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透黑的夜,魅影幢幢
黑雲層層漫卷,呼嘯伴着的是冷冽的風。
鏗鏘之聲,劃破長空。
逍遙王府內苑是一片嘈雜凄號之聲。
“來人啊!有刺客。”
大風吹得張狂,迴廊的燈籠全東晃西晃,然後噗的一聲熄滅,黑暗中,尖銳的求救聲更顯凄厲。只見一頭花白的老翁瑟縮地躲在椅背下,松垂的臉皮不住地顫抖着,縱慾過度的老臉上原是一副卑鄙貪婪之色,但現在全讓恐懼與震驚取代。
燭影如魅,在夜色的掩映下,持劍的黑衣人陰沉地位立在哀聲求饒的老翁跟前,蒙臉的身形在燭火映照下投射於牆壁上,老翁害怕地吞了口口水,喉節上下抖動着。
“施行義!”刻意壓低了嗓音,嚴是影以低沉如鬼魅的森涼語調威脅着,冷冷地望着他戰慄抖動的身體,她緩緩提起劍,在他臉皮上劃出一條血痕。
殺豬般的嚎叫頓起。
嚴是影眼中明顯掠過一絲厭惡,劍尖再度劃過,一個大大的V字血痕立時呈現。
她知道該給他一個痛快的,遠離已有雜沓的人聲,顯示府中侍衛已自迷藥中蘇醒。她該下重一點的,若不是怕過量的迷香將使無辜之人永睡不醒,若不是府大苑深找錯了路,她甚至有充足的時間一刀一刀地凌遲他,可惜……
“求求你……這位壯士……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放過我……”畏縮成一團的施行義語無倫次地求饒:“我……我乃當今國丈,你、你只要放了我……高官厚爵、黃金珠寶隨你拿,啊!不要,求求你……”
閃着銀光的劍尖在他的脖子上移動,足以刺痛他,但不會立刻致命。
“求求你……或是你要美人也行。”混濁的眼珠子恐懼地睜大,施行義怕得連眨眼都不敢,就怕會在轉瞬間,讓黑衣人給了結性命。
黑衣人懷着恨意的冷眸,在聽見他提起美人時恨恨地睜大。臨死不改其本色!他以為天下人全像他一樣性好漁色嗎?刀光在瞬間揮過,殺豬般的嚎叫再起,施行義的右耳在光芒閃動的瞬間,鮮血淋漓地躺在地面,只見他伸手捂住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滾。
冷笑一聲,她揮劍再度砍向他,卻教他險險躲過。
“施行義,今天我要你血債血還。”
爹、娘、姐姐!晴兒要替您們報仇了。沉浸在仇恨中的她,不察原先仍在哀號的人已停止翻滾,大意中竟讓他給推了開。
“救命啊……”
在錯手間,大批侍衛已從四面八方湧來,施行義趁亂自房內衝出,他邊哼邊叫着沖入重重人牆的保護中。
火炬的光芒照亮了黑夜,嚴是影隔開迎面劈來的一劍,在對陣中,她聽見那老賊喊着要弓箭手預備的口令。
爹、娘、姐姐……晴兒無用,不能替您們報仇了。嚴是影飛身以劍尖挑向躲在人牆中的施行義,打算作最後一搏,即使是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就在弓箭齊射的當頭,兩道凌空疾掠的人影砍落射向她心窩處的箭矢,救走了她。
☆☆☆
“你……”勉強撐住的身子微微搖晃,意識逐漸模糊,嚴是影忍下手臂傳來的刺痛,揮開了他的扶持。
該死的老賊,箭矢上竟塗抹了蒙汗藥……喘息着自衣襟中摸出一顆紅色小丹丸,仰首服下,彷彿耗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她如失去依附的羽翼般緩緩滑落地面。
幾乎是立刻的,厲重炎彎腰將她一把抱起來,她拒絕地掙扎着,但在他冷冷的怒眸下,仍是氣弱地軟了身軀任由他抱住。’
“放開我……”她微弱地命令他。
“此時此刻,你最好乖乖地閉上嘴。”穩穩地抱緊她,夜色中的他看來像是頭被激怒的野獸。方才,若不是令無極的通報,只怕他現在懷中抱的是一具冰冷而淌血的屍體了。
思及此,他的手臂懲罰性地緊了緊,悶出她一聲痛呼;踢開廂房的門,他堂皇闊步,如人自家住處般的將她放在床沿。
“你……”嚴是影忍住頭部的暈眩,冷冷地下逐客令:“你可以離開了,還有,不許亂動我的東西。”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在她房間翻箱倒櫃的,就算他救了她一命又如何?
‘’閉嘴。”厲重炎制住她掙扎扭動的身軀,不顧她氣紅的雙頰,刷的一聲撕開她的衣物,她一懼,用力推開他,霍地扯過被子遮住半裸的身子。
“你——”他在做什麼?嚴是影戒備地看着他,孰料他仍是冷着一張臉地硬扯掉她摟在胸前的絲被,刷的一聲,連僅存的殘破衣衫都自她肩頭扯離。
一道箭矢劃過的傷口殷紅地滲出血來,厲重炎的深眸鬱郁地眯起,撥開傷葯蓋子,他動作飛快地為她敷藥療傷,
冷冷的秋天,課程的肌膚不敵寒冷地微顫着,他加快手上包紮的動作,在她再度頑抗之時,故意用力壓了下傷處,嚴是影疼得渾身一抽,已是淚光瑩然,但嬌小的菱唇卻堅毅緊抿着,不肯發出任何呻吟。
他差一點就失去她了!無言地為她穿好衣衫,他心驚膽戰地想起方才那將會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老天!只要再差那麼一點點,那險險擊落的飛箭即會刺穿她的心窩.而不是現在手臂上的淺淺傷口了。
這個女人有逼瘋他的本事!
蹲下身與她平視,在她閃躲的時候他伸手制止她。他要一個答案,在他將她拉離鬼門關之時,她不許再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以倉皇的心暗自揣測。
“為什麼?”
她欠他一個答案,他打算傾盡一切問出來。
“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逼近她,他壓低嗓音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嚴是影瑟縮了一下,她遲疑地揚睫與他對望,復又無言地垂下頭不願看他,也拒絕了他的關心。
有太多的情緒在心裏衝擊着,怎麼說呢……五味雜陳是她此刻惟一的感受,清冷的容顏依舊是雪白的,或許,因為他的救援及關心而讓冷寂已久的心又隱隱躍動着。
你是個不祥的災星,誰遇上你誰倒霉……師父無情的嘲罵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海里回蕩。
註定該是孤絕一生的命啊……
“回答我的問題。”厲重炎再度扳正她倔強的冷臉,不容許她退縮。
沉悶的空氣中,兩人不分軒輕地對峙着。
“你拒絕了。”望進他固執的眸中,她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猶豫及泄露了太多情感的眼睛。她疲憊地嘆口氣,想起前幾天找他談條件但他卻不置可否的沉吟模樣一一詭笑的眼逡巡着她的身軀,彷彿在打量着她是不是值得他冒險。
受不了他估量般的眼神,於是她倔着性子轉頭走人。她實在不該和他打交道的,那麼,現在也不用坐在這兒讓他質詢。
反正,早在七年前她就該死了,多活的這七年不過是種折磨罷了,報不了仇又如何,能與家人聚在一起才是她最企盼的。
他不該多事救她的。
“我拒絕了什麼?”打斷她的沉思,厲重炎不解地追問。昏暗的光線下,端坐在床沿的她,孤單得令人心疼。
嚅了嚅唇角,她似是受不了他的追問般,突然站起身,“你忘了嗎?我說要以自己的身子作為交換條件,請你為我殺一個人。”
她不笨,明白以自身的功夫是無法與一干精銳侍衛相抗衡的,所以,在無奈之下,她想到了他,也想起那個神秘莫測、總是緊跟在他身後的令無極,誰知他竟堅持要一個理由才肯答應她的條件。
理由?這七年來的孤苦生活及血海深仇豈是言語足以道盡的,於是,她選擇親自出馬,打算與那老賊同歸於盡,沒想到……唉!當初如果一刀了斷他,她的仇早已報了。嘆了口氣,她知道現在後悔也已來不及。
“就因為我拒絕了你的提議——”厲重炎心頭一凜,趨向前扳過她背對他的身體,“所以你便像天底下所有愚蠢的白痴一樣孤身涉險,只因為我拒絕了你!”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明知道全身而退的機會幾近於零,她還義無反顧!
“是又怎樣?”嚴是影使勁想抽回手,但抽不回來,索性由他去。
‘你明知道自己此行絕無生路,卻仍一意孤行?”厲重炎再次不信地問。
倔強地抿緊唇,嚴是影以沉默來表達內心的憤恨。
是你拒絕我的,何必現在又來關心!她不語,但仍以眼神與他對峙。
“你——”該死!她明知道他的拒絕是源自於關心,希望她能說出積壓在心底的苦,但她卻——
凜凜的沉眸燃燒着怒焰,威脅着隨時會撩起大火地燒向她,這個該死的女人,根本就不想去了解他對她的苦心是嗎?
沒有任何預警,他將手移至她的腰背處,然後一使力,雙雙便躺回她身後的大床上。
“你想做什麼?”慌亂的神色躍上她的冷顏,她滾着躲開他。
厲重炎不語,鷙猛的眼只是灼灼盯着她。
“你以為你逃得開嗎?”他長臂一伸,再次將她擄來壓在身下,這一回,他以身體密密地區三着她,額抵着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你……”不習慣這麼親密的接觸,嚴是影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在她還來不及抗議前,他已狠狠地貼上她的唇纏住她。
兩人視線較勁地交纏着,身軀也緊緊地重疊在一起。
“不要這樣……放開我。”嚴是影又羞又怒,突生一股蠻力,她以雙手推開他的手,倏地探手自枕頭下掏出防身用的小刀,排紅的臉上一片決絕。
“為什麼?你不是說要用身子來換取我為你賣命嗎?”他陰沉着臉,被慾望燒灼的嗓音嘎啞難辨。
“我……我後悔了。”羞惱地扯被遮住自己一身赤裸,閃着青芒的小刀仍抵死地擱在頸前與他對峙着。
“別再過來,否則我自盡在你面前,這刀上的毒是集天下七種至毒淬取而成的,不要過來——”她突然失控地大喊。
不要再過來了!這幾天的遭遇已超過她所能負荷,真的不要再過來了。
她自己的仇自己會想辦法,即使是如飛蛾撲火她也在所不惜,她不再求他或任何人,不了……
隨着他無言的離去,她又嚶嚶哭倒在床被上。
註定是孤絕一生的命……誰能好心地告訴她,這飄泊無依的日子,有沒有終止的一天?
☆☆☆
“哇!救命啊——”
一聲嬌呼打斷她的沉思。
嚴是影度過無眠的一夜之後,再度來到爹、娘。姐姐的墳前。
爹、娘、姐姐,晴兒無用,不能手刃親人以告慰您們在天之靈……
一大早,喧嘩嘈雜的叫賣聲已在街肆間響起,然後是一連串的敲門與盤問聲,直到這時,她才知道昨夜僥倖未死的狗賊竟派人挨家挨戶地捉拿刺客。不想讓那群為虎作悵的賊廝擾了她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情,她趁着忙亂之際,飛身縱出了客棧。
風,徐徐地吹着,前些時日才剷除的雜草已高了好幾寸,她蹲俯下身,不在意地以纖細的十指拔除着。
多快啊!不過是一個月兒的盈缺,心境已不一樣了;以往,茲茲念念的全是已經變色的家園,想的只是報仇之後與家人一同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但如今呢?心頭不知在何時已停駐了一抹頎長身影。
閉上眼,想甩開昨夜發生的一切,但那充滿不信與震怒的眼神卻索繞不去,初生的雜草已快拔除乾淨,但雜亂的心緒卻仍紛亂難理。
嬌怯怯的呼救聲再度響起,她停下手上拔草的動作,眯眼找尋着呼救的來處,卻在遠處的一窪水彎邊,發現了一個僵直卻瑟瑟發抖的身影。
冷眼旁觀一會兒,天生的軟心腸再度戰勝她的理智,她皺着眉往呼救處走去。四處全無人跡,除了那明顯不知愁的小姑娘及自己外,放眼望去,連一個足以威脅到她或是讓她發出求救聲的物體都沒有,那她在叫什麼?
冰冷的嬌顏有几絲困惑。
“救……救命啊……”僵直的嬌小身軀仍是凝立不動,一雙明媚大眼已有淚花閃現。
嚴是影靜靜地位立在一旁,對少女的呼救置若未聞,絕美的臉上是一片漠然,彷彿那呼救的少女正在與她討論天氣的好壞而已。
“求求你,救救我……”哭泣的聲音已低低地散開,這回嚴是影在她眼中看到真實的恐懼。
不解地揚眉問她,沒想到少女竟然指了指褲管處,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她看見一隻形狀醜陋的毛毛蟲正附在她的褲腳,同時還緩緩地向上爬行。
猶豫了一下,嚴是影便在少女哀懇的眼神中伸手為她拍去惹她尖叫的罪魁禍首。
“謝謝你。”拍了拍胸脯順了口氣,少女嬌笑着向她道謝,彎彎的眉彎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那隻毛毛蟲好嚇人哦!”說完還調皮地扮個鬼臉。
不再理會她,嚴是影沉默地想轉身離開,但少女笑着拉住她,堅持要與她聊天般的不讓她離去。
“我叫碧蘿,今年十六歲。你呢?叫什麼名字,告訴我好不好。”少女愛笑的菱唇微微彎着,漾着薄暈的小臉蛋笑得像傾倒的蜜般甜。她不理會嚴是影一副拒人於千裡外的冷漠模樣,硬是以手勾着她,眨着純真的眼等她回答。
扯了扯嘴角,嚴是影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拒絕她的親近,在她的拉扯下,她與少女雙雙坐在草地上。
“修不說也沒關係,反正以後我想會知道的。”少女等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對了,你怎麼會跑到這裏?這裏都是墳墓,難道你不怕嗎?還是你的親人……啊!”像察覺到自己說錯話,少女以掌心輕拍着臉頰,向新交的朋友賠不是。
沉默一會兒,不耐寂寞的少女又開口:“你知道嗎?告訴你_個小秘密哦,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會爬的毛毛蟲,會爬的才怕哦!不過,這好像不算是秘密了,因為你已經知道了。”輕柔的呵笑聲像嘲笑自己般的響起。
嚴是影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但終究又忍住。
少女突然指了指一旁樹上的繡花堆,“方才我看見樹上卡了只紙鳶,正想悶着無聊玩玩它也好,可是怎麼夠也夠不着,於是便想到用鞋子扔它下來的主意,沒想到鞋子也上了樹,然後又讓樹上掉下來的毛毛蟲給嚇着,很好笑對不對?”說完,她以無限懊惱的眼神瞪了樹上的鞋子一眼,模樣可愛極了。
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嚴是影素白的身影化作一道美麗的弧線,直直朝樹梢飛去。
取鞋、拿紙鳶,動作一氣呵成,流暢極了。
少女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末了,才發出一聲讚歎。
“哇!好棒的功夫哦,大姐姐,你教我好不好?”伴隨着甜甜的稱讚,少女一臉渴求地將臉湊向她,黑白分明的雙眸眨啊眨的,充滿希冀。
無視於少女的期待,嚴是影輕輕地搖頭。
站起身,她打算離開,但沒想到少女再度纏上來,沒把她那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看在眼裏,她再接再厲地哀求着。
“好啦!求求你啦,我會做一個很乖很乖的徒弟。”少女舉起手做保證狀。
嚴是影從頭到尾不答腔,任由她自言自語。她可以離開的,但少女嬌憨的模樣讓她硬是狠不下心。
“拜託你啦,大姐姐,如果你肯教我功夫,那我就可以保護我爹,我爹好可憐,昨天讓刺客削了一隻耳朵,臉上還被刺客劃了好幾道血痕呢……”少女依然絮絮叨叨地懇求着。
刺客!削去耳朵!
轉過身,嚴是影煞白了臉,“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大姐姐,你怎麼了?”少女關心地問她。
“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施碧蘿啊,碧綠的碧,青草蘿。”少女乖乖地回答。
“那你爹呢?”與她想的可是同一人?
“我爹是逍遙王施行義。”少女疑惑地搖搖她的手,“大姐姐,你怎麼了?”
“你說你爹昨夜讓刺客砍傷了,那現在人呢?”但願昨夜能讓他血流至死,雖然這死法便宜了他!嚴是影在心裏冷冷地詛咒。
“幸好,爹爹只是受了驚嚇,皇上的隨侍御醫好厲害呢,他把爹爹的耳朵接回去了。大姐姐,謝謝你的關心。”少女開心極了,因為自己交到一個新朋友。
“你方才的提議還有效嗎?”沉吟片刻,嚴是影下了決定。
“什麼提議”
“就是教你武功的提議。”
這一次,、她定要取那老匹夫的命來祭拜爹娘及告慰姐姐的在天之靈。
☆☆☆
房外寒風呼嘯而過,銀燈高高點起。這日,是秋末后一個飄雨的黃昏,嚴是影在午睡中一直聽見細微的聲音,宛若戲台上的歌女吟唱着小曲兒,用清越的嗓子來博取台下人群的掌聲。
她打開房門,穿過長長的迴廊,觸目所及是一片熱鬧喧嘩的景象,不遠處築了一個戲台,戲台上的歌女與彈奏樂曲的樂師們正緊鑼密鼓地排演着,檯子下是一排看來頗舒適的軟椅,中間的一張還鋪着色彩瑰麗的紅色軟呢,想必是讓那大受驚嚇的施行義所坐的。嚴是影諷刺地想着。
來到這兒已經十來天,那賊廝一直在療傷養病之中,再加上重重的侍衛守護,她連靠近他身邊的機會都沒有,雖不甘心,但她不會因此而放棄。
順着小徑的方向往前走,身後的樂音也越來越遠,不多時,她獨立於王府僻靜的一隅,這是她前夜無法人眠時發現的清幽境地。小石堆砌成的石屋不同於王府中奢靡豪華的銅臭樣,自成一股清幽淡雅的韻味;幽靜的湖面平滑如鏡,濃密的翠林里遇有晚風吹過,便會有陣陣綠葉搖曳落地,像極了她小時與姐姐嬉戲的場所。回首間,暮色已透過掩天的繁葉灑落,西沉的夕陽與綠林交相輝映成一方斑斕天地。
點足躍上石屋頂,迷濛的天色已取代方才的燦爛晚霞,夜間的湖面是另一個美得令人屏息的奇迹,朦隴的光華,美得孤寂,一如她的心。
“師父,您在哪裏?”一路叫嚷過來的是緊纏着她十多天的純真少女施碧蘿,只見她站在瀰漫夜霧的草皮上,合攏手做捲筒狀,咋呼咋呼地呼喊着她。
上天!她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被她纏怕了的嚴是影無奈地嘆息一聲,將身子更隱秘地藏在屋檐上,她想靜一靜。
“師父,您出來嘛,碧蘿已經一整天沒看見您!”清甜的嗓音不放棄地喧嚷着,“師父,您出來讓我看一看嘛。”
命運真是捉弄人,在她孤寂這麼久的日子以後,首次給她溫暖的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
“師父,您出來啦,他們說您是往這方向來的,我知道您在這兒,師父……”見四周仍無動靜,施碧蘿索性坐在草皮上,一副等她自動投降的模樣。
上天!她不懂放棄是嗎?一意地糾纏到底,還說若不是已拜師為先,不能不顧上下之分,她一定要認她做自己的姐姐。聽着底下頻頻叫嚷的人兒,嚴是影已不自覺地露出莞爾笑意。
左顧右盼的施碧蘿,終於在屋檐的邊緣瞥見一個可疑的影子,淘氣的笑容自她臉上揚起,她轉了轉眼珠子,頃刻間便下了決定。
“啊一一救命啊!毛、毛毛蟲啦,師父……”她故作驚嚇地站起身,小小臉蛋上是一片恐慌之色,她知道師父終會現身救她的。
果然,自屋檐上飛躍而下的身影引來她的尖叫及歡呼。
“師父,我就知道您在這兒。”
熱絡地伸身抱住她,施碧蘿像是天下間所有得到糖果的娃娃一樣,沾住了便不放開;無奈之際,自己也只好任她抱着。識破了她引自己現身的小伎倆,她給了她一個責難的眼神。
施碧蘿不在意地嘻聲而笑,扮了個十分逗趣的表情。
“師父,您什麼時候教人家這種飛天遁地的功夫?”沒把師父不贊同的表情看在眼裏,施碧蘿再接再厲地道:“師父,您不是答應人家要教人家武功的嗎?師父,您說話啊!”
冷冷的表情不變,但嚴是影終於開了口:“我要你蹲的馬步呢?”同時還給了她諷刺的一眼。言下之意,像是笑她連馬步都蹲不好還想學人家飛天田地。
“呃,呵……”不依地搖了搖師父的手,但她臉上笑意盈然的表情從來沒有變過,讓人折服於她的甜笑而無法拒絕。
“你找我有事嗎?”任由她挽着,嚴是影心不在焉地與她漫步在夜風輕拂的林間,秋末的林子有着另一種獨特的落葉情景,有別於夏日濃郁的花香,混合青草清香的晚風相當信人。
該用什麼方式接近那賊廝呢?經過那一夜的驚嚇,施行義變得小心異常,、就連身上穿的都是由天山蠶絲製成、刀劍不人的寶甲,短期內只怕沒有機會了……沉思的心緒讓一旁聒噪不休的人兒打斷,嚴是影睨向碧蘿,不解她為何一臉惱怒。
“哎呀!師父,人家問您話您怎麼都不理人家啦!”惱怒地瞥師父一眼,於無奈中,她知道自己方才又自言自語了許久,“西苑裏有戲班子正在表演很棒的戲碼哦!是眾仙摘蟋桃向西王母獻壽的那一段,聽他們說,這是為了慶祝爹身體康復才特別準備的。師父,咱們一起去看好嗎?我已經要小梅為咱們留了兩個好位子,哼!離爹爹那群爭寵的侍妾遠一點,您都不知道,她們好討厭耶!”
施碧蘿自顧自地呢喃個不停,直到發覺師父神色有異才停止絮絮叨叨。
“師父,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眼?”
嚴是影沒有回答,只是快速地隱下聽她提起賊廝時,自己眼中竄升的怒火。
慶祝他早日康復?原來那賊廝也怕死啊!
“我不想看,你自己去吧。”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而一劍砍向他,她死不足惜,就只怕那賊廝無恙而自己卻被砍成肉泥。
“師父,別這樣啦……”小女兒的嬌態在聽見她的拒絕後表露無遺,施碧蘿不依地磨蹭着她,拼了命地祈求。
嚴是影不理她,拂開她的手轉身欲踱開。
“師父,拜託您啦……”施碧蘿再度使用她的磨人功死纏爛打,一到嚴是影不同意她就不罷休之態。
被經得無可奈何,嚴是影只好沉着臉問:“為什麼非要我去不可?”
這不像她。
“呃,因為……因為……”一抹羞紅染上她的臉頰,她開始支支吾吾的,眼神四處飄移,就是不敢對上正在等待答案的嚴是影的視線。
嚴是影沉默地堅持着。“
“好嘛,說就說嘛!”跺了跺腳,施等蘿腮幫子高高鼓起,紅頰更艷了,“但是您不許笑我哦!就是……呢……今天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也會一同看戲……所以……”螓首羞閑地低垂,蔥白玉指已扭絞成麻花瓣。
客人?很重要?那與我又有何干!
嚴是影揚眉等待下文。
“所以……哎呀,師父,人家想您幫人家看着嘛!您是碧蘿最喜歡的人,而且又一副見識廣博、看盡天下事的模樣……您就別再問了啦……”不好意思的人兒已快哭出來了,“他是……他是人家喜歡的人啦!與師父一樣喜歡啦!”末了,還不忘甜言蜜語一番,順道給她怯憐憐的一瞥。
最喜歡的人!與喜歡自己一樣的喜歡上……
嚴是影嘆了一口氣。明知道自己接近她的目的只是為了報仇雪恨,明知道自己應該當她是一顆棋子般利用,但,她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硬是狠不下心拒絕。緊抿着唇,她想起碧蘿這幾天緊纏着自己的甜笑模樣。
一次……就一次吧!一次就好……