭功力高絕之後,不知由何處得來一條‘赤族帶’佩在身上,立即倒行逆施起來。原來‘赤族帶’雖是上古奇兵,卻蘊有一種魔氣,人若把它佩在身上,立受魔氣感染,稍看不順眼的事,定要把對方來個斬草除根,誅盡滅絕才肯甘心。當時陰陽千眼叟藝已能玄,又有‘赤族帶’為助,什麼五大門派,五嶽十奇,全已臣服在他凶焰之下。唯有我先師煙霞老人正欲在五大門派之外建立黃山武宗,若能除去那曠世無儔的魔頭,本宗聲譽當可一躍而起,於是,約那魔頭在始信峰大戰一場。……”
姜薇薇笑道:“一定是你師父贏了。”
黃山黑老搖頭苦笑道:“敗了。因為‘赤族帶’不愧為上古奇兵,竟將先師數代相傳的搏犀寶劍削斷,趁先師略為慌亂的瞬間,加上一掌將先師擊落峰下。”
“不好!”姜薇薇失聲驚叫道:“那就連骨頭都爛完。”
“師妹!”李嬌嬌忍不住輕叱她一聲。
黃心黑老卻笑起來道:“小丫頭很好,你們是誰的門下?”
姜薇薇爭先取出短劍一晃。
“燕虹劍!”黃山白老一見那枝短劍霞光斂靶,那冷冰冰的老臉也浮起笑容,叫起來道:“原來你這丫頭竟是蔥嶺鴛侶門下,老夫這一掌挨得不冤。”
李嬌嬌趕忙接口道:“這位小師妹正是蔥嶺夫人的小女兒。”
“哦——”黃山黑老笑容滿面道:“這樣說來,我們這對老不死竟成為老師哥了。”
“不!”姜薇薇搖頭道:“你說得是我爺爺的故事,趕快說,我們還得追趕別人去哩。”
黃山黑老原就喜歡打哈哈,這時更是狂笑一陣才道:“那時,先師雖被擊下始信峰,因被風力鼓起衣服,落勢稍緩,並未受傷。陰陽千眼雯沒有留意,徑去搜尋草庵,要滅盡黃山一宗,但我們已躲在隱秘的地方,沒被惡魔搜到。後來,先師西走藏邊,恰遇蔥嶺鴛侶下山行俠,彼此將西疆和中原見聞交換結果,先師乃協助蔥嶺鴛侶除去雪蟒大害,彼夫婦則東進中原,飛燕卧虹雙劍合璧,削斷陰陽千眼叟一條左臂……”
“可惜!”姜薇薇嘆一口氣道:“那時要把千眼叟殺了倒也省事。”
黃山黑老領笑道:“以眼下的情形來說,當年真該把他殺了。”
李嬌嬌微帶焦急道:“師伯說這件事,一與惡魔殺我母親有什麼關係?”
黃山黑老正色道:“你除了知道你母親是我二人的師妹之外,可知道她是什麼人?”
李嬌嬌茫然搖頭。
黃山黑老道:“她就是先師煙霞老人的親侄女,可能她也不知方爭光是千眼叟老賊的弟子,一時淺露底細,致令惡魔疑她藏私,乃慘遭殺人毀屍跡。”
李嬌嬌點頭道:“事實雖有可能,但方老賊也該死。”
黃山白老咳一聲道:“孩子,你叫方爭光是什麼?”
“方老賊!”李嬌嬌大聲道:“侄女正要殺他,好替媽媽報仇。”
這話一出,雙仙同時色變,對望一眼,黃山白老神情凜然道:
“孩子,你錯了。你豈能以殺父來替母報仇?”
李嬌嬌厲聲道:“我不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黃山黑老大笑道:“這由不得你承認不承認,因為事實上他是你的父親,若沒有方爭光,你這身子由何處得來?”
李嬌嬌星目閃爍着凶光,憤聲道:“當然也會有別人生我。”
姜薇薇忍不住“噗”一聲輕笑。
李嬌嬌恨恨地瞪着他一眼道:“你笑什麼?”
姜薇薇笑道:“若是別人生了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還是不是你?”
李嬌嬌被這話問得楞住了,恨恨道:“我寧願惡魔不生我!”
姜薇薇一皺鼻子,笑道:“師姐你別迷糊了,父母同體生你,你想殺那一個都不對,當初哪吒太子自殺,認為將血肉交還他父親,魂魄就可不認父親,仍然是不對,最後蓮花化身,仍得乖乖承認托塔天王李靖是他的父親,何況你這一身血肉……”
“我不要聽!”李嬌嬌厲叫一聲,騰身躍起。
姜薇薇急忙一把抓住,笑道:“師姐你要去那裏?”
“你管我去那裏?”李嬌嬌一心一意要殺死生身之父好替生身之母報仇,誰要阻止,誰就成為她的仇敵,話聲未落,又重重一甩手臂,想要掙脫姜薇薇的把持。
然而,姜薇薇年紀雖小,因自幼扎好根基,那讓她掙脫逃走?手一放鬆,立即把她抱個結實,依然嘶聲道:“師姐,你若定要這樣做,天下雖大,卻無你立足之地。你聰明一世,怎麼連這個都不懂?試想想看,一個想殺自己親生爹娘的人,還能說什麼仗義行俠,誰肯相信你將來不在一怒之下殺朋友,殺兄弟姐妹,殺師傅,殺丈夫和自己的孩子?”
這席話直如暮鼓晨鐘,敲進李嬌嬌的心頭,驚得汗流浹背,淚如潮湧道:“難道我就算了?”
黃山黑老淌着兩行凄淚,嘆息道:“孩子,你師妹說得很對,你母親的仇,決不能由你以殺父的行為去昭雪,但我和你二師伯可替你母報仇,因為她是我二人的師妹。然後,你再找我和你二師伯報殺父之仇,這樣循環報復,還不失為孝女。”
李嬌嬌心防被姜薇薇和黃山黑老攻破,並詞嚴義正地數說一頓,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惶然道:“大師伯,侄女決不替那該死的惡父找你老人家報仇,你們儘管把他殺了就是。”
黃山白老也已淚痕滿面,卻語冷如冰道:“孩子,這話你不能說,一說了出來,就成為你主謀使人殺人。春秋時代,晉國的趙穿殺了晉靈公,趙盾不替晉靈公報仇,董狐就直說趕盾殺其君。文天祥的正氣歌就說過這事,你不該不知道這個故事。”
姜薇薇一皺鼻子,叫道:“你這老頭兒好呀,連我媽都給你罵了,看我放不放過你。”
黃山白老冷冷道:“我幾時罵你媽?”
姜薇薇恨聲道:“我媽是方師姐的師傅,你偏說方師姐這樣不懂,那樣不知道,可不是罵人沒家教也沒師教?”
李嬌嬌明知姜薇薇故意放刁,但轉念之間,便知她說的並不過份,自己若親手殺父,豈不是沒有家教,沒有師教?這時只覺頭腦昏昏沉沉,茫茫然一片空白,長嘆一聲道:“小師妹,別再使勁逼我,放手讓我走。”
姜薇薇詫道:“你要去哪裏?”
李嬌嬌道:“讓我找個地方靜靜想三兩天再說。”
姜薇薇道:“不找傻小子?”
李嬌嬌臉皮一熱,恨道:“傻小子是你的,你自己去找。”
自從十歲那年,親眼看見惡父殺慈母之後,她立下殺父以報母仇的“宏願”,卻沒想到這樣行為是天理、人情、國法,道義所不容。她把這事隱藏在心裏多年,孕育着滿腔仇火,誰也不知她想什麼,一旦說了出來,立被自己的小師妹,被母親的同門師兄凜然規勸,也覺得勸說的人大有道理,而自己只想到醜惡的一面,這樣一來,滿腔仇火被一陣冷語壓熄,不由得萬念俱灰,那還有心情尋求樂趣?
姜薇薇一對清澈如水的眼睛注視在李嬌嬌臉上,好像要看穿她的心底,然後頑皮地笑道:“師姐,你可別尋死啊!”
李嬌嬌氣得咬牙恨聲道:“你才尋死!”
黃山黑老輕輕頷首嘆息道:“孩子,你千萬別往岔路上想,須知大徹大悟之後,能夠勇於改過,才是希聖希賢,莫再作殺父替母報仇的念頭了。”
李嬌嬌拭淚哽咽道:“侄女十年來將這恨事藏在心裏,以致乏人開導,蒙二位師伯和小師妹把我由危崖救回,已知歷年所想的全是錯誤,這時只希望能靜息一下,師伯盡可放心。”
姜薇薇喜道:“師姐,你最好還是先回天池,跨那隻青鸞兒往各處遨遊幾天,待我帶傻小子去找你。”
李嬌嬌凄然一笑道:“我一定回天池見見恩師,這裏的事,要你多費情神了。……”頓了一頓,由懷中取出一方小玉印,放在姜薇薇掌心,續道:“這是五大門派共同贈給我調用他門下弟子的信物,也許你用得着。事畢之後當著他們掌門人面前毀了就行。”
姜薇薇接過印來,看也不再看一眼就揣進袋裏,含糊答應一聲。
“師伯珍重。”李嬌嬌向岳外雙仙深深一拜,再向姜薇薇凄然說了一聲:“小師妹,當心啊!”便即轉向西北行去。
姜薇薇目送師姐身影消失,情不自禁地流落兩行凄淚。
岳外雙仙也黯然垂淚,相對無言。
半晌,黃山黑老首先輕吁一聲道:“小妮子,你打算走往那裏?”姜薇薇星眸一轉,問道:“你二位曾見那一男一女?”
黃山白老立即語音冰冷道:“誰見什麼男女,到底是什麼人?”
姜薇薇沒好氣道:“不見就算了,羅嗦。”
黃山黑老不禁縱聲狂笑。
姜薇薇怔了一下,一皺鼻子道。“有什麼好笑,到底見也不見?”
黃山黑老笑道:“你師姐妹方才都親熱地提及傻小子,可是傻小子不見了?”
姜薇薇自覺臉皮烘熱,躲避過正面的問話,強笑道:“靈音童子好容易學來天魔八音,要找那惡魔較量,不料沒認清惡魔真面目,反被騙奪鐵琴,不是傻小子是什麼,我和他打跑了老魔,但他已受傷,不知被那裏來的小丫頭背走了。”
黑老似若有所悟地笑道:“這樣說來,武林上竟傳的‘九音孫子’可就是你?”
姜薇薇點點頭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黑老微笑道:“念在你功德無量,可告訴你一條明路。老夫雖未見過靈音童子被誰背走,但若在附近失蹤,不防向東行三十里,上‘黃菊山莊’打聽,也許可得到一點消息。不過……憑你這付扮相,只怕又要惹出事來。”
姜薇薇“嗤”一聲道:“除非靈音童子不被擄在裏面,誰怕它黃菊白菊。”
她一身武藝絕學,把靈音老君追趕得落荒而逃數千里,幾曾怕過誰來?急急要找到靈音童子的消息,只說一聲“失陪”,便即抽身要走。
“且慢。”黃山白老擋在她面前,冷冷道:“你先說方爭光逃往那裏再走。”
姜薇薇撅嘴道:“惡魔炸毀山洞,把我二人困在裏面,誰知他走往何方?”
她心急如箭,話聲才落,纖腰一閃已掠過白老身側,疾向東方奔去。
其實,靈音童子當時一聽那白衣少女的聲音,便知絕對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李嬌嬌,也不是天山四英的豐文姬,可是自己被玉簫郎君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也不能出聲,子母釘的蘊毒,燒得身上烘熱如火,只好任那少女背在背上疾走,不覺已是斗轉星移,月輪西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