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期日,婚禮到來——
穿着白紗,心瑜一步一步走向聖壇,谷世安就在那兒等她。
她陷入一種緊張、惶恐、懊悔的情緒里,完全聽不見大風琴彈奏的結婚進行曲,也裝不了任何的細碎人語。一直到牧師重複喊她的名字,她才從茫然中回過神。
「冉心瑜小姐,你願意嫁給谷世安先生嗎?從今而後,不管疾病困苦,只有死亡才能將你們分開?」聖壇前,牧師再一次問着。
心瑜睜大眼眸,自頭紗中看見谷世安有點困惑的端凝着她。
她用力咬一下牙,輕輕開口了。「世安,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的月信來過了,我沒有懷上小孩。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得趕快做骨髓配對測試,也許我才是少維骨髓移植的最後一線希望。」
「你在胡說些什麼?」谷世安的臉龐有點扭曲了。「我只要你簡單說出『我願意』!」
「我不能在神聖的聖壇前欺騙你,請你聽我細說從頭……」望着十字架和天主神像,心瑜以很輕微的音量在他耳邊幽幽低語。
「他們怎麼了?」觀禮席中開始交頭接耳。
「有些不對。」宗南說。
「怎麼不對?」玉萌問。
「說不上來,只覺得這裏並沒有地震,可是世安卻好像感覺天崩地裂了。」
「要上演新娘向後跑?」世翎語出驚人的低嚷。
「大哥有這麼倒霉嗎?在禮堂公開被拒絕?家人、親朋好友和員工們都在看哪!」世翡跟着低叫。
「你們有沒有看到?宋綺眉就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位子!」
「她來做什麼?綺眉這女人怎麼這麼難搞!」宗英的臉色很難看。
「這下慘了,心瑜如果悔婚,世安的面子裏子都沒了,他會不會發狂啊?」
「噓,安靜!世安有動作了……」
只見谷世安抬高心瑜低垂的螓首,瞅凝着她的眼睛。「請你告訴牧師,我願意!」
心瑜漾大明眸,完全無法理解。他還要娶她?他的情緒全藏在黑眸中,而那一雙眼,深不見底……
「說,大聲的說!」他捏緊她捧花的手,讓她吃疼,那股力道強烈傳遞不容反駁的決心。「你不說,我們就只有僵在這兒了,你想站幾天?」
對於他的緊迫盯人,她從來都無法拒絕啊!
「我願意!」她說了。
一枚光芒四射的五克拉頂級鑽戒隨即套上她的無名指。谷世安剛硬的嘴角極緩極徐的放開了,斂聚成一個宛如魔鬼的邪佞笑容。
心瑜恍然大悟……啊!我萬劫不復了。她在心底悲切的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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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遊戲,你和綺眉聯手和我玩一個接力遊戲。你答應嫁給我,卻連愛情的邊都沾不上!」
卧室中,她陷在牆角,被他困在陶前,下顎為他所緊箍。下巴好痛,她根本無法啟齒,齒顎會不會讓他給捏碎了啊?
「我盲目的愛上你,以為你是我生命中終於出現的一份浪漫情懷!結果呢?你有目的的接近我,將我玩弄於股掌間!冉心瑜,你好殘酷!」
谷世安宛如一頭憤怒的狂獅,幾乎失去理性。他憤然甩開她,心瑜一個踉蹌跌進了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你那夜來找我,跟我上床,為了什麼?說啊!」他狂吼着。
「我想懷個孩子,用臍帶血救少維一命。可是……我是真心的,我愛你,很早很早就愛上你了。我還織了一件毛衣給你,每一針都融入了我的感情……」
他喝聲打斷她。「謊話連篇!還記得那夜,我就在這兒兜着圈子,最後才讓你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出你對我有愛!」
「不是你想的那樣……」
「事實就是如此!」他額上青筋暴凸,像要殺人一般。「心機深沉的女人啊!你的處女膜就是你刻意欺騙的證明!」
「那個……我也不懂啊!」
她一再的推諉無異火上加油,谷世安暴跳如雷。「說了一個謊,之後就要再編另一個來圓謊,你實在太可恨了!」
「不要恨我!我做錯了事,隱瞞你許多事情,可是我是真的愛你。」
「愛我?」他雙眸着火,對天嗤哼。「當你一再質疑我沒有骨氣,只會攀女人的裙帶謀取利益的時候?」
「那時我誤會你了。」
「好大的誤會!不是嗎?」他臉上有烏雲,眸中有風暴,活像地獄來的惡靈。
「我第一次迷戀一個女人,對你毫無保留的掏心挖肺,而你呢?是不是對我的真心告白笑到肚子發疼、腸子打結?」
「我沒有!」
「還想辯解?我以前愛你有多深,我現在對你就有千萬倍的恨意。」狂獅狠狠的撲在獵物身上。
「對不起,我錯了!」獵物以垂死的眼神哀求着。
他的面孔上有着歷經萬劫的陰影。「一句對不起就想要我算了?不,你把我弄得狼狽不堪,最後還將我推入地獄,你就陪我一起受苦吧!」
獵物的外衣被撕咬開了,露出瑩白雪膚。
心瑜隱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渾身發抖,唇色慘白。「不要這樣殘忍,你對我從來都只是疼愛和眷寵啊!」
「多虧了你過人的演技是不是?先對我欲擒故縱,接着又柔情似水,讓我像只笨飛蛾只能撲向你這把烈火!呵!我谷世安在商場上攻無不克,沒料到卻在感情上栽個大跟頭!冉心瑜,你夠厲害!」
他的眸光噬血,怒焰衝天,腰下的亢奮無情穿入她的身體,佔領她的脆弱。
「不要,不要!」她哭喊着拍打他,想掙開他的侵略霸佔。「你放開我……」
「直到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親愛的谷太太,別忘了你今天說出的誓言!」他更加猛力的狂取豪奪。
心瑜宛如置身地獄般痛苦!她重傷了一個男人的驕傲,摧毀了他的自尊,所以只有以身來賠償?!
「對不起!」她心痛難當,為了自己,更為了心愛的男人!
如同過往,她的感情又自動投降了,柔弱的纖指輕輕撥開他覆額的黑髮,接着環上他的後頸,默默的承受他的暴怒。「恨止不了傷,我還是會繼續愛你……」
「閉嘴!」谷世安偏過臉不願看她。
在看不到未來出口的一片灰暗中,她無聲的垂着淚,唇片貼住他滾燙的胸口,擁緊了與她深深相容的男人。
他不願聽,她只能無聲地在心中立誓:世安,我懂你的悲恨!真愛得以飛越爭執氣憤、煎熬痛苦的鴻溝,絕不會消失在死亡的灰燼中。
「啊!」他終於在她身上大力抖動,瘖瘂的粗喘迸出。
憤怒發泄完畢后,理智逐漸回籠,谷世安痛苦的黑眸瞧盡她一臉幽然凄楚。他的心坎又惹出一陣揪緊悶疼,以前一心疼寵她的那種窒息感,無力感統統涌了上來。
沒有愛,哪來毀天滅地的恨?!
張起一面報復她的網,他仍然在網中沉墮。高舉一把利刃,兩面都危險!
這種愛恨交織的紛亂情緒,如在天堂,也如在地獄!他終究還是輸給了愛神的箭……
他憤然甩開頭,離開她的身體,挫敗的怒喊:「你這個女人真是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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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門「砰」地摔上!
庄雋雄摸摸鼻子,慶幸五官沒少了一樣。拍拍怦怦跳的胸口,他指指那一道門,轉身對谷世安的秘書嘟囔,「他吃了火藥了?」
跟了谷家三任總裁,年近一甲子的江秘書說:「他不適合結婚!」
「你說什麼鬼話?」庄雋雄更加摸不着頭緒了。
「前一次婚姻,搞得他灰頭土臉,賠金求去!這一次的婚姻更慘,結婚三個禮拜,他天天暴跳如雷。下屬呈上的每一份企畫書都被他挑剔成垃圾,每一份業績報表他都不滿意,逼得大小主管日夜開會絞盡腦汁提升下個月的營業額!」
「世安會這麼離譜?」庄雋雄無法相信的撓着後頸。
江秘書繼續對大老闆的換帖兄弟咬耳朵。「他還鎮日魂不守舍,如果他再多簽錯幾張合約,擎谷集團可會整個賠進去。而以他好勝好強的個性,很可能就跑到他爺爺面前切腹自殺謝罪了!」
「身敗名裂、公司瓦解?難怪我才來找他調個五千萬頭寸,他就莫名其妙的對我亂吼『我就是讓你這個靠女人的軟骨頭給害慘了』!真是的,把氣胡亂髮在我身上,還賞我吃閉門羹!」庄雋雄牢騷話沒完沒了。
「你來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座位上,不然我會拉住你!」江秘書也是愁眉苦臉的。
「看來我該在他門上掛一塊牌子,寫着『內有惡犬,閑人勿近』!連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好幾次都想衝到人事部去遞退休申請了!」
「惡犬?天哪!世安準是讓瘋狗給咬了!唉!我到哪裏去籌錢跟老婆分手呢!」庄雋雄垂頭喪氣地往外走,就在門口擦身撞上心瑜。
「啊?是你!」他在婚禮上曾見過這位美麗的谷夫人。
「你好!」心瑜淡淡的問候。她已經在門外站了一段時間,方才的對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這位就是宋小姐口中「吃軟飯」的原版人物!
「我不好呢!」庄雋雄看看心瑜手中提着的白琺琅瓷鍋,以及保溫飯盒。他倏地瞪大眼睛,「你給他送午餐?」
「是啊!快到中午了!」心瑜眉間皺起一個小褶,在心中嘆息。送了午飯來,他賭氣不吃!不送午飯來,他又衝到樓上對她發脾氣。
算了,她無論怎麼做都不對。所以她每天仍乖乖的準備午餐,只願有一天他的憤怒倦了、恨意息了,他願意再打開飯盒……
「你還敢進去?我想你最好先避開他,他現在會咬人呢!」庄雋雄替心瑜擔心呢!
「我們沒事的。」
怎會有事呢?夜裏纏綿,白日如仇,如此而已!
戴着他的戒指,只因為愛,她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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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為什麼心瑜反倒去香港shopping?」谷老太爺盯着孫子問。
谷世安推着爺爺的輪椅,離開金山的墓地。他聳聳肩笑說:「買東西吃東西,香港很吸引人吧!」
「少給我念廣告詞,少矇騙我的老花眼!」老太爺擺明了不上當。「心瑜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孩子,所以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你沒告訴她今天是你父母親的忌日;第二,你根本不讓她來!」
兩個都答對了!爺爺這一株老薑還是很辣的!
「我工作忙,沒空帶她去度蜜月,就讓她一個人去玩玩羅!爺爺別多想了,下次我會記得早早告訴她。對了,你對新上任的營養師胡先生還滿意嗎?」
哼!想給他岔開話題?老太爺緊追不放呢!「不用你說。等她回來,我自己會打電話告訴她,也順便跟她要份禮物!」
「禮物?」
「我不都說了,心瑜是個懂分寸的女孩,她去香港玩,哪可能沒買伴手禮回來給我呢!」老太爺下定決心要弄清楚這小倆口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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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世安搬進來整整兩箱禮物,堆在客廳的大茶几上。
「你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是送她的嗎?她可是會受寵若驚喲!
「拿去,明天晚上回去寧谷園亮個相,順便把禮物分送給家裏的人。每份禮物上我都附了卡片,所以你絕對不會送錯人!」
他兩手大開,癱靠在四人座大沙發上,顯出疲態。
心瑜坐到他旁邊,看看禮物又瞧瞧他,還是不懂他在搞什麼名堂。她翻了一下箱子,裏面赫然有一份是給少維的。
「少維不是在醫院?他明晚也要請假回寧谷園嗎?」
「這樣吧!我明天中午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看他!」
「你和我一起去?」小臉蛋發亮了。他之前扣下她的紅色跑車,平常就指派公司的司機載她來回醫院,算是限制她的人身行動。
「我是不希望你一個不留神在少維面前露出馬腳!」
「你不讓我和兒子相認,我就一個字也沒提!我不是破壞份子,這一點你總可以相信我吧?」
他把兩腳放到矮几上,唇邊輕輕一勾,半眯着眼眸斜睨着她。「相信你?再等八百年吧!」他的手指戳着她的肩,「這幾天關悶了?有沒有想到怎麼閉門家中坐兼釣凱子的伎倆啊?」
「你?!隨你高興怎麼說吧!」她委屈地咬着小貝齒又問:「我該怎麼對大家說我突然興緻大發,送禮物給大家呢?」
「過來!」他撇撇唇對她勾勾手指,「替我鬆開領帶!」
暗示來了,她知道接下來就是他想與她親熱的時候。
沒有挑逗愛撫的前戲,他用這一個動作間接告訴她,他想要她的身體。做完愛后,他也不再會給予她溫柔憐愛的后戲了。
一張嶄新的大床,一人佔據一邊,同床異夢!
谷世安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而她,名義上是他合法的妻子,但她知道自己比被豢養的情婦還不如。
望着她纖細的手指,他漫不經心地說:「你就說你和朋友去了一趟香港,自然要表示一點心意。」
心瑜解下他的領帶,人卻僵住了。「我去香港?我哪有去!我連走出這個房門都要經過你的同意……」
他煽情地低聲一笑,碩壯的體魄將她壓上大沙發。「昨天我跟爺爺說你去了香港玩,所以你去了!」
「為什麼要對爺爺編這個謊言?」
「哈!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容許讓你去祭拜我父母?我該怎麼對我父母親的墳碑說,這個女人是你們孫子的母親,但卻是我要用一輩子來憎恨的女人!」
「啪!」震愕又心痛,心瑜怒甩了谷世安一巴掌。
「沒有人敢打我!就只有你這個女人,你打我第二次了!」谷世安又變成一頭沒有理性的狂魔,強力的雙掌捏絞着她的肩膀。
心瑜悲怨攻心,不顧一切地大叫:「我這個女人?你當我只是逆來順受沒有脾氣的女人嗎?」
「嘖嘖,你的野貓脾氣對我不管用了!」他的神態極為輕慢不屑。
「我這個女人夜夜承受你的凌辱,我不也都忍氣吞聲了?我都嫁進你家了,我還是少維的母親,你竟然阻止我去祭祖墳?!
「你父母的忌日,我跑去香港旅遊購物?這樣的話你居然說得出來!你為什麼污衊我,讓爺爺以為我是個不識大體、自私自利的女人?你怎能忍心要求我承擔這罪名?」小拳頭直捶着他。
他抓住她的手,揚聲嗤道:「你受之無愧,因為你打骨子裏就是那樣!」
告訴自己多少次要忍耐,可是傷心的淚水還是流了下來,氣憤之餘,她放聲痛哭着,「谷世安,你不要逼我恨你!」
「恨我?要比比看誰的恨多嗎?」他的理智碎成一片片碎屑,全飛走了。他直接撕裂她的上衣,佈滿血絲的眸子裏沒有一點溫情。
「不要,你不要再碰我,我感覺自己好骯髒!」心瑜奮力抵抗。
「當你殘忍的粉碎我的愛情之後,我也不認為我還能留有多高尚的靈魂!你骯髒我卑劣,多速配的一對。」他粗暴地啃咬她柔嫩的酥胸,只想發泄滿腔悲憤。
「不……別再折磨我了,我受夠了,你有種就殺了我好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你何不一刀殺了我,或者乾脆消失?我日日見着你,卻是生比死還痛苦!」谷世安枉吼出心中最深的無奈。
心瑜的心冷絕哀絕,整個人崩潰了。努力過,但無法再強求這份早已破碎的感情!「好,我走,我就從你面前消失……」
也不知打哪生出來的力量,她的腳準確的踢中他胯間的脆弱處。
「你……好狠!」他的五官全糾結在一塊,疼得只能呻吟。
「這也是跟你學的!」心瑜揪住破裂的襟口,也不管滿臉的淚花和一身的狼狽,衝出門消失了。
谷世安睜眼望着敞開的房門,胸中的空氣彷彿都被抽光了,終於,他擠出殘餘的力量對着冰冷的空氣吼喊:「心瑜……」
熱的夜,冷的心。這一個七月夏天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