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家 二
裘如龍心中有數,一聽這個答案是避重就輕,緊逼着道:“朱大俠沒有動手,兄弟十分相信,季布如何失蹤,只要大俠也說一聲不知道,兄弟立刻帶人就走。”
朱家沉思良久,才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必回答,裘大人認為人不是我救走的就已經夠了。”
裘如龍道:“那大俠至少是承認知道的了?”
朱家笑道:“我無須承認,也不必否認,各位是官中人,行事應當講求證據,對不起,我要失陪了。”
說著移身欲行,裘如龍道:“朱大俠要走,兄弟不敢攔阻,但是兄弟打個招呼在前面,大俠離開之後,我們有所行動,請大俠多包涵一點。”
朱家笑道:“裘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裘如龍不理他,轉頭吩咐道:“馬麟、張智、你們兩人把店中的人都抓起來,他們如果敢反抗就格殺不論,朱大俠,你要走就請快,我們準備放火燒房子了。”
朱家已經移步將出店門,聞言又止住了腳步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跑了人犯就拿無辜的老百姓頂災。”
裘如龍冷笑道:“我敢說這店中的人絕不是無辜的,季布之失,就是他們弄的手腳。”
朱家沉聲問道:“有證據嗎?”
裘如龍道:“當然有證據,因為季布是在燈火突熄的那一剎那失蹤的,燈火就在櫃枱上顯然是店中的人弄熄了燈火,把季布給弄走了。”
朱家道:“這太冤枉人了吧,這屋中點着四盞燈炬,誰也沒本事一口氣都吹熄。”
裘如龍道:“當然不是吹熄的,但要同時弄熄四盞燈炬也並非難事,我們都辦得到,只要一塊小石子就行了。”
朱家搖頭道:“那石子也許是從外面打進來的,要救季布的人很多,而且都是武林好手如果有人潛身屋外……”
裘如龍道:“這是不可能的,兄弟不是第一次出來辦事,更不會如此大意,還帶了四名弟兄守備在外面呢,有人掩進店家我不會不知道,季布逃出去我更不會不知道,現在外面沒有動靜,顯非外人援手,而季布也沒有離開這家店,所以把店家抓來問一問就知道了,他們不說就放火燒店,抓不到活的抓死的。”
朱家沉聲道:“不行,沒有人能在我的眼前欺凌我的鄉鄰,裘大人對朱某的行事也應該有個耳聞吧。”
裘如龍冷笑道:“兄弟對朱大俠十分敬重,所以才沒把你也牽涉進去,但職責所在,總得有個交代。”
張智忽然道:“裘大哥,店外面果真還有弟兄監視嗎?”
裘如龍道:“當然了,你以為我是說著騙人的。”
張智道:“那麼季布還沒有離開此地了。”
裘如龍道:“不錯,我交代過了,任何人要出去,都得盤查清楚,現在外面沒有動靜,顯然是沒有人出去過。”
張智一笑道:“小弟知道季布在那兒了。”
裘如龍哦了一聲道:“在那裏?”
張智道:“季布在大哥的長劍監視下,眨眼的功夫就失了蹤影,假如不是趁黑-了出去就是升天入地兩個可能。”
裘如龍皺眉道:“張智,你放的什麼屁,季布如果會升天入地,也不會被你們從呂家抓走了。”
張智一笑道:“升天要法術,入地卻很簡單,只要在地下裝塊活板,一個人幫幫忙就行了,相爺的府中就有這種陷人的裝置,這兒難道就沒有嗎?”
裘如龍被他一提醒,連忙用劍在地下敲了一敲,那是木板鋪成的,敲起來發出空洞的聲音,忙用劍在板縫中四下戳了一陣,削斷了幾根枝架的橫條后,輕輕一壓,果然有一塊木板下陷,露出了一個兩尺見方的洞口。
他忙又拿了一支火炬,探進下面照了一照,但見那是一個地窖,堆着許多蔬菜以及麥稈雖然看不見人,但可以確定人藏在下面,乃沉聲叫道:“季布,出來吧,你逃不了的,別讓我們費事下來抓你。”
叫了兩聲,底下沒有人回應,乃皺眉道:“會不會底下另有通路,人已經跑了?”
張智也過來看了一下道:“不可能,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地窖,即使有通路,也在這店子的範圍之內,大哥既然在外面佈下了人手,應該-不走,讓我下去抓他出來。”
說著要跳下去,裘如龍卻道:“不必了,季布是在這裏下去的不會錯,但一定另有人接應配合,他們匿藏不出,顯然是想負隅頑抗,你跳下去會受到暗算的。”
張智道:“我會小心的。”
裘如龍冷笑道:“這個人能無聲無息地把季布接下去,可見是個高手,你貿然跳下去,他根本不必直接出手,躲在暗中用弓箭招呼你就夠了,這個洞很小,每次只夠下去一個人,想接應都沒辦法,你要是不怕死就試試。”
給他這麼一說,張智也怔住了,搓搓手道:“那怎麼辦呢?我們難道一直這麼乾耗着。”
裘如龍冷笑道:“相爺雖吩咐最好抓活的,但必要時死的也行,他不出來就燒他出來。”
說著把手中的火炬丟了下去,正好丟在一堆麥稈上,那是已經打下麥粒的枯桿,十分乾躁,北方的農民們除了用來編織帽履等用具外,就是用作燃料,着火以後,馬上就燃了起來,暗中立刻拋出許多菜蔬,都是大棵的青菜,很快把火苗壓熄了。
裘如龍冷笑道:“看樣子底下接應的人手還不止一個呢,而且都是有兩下子的好手,不過就憑這兩手想把季布救走還沒那麼簡單,魏天星,你出去通知外面的弟兄加強戒備,預防點子突圍,郭武,你們三個把圈子拉大一點,把飛刀跟暗青子扣好,有人衝出來,就以暗器招呼,魏石磊,去找十幾支火把來,我看他們是否藏得住。”
此人不愧為領袖人物,處事慣密,行事計劃穩健,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已構想得有條不紊。
但魏石磊急聲道:“頭兒,這屋子裏一共才四盞油燈,您已經丟下去一盞了,如果再弄熄剩下的三盞,屋子裏就看不見了,弄成一團黑,下面的人衝上來也看不清楚,那不是更糟嗎?”
裘如龍叱道:“你的腦子凍起來了,這點小事都不會動腦筋想想看,一定要像官里的排場,銅柄松燎才能算火炬嗎?我叫你去找火把來,這附近有的是麥稈,紮上十幾個草把,澆上油,點上火就行了。”
魏石磊連忙應命而去,果然捧了十幾個麥稈紮成的草把來了,每一個都是油淋淋的,他燃着了其中一個,用右手高擎着奔了過來,想要走近時,忽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火把也丟了,火燃着了他的衣服,連忙在地上滾了幾滾才把火弄熄。
裘如龍叱道:“老魏,你是怎麼了?”
魏石磊苦着臉道:“有人打了我一鏢。”
他咬着牙,從後腿彎上,拔下一支黃銅短鏢,血跡淋淋,居然沒叫出一聲痛,裘如龍搶過那支鏢來,鏢尾上鐫着一個篆體的朱字,乃冷笑道:“這是朱大俠的吧?”
朱家挺前一步道:“是的,齊魯地面上,只有朱家的兵器上鐫着姓氏,我想不承認也不行。”
裘如龍冷笑道:“朱大俠的暗器手法很高明呀,出手不見動靜,鏢發不聞聲息,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朱家傲然道:“不錯,因此這鏢打在咽喉上就必死無疑,而且想躲也躲不了,我是專門用來對付心狠手辣之徒的。”
裘如龍冷笑道:“誰是朱大俠口中所說的人呢?”
朱家伸手一指洞口道:“誰要往下面放火,就對付誰。”
裘如龍臉色一沉道:“朱大俠這是存心與兄弟作對了?”
朱家點頭道:“不錯,朱某本來沒這個意思,所以雖然有人向朱某求援,朱某也沒有答應,-朱某在路上受到貴屬下一番盛待后,就決心插手此事了,閣下既然也是江湖人出身,就該知道朱某行事的準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別人惹上了我,朱某就跟他周旋到底。”
魏石磊朝裘如龍道:“大哥,這件事不該給他們三個人來乾的,他們對這兒的情形不熟悉,身穿便裝,還是改不了平時的那一套,果然惹出麻煩來了。”
裘如龍冷笑道:“你相信朱家的話?”
貌石磊道:“應該信得過,屬下拜訪過幾個鄉親朋友,說起齊魯兩地的情形,朱家是此地遊俠的領袖,也談過他的為人,確實是說一不二,但不能開罪他。”
馬麟叫道:“朱家是後來趕到的,可是地窖里早就藏了人,分明是朱家早就準備插手這件事。”
裘如龍冷笑道:“老魏,你聽見了嗎?”
朱家道:“不必問他,我可以答覆你,地窖里兩個朋友是李定國遣來的,他們向我求助我並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叫他們躲在這兒看看,等我來了再作決定。”
魏石磊忙接口道:“朱大俠,這可不像你平素的為人!”
朱家一笑道:“我並沒有違背做人的原則,更不願插手官中的事,但你知道我是最痛恨官人狐假虎威,欺凌良民的,那兩位朋友說你們金吾都尉倚仗蕭何的勢力,橫行不法,我並沒有為一面之詞所動,所以暗中躡着去看了一下,發覺你們並沒有像傳言所言,正想撤手不管了,那知在回程就遇上了貴友厚賜,因而使我改變了決心。”
魏石磊道:“裘大哥,都是他們三個人誤的事。”
裘如龍道:“朱大俠,如果你現在罷手,我就把這三個人交給你,任憑你如何處置?”
郭武大急道:“裘大哥,你不能這麼做。”
朱家卻笑道:“郭大人,你別緊張,就算裘大人有意犧性你們,我姓朱的也不會答應,當我決定插手此事時,就是不會再更改了。”
裘如龍大笑道:“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我是堂堂金吾都尉統領,怎會對一個江湖草民低頭,我答應你,只是為了要知道你的意向,根本你就是想跟我們作對想救走季布。”
朱家笑道:“裘大人說對了,你忘了我是個遊俠,遊俠的宗旨就是拯危濟弱,當貴屬抽了我一鞭子,推翻我的車子后,季布贈了我一錠黃金,就為了這件事我也非管不可。”
裘如龍冷笑道:“聞名齊魯的朱大俠只值一錠黃金嗎?”
朱家笑道:“朱某如若愛財,把季布送到蕭何那兒,萬金可求,季將軍身在難中,還肯顧及一個受苦的平民,就證明他是個恤民體下的好官,黃金有價,仁義無價,因此朱某決不能讓他落入你們手中。”
裘如龍道:“你救得了他嗎?”
朱家傲然道:“裘大人不妨去打聽一下,在齊魯地面上,沒有我朱家做不到的事,尤其是在我下定決心之後。”
裘如龍把魏石磊招到身邊,低聲問道:“朱家武功如何?”
魏石磊道:“聽說他技擊無雙,生平未遇敵手,大哥,這件事可不能硬來,因為他的人太多,咱們拚不過的。”
裘如龍沉吟片刻才揮手道:“好吧,既然你出面了,總得賣你一個面子,你把季布帶走吧。”
朱家微微一笑道:“裘大人說的是真話嗎?”
裘如龍道:“自然是真話了,有你朱大俠插手,我們這一趟差事是泡湯了,不如留個見面之情,大家免傷和氣。”
朱家哈哈大笑道:“裘大人,朱某可不是三歲小孩子,你打算現在把人交給我,然後再回去調集人手來對付我?”
裘如龍道:“那是免不了的,相爺非得季布不可,你朱大俠既然決定插手此事,就應該想到那個後果。”
朱家道:“我當然想過了,我也不怕你們,可是朱某還有許多朋友落籍在此,他們都有家小,可不能受此事之累。”
裘如龍變色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朱家道:“很簡單,我選在這個小村,就因為人少,而且每個人都是朱某的朋友,不會泄露朱某在這兒做了些什麼,只要封住了你們幾位的口,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裘如龍也冷笑道:“朱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殺了我們,就能掩住天下入悠悠之口嗎?”
朱家一笑道:“那當然不夠,必須再多封住幾個人的嘴,此地有六位,門外有四位,前程還有兩個,加上後路的四個,幸好這是一次秘密任務,你裘大人只帶了十五個人出來,免得我朱家多造孽,只要封住十六張嘴就夠了。”
裘如龍臉色大變,他帶了幾個人出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對部屬都是保密的,卻沒想被朱家一口說出了。
由此可見,他們這一行人的行跡早就被朱家摸清了,善罷不能,只有捨命一拚了,因此他一變眼色叫道:“大家上,各自突圍,只要有一個人衝出去就行了。”
叫聲中他率先揮劍,沖向朱家而去,頓時展開狠戰,朱家劍發如電,才幾個回合,已經把這位京師第一高手劍刺倒地,馬麟與郭武、張智三人合力急沖,朱家擋住了店門,也不過四五個回合,也將郭武與馬麟雙雙斬倒,張智卻一拔腿,縱高兩丈許,衝破了屋頂,翻身到了外面,朱家微笑道:“我不殺你,但你跑不了的。”
沒有多久,只聽得一聲慘叫,但見店東含笑走了進來道:“朱爺,一共六個人,全都解決了。”
朱家笑了一笑,道:“謝老哥,我知道你不會使我失望的,不過,你得慎重一點,要確實知道他們死了才行。”
那店東擎着手中一張鐵胎大弓笑道:“朱爺放心,每個人都是一箭穿心,倒了下去,而且小犬去處理後事了,他不會忘記再割斷他們的脖子的。”
朱家點點頭,道:“對,只有割下首級的人,才能證實是真正的死了,你鐵臂神弓謝東強不愧是老江湖了。”
謝東強訕然地道:“那還不是朱爺的教誨有方。”
朱家笑了一笑又問道:“另外還有六個呢?”
謝東強道:“當朱爺決定下手時,小老兒已經發出通知,叫前後兩路的哥兒們下手了,不會誤事的。”
朱家道:“我還是要等知道確信才放心。”
說著拖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又道:“這兒沒什麼問題了,你把季將軍接上來吧。”
謝東強應了一聲,在櫃枱里取出一付繩梯,走到洞口放了下去招呼道:“季將軍請上來吧。”
季布首先從繩梯爬了出來,後面跟着兩個漢子,季布一拱手道:“多謝義士活命之恩。”
朱家擺擺手道:“不必了,真正救你的是那兩位朋友,你們見過了嗎?”
季佈道:“沒有,因為怕驚動上面的人,不敢出聲談話,敢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
那兩個漢子之一道:“在下李南輝,這是敝友莊敬,我們是受了雷大人之託,前來解救季將軍,同時尚有四個夥伴,已經遭了毒手,若非朱公義施援手,我們還是無能為力,所以將軍還是要謝謝朱公。”
季佈道:“各位都是季布的救命恩人,都要謝謝。”
目光一掃地下殘屍道:“都殺死了嗎?”
朱家道:“嗯,朱某管了,自然會管徹底。”
季布忽然看見一旁的魏石磊,不禁愕然道:“這一個也是的,怎麼還活着呢?”
魏石磊被朱家一鏢射傷了腿彎,行動很困難,正靠在一張桌子上,臉色蒼白。
朱家道:“他受了傷,已沒有拔劍抵抗,朱某從不殺受傷而失去抵抗力的敵人。”
季佈道:“朱俠士,此人是蕭相爪牙……”
朱家沉聲道:“將軍意下是一定非殺他不可?”
季佈道:“如果消息外泄,對俠士也不利。”
朱家道:“我不在乎,將軍怕他泄露消息,不妨自己去結果他的性命便了。”
季布在地下拾起一支劍,正要過去,魏石磊卻憤然拔出劍來叫道:“季布,我自問不是朱大俠的敵手,所以才不準備抵抗,但不見得會怕你,你別過來送死。”
季布遞進一劍,魏石磊舉劍相格,兩劍交觸,發出當聲急響,季布雖是領軍的將帥,但真正相搏怎及一般江湖武師的力大,長劍被震得脫手而飛。
李南輝與莊敬大驚失色,雙雙拔刀準備上去支援,朱家一擺手,一旁的謝東強早得暗示長箭急扣上了弓弦,錚錚兩響,兩支箭射在兩人的腳前,沉聲道:“二位再要跨前一步,小老兒下面兩支劍就要取兩位的心口了。”
李南輝一怔,但莊敬卻察言觀色,已知就裏,連忙一扯李南輝,把手中的刀丟下道:
“有朱公在此,那裏用得着我們多事。”
謝東強笑笑道:“朱爺不殺他,除了他已經受傷外,另有一個原故,這位魏老弟也是我們齊魯地面的鄉親,齊魯兄弟的兵刃上,不會沾上自己人的血的。”
季布一怔道:“可是他會害你們的。”
朱家道:“將軍,朱某跟蹤他們很久了,從他們進入齊魯地面后,就一直在朱某的監視下,只聽得他們要抓你,可沒有一句要對朱某不利的話。”
季佈道:“那是以前,現在可不同了,如果他回到京師把情形告訴蕭何,對大俠就大為不利。”
朱家道:“燕趙齊魯多慷慨悲歌之士,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做,將軍若不放心,朱某並沒有阻止將軍去殺他呀。”
回頭又朝魏石磊道:“魏兄,我救季布,因為他身在危中,現在他已經脫困了,我就不再管你們的事,如果你能殺死季布,儘管下手好了,我絕不干涉。”
季布急急接口道:“朱大俠,你知道我不是他的敵手。”
朱家冷笑道:“既然不是敵手,將軍又憑什麼殺他呢?”
季布無以為答,怔然不知如何是好,謝東強道:“季將軍,有一件事你還沒弄清楚,我們濟危扶困,可不是替人當殺手,你有困難,我們念在道義,把你救了出來,如果你要進一步殺人,只好自己動手了。”
魏石磊挺着劍走前幾步,比着季佈道:“季布,你可以再拾起劍來,我們決一生死。”
季布看看李南輝與莊敬,他們在謝東強的強弓勁矢監視之下,不敢有所表示,他又看了看朱家,朱家也漠然不理,季布臉色有悸色,不知如何是好。
魏石磊卻嘆了一口氣,把劍也丟下了,朱家道:“魏兄,你怎麼不殺他了?”
魏石磊道:“我也許沒出息,但絕不會殺一個膿包,這傢伙怎麼樣也看不出曾經做過將軍。”
朱家道:“你不可以這麼說他,他被擒之後,在車子上還是很有氣慨的,可見他並不怕死。”
魏石磊不解的道:“那他現在為什麼一身冷汗,滿臉懼色?”
朱家笑道:“那是他覺得你不夠身份,他這樣的人,就是死,也得求一個轟動的死法,荒村野店之中,死在一個江湖人之手,太辱沒他了。”
魏石磊有感一嘆,道:“那我又何必讓他死得太委屈呢?”
朱家道:“這麼說,你也不想殺死他了?”
魏石磊道:“是的,我會抓他是奉了蕭相國的命諭,跟他並沒有私仇,現在我的同伴都死了,就算能殺了他,回去也報不了功,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朱家道:“你殺了他,提了首級回去,一樣可以請功的。”
魏石磊道:“朱公這樣說是太輕視我了,魏某雖然投身權貴之門,有辱武人志節,但還是一條江湖漢子,我蒙朱公手下容情未加誅絕,心中十分感激,但要我回去將朱公誅殺同僚的事告訴蕭相國,我也做不出這種事的。”
朱家笑笑道:“魏兄不準備回京師了?”
魏石磊道:“不了,同僚十六人,死剩我一個人,如果不照實說,真難取信於人,如果照實說,則又對不起朱公,我只有回到曲阜的老家去種田了。”
朱家一笑道:“好,魏兄,總算朱家沒有看錯你,我知道齊魯男兒,畢竟還是有一份志氣與道義的,這也是我單單留下你一個人的原故,金吾都尉十六人,其餘都是其行可誅之輩只有你一個人還有點俠氣,既然如此,你就請吧,謝老哥,麻煩你為他裹一裹傷。”
魏石磊道:“不必了,這一點輕傷我還挺得住,裘老大雖然只帶了十五個人出來,但蕭相國說不定還會另外派人出來監視,我還是早點離開的好,朱公把這兒迅速整理一下,也請從速離去,以免留下後患。”
說完拱拱手,一蹺一拐地走了,李南輝這才過去,把受驚坐地的季布扶了起來,道:
“將軍受驚了。”
季布感到很不是滋味,也很不安,李南輝又笑道:“剛才朱公只是開開玩笑,他行事一向有始有終,好不容易把將軍從虎口中救了出來,怎麼又會讓那個人殺死將軍呢?只要他真有殺死將軍之意,謝老的快箭一定會取他之命的。”
謝東強笑道:“對了,小老兒追隨朱爺多年,深知他的性情,既然他插手,絕不會半途棄手不管的,方才那番做作,只是要看看這姓魏的是否尚有一份人心,值不值得救他一命而已。”
莊敬跟着插口道:“是啊,朱公既然不忍殺死那個蕭何的爪牙,又怎會讓將軍受害?”
幾個人說的話,多少給季布扳回一點面子,他也訕然地道:“原來如此,倒是使季某出醜了。”
朱家一直不開口,這時才淡淡地道:“朱某無意使將軍出醜,只是讓將軍明白一下吾輩江湖人的心性,吾輩行俠江湖,既不為名,也不為利,所爭的只是一個義字而已。”
季布羞慚地道:“是,季布多承教誨,大恩不言謝,只有徐圖后報了。”
正說著,那個店裏的小夥計也來了,朝朱家一揖道:“朱爺,前後兩路都有飛箭傳信前來通報,裘如龍手下的鷹犬已經全部伏誅了。”
朱家道:“很好,小義,你還得麻煩一下,把這裏的幾具屍體處理一下,還有那輛車子叫人拉進來劈了當柴燒,那匹馬就宰了賣肉吧,一定要做得乾淨,不留一點痕迹,以免留下後患。”
謝小義笑着道:“這還用朱爺吩咐嗎?我知道了,不會讓人看出一點痕迹的,就是那個姓魏的客人,我也找了一個弟兄送他走了,免得他在路上碰上我們的哥兒們,又起了誤會那就糟了。”
朱家笑笑道:“很不錯,我倒是忘了關照一聲叫大家別為難他的,想不到你已經替我辦好了,小夥子有出息。”
謝小義笑了一笑,朱家才對李南輝道:“此地不可久留,魏石磊說的話很對,蕭何很可能另外還派了監視的人下來,在這裏我擔保沒問題,前後都清查過了,除了被殺死的幾個傢伙,沒有一個陌生人,路上的障礙也清除了,你們可以放心上路,到章邱之前,不會再有人綴着你們了。”
謝東強笑道:“進了章邱也沒問題了,那兒是朱爺的住家所在,沒有人敢對你們怎麼樣的,你們要注意的是,離開章邱到京師去的那一段路程,金吾都尉府如果還有人出來一定會在路上截着你們的。”
李南輝不由皺起眉頭道:“朱公救人救到底,能否再護送一程,只要出了魯地,雷大人已作了妥善的接應安排……”
朱家笑笑道:“我的車子還擱在路上要去搬回來,不敢耽誤了各位的行程,各位還是先走吧。”
季佈道:“朱俠士,這也要不了多大時間,我們可以等一下,裘如龍等人俱為京師有名的劍手,在大俠劍下,都不堪一擊,能有大俠這等神人為庇護,季布就安心了。”
朱家一笑道:“多承謬讚,朱家也是一個平凡人而已,不過略諳技擊,怎麼當神人兩字?
可是朱家在這一帶的虛名太大了,護送將軍同行,反而會引人注意,如果蕭何真的派人下來得不到裘如龍等人的消息,注意力一定會放在朱家身上,有朱某同行,反而增加不少麻煩,將軍放心好了,在齊魯地面上,朱某的朋友很多,他們知道朱某插手此事,一定不會坐視的,至少也會在暗中保護,有他們出力比朱某同行更為安全。”
莊敬卻知道季布剛才堅持要殺魏石磊,已經引起朱家對季布心中的不滿,絕對不肯再出面護送的了,好在有他一句承諾,大概在齊魯地面上是確可保證安全了,如果再加強求,引起他的反感更深,反而不美了。
因此解釋道:“朱公的顧慮也對,此去京都,迢迢萬里,雷大人雖有接應,到底不能跟蕭相國起衝突的,我們還是要掩護行跡才為妥當,那自然是人越少越好,我們這就走吧,萬一在這兒露了行跡,反而會牽累了大家。”
朱家笑道:“我倒不怕牽累,但謝老哥這家店子是已開了幾代的祖業,我們都不能給他添麻煩的,何況這兒還背上了九條人命,所以大家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莊敬連連稱是,催着李南輝與季布出門而去,謝小義則忙着將店中的屍體搬出去,又打了水進來擦洗血跡,手腳十分俐落,謝東強則打了兩壺酒來,陪着朱家在一邊吃喝,一面笑道:“朱爺,今天才算領略到你的神劍了,那個裘如龍不愧為高手,除了朱爺,誰也收拾他不下來。”
朱家一笑道:“謝老哥捧得我太高了,你的鐵臂神弓又何嘗差了,九個人中你收拾了一大半。”
謝東強忙道:“朱爺說那兒的話,老兒那六個點子加起來,也抵不上半個裘如龍,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要不然他也不會成為京都第一高手,金吾都尉府的領班又豈是等閑可當的,只可惜這件事不能宣揚出去,否則對朱爺的盛名又可以更為轟動了,天下第一技擊名家,朱公應可居之無愧。”
朱家搖了搖頭道:“不,你錯了,有一個人就比我高明。”
連正在工作的謝小義都忍不住放下了水桶,湊了上來問道:“朱爺,還有誰會比您更高呢?”
朱家道:“楚國劍客田仲。”
謝東強不信道:“就是那個外號叫仁劍的田仲嗎,此人雖然有名,但未必能強過朱爺才是吧?”
謝小義道:“朱爺跟他較量過嗎?”
朱家道:“較量過,五年前他游腳魯地,跟我遇上了,兩人切磋劍技,在泰山之巔從早斗到晚,才以一招見分勝負,我削斷了他的腰帶。”
謝小義道:“那是您勝了,怎麼會不如他呢?”
朱家一嘆道:“我的劍以凌厲見勝,出手都是殺着,酣斗千招,才削斷了他一條腰帶,他卻自始至終,只施了九招劍法,反覆運用,變化萬端,封住了我所有的攻勢,因為他的年歲比我大,到後來氣力不濟,才露了一個破綻,如果他年輕幾歲的話,我們會永遠都分不出勝負。”
謝東強道:“我也聽說過田仲的劍路,他跟任何人比劍都是平平,從來沒有勝過誰,也沒有輸給誰,朱爺能勝過他,自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朱家搖頭道:“老哥!你不懂,劍道即仁道,唯仁者能無敵,像他那樣,才是劍道的最高境界,我練的是殺劍,出手即凶,不是殺人,就為人殺,而他卻能化戾氣為祥和,九式劍招中,六守三攻,守可天衣無縫,攻時也留人三分退步,他一生論劍,卻從未樹敵,而我出道比他晚,朋友固然交了不少,仇我者也大有人在,善泳者溺於水,我想我的將來,必是還是死於劍下,他卻可以得保善終,從這一點上比起來,我就遠不如他了。”
謝小義道:“我不同意,田仲可以成劍客,卻不能為遊俠,像今天這種局面,他就解決不了,不殺人無以除惡,不除惡無以安良……”
謝東強叱道:“畜生!你懂得個屁。”
謝小義道:“爹!我說的是事實嘛,田仲的仁劍是修心,朱爺的利劍是濟世,我寧可成個遊俠,也不要做劍客。”
謝東強還要罵他,朱家笑道:“少年多半如此個性,老哥倒不必深責,他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會體驗到以劍道施仁的真正意義了。”
謝東強道:“是的!朱爺這幾年來不大抽劍與人爭鬥了,大概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吧?”
朱家道:“不錯!我的脾氣已經改多了,所以在路上,我挨了馬麟的一下,被張智抽了一鞭,都忍住沒想殺人,直到季布給了我一錠黃金,我才動了插手之念,因為我覺得他還不錯,可是他後來的表現卻太令我失望了。”
謝東強道:“這也難怪,他要平反楚王的冤屈,自然要把性命看得重一點,不肯留下一個活口,只是他並沒有深切了解江湖人,那姓魏的倒是一條漢子。”
朱家笑了一笑,謝小義道:“朱爺!我覺得您這一次是白操了心,季布受了您救命之恩卻又挨了您一番教訓,他那個人氣量不大,不會對您感激的。”
朱家笑了笑,道:“小義,我們做事是為了要人感激嗎?”
謝小義臉上一紅,不再作聲了,朱家喝完了酒道:“我還得去把車子弄起來。”
謝小義忙道:“急什麼,回頭我去替您拉回來就是了,這麼冷的天,您就在這兒歇歇好了。”
朱家道:“歇不得,那輛車子是我的獨門標記,說不定還有後面的朋友過來,看見我的車子翻在路旁的溝里,還以為我出了意外呢?大驚小怪張揚起來,反而把事情鬧大了,人家自然而然會把裘如龍一批人失蹤的事情想到我身上來,何況我還是不放心那個姓魏的,萬一蕭何另外派了人跟下來,季布有人招呼,他卻是孤身一人。”
謝小義還要挽留,謝東強卻攔住道:“朱爺決定的事,誰也改不了,您就請吧!回頭路過這兒再來喝一杯。”
朱家搖搖頭道:“不了!回頭我連村子都不進,直接回章邱去了,在這幾天內,不僅我不來,連一般的朋友,我也叫他們少上這兒來,裘如龍一伙人在這兒出事,大家還是避避嫌疑的好。”
謝東強道:“那有什麼關係,真泄漏了出去,最多收了這家老店,上關外挖參去。”
朱家笑道:“九條人命非同小可,何況,被殺的又是身分顯赫的金吾都尉,你們爺兒倆的武功了得,拔腿一走,到處都可以容身,可是村子裏還有百十口人呢?他們可走不了,謝老哥,你也不忍心給鄉親惹是非吧。”
謝東強訕然而笑,送出了門口,朱家緊緊衣服,撮口輕輕一嘯,他拉車的那頭小壯牛立刻就奔了過來,朱家拍拍它,牽起扣在鼻上的繩子,慢慢的回頭走去。
慢慢地修好車子,又慢慢地驅車來到章邱,回到他自己的家裏,天色已經亮了,他正準備進門,卻見屋角-出一條人影,正是在店中被釋的魏石磊!他還沒有打招呼,魏石磊向他打了個手勢,朱家會意,拉了魏石磊的手,輕輕一托,跳過了丈來高的圍牆,悄悄地進入了家門。
客廳里還有十幾個人在據案作晨飲,但還不如說是作澈夜之飲后,到早晨還沒有停歇,因為他們的桌上殘肴狼藉,而這些人也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喧嚷地拚命在對灌,另外有七八個則不勝酒意,就倒在席上酣睡如泥,發出像雷霆般的鼾聲,喧叫的那些人中,有一個虯髯紅面的丈夫精神最好,大聲地在跟另外那些人廝拚着。
朱家見狀一笑道:“田七郎果然名下無虛,他那千斛不醉的狠勁兒全搬出來了,看來關東的好漢們要全栽在他手下了,魏兄是否有興趣上去湊一腳?”
魏石磊一怔,連忙道:“朱公,那虯髯客就是田七郎嗎?”
朱家道:“不錯,他是田仲的族弟,名甫號漁父,在雁次的序列屬七,所以我們叫他七郎,此人是西楚聞名的劍客,南人北相,跟他們家的老大完全不同,豪爽得很。”
魏石磊道:“不!我不想見他。我在門口等候朱公就是為了他的原故,朱公能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