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是一個月夜,然而,皎潔的明月被凌霄的劍氣掩蓋了它的光輝!
這是一片平野,然而,廣闊的空間被洶湧的人潮塞滿了它的四隙!
這是一個深冬,然而,砭骨的冷風被熾熱的豪情驅除了它的寒意!
這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一場不平凡的聚會!
因為在四周擠得滿滿的人潮中,多半是武林中素負盛名的高手,在廣場中央的那一張條桌上,放置着無數久負盛名的利器!
這一個別開生面的聚會是由一個謎一樣的人物發動提起的,二十年來的江湖,被這個謎一樣的人物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卻始終沒有人見過他的真正面目。
人們只知道他有着一身詭異莫測的武功,一柄鋒利無匹的寶刀,一付魁偉的身材,以及一對銳利灼人的眼睛!
因為他每次出現時,都是一身黑衣帶一個黑紗的面罩,獨來獨往,如神龍不見其首尾,可是他的那柄寶刀,卻沃飲過許多奸人的鮮血,透裂過無數巨邪的胸膛。
江湖宵小之輩,聞風喪膽,睹影離魂,因此公送了一個號“黑煞神龍”,“黑”喻其衣着,“煞”喻其手段,“神龍”則喻其行蹤,然而“黑煞神龍”四字在俠義道中,倒是有口皆碑,盛譽不-而走。
紛擾江湖二十年,“黑煞神龍”突然發出一個驚人的消息,他要以真正面目與世人見面了,地點就是這一片黃河畔的沙岸,時間是臘月十五。
請柬只發出九份,然而“黑煞神龍”的名頭太響亮了,消息傳出后,竟牽動了三山五嶽,四海九江的武林人物全部都前來觀禮。
這就是為什麼此時此地,群豪齊集的原因了!
再者那九份請柬的得主也很特殊,他們雖也是武林名宿,技擊世家,卻有着一個共同的原因
每個人都擁有一柄家傳的名刃,或劍或斧,都是當世聞名的利器。
“黑煞神龍”的附帶條件是請他們前來較器,特別聲明願意以自己的那柄寶刀與他們一較鋒利。
學武的人輸命不輸名,對於自己的家傳兵刃尤其視同拱璧,輕易不肯示人,可是他們接到“黑煞神龍”的請柬后,一個個都毫無考慮地攜帶名器赴約,而且毫無顧慮地把利刃交出來,展示在預先設計的條桌上。
約會時間還沒有到“黑煞神龍”也沒有現身,可是他的那柄寶刀卻最先展出在條桌上,綠色的刀柄上鑲着九顆明珠,每一顆珠都是價值連城的珍物。
刀鞘是紫色的鯊魚皮包着白金,不須抽出刀鋒檢查就可以判斷那柄刀的價值,這也是其餘九人特別交出兵刃的原因。
月到中天,四下吵雜的人聲突然靜了下來,因為距離子夜已經很近了,“黑煞神龍”快來了。
每一個人都表現得很緊張,心中在紛紛的猜測他會從那一個方向來,用什麼姿態出現,出現后又將如何……
雖然無法得知確切的答案,但每一個人都有種預感,預感到今夜必是個充滿了刺激興奮的場面……
月影稍稍偏西一點兒,銀光燦爛如舊,條桌上的珠光寶氣更盛了,好像要與朗月爭較光輝。
四周的人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子夜已屆,“黑煞神龍”蹤影未現,這謎一樣的人總不會拿大家來開玩笑吧!
就在一小部份人發出嘖嘖私語時,河上突地傳來一聲長歌,歌聲十分響亮,將如雷濤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歌聲已驚人,發歌者更驚人!
月光下,一條頎長的身影,黑衣,黑紗蒙面,把浩浩的黃河當作了陽關大道,從容地走了過來。
“‘黑煞神龍’來了,他居然是踏波而來。”
當他的腳步移近岸邊的時候,長歌已至尾聲了。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在激越的歌聲中,在千百人的低聲驚呼中,他輕靈的踏上了沙岸,攔在他面前的人牆自動地散開,讓出一條寬闊的通路。
他微一頷首示意,隨即移步至條桌旁邊。
另外九柄名刃的主人都站在條桌的附近,見他來了之後,一起拱手作禮,“黑煞神龍”回手答禮。
接着就把眼光緊緊地盯在條桌上,審視那九柄名刃。
四周立刻陷入異樣的寂靜,每一個人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等待着這謎一般的人物揭開他的面紗。
良久之後,“黑煞神龍”的眼光才從桌面上抬起來,在黑紗之後發出一聲刺耳的長笑,然後以無法形容的速度,抱起桌上的十柄利刃,舉手一擲,光輝閃耀中,那些久負盛名的利器(包括他自己的寶刃在內)一起投入黃河滾滾的濁流。
這些動作實在太快了,快得令每一個人都來不及出手加以阻攔。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行動,使得四周群豪更為之驚詫了。
尤其是那些離他最近,正式參與這個盛會的名刃主人,在驚異中還帶着無限的痛惜與憤怒。
閩粵螳拳名家南天一叟郎世英首先爆出一聲怒吼道:“黑煞神龍……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一問正是每一個人想提出的,因此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黑煞神龍”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覆。
黑煞神龍在面紗后透出一聲冷笑,然後以明亮的聲音回答道:“郎老可是怪責在下將那些神兵利器投諸濁流而消滅了!其實在下此舉大有深意,天下利器無一不凶,器亡則凶止。在下如此做法,正是為武林造了絕大的功德,郎老若是性情中人,正應該多予支持才對!”
郎世英勃然大怒道:“胡說!寒家紫電劍得自先祖,傳世三代,誅過十九人,俱是無惡不作的奸徒,武林之中,尊為正義之劍!老夫因閣下素行方正,才放心將家傳名器交出參加比賽,誰知……”
黑煞神龍不待他將話說完,又是一陣大笑道:“郎君此言差矣!天心以仁為主,以殺止殺,非俠者所應為,在下浪跡江湖數十載,雙掌一刀,染遍血腥。
近年得一高僧之啟示,深悔往日之行逕,乃東邀諸君,共作此懺悟之盛舉,寧冒不義之名,未得諸君之同意,遽而代行之,諸君若是不諒解,區區寸衷,惟天可鑒,在下願以一身擔當任何罪愆!”
郎世英一身行為正直,被他這番大道理塞住了嘴,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旁邊閃過一人,身材瘦削,年約四旬,正是當今最負盛名之天台劍客龍秋明,他那一柄斬金斷鐵的削古名劍青冥劍也被擲下黃河了,所以他的臉上也是怒氣衝天。
“閣下說得真好聽,只是行事太過魯莽一點,兄弟雖然不反對閣下那片悲天憫人的胸懷,然而行事準則未必同意閣下之所為……”
“龍大俠行事以何為準則呢?”
“兄弟以為對付姦邪之徒,只有一個殺字,方今武林連閣下的寶刀在內,共有十三柄利器,除了今日與會十人外,尚有三柄利器的持有人都是十惡不赦的絕凶之輩。
閣下現將我們的利器都銷毀了,豈非坐令凶焰囂張,日後那三人要是變本加厲地橫行起來,我們用什麼東西去對抗他們?”
這一番話立刻引起普遍的同感。
因為當今武林十三柄名刃中,只有碧蜈鉤,日月杵與斷魂血匕三柄流落在塞外綠林道中,由三名窮兇惡極的巨寇各持其一,合稱塞上三凶。
早年因為中原俠風鼎盛,再加上名刃盛多,遏止他們的凶焰,現在“黑煞神龍”將十柄名刃一起擲進黃河,那三個人沒了顧忌,的確是後患無窮。
誰知黑煞神龍發出一陣長笑道:“這一點毋庸龍大俠費心,在下行事向無偏漏,那三柄名刃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經躺在黃河之下了。”
龍秋明微微一怔,接着問道:“閣下此言有何憑據?”
“黑煞神龍”雙目精光頓射,在寬大的衣袖中抖出一個油布包裹,放在條桌上道:“以塞上三凶的首級為證夠了吧!這是在下最後一次的殺孽,在下在發起此會前,先跑了一趟塞外,本來是勸他們響應此舉,共謀武林之安靜的,誰知他們執迷不悟,在下只好訴諸以武力解決了……”
龍秋明聞言一愕,對着那油布包袱怔怔地不敢置信。
因為塞上三凶行蹤飄忽無定,武功也十分高明,憑着黑煞神龍一人之力,能使三凶授首這件事實在太難令人相信了。
黑煞神龍好像已經猜透了他的心事,微微一笑道:“龍大俠不妨打開包袱看一看,當知在下言而無虛……”
龍秋明將信將疑的解開包袱,裏面果然是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再將人頭審視過後,不禁失聲叫道:“真的是那三個兇徒,閣下此舉果真大快人心,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籌思除此三人,終因種種原因不能如願……”
黑煞神龍又輕輕的一笑道:“龍大俠現在對在下的舉動作何意見?”
龍秋明默然片刻才說道:“凶人雖除,毀器仍可不必,閣下的寶刀來歷不清楚,兄弟等人的利器俱是前古名物,傳家數代,沒有理由要為閣下一念之思而放棄!”
黑煞神龍忽以異聲說道:“龍大俠仍然捨不得那柄頑鐵?”
龍秋明怒聲道:“當然!武人之劍就是生命,閣下用心雖佳,也沒有權利替我們隨便的作主。”
黑煞神龍大聲笑道:“龍大俠以為劍即生命,在下倒不敢輕易處置了,原劍璧還,但不知龍大俠是否能永遠保有此劍,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
劍已被擲下黃河了,在那滔滔濁浪的沖流之下,再要找回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黑煞神龍說得那麼有把握,立刻又給人帶來了更大的驚奇!
黑煞神龍一望眾人眼色,再度發出一聲得意的高笑,撮口忽作龍吟,吟聲清亮,激蕩悠悠的入耳。
緊接着吟聲之後,在黃河滾滾的濁浪中,突地冒起一條人影,衝波登岸,手上精光直閃。
這條人影上岸之後,一逕向人群這裏跑過來,縱步如飛,身腰步法,無不美妙!
走到臨近之後,大家才看出這是一個面目黝黑的少年,不過二十歲出頭一點,虎背猿腰,體態在魁偉中又帶着挺秀,劍眉朗目,臉龐在豪放中半帶着俊秀。
他一身黑綢的短靠上還滴着點點的水珠,然而緊貼在身上的綢布下,猶可以隱約的看出他健壯的肌肉。
他的手中捧着幾件精光耀目的兵器,大家一眼即可認出是方才黑煞神龍擲下黃河的十柄名刃古劍。
這一個健壯的少年,在這等驚心動魄的時機之下,以這種驚心動魄的姿態出現,立刻又成了大家注意的目標!
尤其是那九柄名刃的主人,看見自己的利器失而復得,心中更湧起了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
黑煞神龍等到那少年來到跟前,才用手指着他道:“這是小徒李平候,年幼技疏,今後要仰仗諸位提攜之處甚多,所以在下特別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個場面,想叫各位加深一下對他的印象……”
群眾中又發出一陣輕吁,倒不是為著李平候這個名字響亮,而是奇怪着,黑煞神龍什麼收了這麼一個傳人?
也有一些年輕人則對李平候羨慕異常,因為他這一露面,不需要任何錶現,就在武林中創下了赫赫的盛名。
那少年李平候的臉上,卻令人意外地洋溢着無限的悲憤。
他先將那些兵刃放在條桌上,才一言不發的朝大家拱拱手,眼中已含着淚珠,不過他因為剛從水面出來,還不容易被人發現。
黑煞神龍朝李平候看了一眼,好似已從他的表情中得到了一個所需要的解答,默然片刻后,才朗聲道:“各位既然不同意兄弟毀器息爭的辦法,兄弟自是無法勉強,幸好神器無恙,請各位收回去吧!”
這番話當然又是出人意料的。
黑煞神龍倡言比試寶劍,先來了那一手驚人之舉,此刻卻又無聲無息的收了場,不僅是聞風前往參觀的人大失祈望,連那九柄名刃的主人,也感到被戲耍一場的屈辱。
天台劍客龍秋明,首先怒聲道:“黑煞神龍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千里迢迢地趕來,就是為領教閣下那一番教訓,與結識閣下這一位高徒。”
他一語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人群中立刻湧起一片呼聲,是對龍秋明支持,也是對黑煞神龍表示抗議。
黑煞神龍的態度乃十分平靜地道:“龍大劍客一定要想出人頭地表現一番,回頭有的是機會,此刻還請閣下先將貴器取回如何?反正今天在下絕不使閣下失望。”
龍秋明見他忽此忽彼,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鬧什麼鬼!
可是黑煞神龍今日之會的主人,他已經把話交代出來了,再鬧下去反而有失自己的身份,只得忍氣吞聲的上來收回自己的青冥劍。
郎世英也默然地將紫電劍領了回來。
一個個地輪下去,末後台上只剩下黑煞神龍的那柄鑲珠寶刀與洛下名宿菊人鳳的黃英劍。
當菊人鳳剛上來領回寶劍想要抽身退後之際,一向沉默的李平候突然拔出寶刀,閃着耀目寒輝,大聲叫道:“菊大俠請等一下,小子想向大俠問一問題,同時也想請大俠還我一份公道!”
菊人鳳一愕道:“李少俠有何指教?”
李平候的目中射出了火花,以近似呼嘶叫的聲音道:“請問菊大俠去年清明在什麼地方?”
菊人鳳臉色一動,問道:“少俠為什麼會問起這件事!去年清明,在下正在潼關祭掃先人祖塋!”
李平候的臉色一陣急變,目中怒光四射,大聲叫道:“那就一點也不錯了,請問大俠,先父與你有何讎隙,以致被大俠開裂胸膛,浮屍潼關城外亂崗之中……”
大家聽見這話后,立刻又起了一陣騷動。
因為菊人鳳在武林中最着俠譽,家傳黃英劍下,從沒有殺過一個人,即使是十惡不赦之徒,他最多將人刺成輕傷,告誡一番了事,武林之中,公贈他一個“劍佛”之號!
萬想不到他會開了殺戒,而且殺得那麼殘忍,更令人震驚的是,他殺的對象,竟會是黑煞神龍傳人的父親……
菊人鳳怔了半天才吶吶地道:“少俠想是在開玩笑了,在下那日雖在潼關,卻另有鐵腿追風萬英豪與笑摩勒佛印大師作伴,他們二位和我盤桓終日,幾曾見我殺過人來,而且在下與令尊大人素味平生,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呢?少俠一定是弄錯誤會了!”
李少俠悲憤異常,怒聲叫道:“姓菊的!你有殺人的本事,更有開裂胸膛的殘毒手段,卻為何沒有承認的勇氣呢!”
菊人鳳究竟是成了名的俠道人物,李平候的語氣雖然那樣的不禮貌,他還是心平氣和的說道:“李少俠,你親仇痛心,在下十分同情,不過茲事體大,還是請少俠能夠冷靜下來,將事實弄弄清楚!”
李平候仍是怒聲大叫道:“姓菊的!你不要再圖狡賴了,殘殺我父親的,除了你外,再無別人……”
菊人鳳涵養再好,這時不禁也微微動怒,不過他仍保持風度,沉聲地說道:“少俠如此硬要派定菊某之罪,菊某無話可說,好在今日佛印大師也在場,他是個出家人,而且在武林中,素有鐵僧之美譽,少俠不妨問問他,便知菊某在那一天可曾殺人?”
這時佛印大師見菊人鳳正式將他提了出來,自是不能再在旁邊作壁上觀,乃排眾而出,將李平候打了一個問訊,很客氣地道:“阿彌陀佛!貧僧是個出家人,本不應多管江湖是非,然而這件事既與貧僧有關,不知少俠可能容貧僧說一句話嗎?”
佛印大師天生一副笑臉,他臉上的笑容是自然形成的,笑摩勒之名,也由此而得。
不過他的為人十分正直,一言九鼎,因此也有鐵僧之譽,所以李平候對他比較客氣,回了他一禮問道:“大師可是要保證菊人鳳絕非殺死家父之兇手?”
佛印大師微一沉吟道:“這個貧僧不敢確定……”
菊人鳳不禁着急道:“大師怎麼也如此說……”
佛印大師繼續一笑道:“可是貧僧那一日始終與菊施主在一起,卻未見他殺人!”
菊人鳳這才吁一口氣道:“佛印大師總不會為了偏袒我而說謊吧!”
語氣已經輕鬆下來,李平候也是一怔,默思片刻,才對佛印大師沉聲問道:“大師,最好記記清楚,你那一天從早到晚,都與菊人鳳寸步不離嗎?”
佛印大師想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息而變成十分的難看,竟像是苦笑之狀,吶吶地無法回答。
菊人鳳也是一怔,急忙道:“大師!怎麼不說呢,難道你對我懷疑?……”
佛印大師嘆一聲道:“貧僧不是對施主起疑,只是施主家祭時,貧僧並不在旁……”
菊人鳳大急道:“那一共才半個時辰……”
李平候大叫道:“半個時辰用來殺死一個不會功夫的文人足夠了!”
菊人鳳不禁苦笑道:“看來我竟是有口莫辯了,可是少俠派定我是兇手,就為了我那天留在潼關嗎?”
李平候大叫道:“我當然另有證據!”
菊人鳳立刻問道:“什麼證據?”
李平候眼含痛淚,在懷裏掏出一方玉-,上面有一個小洞,更塗著點點血色陳痕,他擲到腳前道:“這是先父臨死前佩在身上的遺物,一劍透玉,只有絕利的兵器才可以做得到,那玉上的刺痕,只有你那柄利劍最吻合……”
菊人鳳拾起玉-,看了一下,臉色又是一陣急變。
因為這-上是一個小圓口,只有他的劍尖是圓形的,面對着這一個鑿然確據,他的罪行是再無可卸……
李平候看他的表情,更是憤怒地叫道:“菊人鳳!你還有什麼話說?”
菊人鳳長嘆一聲道:“我就是跳下黃河,恐怕也無法洗清嫌疑了,事已至此,少俠隨便怎麼辦吧!”
李平候大聲地說道:“殺人者死,血債血還,你怎麼殺死我父親,我就怎麼對付你!”
菊人鳳雙手一攤絲毫不作抵抗的準備,說道:“少俠請施為吧!不過在下有一個最後的要求,少俠在殺死我后,請不要放棄追究親仇,直等到找出那個真正兇手,再以他的心來祭我之靈。”
李平候怔了怔,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倒不知怎麼辦了!
黑煞神龍忽然在後面發出一聲冷笑,道:“菊人鳳!你不要用這種江湖的無賴手段來欺騙一個年輕人,你這一手苦肉計要得雖高明,卻還哄不了我!”
菊人鳳神色一整,厲聲對他道:“黑煞神龍!菊某因為無法自脫,所以才甘心認命,你對菊某這樣侮辱,菊某縱然技不如你,也要找你拚一場,除非你當著大家的面道歉,收回那句話。”
黑煞神龍哈哈大笑道:“姓菊的!你倒是聰明,故意找我挑戰,你要是死在我的手下,不但可以逃過開膛摘心之痛,連我徒兒手雙親仇的機會都沒有了!”
菊人鳳神色突變,終於忍無一忍,舉劍刺了過去。
黑煞神龍對襲來的一劍影完全不加理會,劍芒離身數尺時,斜刺里寒光突閃,接着是一聲金鐵交鳴的巨響……
那是李平候及時伸出寶刀,替黑煞神龍擋了一下,也就是這一擋,使四周圍觀的人嘩然驚叫起來。
黑煞神龍的武技和功力,大家是公認的,萬想不到他這個年紀輕輕的弟子竟也高明異常。
菊人鳳的黃英劍屬於雄劍,重量約有二十幾斤,使用時非要有絕佳的腕力不可,因此他的秋菊劍法中也以硬碰實削為主,他本人的腕力亦為世所聞名。
可是方才他與李平候對了一招時,明眼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李平候或許還佔了一點上風。
因為雙方接觸之後,菊人鳳的長劍朝上一彈,李平候那柄寶刀卻沉穩得一動也不動。
菊人鳳先是一怔,繼而垂劍於地道:“假若李少俠一定要殺我的話,在下絕不還手。”
李平候的眼中仇火直冒,怒聲高叫道:“菊人鳳!你不必假惺惺了,殺死我父親的一定是你。”
菊人鳳苦笑一下道:“李少俠為什麼一定要懷疑是我呢?令尊若是個會武功的人,此話尚可一說,因為我們菊氏家訓嚴誡傷害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人……”
李平候冷笑一聲道:“方才我師父手無寸鐵,你卻用長劍對他出手,難道這也是公平的決鬥嗎?”
菊人鳳微微一呆,良久才道:“那是因為他欺人太甚,而且以黑煞神龍之能,即是赤手空拳,也不能算是毫無抵抗能力……”
黑煞神龍又在面紗后發出冷笑道:“菊大俠對兄弟太看重了,兄弟縱然會幾手拳腳,卻還沒有到能以血肉之軀來抗擋神兵利器的程度,要是小徒不出手的話,菊兄那一劍可能已經洞穿兄弟的胸膛了!”
菊人鳳臉色如土,長嘆一聲,將手中寶劍當的一聲,丟在地下道:“我一時不能忍,乃致貽人口實,看來是有口莫辯了,菊某一生闖蕩江湖,從無不義之行,今天得到這種下場,倒是太出意外,無心渺渺難測,菊某也只好認命了。”
說完束手待斃,完全不作抵抗的準備。
李平候的寶刀已經抵在他的胸膛中間,厲聲怒叫道:“菊人鳳!你把劍拾起來,我們好好決鬥一場。”
菊人鳳嘆息搖頭道:“不!你殺死我好了,要我動手絕對辦不到!”
李平候的牙齒咬着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了,可是他卻無法將刀尖朝前多推半寸……
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能出聲表示意見,菊人鳳似乎是無辜的,可是誰能保證呢?
李平候的行為似乎是錯誤的,然而他提出的種種證據又是千真萬確的……
黑煞神龍等了片刻,才冷冷地催促道:“平候,你為什麼還不下手呢?”
李平候的眼淚流了下來,哭聲道:“師父!我實在無法對這樣一個人下手。”
黑煞神龍輕哼一聲道:“他慘殺你父親的時候,並沒有這麼多的顧忌。”
這句話像一把刀,在他心上狠狠地戮了一下。
李平候一咬牙,血從嘴角流了下來,手勢朝前推了一下,刀尖刺破菊人鳳的衣服,刺進了他的胸口,只是不太深,因此他只動了一下身子,一任那鮮血染紅了衣襟,神色仍是如石塊般的平靜。
這份平靜使得李平候的手顫了,再也沒有勇氣刺進去更深,反而把刀子拔了回來。
黑煞神龍詫然地問道:“平候,你怎麼啦……”
李平候想了一下,才說道:“師父!也許不是他……”
黑煞神龍輕嘆一聲道:“平候,你到底年紀還輕,不懂得江湖上的波詭雲譎,他正是採用以實為虛的方法來騙取你的同情呢……”
菊人鳳朝黑煞神龍望了一眼,依照一言不發,可是眼中已流出不齒之色……
李平候卻沉重地搖搖頭道:“不,師父!當一個人能冷靜地面對死亡之時,他絕不是一個說謊的人,現在我相信他沒有殺死我的父親……”
菊人鳳這才微微動容道:“李少俠你年紀雖然輕,菊某看得出你是條血性漢子,因此菊某有一個問題要向你請教!”
李平候頓了一頓道:“閣下有何指教。”
菊人鳳庄然道:“殺人必須有理由,你想殺我是為了替父親報仇,然而菊某殺死令尊又是為了什麼呢?”
李平候沉吟片刻,張口欲所言。
黑煞神龍卻立刻厲聲喝止道:“平候,你說話要謹慎一點。”
李平候的臉色微變,但還是堅決地道:“師父,我父親已經為此慘死了,這件事的真相似乎並無隱瞞的必要了。”
黑煞神龍沉吟良久,才緩緩地說道:“隨便你吧!反正這是你自己的事!”
李平候這才哽咽着,說道:“先父雖不解武事,文途卻廣治雜學,對於秦漢的古書文學,尤為精甚,去歲年月,在下正隨家師習藝,忽得先父手書,雲於一柄古扇上發現一段極為奇特的文字記載,頗似一種修鍊武功的秘訣。
因為他對武學了解不深,故邀家師前往參研,誰知等我們趕到潼關時,先父已為人慘殺了,當然那柄古扇也跟着失蹤。”
這個消息太令人震動了,全場立刻起了一陣嗡嗡之聲。
李平候放眼四望,忽然回頭向菊人鳳道:“菊大俠!現在我相信家父絕非你殺,那奪扇之人也不會是你……”
黑煞神龍立刻道:“你怎麼知道呢?那扇墜上的劍痕,只有他的黃英圓劍才能吻合……”
李平候搖搖頭道:“不可能,菊大俠若是得了那柄古扇,此刻絕不會甘心就死。”
黑煞神龍似乎一怔道:“這也有理,如此看來,今宵之會豈非全無作用了。”
菊人鳳臉上又掠過一絲異色,卻沒有逃得過李平候的眼睛,所以他立刻接着道:“這倒不見得,因為先父死於菊大俠劍下之事,也是毫無疑問的。”
菊人鳳大驚失色地說道:“少俠此言何意?”
李平候神色一沉道:“菊大俠是否能告訴我,家父究竟是誰殺的!”
菊人鳳惶然道:“這個在下怎會知道。”
李平候緊接着問:“菊大俠一定知道,因為菊大俠只要想起去年清明,菊大俠曾將配劍借給了誰,就知道是誰殺死家父……”
此言一出,全場立刻又發出一聲驚呼,所有的眼光全部都注視在菊人鳳身上,使他顯得十分狼狽與難堪。
李平候目中神光頓露,厲聲道:“菊大俠向有佛劍之譽,是以在下對大俠萬分推祟,請大俠告訴我一句實話,事關在下血海深仇,請大俠……”
菊人鳳臉色突變,忽而急聲道:“不,我沒有什麼話說,你一定認為是我,就找我報仇好了。”
李平候厲聲道:“你殺死我父親沒有?”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菊人鳳囁嚅片刻,才輕輕地搖了一下頭道:“沒有。”
李平候仍然厲聲道:“那大俠確知是誰嗎?”
菊人鳳這次回答得很快,道:“不,我不知道!”
李平候目中盛光更強道:“大俠何必代人受過,難道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衷嗎?”
菊人鳳的臉上的汗水都流出來了,勉強地道:“我說的完全是實話,我沒有殺死令尊,我也不知道是誰殺死令尊,而且我從未見過令尊。”
李平候沉聲道:“這幾點我都可以相信,只希望大俠能夠說出那天把劍借給誰了?”
菊人鳳躊躇半晌,突然痛苦地道:“我確曾將劍借過別人,可是我不能說出這個人是誰,我不能……”
李平候大感驚奇,立刻問道:“為什麼?”
菊人鳳痛苦地嘆道:“因為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兒女,我不能連累了他們。”
李平候更為奇怪道:“這是怎麼說呢?”
菊人鳳苦笑道:“豈僅我不能說,別人也不能聽,你不妨看看此刻周圍還有多少的人……”
李平候驚然四顧,發現那四周之人,此刻都紛紛四下走散,退出很遠了,連忙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菊人鳳尚未回答,四面的人都退光了,只剩下他們兩人和黑煞神龍仍站在原地,李平候更覺奇怪了。
可是黑煞神龍已用略為急的聲音道:“平候,不必再問了,也不必再迫着菊大俠說了,日後你自然會知道是誰?……”
李平候大急道:“我等不及到日後,我現在就想知道是誰,我才好報仇……”
菊人鳳輕嘆道:“少俠一定要報仇的話,在下情願獻上一命,假若令尊的確是死在黃英劍下,少俠也可以將此劍拿去毀了,亦足稍慰令尊泉下之心……”
李平候詫然道:“你們好像在避諱一個極厲害的人物,當此人的名字被提起后,那提名者立有殺身之禍……”
黑煞神龍急道:“平候,你知道了,何必要問菊大俠呢?”
李平候不解道:“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猜想而得到的概念。”
黑煞神龍連忙道:“那你不妨多用腦筋猜猜吧,可不許再麻煩菊大俠了。”
菊人鳳一拱手道:“兄弟實在抱歉,若非兄弟家中人口太多的話,兄弟就是拚將此命,也必將內情說出……”
黑煞神龍連忙對他拱拱手,歉然地道:“菊兄,方才諸多誤會,尚祈原諒。”
菊人鳳苦笑了一下,說道:“兄台疑竇之處,並非完全無由,只是……”
黑煞神龍擺擺手道:“算了,菊兄還是不必說了,言多必失,菊兄尚須謹慎的提防!”
菊人鳳苦笑一下,也拱拱手道:“兄台出頭邀約盛會,卻在這等情形之下結束,兄弟深感歉疚……”
說完他緩緩地離開走了。
黑煞神龍默默地送他的背影離開了河岸,默然一言不發。
李平候大是不解,茫然地對黑煞神龍道:“師父!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人都可算得是方今江湖上的頂尖人物,怎麼一個個好像見了鬼似的,不聲不響的都散了……”
黑煞神龍輕嘆道:“平候,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他們可以說是見了鬼,因為這個人的行蹤比鬼還難揣測,方今世界,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然而每一個人都在他的威脅之下!”
李平候大是不耐,立刻叫道:“師父!您說的是誰!這個人究竟是什麼厲害,才使得菊人鳳寧願被殺死,也不敢說出他的名字,使得許多人倉惶遁走不敢聽他的名字,使得您噤……”
他忽然感到自己說話太過份了。
然而黑煞神龍卻長嘆一聲,輕輕地道:“平候,你說得一點都不錯,對於這一個人,我只能噤若寒蟬,豈但是我,天下所有的人,莫不視之若鬼魅,避之若蛇蠍!”
李平候大聲道:“師父,您告訴我吧!我不怕他,我還要去找他!”
黑煞神龍詫聲道:“你找他幹嗎?”
李平候檁然地道:“從菊人鳳的口氣聽來,我父親八成是他殺死的!”
黑煞神龍輕嘆道:“假如真是他的話,你這個仇可就難報了……”
李平候大聲叫道:“親仇不報,何以為人子,只要世上的確有這個人,我一定與他誓不兩立……”
黑煞神龍連忙喝止道:“平候!少胡說,你年紀輕輕就不想活了,我一番苦心,將你造成今天這個樣子,豈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怎可如此地自不愛惜……”
李平候痛苦地大叫道:“師父!您一向以義氣自雄,顧盼天下,怎麼今天變得如此藏頭縮尾?您的恩情徒兒不敢忘記,可是徒兒的殺父血仇也不能放下……”
黑煞神龍默然片刻,才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平候!不是我自滅威風,你實在不知道那個人的厲害,我也不必多說,你只要追上菊人鳳,便可以得知那人的手段了……”
李平候一驚道:“菊人鳳會怎麼樣?”
黑煞神龍輕輕地道:“他雖然沒說出什麼,可是在我看來,他的話仍是太多了一點,假若他還能活着走出六十裡外,我就把那個人的一切都告訴你!”
李平候愕然不知所云。
黑煞神龍用手一揮道:“你還等什麼,六十里內,我保證菊人鳳已屍橫就地!”
李平候將信將疑,在黑煞神龍的連聲催促下,乃循着菊人鳳的去向而行。
走不到四十里,他已看到菊人鳳奄奄一息地躺在路邊水溝里,身邊所攜的黃英劍已失蹤了。
李平候連忙走下水溝,將他扶了起來急問道:“菊大俠,你怎麼啦……”
菊人鳳只在喉間迸出一個微微的聲音:“李少俠,請你趕到我家裏面,告訴我的兒子,叫他躲起來……”
李平候趕緊問道:“菊大俠,是誰害了你……”
“黑……旋風……”
除了這三個字外,他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了。
“黑旋風”三個字代表什麼呢?
是一個人的名字?抑或是一個人的別號?或一種暗器?一種毒藥?一種殺人的手式……凝神思索且久,卻是全無結果,於是他將菊人鳳的屍體翻了過來,仔細地端詳着,檢查着。
菊人鳳的死態十分的安詳,全身也沒有多大的傷痕,就是胸前穿心一劍,刺透了心臟而死的!
從圓如筆桿的創口來看,足見行兇的必定是一柄利器,所以才會那樣整齊,而且除了菊人鳳的黃英劍以外,也沒有第二柄能吻合這傷口!
以菊人鳳的身手而言,足稱宇內名家之一,在短短的時間內為人奪劍穿心,那兇手的功夫簡直是駭人聽聞了。
李平候靜靜地思索良久,才將菊人鳳的屍體輕輕放下,肅容跪在他身前,凄聲地說道:
“菊大俠!您的血仇跟我父親的血債歸在一本帳上了,李平候誓必追出真兇,挖出他的心肝來奠告您與家父之靈……”
禱告方畢,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田聲音道:“平候!我的話怎麼樣?”
李平候站起身來,只見黑煞神龍站在不遠的地方,依舊一身黑衣,只是已取下臉上的黑紗?露出一張蒼白如雪而密佈皺紋的臉。
當他們師徒單獨相對的時候,黑煞神龍一向以本來面目出現的。
李平候激動萬分地叫道:“師父!告訴我什麼叫黑旋風……”
黑煞神龍臉色一變問道:“誰對你說出這三個字的?”
李平候強抑着悲憤道:“是菊大俠!徒兒來晚了一步,只聽見他說這三個字!黑旋風究竟是什麼?”
黑煞神龍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語詞閃鑠,李平候一聽就知道師父言不由衷,連忙大聲叫道:“您怎麼會不知道!不久以前您不是還……”
黑煞神龍臉色又是一變道:“平候!我們師徒一場,你總不希望我也與菊人鳳同一樣的下場吧!”
李平候怔了一怔才道:“徒兒怎敢……”
黑煞神龍點點頭道:“那你就不要再向我問這一件事,菊人鳳若不是為了多嘴,也不會落個慘死異鄉了。”
李平候心中微動,忽然道:“黑旋風是否就是殺死我父親地那個人?”
黑煞神龍厲聲道:“叫你不要問,你怎麼不聽話,難道你非要我送掉這條老命嗎?”
李平候一頓道:“師父!您一生行俠人間,怎麼會忽然膽小成這個樣子?”
黑煞神龍輕輕一嘆道:“唉!你懂什麼?”
李平候緊接着道:“徒兒就是不懂,所以才想問問清楚,此地也沒有別的人……”
黑煞神龍仍是搖頭道:“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實在那個人太厲害了,他無所不在,無所不知,我一死不足惜,你的年紀還輕,我不能害你……”
李平候還想開口,黑煞神龍的臉色一寒道:“不許再說了,這是我的命令!”
李平候痛苦地道:“那徒兒的親仇就此算了不成?”
黑煞神龍想了一下道:“我為你邀集天下利器之王,就是為了要替你查出那行兇之人,現在已經知道你父親是死在菊人鳳的黃英劍下,菊人鳳也死了,你父親的仇就算已經報了吧……”
李平候不以為然地道:“可是您知道行兇分明另有其人!而且菊大俠也死在那人手下的!”
黑煞神龍怒聲道:“你再要固執下去,我就不承認你這個徒弟了!”
李平候臉泛慘容,默然片刻,才咬着嘴唇道:“師父!您對徒兒的教誨之恩,山高水深,徒兒不能替您惹來殺身之禍,關於黑旋風的事,徒兒絕不麻煩您了。”
黑煞神龍臉露笑容道:“這就好了。聽說黃河的鯉魚乃天下無上美味,我去弄幾條來嘗嘗新!”
李平候卻慘然地搖搖頭道:“父死骨未寒,徒兒那有心腸去貪口腹之慾……”
黑煞神龍微怒道:“你難道一輩子不吃東西?”
李平候搖頭道:“徒兒不是這個意思!菊大俠臨終之際,曾托徒兒代傳一句話給他家中人……”
黑煞神龍眼睛一轉道:“什麼話?”
李平候道;“菊大俠身遭慘禍之後,我要趕快到他家裏,通知他的家小躲起來,似乎是怕那兇手意有未盡,會對他們不利!”
黑煞神龍點點頭道:“你不用去了!”
李平候微怔道:“為什麼?”
黑煞神龍毫無表情地道:“太遲了!”
李平候大驚道:“您是說他們……”
黑煞神龍點點頭道:“當你趕到那裏時,我保證找不到一個活口……”
李平候憤形於色,怒聲叫道:“這傢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這種殘暴無道的行為簡直為天地所不容,師父,你也是俠義中人,怎會允許這種人存留於世呢?”
黑煞神龍嘆了一口氣道:“平候!你對我說這種話是沒有用的,今天的情形,你看得很清楚,菊人鳳才露出一絲口風,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連聽都不聽就散了!”
李平候呆了一呆才道:“不管怎麼樣,徒兒還是要到洛中去一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菊大俠之死,多少與我有點關係!”
黑煞神龍連忙道:“菊人鳳死於多口……”
李平候憤然道:“假如不是我逼他,他大可不開口!”
黑煞神龍呆了片刻,才說道:“你一定要白費力氣,我也管不了你!……”
李平候正色道:“這不是白費力氣,菊大俠全家果真遭到毒手的話,我該去替他們料理一下善後,因為這場禍事也是由我間接引起來的。”
黑煞神龍似是為他的正氣所感動,嘆了一聲道:“你要去就得趁快!菊人鳳的骸骨由我負責收拾了隨後送來,但願上天保佑,菊家人還能留下一兩個……”
李平候作禮便待告辭,黑煞神龍卻將他叫住道:“平候!菊人鳳最後告訴你的那三個字,最好少提!”
李平候一怔道:“為什麼?我正想順路打聽一下那個人的真相呢!”
黑煞神龍嘆了一聲道:“沒有用的,那個人化身千萬,即使當著你的面,你也不會認出他,至於你想去問人的話,誰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告訴你!”
李平候點點頭,心中卻另有打算,想了一下說道:“師父!您的寶刀是否能借徒兒一用呢?”
黑煞神龍微異道:“幹嗎!難道你還想用它來與那個人敵對!”
李平候點頭道:“是的!那兇手奪去了菊大俠的黃英劍,萬一徒兒遇上了他,至少也該有柄堪與一搏的利器!”
黑煞神龍苦笑一聲道:“沒有用的!那個人如果想殺你的話,根本不需武器,菊人鳳神劍在手,結果還不是死得無聲無息,照他身死的情形看來,連一招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不過我的刀還是交給你帶去,雖不能用來抵抗那個人,其餘的仇人卻不可不備!”
李平候微異道:“徒兒從未與別人結仇!”
黑煞神龍嘆道:“今天你已公開與人見面,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徒弟,你雖然沒有仇人,我的仇家卻不會放過你,黑煞神龍的弟子並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李平候默然地接過寶刀,朝師父眷戀地看了一眼,隨即大踏步走了!
□□□□□□□□菊人鳳的家在洛陽西郊的邙山之麓,臨河背谷,竹籬圍着一大片菊圃。
因為他姓菊又愛菊,那一片宅院就叫秋菊山莊。
時值初多,菊花多半凋落了,卻也有幾朵遲開的蓓蕾正傲霜挺立,搖曳於朔風之中。
當李平候披星戴月,僕僕風塵地踏進秋菊山莊之時,心頭就是一沉!遲了!的的確確是遲了。
朔風中送來菊花清香,卻也送來了觸鼻的血腥!
菊圃中倒着一個中年婦人從裝束上看來應是菊人鳳的妻子,正屋門口橫着一男屍,面目與菊人鳳幾分相似,無疑的是菊人鳳的兒子。
李平候心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匆匆地趕進堂屋,觸目驚心,使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堂屋的正當中放着兩具新棺,一紅一黑。
紅棺的前面赫然貼着一張紙條,墨跡猶新,寫着
“故劍士菊人鳳之位!”
“奇怪,菊大俠的遺體是由師父收殮的,我一路上急着趕來,連晚上都沒有休息,師父攜這麼沉重的棺木,怎麼會走到我前面來了……”
棺蓋並未封閉,李平候一面在心中暗忖着,一面卻不信地掀開棺蓋來看看。
不錯!是菊人鳳,死狀與兩天前一樣,絲毫沒有改變,只是身上的衣服換了,穿着殯殮時的壽衣,掩去了胸前劍創。
李平候大惑不解,喃喃地自語道:“師父絕不可能比我快,我是空着身子趕路,師父卻要攜棺而行,再者他替菊大俠收殮裝棺,也有一陣耽擱……”
懷着滿腔的狐疑,倒是沖淡了他方才目睹慘狀而生的激憤,一面又向旁邊的那具黑棺看去。
“這裏面放着的是誰呢?絕不會是菊家的人……”
想着,想着,他的手又摸上了棺蓋,往上一抬,立刻一股沖鼻的血腥氣打棺中冒了出來。
李平候只覺得腦上似被人重敲了一下,眼前金星亂舞,要不是棺木支持住他,一定會倒下來……
棺中放着一段無頭的斷屍,雙足也齊膝砍斷,僅剩中間一截,無頭無腳,他何以能受刺激如此深呢?……
那殘屍身上的黑衣很明顯地告訴他了,何況那殘屍前,還放着一張同樣字跡的紙條
“無首無尾以聞,無首無尾以終!”
神龍不見首尾,這分明是暗示着這段殘屍正是黑煞神龍……
是誰殺了他?不問亦可知是那個活躍於暗中的神秘兇手,那個滿手血腥的惡徒,那個無人敢談及的魔王……
憤怒代替了悲哀,李平候的態度反而變為冷靜了,慢慢地放下棺蓋,心中在默默地念道:“黑旋風,我不管這是不是你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一件事實,你殺了我父親,我師父以及其他許多無辜的人,終此一生,我發誓一定要找到你,處你以應得之罪……”
默念未已,忽覺后心傳來一陣沁肌的寒意,根據多年來苦練武功所得的經驗,他立刻判斷是怎麼回事了!
那是一個人拿着武器輕輕地緩刺過來,那一定是柄極為鋒利的兵刃,所以才能無聲無息地刺穿他薄棉的上衣……
他不能回頭,因為那會使背後的人猛然加快速度,所以他只是冷靜地等待着,直到那砭骨的冰涼輕觸上他的皮膚時,才將身子驟然朝前俯躺下去!
接着雙手一接地面,向斜里平飛出去,嗆然一響,背上寶刀已經輕撒了出鞘。
背後那暗襲的人動作也十分敏捷,尚未等他立定,寒光一閃,又自朝他面上罩將過來!
李平候來不及看清對手是什麼樣子,寒光已自迫體,只得單手挺刀朝上一撩,立聞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那人的腕力似乎比他較弱,一格之下,竟為他反撩退了三四步才拿椿站定。
他先頓了一頓,才出聲喝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在背後暗算我……”
那女孩子一咬牙,厲聲叫道:“惡賊!你殺了我全家,我……我跟你拚了……”
叫聲中又是寒光一閃,挺着長劍刺了過來,李平候再度封刀架住,口中卻招呼道:“喂!你不要誤會亂來,這些人不是我殺的!你是菊大俠的什麼人……”
那女子卻像瘋了一般,根本不理他的話,一劍緊似一劍,狠狠地攻了上來,眼睛裏像是要噴出火焰,尖銳的喉嚨大叫道:“不是你是誰?這屋裏就只有你一個人……”
李平候知道她是誤會了,可是對方不容他多作解釋,劍光如同毒蛇般的,不斷地侵襲向他的要害,勢子十分凌厲,目前還是先保護自己要緊,所以再也不開口,運開手中寶刀,留神地應付着!
那女子的腕力雖比不上他,可是所用的劍勢卻十分的奧妙,幾個猛砍猛刺,幾乎攻得他措手不及自保……
李平候先前並未用上全力,可是那女子越來越凶,倒也激出他的真火,腕上一用力,大聲叫道:“撒手!”
當的一聲,那女子手中的長劍果然在他的猛砸之下,嗆然墜地,可是她並不因此而止手一頭衝進來,雙手抓向他的臉上,厲聲叫道:“惡賊!你殺了我吧……”
李平候恨透了她的不講理,橫過寶刀,對她的頭頂上平拍了下去!
李平候並不存心要她的命,只是被她的無理糾纏得沒有辦法,所以才出此下策,因此在那一拍上所下的力量,剛好可以將她拍得昏迷而已。
誰知這女子空手的功夫遠比她的劍術高明。
李平候的刀身將要接近她的頂門的時候,她的頸子突地一偏,首先使他的寶刀劈空,接着抓出她的兩手襲向太陽穴,一攻小腹,分由上下兩路進攻!
李平候沒防到她會有這一着!
此時兩人的距離已經很近了,閃躲萬萬不及,無可奈何中,他只有抽回寶刀,反過刀背撩向她上襲的那隻手,底下則運氣如鐵,準備硬挨上一下了!
“克!”“匍!”一脆一悶的兩聲輕響中,雙方都碰個正着,李平候只覺得小腹上一陣驟痛。
雖然是運了氣,在那重擊之下也有點受不了,身形連退了四五步。
再看那女子時,只見她正捧着手腕狂跳,紫金寶刀的刀背雖沒鋒利,可也只有三分多厚,情急猛撩之下,勁力非同小可,看來她的腕骨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